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夏日沉淪 納粹高徒 22

夏日沉淪 納粹高徒

22

托德·鮑登的祖父退休后不就住在聖雷莫嗎?沒錯,資料上是這麼寫的。托德曾經是他們那一屆最優秀的學生,突然之間成績卻一落千丈。後來他祖父來學校談過話,說托德的父母婚姻出了一些狀況,並且說服富蘭契先緩一緩,靜觀其變,看看情況會不會自然好轉。富蘭契一點也不相信這种放任的做法會有什麼效果,但是那老人家非常有說服力(這點和溫西爵爺也很像),富蘭契答應觀察托德到下一次成績單發放的時候,看看托德的功課有沒有起色。那老人家一定好好教訓了兒孫一頓,他看起來就像不只會教訓人,而且似乎還頗以此為樂的那種人。兩天前,他還在報上看到托德的照片——他當選了南加州的高中生明星球員。這還真是一項殊榮,因為每年春天只有五百個孩子能獲得提名。若不是因為在報上看到他的照片,他還不會想起他的祖父來。
「我們以前談過的,那時候托德的功課一落千丈。」
於是他坐在那裡,漫無目的地翻弄電話號碼簿,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懷疑在這麼一個海濱小城中會認識什麼人。他猜全世界假日飯店中所有感到無聊的人,最後大概都在翻電話簿——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幾乎快遺忘的親友可以通通電話。假如碰巧還真找到了什麼人,你要對他說什麼呢?「法蘭克!近來還好嗎?順便問一下,你喜歡這裏哪一點——很小?可愛?還是在海濱?」是啊,先給他一根雪茄,再把他惹惱了。
桑卓拉窩在沙發上,高興地回答:「你只是忌妒罷了,他長得那麼英俊。」
「他臉部的線條根本不對,而且他還戴假牙,我的老天!」
「溫—奇,溫—奇,丁—奇,金—奇,嘟—哆—嗚—哆—嗚—嘟——」小諾瑪自顧自唱著。
富蘭契終於恢復鎮定,「鮑登先生,我這幾天都在這裏開會,我來參加輔導諮詢會議,明九-九-藏-書天早上十點鐘最後一篇論文宣講完畢,會議就會結束,我能來——」他再看了一下電話簿,「能來瑞吉街打擾你幾分鐘嗎?」
「是?」對方很客氣,但沒有下文,顯然沒認出他來。那老人比那時候又老了三歲,顯然記性偶爾會不太好。
「很高興你打電話來——」鮑登遲疑地說。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老人緩緩道,「我絕不會擅自為狄克的孩子找老師談話,這樣做可是會惹上麻煩的……呵!你不知道會惹上多大的麻煩呢!我看你是弄錯了吧!年輕人。」
離開之前,富蘭契對維多·鮑登說:「拜託先不要向鮑登先生和鮑登太太提起這件事,這一切說不定有一個很合理的解釋,即使查不出原因,一切也都時過境遷了。」
「有什麼事情嗎?」
至於托德的畢業成績,頂多是兩三分的差距,因為初中三年總共十二個學季中,他只有兩個學季成績不好,他在其他學季拿的高分足以把總成績拉上來。而且有多少父母會跑去學校查看學生的正式成績記錄呢?尤其托德又是這麼出色的優等生?
最近公共電視台正在重播一系列溫西爵爺的影片,他和桑卓拉都看得入迷。有個叫卡邁可的演員扮演溫西爵爺,事實上富蘭契並不覺得卡邁可的樣子像溫西爵爺,但桑卓拉很迷卡邁可,著迷的程度頗讓富蘭契吃醋。
「是呀!我想我們總算幫他渡過難關了,」愛德華微笑著說,但他的笑容卻略帶困惑,因為托德的祖父聲音聽起來不太一樣,當然,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
「你一定搞錯了。我猜你把我和另一個學生的祖父搞混了?」
「有時候,」鮑登說,他對著陽光舉起杯子,很滿意葡萄酒的顏色,「過去的事情並不會這麼容易就過去了,否則人們為什麼還要讀歷史呢?」
愛德華·富蘭契或橡皮愛德華正在一個名叫聖雷莫的海read.99csw.com濱小城參加輔導諮詢人員大會,這個會議不過是在浪費時間而已——所有輔導諮詢人員唯一有共識的事情就是不要同意任何事情——他才開了一天會,就對不斷的報告和討論感到厭煩透了。第二天會議開到一半,他發現他也厭倦了聖雷莫,這個被人形容為小而可愛的海濱小城,或許最關鍵的形容詞乃在「小」這個字。聖雷莫除了有杉樹和美麗的風景外,連一座戲院和保齡球館都沒有,愛德華又不願到唯一的酒吧去消磨時間,因為酒吧的停車場停滿了大卡車,而大多數卡車上都貼著支持里根的貼紙。他倒不是害怕受到欺負,而是不想花整個晚上看著一群戴牛仔帽的大男人,聽著點唱機播放的鄉村歌曲。
「只是好奇而已。現在我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三年前,托德的成績突然一落千丈,於是我寫了一張便條,夾在成績單里,請他的父母到校來談談。結果來的是他的祖父,一位和氣的老先生,名叫維多·鮑登。」
「但是——」
「不過你放心,我從來不干涉狄克家裡的事情,而且托德又是個好孩子,畢業時還代表致謝辭……一定是好孩子,對不對?」
「我應該記得你嗎?」鮑登的口氣很小心,富蘭契笑了。老人家真健忘,但又不想向別人求助,他的父親開始耳背之後,也是這個樣子。
「我是你孫子托德的輔導老師,我打電話來,是想向你道賀,托德上高中以後,顯然改過自新,他當選明星球員了。」
難道托德騙了他?
愛德華想不透,但反正這件事並非真那麼重要,他把煙捻熄了,先去參加研討會再說。但是這件事一直盤旋在他腦子裡。
富蘭契謝謝他,道了再見后掛上電話。他坐在床上,百思不解地呆望著電話。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從掛在椅背的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包煙來。他得走了,下午還有一九_九_藏_書個研討會,不能缺席。他用假日飯店的火柴點燃香煙,然後又把煙蒂丟進假日飯店的煙灰缸。他茫然地從假日飯店的窗口望出去,看著假日飯店的中庭。
現在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了,這是事實。托德上高中以後表現非常優秀,而且這不是可以輕易捏造出來的。他打算進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報上新聞是這麼寫的,富蘭契相信託德的父母一定以他為榮,也確實很值得驕傲。富蘭契越來越覺得美國人的生活正逐漸向下沉淪,大家越來越投機取巧、喜歡抄捷徑、毒品泛濫、對性越來越隨便、道德日益淪喪。當孩子有出類拔萃的表現時,父母確實有權感到驕傲。
「對,我知道。但就像剛剛說的,我和一個自稱是托德祖父的人談過話。現在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了,但總是眼見為信,我只會耽誤你幾分鐘時間,因為我要在晚飯前趕回家。」
現在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了,但他到底是打哪兒去找來一個人假冒他祖父呢?
諾瑪有點不好意思,富蘭契轉過頭去對桑卓拉說:「我還記得三四年前有個學生叫托德·鮑登,他的祖父曾經來學校和我談過。他的樣子才真的像溫西爵爺,雖然有一把年紀了,不過他的長相才對——」
「但是我已經告訴過你——」
「喂!我是愛德華·富蘭契,聖土多奈多初中的老師。」
現在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了,他這樣告訴鮑登,但其實他很在意。這個意外的發現令他十分沮喪,他仍然覺得老人家年紀大健忘是最可能的原因,但是維多·鮑登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已經老糊塗了。而且該死的是,聲音聽起來不一樣。
第二天他開車去瑞吉街,和維多·鮑登談了很久。他們談葡萄、談雜貨生意,以及大連鎖商場如何把小雜貨店逼得無法立足,他們https://read.99csw•com也談南加州的政壇動態。維多·鮑登倒了一杯酒請富蘭契喝,富蘭契欣然接受。雖然現在只不過是上午十點四十分,他卻覺得自己很需要喝杯酒。維多·鮑登和溫西爵爺完全不像,就像機關槍和棍子是截然不同的。他一點也沒有富蘭契記憶中的外國口音,而且長得很胖,而假冒托德祖父的那個人卻是高高瘦瘦的。
富蘭契告訴她:「你一個小時前就該上床睡覺了,如果你一直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就會記得你沒有在床上。」
當他躺在床上翻著薄薄的聖雷莫電話簿、掃視著一欄欄電話時,他覺得好像真有什麼認識的人住在這裏。圖書推銷員?桑卓拉的眾多侄子或外甥之一?大學時一起打撲克牌的牌友?學生的親戚?似乎這是答案,但他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了。
於是在四天會議的第三天,他坐在假日飯店的217號房間里,太太和女兒都不在身邊,電視機也壞掉了,浴室瀰漫著一股不好聞的味道。飯店裡倒是有游泳池,但那年夏天,他的濕疹發作得厲害,從脛骨以下看起來像患了麻風病一樣。離下一個研討會還有一小時(主題是「幫助口語表達有困難的孩子」——意思是為口吃或唇齶裂的孩子做一些事情,但是他們不想直接這麼說,因為大家可能會因此而減薪)。他已經在聖雷莫唯一的餐廳吃過午餐,現在也不想睡午覺。
「托德!」老人的聲音立刻開朗起來,「是呀!他的確很出色,以第二名的成績畢業!得第一名的那個女孩選修了一些商業課程。」老人輕蔑地哼了一聲。「我兒子邀我去參加畢業典禮,但我現在得坐輪椅,我在一月跌壞了股骨,我不想坐輪椅去參加畢業典禮。但是我把他的畢業照掛在客廳!托德的父母非常以他為傲,我當然也一樣啦。」
富蘭契十分錯愕,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居然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如果真的搞錯了,也絕https://read.99csw.com對不會是他記錯了。
這件事令他耿耿於懷。那人是誰呢?難道說,是托德去臨時演員行業協會張貼廣告找來的嗎?成績退步的中學生急需老人家幫忙,年紀最好大約七十來歲,能逼真地扮演祖父的角色,報酬比照公訂標準?不可能,怎麼可能有大人願意參与這瘋狂的陰謀呢?他們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他開始更認真地翻閱電話簿,手指著一行行印得整整齊齊的姓名、電話看下去,找到了。維多·鮑登,地址是瑞吉街403號。富蘭契撥電話過去,電話響了好幾聲,他正想掛斷時,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喂?」
「我的時間多的是,整天都在家,歡迎你隨時過來。」鮑登有點懊惱地說。
愛德華不安地笑笑,沒說什麼。
溫西爵爺!
小諾瑪穿著睡衣在客廳跑來跑去,嘴裏唱著:「爹地在忌妒,爹地在忌妒。」
他認為很有可能,至少理論上絕對有這個可能,尤其是像托德這麼聰明的孩子,別說是富蘭契,他還能騙過所有的人。他可以在不及格卡上假造父母的簽名,很多孩子在拿到不及格卡時,都自我開發了偽造文書的潛能。托德可能塗改了分數之後才把成績單拿給父母看,然後在交回成績單之前又把分數改回來,讓輔導老師不會發現其中有異。如果仔細看的話,重複塗抹修正液是看得出來的,但是每個輔導老師平均要管六十個學生,他們在第一堂課鈴響前,能點完名就不錯了,根本不可能一一檢查學生交回來的成績單是否有塗改的痕迹。
「難關?什麼難關?」
他繼續翻著,翻到一半都快睡著了。正當他在打盹之際,突然想起來,他坐起來,睡意盡消。
「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這倒是真的。」愛德華衷心說道,然後又討了一杯酒喝。
「噓,你們兩個都別吵。我覺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看的男人。」桑卓拉生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