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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沉淪 納粹高徒 8

夏日沉淪 納粹高徒

8

「你和我的關節炎今晚都沒有說什麼話,你舌頭打結了嗎,小子?」
「哦!那有點太嚴厲了,」狄克點起煙斗,一面吞雲吐霧,一面說,「根據我看過的書,當時大多數的德國人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住在奧斯維辛集中營附近的當地人還以為那是做香腸的工廠。」
「你就像我的關節炎一樣。」他說。
「小聲點,別人會聽到。」
「托德寶貝。」她說。
杜山德不置可否地微笑著。
幾杯白蘭地酒下肚后,狄克說:「登克爾先生,這話可能牽涉到你的隱私,你如果不願回答,盡可以不答……但我忍不住要問,你在二次大戰時是做什麼的?」
狄克大笑,點點頭。
托德怨恨地看著他,「你真可以自得其樂,是嗎?」
「蒙妮卡寶貝。」他答道,兩人都笑起來。
杜山德在細雨中仔細看著托德的臉,那男孩挑釁地抬臉望著他,但臉色慘白,眼睛下陷而有點空洞,這是睡眠不足的徵兆。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時,蒙妮卡說:「你爸蠻喜歡登克爾先生,他說登克爾先生使他想起你爺爺。」
「我告訴你,」托德說,他的聲音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如果他們知道你是誰,如果我告訴他們,他們會唾棄你,把你這老骨頭一腳踢出去。」
托德在黑暗中無言地看著他。
「太可怕了。」蒙妮卡說。她朝著丈夫做出「別再說了」的神情,然後對著杜山九*九*藏*書德微笑說:「煙斗的味道真好聞,登克爾先生,你說是不是啊?」
男孩有點坐立不安。
「托德!」蒙妮卡說,「不得無禮——」
一九七五年二月。
狄克突然伸手隔著桌子拍拍兒子的肩膀,把托德嚇了一大跳。「你今天晚上出奇的安靜,不會是不舒服吧?」
「我想也是。」狄克以尊敬的口吻說道。
當杜山德打破沉默時,他們幾乎已快到他家的轉角處了。天空下起毛毛雨,杜山德撐起傘,關節炎竟然不痛了,真是怪事。
「噢,不,我喜歡走路。」托德說,他父母以讚許的眼光看著他。
托德突然說:「你用不著這麼做。」
「絕不能說出來,」杜山德神色凝重地說道,「不能聲張,我記得一天晚上,我們有四五個人一起在一家小酒館聚會——那時候,德國燒酒或啤酒都缺貨,但那天晚上兩種酒都有供應。我們都是相識一二十年的老朋友,其中有個叫漢斯·哈士樂的人說,也許元首開闢第二戰場和俄國人打仗是不智之舉,我說:『漢斯,天呀,注意你說的話。』可憐的漢斯臉色發白,立刻改變話題,三天後他不見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那天晚上參加聚會的其他朋友從此也都沒有再見過他。」
他穿上最好的西裝,雖然晚上濕氣很重,他的關節炎卻沒怎麼發作,那男孩為了某種荒謬的原因,要他把傘留在家裡,read.99csw.com但他還是堅持帶來。不過,不管好酒壞酒,他倒是度過了一個愉快而興奮的晚上,因為他已經有九年沒出去吃過晚飯了。
「管他去!」托德說,但又開始往前走,這次他故意走到傘外。
吃過晚飯後,狄克拿出一瓶白蘭地來,杜山德私下認為這瓶酒很糟糕,但他表面上笑得很開心,而且大大讚美了這酒一番。狄克太太給男孩一杯巧克力麥芽奶,男孩在晚餐桌上顯得出奇安靜。不安?沒錯,他似乎很不安。
「我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散散步,」杜山德說,「真的,我想走路……除非托德要坐車。」
蒙妮卡向他道謝,顯得有點手足無措,托德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托德,你最近還好嗎?」
「用不著這麼做?我以為你想要我這麼做,小子,這樣一來,你以後如果要繼續來『念書』給我聽,他們當然不會反對了。」
「如果你高興的話,隨時可以過來看我,」杜山德漠然道,「你要是不願意,儘管待在家裡,小子,晚安了。」
「多謝,這頓飯真是太棒了,你是個好廚子,我太太手藝一向不好。」
「沒什麼。」托德喃喃道。他們轉過街角,來到杜山德住的那條街。
「你太自以為是了!」托德生氣地說,「也許我已從你那兒得到所有想要的東西了。你以為我是被迫到你那個破爛的屋子,看你像酒鬼一樣酗酒嗎?你這read•99csw.com麼認為嗎?」他的聲音提高了,變成一種尖銳、顫抖、歇斯底里的聲音,「沒人強迫我,我要來就來,我不想來就不來。」
「你認為他被送到集中營去了嗎?」狄克問道。「你的朋友嘻士樂?」
托德抬起頭來,「什麼?」
托德對父親和杜山德同時笑了笑。「我很好,不過這些事情我早就聽過了。」
「當局勢開始逆轉變得對希特勒不利時,著實讓人鬆了一口氣。但當然,」他毫無戒備地看著狄克,「大家都小心翼翼不要表現出來,不能說出來。」
托德無奈地笑笑點點頭。
「也許我猜得出來,」杜山德的語氣中不無惡意,「當你帶我去時,你怕我會露出馬腳,但你又不得不帶我去見你父母,因為你已經找不到任何借口了。眼看一切進行得那麼順利后,你又覺得沒意思了,不是嗎?」
「別這麼想。」他們已經來到杜山德家門口了,杜山德伸手到口袋去掏鑰匙,他的手指關節處泛紅,他知道,等他獨處時,關節炎又會作祟了。
「不,沒有人強迫你來,」杜山德說,早已算計好,「事實上,你不來更好。相信我,小子,我一個人獨飲還更自在。」
「誰在乎啊?」托德說,慍怒地聳聳肩。
「確實如此。」杜山德說,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不打噴嚏。
杜山德停下來看著他。
「為什麼不該做得天衣無縫呢?」杜山德說,「早在你https://read•99csw.com還沒出生之前,我就已經懂得怎麼作假了。你保密的功夫很好,我要誇獎你,而且大大地誇獎你,但你看到我今天晚上的表現了嗎?我迷住了他們,迷住了他們!」
「他只是說實話而已,」杜山德說,「說實話是小孩的特權,一個人長大以後就不得不放棄這種特權,鮑登先生,你說呢?」
「哈士樂。」杜山德輕柔地更正,他面容更趨嚴肅。「很多人都被送去,集中營……將是德國人千年也洗刷不掉的恥辱,那是希特勒留給德國的污點。」
他走向家門口,留下托德站在毛毛細雨中,嘴巴微張著注視他的背影。
「也沒什麼關係,」杜山德說,他點著了煙,轉向狄克。「我從一九四三年起就在後備部隊,後備部隊都是一些年紀較大、行動較不利落的人。那時候大家都身不由己,一個瘋人建立了第三帝國,牆上滿是標語。」他吹熄火柴,表情嚴肅。
吃飯時,他談到自己在艾山汽車工廠工作的事、戰後德國的重建以及德國作家。狄克問了他幾個相當聰明的問題,而且對杜山德的答覆印象頗為深刻。蒙妮卡問他為何這麼晚才到美國來,他面帶憂傷地說明假太太病逝的事,蒙妮卡十分同情他。
「真可怕!」蒙妮卡屏息道,「還要再來點酒嗎,登克爾先生?」
「我相信他們絕對會非常討厭我,」杜山德說,然而心裏偷偷覺得,狄克也會問他許多托德問過九_九_藏_書的問題。「但是如果我告訴他們,你已經知道我所有的事情長達八個月之久,但卻一聲不吭,他們會怎麼想?」
「托德是個很優秀的學生,」蒙妮卡說,她有點困惑地看著托德,「過去他的成績一向不是A就是B,不過上次月考他拿了C,但他答應在三月份的成績單上,法文成績會進步,是不是,托德寶貝?」
杜山德一到托德家,便讓狄克和蒙妮卡大為喜歡。男孩已經告訴他們,登克爾先生的眼力很差,所以才需要他去念書給他聽(杜山德心想:要是這樣,可憐的登克爾先生需要的是一條導盲犬呢)。杜山德很小心地記住這點,以免露了馬腳。
托德看著吐司含糊地應著,母親看著他,懷疑他沒睡好,他的臉色十分蒼白。而且他的成績下滑了。托德從來沒拿過C的。
「你們不用走回去,」狄克說,「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杜山德微笑著,他明明可以清清楚楚看見香煙放在哪裡,他還是假裝摸索煙盒和火柴,很重要的是,絕不可露出一點點破綻。蒙妮卡把香煙放進他手中。
他茫然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綻開一臉的笑來討好她、安慰她,下巴上還有一抹草莓醬。「當然很好啦!」他說。
「不,謝了,」他對她微笑道,「我岳母有句話說:『酒要淺嘗輒止。』」
托德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也許我可以麻煩托德陪我走回去,」杜山德說,「我想他一定做完功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