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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沉淪 納粹高徒 17

夏日沉淪 納粹高徒

17

托德跑回樓上,開始喘氣。
他把衣服一股腦兒塞進抽屜,然後把抽屜推進去,這時抽屜又卡住了。托德來回移動,努力把抽屜推回去,弄得滿頭大汗。等到終於關上抽屜,他拿著盒子站起來。已經過了幾分鐘?
「我恨不得割斷你的喉嚨。」托德狠狠道。
他花了二十分鐘才爬到廚房,當他在樓梯上時,有兩次那種痛苦又發作了,他只好閉上眼,看看會怎麼樣,他知道要是痛得像剛才那麼厲害,他可能會死,但痛楚還是過去了。
現在,如果動作夠快,他還來得及看連續劇的後半段。
「你瘋了嗎?」托德暴怒道,「我又不懂德文,如何念給你聽?你這個老混賬!」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托德心跳可能已經加快到每分鐘一百二十次,但面色平靜,幾乎可說是安詳。他難道沒想過會碰上這種情形嗎?他當然想過。
他讓屍體躺在地窖門口,頭垂在下面兩級樓梯上,然後使勁踢了幾下屍體,踢前兩下時,屍體只微微動了動,踢第三下的時候,屍體就一路滾下去,滾到一半時,屍體翻過身來,重重落在地面。一隻鞋飛脫了,杜山德在腦子裡記住,要把鞋子撿回來。
托德開始行動。
他抓住酒鬼的腿,把他拖到坑邊丟下去,額上直冒汗。他在洞口站了好久,思索著,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麼努力地思考過。
「什麼事?救護車來了嗎?」
他聽到前門傳出保時捷煞車的聲音,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然後又重重關上。
「好孩子,他的情況有多糟,你看得出來嗎?」
「我的朋友登克爾先生,我猜他心臟病發作了。」
「出了什麼事?」
「都在水槽下面。」
十五分鐘后,痛苦開始減輕點,但卻站不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老了,他害怕極了,幾乎要哭出來。在這個陰濕、臭氣熏天的地窖內,死神的衣擺掃過他,但他絕不願死在這裏。
「哦!你這豬腦袋!」他突然呻|吟道,拔腿沖回廚房,杜山德還趴在桌子上,眼睛半張著。
「樓上,」杜山德終於說,「找找柜子抽屜,第三個抽屜里有個小木盒子,你得敲開它,鑰匙早就丟了。那裡有一些朋友寫來的信,沒有簽名,沒有日期,全是德文,可以拿一兩頁來裝裝樣子。如果你動作快的話——」
由於大家匆忙將杜山德抬出去,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那封信。托德的父親拿起來看了一下,這時救護人員正好抬擔架進來,他便隨手將信放下,托德和父親跟著救護車走。他向醫生說明杜山德發病的狀況,醫生也理所當然地聽信了他的解釋。畢竟「登克爾先生」已經八十高齡了,他平常的生活習慣又不是很好。醫生誇獎托德處置得宜。托德軟弱無力地謝了他,然後問父親是不是該回家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托德問道,他的腦子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他問杜山德。
杜山德還在說什麼,但托德已把電話掛上。
托德的心快跳到喉嚨口了,但他仍然不動聲色,「是嗎?」然後接過電話來。「嗨!登克爾先生。」
「他還活著,有知覺。」
然後他抓起鐵鍬,開始把坑挖深一點。挖到五英尺深時,用腳將屍體踢入坑中。托德站在坑邊,向下望了一會。破爛的牛仔褲、滿是疤痕的臟手,沒錯,這是個流浪漢。真是又諷刺又可笑啊,好笑得可以讓一個人同時尖叫和大笑。
「不需要。你微積分期末考試怎麼樣了?」
抽屜又卡住了,發出木頭摩擦的尖銳聲響。
托德再次下樓把抹布收拾好,然後趕快上樓去。他緊張地往樓梯下面看了一會兒,然後把燈關掉,並關上門。他走到水槽邊,捲起袖子,用他所能忍受的最熱的熱水洗手。他把手埋進肥皂水中,抓起了九_九_藏_書杜山德用過的切肉刀。
當他快掩埋完那個酒鬼時,突然感到有什麼不對勁。他手握著鐵鍬柄,望著墓穴,酒鬼的腿還伸在外面,一隻腳上穿著破鞋,另一隻腳穿了臟襪子,那隻襪子在塔夫托當總統時,可能曾經是只白襪。
他在地窖北邊角落找了一個地方開始工作,這個墓穴得挖兩英尺半寬、六英尺長。當他挖到兩英尺深,換句話說,才一半的時候,胸口一陣劇痛,像被子彈射中一樣。他站直了身子,眼睛張大,劇痛像電流一樣傳到手臂上……難以置信的疼痛,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把他全身血管抓住、拉扯著。他手上的鐵鍬跌落一邊,兩腿一軟便跪了下去,在那可怕的剎那間,他以為會跌進自己掘的墓中。
「天哪,你到底在費爾丁的店裡買了什麼東西?」狄克插嘴。
「杜山德!」托德大喊,用力搖著他,老人發出呻|吟,「醒來!醒來!你這個臭雜種!」
「你快去吧!」狄克說,「讓老人家安心。」
「已經叫了。」
「好了!」托德尖叫,「好了、好了、好了!好——你給我閉嘴!」
「別浪費時間了,小子,我以為你看到了不會太訝異。我想你已經很有經驗了,而且是第一手的經驗。」
「現在就看你的了。」
「就告訴你父母,我收到一封信,」杜山德說,「一封很重要的信,你懂嗎?」
「好久沒有這麼過癮了。」
「我只希望我沒忘了什麼,」托德謙虛地說,跟著父親到廚房去。
「但——」
「什麼信?」杜山德摸不著邊際的問道,托德差點要用手去勒這個老怪物的脖子。
杜山德茫然看著他。
他又聽見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杜山德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了。
「他在哪兒?」狄克問道。
他看到角落有個淺坑露出鏟柄,立刻明白杜山德心臟病發時正在做什麼。他聞到地窖發出一股惡臭——好像馬鈴薯腐爛的味道,他以前聞過這種味道,但在樓上氣味比較淡,更何況他過去兩年中甚少來此。他現在完全明白為什麼會有這股味道了,有好一會兒,他拚命克制想嘔吐的感覺,用手掩著嘴和鼻子,悶聲發出想嘔的聲音。
「是登克爾先生,爸,他——他心臟病發作了。我很確定他是心臟病發作。」
「呃,那就去吧!小心點!」
「還真的有小裝飾架這種東西?我還以為是寫推理小說的那些瘋狂英國女人瞎編出來的,所以每次殺手要找個很鈍的工具時,總是知道要上那兒去找。」
「我知道你現在不方便說話,」杜山德幾乎嘶吼著說,「你仔細聽著,我不能叫救護車或撥222……至少現在還不能,因為這兒一團糟,我需要你幫忙……換句話說,你需要我幫忙。」
「信!在哪兒?」
「鎮靜點,」對方說,「慢慢講,別緊張。」
「好,」托德說,他突然發現母親正在看他,而沒有在看電視,他只好擠出一絲微笑。「再見。」
「是我朋友,杜——」他狠狠咬住下唇,差點咬出血來,有好一會兒,他因為頭痛欲裂而神志恍惚。杜山德,他差點報出他的真名來。
「是三角,」托德說,「還好吧。」他撒了個大謊。
最後,他慢慢能控制自己了。
「天呀!」托德尖叫道。
他走到餐桌旁,在那裡站了一下,把手放在流浪漢的肩膀上,然後一陣咳嗽。他從褲袋中掏出手帕吐了一口黃褐色的痰,最近煙抽得太多了。每當他決定再干一票的時候,總是會抽很多煙。但這次進行得很平順、非常平順。他原本害怕又會像上次一樣混亂狼狽。
這裏的味道不太好聞,不過他不在乎。他每個月都會來撒點石灰(在他又「解決」了一個酒鬼三天後)。暖和無風的日子里,他會把樓上的電扇開著,https://read.99csw.com免得臭味瀰漫整個屋子。他還記得克拉瑪老愛說死人會說話,不過我們是用鼻子聽到的。
由於他拉得太猛,整個柜子前傾,幾乎倒在他身上,然後又穩住了。抽屜跌落在膝蓋上,杜山德的襪子、內衣、手帕撒了一地,他翻著抽屜里剩下的東西,終於找到一個木盒子,九英寸長、三英寸深。他試著去拉開蓋子,但拉不動。正如杜山德所說,木盒子是鎖住的。今天晚上沒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
九點過一刻,鮑登家的電話鈴響了,托德正蹺著腿坐在沙發上讀三角。他最痛恨三角,也討厭所有的數學科目。父親坐在對面,膝上放個計算器,正在翻閱支票存根,臉上微微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蒙妮卡正在看一部〇〇七電影,是托德兩個星期前從HBO頻道替她錄下來的。蒙妮卡離電話最近,她接起電話。
「我總是喜歡在晚上喝一杯。」杜山德在他身後表示同意,然後把切肉刀刺進流浪漢的脖子,發出一種撕裂聲,彷彿有人興緻勃勃地從剛出爐的烤雞上把雞腿扯下來的聲音,玻璃杯從流浪漢手中掉落桌面,滾到旁邊,滾動的玻璃杯給人一種錯覺,以為上面的卡通人物還在跳舞。
當他打開蓋子時,杜山德的窗上閃過一道車燈的光芒。
在回家的路上,狄克又再誇了他一頓。托德根本沒在聽,只想到那把來複槍。
「喂?」傳來蒙妮卡溫柔而有教養的聲音,有一會兒,他彷彿看見自己用那把點三〇來複槍對準她的鼻子,扣下扳機,湧出鮮血來。
「你想開保時捷去嗎?」狄克問。
「我不知道,他們說救護車很快就會到,但……我嚇呆了,你可以過來陪我一起等嗎?」
托德抓起三張兩面全寫著德文的信紙跑出房間,跑到樓梯時才想到盒子沒有收好,還散在杜山德的床上,他又跑回去抓起盒子,打開第三個抽屜。
「謝天謝地,叫輛救護車來。」
「我會的。不需要我替你們買什麼東西嗎?」
「我念給你聽的信呀!威利寫的信呀!到底在哪兒?」
「什麼?」托德停住,「你說什麼?」
然後他又恢復了理智,往杜山德家騎去,反光板隨著他的膝蓋上下轉動,眉際金髮飛揚。
托德把刀洗乾淨,擦乾,放在一邊,然後很快把碗盤洗乾淨,讓水流掉,再把水槽洗乾淨。他看了一下鍾,已經十點二十分了。
「我去看一下登克爾先生,」他說,雖然眼睛看著母親——她臉上仍然微露出擔心的神情,但話是對兩個人說的,「你們要我順便買什麼東西回來嗎?」
他跑回樓上。
母親的眼中仍有疑慮,但是沒有像剛才那麼明顯。他給她一個飛吻,便去車房取單車——現在他騎的是義大利賽車。他的心仍然怦怦跳著,有一股瘋狂的衝動,恨不得拿把槍進屋子射死他父母,然後再跑到那個俯瞰公路的斜坡上。不用再擔心杜山德,不會再做噩夢,也不用再殺酒鬼了。他要不停地射擊,射擊,只留下最後一顆子彈來了結一切。
「下樓去,你就知道了。」
「是呀!」托德突然恨起母親來,他痛恨母親眼裡流露出那種一知半解的神情,「也許一時找不到他,或是太晚了,那男孩不方便過去。」
「杜山德!」托德大叫,他感覺嘴裏熱熱濕濕的,是混合了加速分泌的腎上腺素和澎湃熱血的恐懼滋味。「你不準死!你這個老混賬!」
當他把剷出來的泥土全都填回坑裡之後,用鐵鍬用力拍打著,然後再用耙子前前後後耙著土,讓人看不出這裏的土最近曾經翻過。不過沒有什麼用,沒有好的偽裝,重新掩埋過的坑終歸還是像重新掩埋過的坑。不會有人下來吧?他和杜山德只能默禱沒有人會下地窖來。
「當然,請便。」
托德小跑到樓https://read.99csw.com梯邊狂亂地四處看。他的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彷彿有人在上面咚咚打著洞,終於在五英尺外的舊架子陰影下看到那隻翻過來的鞋。他抓起鞋子跑回坑邊,把它丟下去,然後再度開始鏟土。最後他把鞋子、腿和一切都埋在土下。
「老天!」他父親驚呼道,托德聽見他把消息告訴太太,然後又對著電話說,「他還活著嗎?你判斷他還活著嗎?」
他張開眼睛,再拿起電話筒,接下來是更困難的部分,該打電話回家了。
他用手掩著嘴,嘴唇好像砂紙一樣干,然後閉上眼睛一會兒……當他再張開后,他已經能控制自己了。
「我念信給你聽的時候,你因為太興奮而心臟病發作。好,那麼信在哪兒?」
他匆匆穿過廚房,打開地窖門,把電燈也開了。然後回到水槽邊,從下面的柜子里拿出綠色的塑膠垃圾袋,一邊走迴流浪漢身邊,一邊把垃圾袋抖開。鮮血從餐桌布上漫出,流到酒鬼的膝蓋上,也流到地板上,連椅子上都是血跡。不過等會兒他都會清理乾淨。
「辦好了嗎?」杜山德有氣無力道。
他掙扎著向後退了三步,坐在凳子上,他臉上有種愚蠢的驚訝表情,自己都感覺得到。他想他的模樣一定很像默片里的喜劇演員被門打中或一腳踩進母牛群中,他低下頭來喘著。
「用不著你多嘴,都是你害我的。」
「不用,我騎腳踏車去。」他想利用在路上多花的短短五分鐘時間來好好整理思緒,控制一下情緒——至少試著控制自己。以他目前的精神狀況,搞不好會開著保時捷撞上公共電話亭。
「我很好,你弄好了嗎?」
他爬向桌子,避免碰到廚房地板上的血跡,抓住酒瓶喝了一口,閉上眼睛,痛苦似乎減輕了。五分鐘后,他慢慢走向客廳放電話的地方。
托德開始描述,等托德說到胸痛開始轉移到左手臂時,對方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告訴托德,救護車會在一二十分鐘內趕到,要視路上交通狀況而定。托德掛上電話,把手壓在眼睛上。
電話掛上、切斷聯繫之際,他可以聽見他媽媽在說話。
他更用力地壓住眼睛,先是眼冒金星,然後是一片紅色。他對自己說,鎮靜!鎮定下來!
托德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好一會兒,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去。在昏黃的燈光下,他最初以為是杜山德在地窖里堆了一個大垃圾袋,然後他看到那雙伸出來的腿,還有緊緊綁住的垃圾袋露出的一雙臟手。
兩人都看著桌子,好像期望信會在上面。
「你是哪裡在流血啊?」托德叫道,他那僵住的腳終於又開始移動了——他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在門口站了一千年。完了!他暗忖,一切都完了!氣球越升越高,飄到半空中,然後就拜拜。他小心不去踩到血,「你不是說你心臟病發作了嗎?」
四分鐘。
「你叫我告訴他們,你收到一封很重要的信。我說……」他的心往下沉,「我說是從海外寄來的,從德國,天哪!」托德焦急地抓頭髮。
托德很久都沒有叫她媽咪了,他知道母親會立刻感到不尋常,「什麼事,托德,出了什麼事?」
杜山德的話有道理,他又說對了,托德不等他說完就跑上去。即使心臟病發,這老傢伙的思路還是比他快一步。他跑到樓梯邊,停了一會兒,確定沒有聽到父親的保時捷車駛進車道的聲音。父親還沒到,但是表上的時間提醒他現在的情況是多麼緊急,已經五分鐘了。
「喂?」她聽著,然後微微皺眉,把電話筒遞給托德,「是登克爾先生,他聲音似乎很興奮,或是很沮喪。」
「快點,上面還要清理。」
「我猜他沒事,」托德一邊穿上外套,read.99csw.com把拉鏈拉上,一邊說,「但是很興奮,他接到侄子從漢堡還是杜塞道夫寄來的信,他已經好多年沒有親人的消息了,但因為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信里寫些什麼。」
「我正在弄。」
「樓梯下有一盒破布,」杜山德說,「把有血跡的抹布放在最底下。別忘了洗手。」
杜山德抓住酒鬼的頭髮,把他的頭猛然拉起,現在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辦得到。不一會兒,酒鬼就懶洋洋地向後仰,好像在美容院洗頭一樣。杜山德把垃圾袋從酒鬼頭上套下去,一直套到手肘以下。然後他解下酒鬼的皮帶,在酒鬼手肘上方兩三英寸的地方繞著垃圾袋緊緊綁住,再抓著皮帶把屍體拖往地窖。酒鬼腳上的鞋子又破又臟,雙腳拖在地板上呈V字形。有個白色的東西突然跌出垃圾袋,在地板上喀啦作響,原來是酒鬼的假牙床。杜山德把它撿起來,塞進酒鬼的口袋裡。
他走下樓梯,繞過屍體,往工具箱走去。那裡有一把鐵鍬、一個耙子和一個鋤頭斜靠著牆面。杜山德選了那把鐵鍬。老人家運動一下總是好的,可以讓你覺得年輕起來。
「是嗎?那麼我不得不說,你處理得很好。」杜山德的聲音中帶著往常的嘲弄,然後突然臉色一變。「快點!」
「那封信!我父親要來了,他馬上會來!那封該死的信呢?
托德看表,已經過了兩分鐘了,他父親不可能在四分鐘內趕到,但也不會太晚來,保時捷的速度很快。每一件事都發生得太快了。他只隱約覺得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已經沒有時間到處去找漏洞了。
「威利為何要寫英文信給我?」杜山德虛弱地反駁,「如果你念德文信給我聽,我還是會懂的,當然你的發音會有問題,但還是——」
「媽咪,我是托德,我要跟爸說話,快點!」
他衝進杜山德的卧房,過去從未進來過這個房間,他慌亂地掃視了這個不熟悉的地方,然後看到一箇舊貨店裡買來的柜子。他跪在柜子前面拉開第三個抽屜,拉到一半就卡住了。
流浪漢拚命把頭往後,想要尖叫,但是卻叫不出聲音,只發出可怕的嘶嘶聲。他的眼睛睜大、睜大……然後就砰然倒在鋪著紅白格子桌布的餐桌上,上顎的假牙床半脫落著,讓他看起來彷彿在笑。杜山德用雙手的力量把刀抽出,走到水槽前。水槽里滿池都是加了洗潔精的熱水,正泡著晚餐后的臟碟子、臟碗。刀子立刻沉入有檸檬香的泡沫中,就好像小小的戰鬥機潛入雲中一樣。
杜山德費力地爬上第一級,嘴裏用德文數著:「一、二、三——」
「很幽默,」蒙妮卡說,「登克爾先生——」
「膝蓋綁上反光板,代我們問登克爾先生好。」蒙妮卡說。
他撥222,響了一聲后,「這裡是急救中心,有什麼問題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的。」
「替我買煙斗清潔劑,替你媽媽買一點控制財務的責任感回來。」狄克說。
他在盒子里亂翻著,明信片、一張女人的照片、舊皮夾、好幾張身份證、空的護照夾子,最下面才是信。
「我四分鐘后就會趕到。」
他站在廚房門口。杜山德用手肘撐著,跌坐在那兒,前面是他的瓷杯。他額頭流著大顆冷汗,但令托德尖叫的不是杜山德的冷汗,而是血,到處都是血,桌上、椅上、廚房地板上。
「來了!爸!」托德叫道。
「是啊!然後把我拿去餵豬,你毫無疑問會這麼做。」
「好。」
杜山德的聲音粗魯而急切,「馬上過來,我心臟病發作了,情形很糟糕。」
他站起來,手還抓著胸口,像是抓著一具脆弱的機器,蹣跚地走向樓梯,左腳被那個死酒鬼伸出的腿絆了一下,胸口還在隱隱作痛,他望著樓梯——陡峭的樓梯,整整有十二read.99csw.com級,梯子頂端發出的光像在遠遠地嘲笑他。
他走到電話機旁,拿起話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他老覺得似乎忘了什麼事情——像酒鬼的鞋子一樣緊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呢?他不知道,如果不是頭痛,他也許想得出來,這該死的頭痛。他通常是不會忘記什麼事的,這令他很害怕。
托德可以聽到自己微弱的呻|吟聲。他把木盒子放進傾斜的抽屜,站起來,用腳猛然一踢,抽屜關上了。他快步跑下樓去,跑到一半便已聽到父親的腳步聲,篤篤地走在前院的走道上。托德跳過樓梯扶手,輕巧落地,跑進廚房,航空信在他手中飄動。
「天哪!」他又喊了一聲,不過這次聲音很低。
「我真想把你拿去餵豬吃。」托德說,不等杜山德回話便跑下去了。
還有四分鐘可以把沒做完的事做完,記起忘記做的事,他忘了什麼嗎?也許只是太過緊張而已。天哪!他巴不得自己不需要打電話給父親,但在這種情況下,這是自然反應呀!不是嗎?他有沒有漏掉什麼自然會做的事沒做?
他把信紙放在桌上,弄得好像在倉皇間掉落的樣子,然後跑去開門,讓父親進來。
杜山德的手肘張得開開的,頭落在桌子上,眼睛閉著,嘴唇發紫。
那流浪漢穿著破爛的毛線衣,在南加州顯得超現實而令人錯愕,藍色牛仔褲在膝蓋的地方破了口,露出蒼白、毛茸茸的皮膚,上面還可以看到脫皮的疥癬。他舉起玻璃杯——佛瑞德、威瑪、巴尼和貝蒂等人繞著杯子手舞足蹈,彷彿在進行什麼古怪的儀式——一飲而盡,然後生平最後一次滿意地咂咂嘴。
已有不少血幹了,杜山德抬起頭來,看著托德跪在地板上來回擦拭,先清掉地板上的血跡,然後擦拭從酒鬼坐過的椅子上滴落到椅腳的血跡。他使勁咬著嘴唇,有點像咬著銜的馬。最後總算做完了。室內充滿了清潔劑的味道。
「什麼……什麼信?」
「在廚房裡。」
「小聲點,」杜山德閉著眼睛說,「你想讓整個巷子都聽到嗎?」
「狄克,我可不可以先插句嘴?」
「該死!」他低聲詛咒,除了暗紅的兩頰和有如暴風雨前夕的烏雲般深藍的眼珠以外,整張臉一片慘白。「該死的東西快打開!」
「打222?」
「有什麼癥狀?」
「你做得很好,」他父親說,略帶尷尬地摟了他一下。
「那不是我的血。」杜山德喃喃道。
「好的。」
「哦,」托德說,努力拉回渙散的思緒,集中精神,腦中湧起巨大的恐懼,「真有趣,但是現在很晚了,而且我正在念書——」
燈光越來越亮了,他可以聽到保時捷的引擎聲,聲音越來越大……然後戛然而止。
門上響起一陣敲門聲,「托德?托德?是我!」
「信,」杜山德費力地抬起頭來,他的雙頰泛著不健康的黃白色,嘴唇發紫,「我想是威利寫的,威利·法藍科。親愛的威利。」
杜山德的床有四根柱子,他把木盒子用力敲在柱子上,由於太用力了,手震得疼痛發麻。他看看盒子,鎖有一點凹痕,但盒子依舊鎖得牢牢的。他不顧疼痛,再把盒子往柱子上撞,這次更用力,柱子掉下了一塊木頭碎片,但鎖依舊沒打開。托德發出尖銳的笑聲,走到床的另一邊,把盒子高舉過頭,使出全力重重一砸,這次終於把鎖砸開了。
「我以為他找了別人念書給他聽了。」蒙妮卡說。
「就是柜子里那個小裝飾架啊,我不是告訴過你嗎?登克爾先生沒有什麼不對勁吧,托德?他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電話另一頭髮出喀啷的聲音,他聽到媽媽在跟爸爸說什麼。他準備好了。
「我是托德·鮑登,我現在在克雷門特街963號,請派一輛救護車來。」
「清潔劑呢,還有抹布,你有抹布嗎?」
另外一隻鞋呢?
「叫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