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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純真的秋天 屍體 5

不再純真的秋天 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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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里點頭。「以前還有一座橋,後來淹了水,好久以前了,現在只剩鐵道。」
一年以前,柯里被勒令停課三天。那天正好輪到柯里當值日生收牛奶錢,結果收齊的錢卻不翼而飛,儘管他發誓沒有拿那筆錢,但由於他的家庭背景,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柯里的爸爸聽到這個消息,怒得打斷了他的鼻樑與右腕,讓柯里在醫院里待了一夜。柯里的家庭背景實在糟糕,大家都認為他會變壞……連柯里自己都這麼想。柯里的兩位哥哥不負鎮民的期望,都成了鼎鼎有名的壞坯子。年紀最長的法蘭於十七歲時離家,投入海軍服役,最後卻因強|暴案在朴次茅斯服刑。柯里的二哥理查,右眼凸得滑里滑稽,我們都叫他凸眼蛇,他念十年級的時候輟學,此後就跟查理、比利與一夥不良少年在一起鬼混。
柯里並不常提起他爸爸,但我們都知道柯里對他恨之入骨。每隔兩星期,柯里就會被痛打一頓,頸子、雙頰瘀傷處處,眼睛腫得高高的,好像落日般五彩繽紛。有一次他到學校時,腦袋瓜後面胡亂扎了一塊大繃帶,也是他唯一一次帶傷上學,其他時九*九*藏*書候都由他媽媽替他請病假,因為他傷得太重,根本無法上學。柯里很精明,非常精明,但他常常蹺課,於是鎮上專門抓逃學小孩的哈先生,便常常開著擋風玻璃上貼著「拒載便車客」貼紙的老舊黑色雪佛蘭在柯里家出現。如果柯里蹺課讓哈先生逮到,他就把柯里拖回學校,罰他一個星期放學后留校;若是哈先生髮現柯里是被爸爸打傷才不上學的話,他就悶聲不吭。一直到二十年後,我才開始覺得這種特殊待遇似乎值得懷疑。
「我想有可能。他也許正好走到鐵道附近,就順著鐵道走下去;說不定他希望可以因此走出森林,或攔下一列火車載他一程。不過現在只有一班貨車在跑,他必須一直走到城堡岩才有救。也許天黑之後,真的有一班火車經過……結果撞上了他。」
「我們的家人,」泰迪說,「如果我們明天在赫婁找著那小孩,他們就會知道我們根本沒有在魏恩家的後院搭帳篷過夜。」
「真的?」魏恩笑著,露出一口壞牙,笑得有點恍惚,彷彿想到比利會為他做的事情感到高興,就好像下巴挨了一拳九_九_藏_書一樣,讓他暈頭轉向。「你們覺得他會嗎?」
柯里說:「你、我跟戈登就說我們在魏恩家吃。」
「他們還沒有回來,」柯里說,「星期一才會到。」
「什麼?」泰迪說著,露出閃車時瘋狂的笑容。
「一個小孩真能從錢伯倫鎮走到赫婁嗎?」我問柯里,「起碼有二三十英里路呢!」
沒有人想玩,我們興奮得根本沒有心情玩牌。我們從樹屋上爬下來,翻過籬笆,到空地上玩球,但還是不好玩,因為我們滿腦子都在想那個被火車撞死的小孩,想著我們要怎麼去找他,或他變成什麼樣子了。十點過後,我們紛紛回家跟父母稟明。
「就這麼說定了?」魏恩問道;仍然一副猴急樣,他不希望離題太遠,連一分鐘也等不及。
「大概吧,」柯里說,「誰還要玩牌?」
泰迪說:「我知道赫婁路,那是一條死路,旁邊有一條河。以前我們都在那兒釣魚。」
我爸已經退休了。魏恩的爸爸在工廠工作,仍然開著一九五二年的迪索托老車。泰迪的媽在丹貝利街有一幢房子,她把房間租出去,不過那年夏天一個房客也沒有九*九*藏*書,招租廣告從六月就一直貼在客廳窗子上。柯里的爸爸老是脾氣暴躁,他是個酒鬼,仰賴斷斷續續的社會福利金過活,大部分時間都跟馬瑞爾的老爸與鎮上幾個醉漢在酒館買醉。
「反正我爸爸不管怎麼樣都會把我毒打一頓,」柯里說,他悶悶不樂地搖搖頭,「管他的,這件事值得做。」
「什麼事?」魏恩問,又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惟恐泰迪想出什麼鬼點子,破壞他得勳章的計劃。
「你的運氣真好,」我說,「要是讓他們發現了,不宰了你才怪。」
我們望著他好久好久,沒有人開口。隨後柯里丟下手裡的牌說道:「當然去。而且我敢跟你打賭,我們的照片一定會上報!」
「他不會,」我說,「因為是我們發現那小孩,而不是開著贓車兜風的比利與查理髮現的,這樣一來,他們再也不用擔心警察的詢問了,搞不好還會頒個勳章給你。」
「好。」泰迪說著站起身子;他依然笑得一副瘋癲樣,隨時都可能爆出他那高八度的咯咯笑聲。「我們吃過中飯後到魏恩家集合。晚飯要怎麼講?」
除非出了什麼無法控制九_九_藏_書的緊急事故,否則我們的計劃應該萬無一失,就怕我們的父母互相講起來,可就穿幫了。魏恩和柯里家都沒電話;當時還有許多家庭視電話為奢侈品,而我們大夥的家庭都不是有錢人家。
「我告訴我媽說我在柯里家吃。」魏恩說。
「所以,你們到底要不要去看?」魏恩問,他興奮得不停扭動,一副內急得坐立不安的樣子。
「喔,真不巧。」
我說:「只消告訴他們說我們在魏恩家露營了好幾次,早已經玩膩了,於是我們決定順著鐵道步行,在樹林里露營。我敢打賭沒有人會挨打,因為大家知道我們發現那小孩之後,一定會興奮得不得了。」
柯里用他的右拳打著左掌;閃車經驗豐富的泰迪似乎有點喜滋滋的模樣。我覺得有點不舒服,想到那孩子離家那麼遠,雖然怕得半死,但仍頑固地跟著鐵道走,也許聽見夜裡叢林或陰溝里傳出來的怪聲音而怕得不得了,就乾脆走在鐵軌枕木上。結果火車來了,車頭那一隻又大又圓的頭燈可能一時之間把他催眠了,等他想跳開時已經為時太晚。他也有可能餓了一天,於是昏睡在鐵道上,讓火車碾了過九九藏書去。無論如何,結果都一樣:那小孩死了。
「我想不會有問題,」我告訴柯里,「約翰跟馬提呢?」約翰與馬提也是固定成員。
「呃?」魏恩說。
泰迪也在笑,接著他皺眉說道:「糟糕!」
「他們不會知道。」我說著,禁不住覺得很滑稽——既興奮又害怕,因為我知道我們不但辦得到,而且可以不受處罰,這種複雜的情緒使我渾身發熱、腦袋發脹。我拿起紙牌洗著,好讓雙手有點事做;這種洗牌法和克里比奇紙牌遊戲是我從丹尼那兒學來的唯一東西,別的小孩都羡慕得很,我想每一個我認識的小孩都曾經要我教他們怎麼洗牌,只有柯里例外。或許只有柯里了解,教別人洗牌,就好像把丹尼的一部分送給別人,而丹尼留給我的東西已經不多了,我不能再和別人分享。
「對呀!」柯里說,「他們就會知道我們是去找那小孩。」
「我不知道,」魏恩說道,顯然沒料到這一著,大吃一驚,「比利會知道是我說出來的,他一定會把我打得半死。」
「聽我說,」柯里說著身子前傾,「我們可以把屍體找出來,然後報警,這樣我們就成了新聞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