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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純真的秋天 屍體 11

不再純真的秋天 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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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
「嘿,各位,」魏恩說,「總得有人去買吃的,垃圾場四點就開了,我可不希望麥洛跟大|波出現的時候還待在這裏。」
一年前,泰迪與柯里爬上我家屋后的大松樹,他們幾乎快爬至樹頂時,柯里說樹頂的樹枝都已經腐爛,所以不能繼續往上爬,當時泰迪臉上出現那種瘋狂又倔強的表情,說反正他滿手都已經沾滿了松焦油,非要爬到樹頂才肯罷手。柯里說什麼也無法勸動他,於是他還是繼續爬,而且爬上去了——不過請記得,他的體重只有七十五磅左右。他就站在那兒,沾滿松焦油的手緊抓著樹頂,吼著說他是世界之王之類的瘋話,說時遲那時快,傳來一陣令人心驚的朽木斷裂聲,他腳下踩的樹枝折斷,於是他筆直落下。之後發生的事,真叫人不能不相信上帝確實存在;柯里伸出雙手——純粹出於反射作用,恰好抓著泰迪的頭髮,儘管柯里的手腕後來腫得胖胖的,兩個星期內都不能靈活運用右手,他仍緊抓住尖叫詛咒不斷的泰迪,直到他的腳落在一根足以支撐體重的活樹枝上。若不是柯里盲目亂抓,泰迪早就一路摔到地上,直落一百二十英尺。等他們爬下來,柯里一臉死灰,幾乎因為驚嚇過度而嘔吐。泰迪為了柯里抓他頭髮還要跟他大打出手,幸好有我做和事佬才算沒事。
「真好玩。」魏恩說;他並非單指在垃圾場里胡來,或是瞞騙我們的家人,或順著鐵軌走到赫婁,他的確是指所有這些好玩的事情,但如今我覺得他指的還不只這些,而我們也都明白。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兒,都在我們四周,我們很清楚自己是誰名啥,更知道要到哪兒去。真是太美妙了!
「可是你抓著他了,」我說道,「柯里從不失手,對不對?」柯里對我眨眨眼,用大拇指和食指圍成環狀,然後利落地吐出一口白色唾液,射過環中心。
柯里和我注視著魏恩用水泵汲水,泰迪則https://read.99csw.com在旁邊瘋狂地壓著杆子,終於他的辛苦得到補償,一道清水泉涌而至。過了一會兒,他們倆都一頭栽進水槽里。泰迪仍然繼續加速猛壓著水。
「就是你,戈登,」柯里笑道,「怪到骨子裡去了。」
開放時間:下午四時至八時
三反,一正。
「記不記得上回爬樹的事?」
星期一關閉
不過這些狗從不攻擊垃圾場管理員麥洛,因為他的腳邊總跟著大|波。大|波是城堡岩最惡名昭彰(至少在二十年後狂犬庫丘出現之前)、也最少露面的惡犬,丑得足以使時鐘停止轉動。孩子中間盛傳著大|波是多麼多麼兇狠,有的說它有一半德國牧羊犬血統,有的說它應該是拳師狗,有個從望城山來的孩子說它是杜賓犬,聲帶已被切除,因此它攻擊的時候靜寂無聲,令人防不勝防。其他孩子又說大|波是只瘋狂的愛爾蘭狼狗,麥洛喂它吃一種混合雞血的特別狗食。這些孩子又繪聲繪影地說,麥洛根本不敢帶大|波走出他的小屋,除非大|波像獵鷹一樣戴上頭罩。
我們在一點三十分左右走到垃圾場;魏恩以一聲「跳傘啰!」帶領大家跳下堤防。我們大躍幾下便到了底,並且跳過由排水孔徐徐流出的細流;越過這塊沼澤地,便是垃圾場的邊緣。
我倒不討厭這份差事,我已經休息夠了,不介意走到佛羅里達市場。
「好怪。」我附和著,一時之間,我們互相注視,似乎看見了那份促使我們結為好友的真情,之後我們移開目光,望著正在打水仗、又叫又笑的泰迪與魏恩。
「放狗屁!」柯里說,「別無聊了,再丟一次。」
「咿咿咿咿,戈登,」泰迪笑道,「快去買點吃的來。」
「泰迪瘋了。」我輕聲說道。read.99csw•com
「是啊!」柯里理所當然地說道,「他活不過十年,我敢打賭,他爸那樣子燒他的耳朵,害他變得那麼瘋狂,到處去閃車,啥東西都看不見,戴不戴眼鏡都一樣。」
「好吧!」
「噢,閉嘴。」
「去吧,戈登,」柯里說,「我們在鐵軌旁邊等你。」
「我們來賽跑。」柯里說。
我們賽跑,球鞋翻起了又硬又燙的塵土,我們緊握著拳頭,身體前傾,裹著牛仔褲的雙腿飛快跑著。那是一種悶煞人的炙熱,魏恩站在柯里那邊,泰迪則在我這邊,兩人同時豎起中指,我們四人在這充滿煙味的沉悶地方開懷笑著,柯里把水壺丟給魏恩,裝滿后,柯里和我便走到水泵前,柯里先幫我打水,然後再換我幫他,冷得出奇的井水片刻間沖刷掉一身的骯髒與暑氣,把我們的頭皮凍得發麻,彷彿提早四個月進入寒冷的一月。之後我重新把桶盛滿水,大夥一塊兒走到垃圾場僅有的一棵樹下納涼。這是一棵發育不良的梣樹,距離麥洛的小屋四十英尺,矮樹微微向西邊彎下身子,彷彿要提起它的根,就好像老太太提著裙擺,準備腳底抹油溜出這個該死的垃圾場。
嚴禁侵入
「我只聽過巫婆是這種笑法。」我說著朝他豎起中指。
之後泰迪又發出瘋狂刺耳的尖笑,一面指著我,這種感覺於是消失了。
我們爬到柵欄頂,翻個身跳下來。泰迪與魏恩帶頭到井邊——就是那種需要用老式抽水泵費力打水的井。水泵杆子旁邊有一個裝滿水的桶,而最大的罪過就是忘了把桶盛滿水,留給下個人用。打水的鐵杆子成某個角度向外伸出,看起來有幾分像振翼欲飛的單翼鳥;鐵杆子原本漆成綠色,但一九四〇年以來,千萬隻使用過水泵的手幾乎已把綠色的漆給磨掉了。
「你媽也是。」我邊說邊給每人一個銅板,「丟read.99csw.com銅板。」
今天沒有見到麥洛或大|波的影子。
最常聽到的一種說法,就是麥洛不僅訓練大|波咬人,更訓練它咬人體的特定部位。哪個倒霉的小鬼翻過柵欄想偷些值錢東西,就會聽見麥洛喊道:「大|波!給我咬!咬手!」大|波聽命死咬住那隻手,撕下皮與腱,咬碎了骨頭,一直到麥洛叫它才停。謠言還說大|波會攻擊耳朵、眼睛、腳或腿……下一個闖入者驚見麥洛和忠心耿耿的大|波時,可能會聽見麥洛可怕的喊叫聲:「大|波!給我咬!咬睪丸!」於是那孩子就得一輩子娘娘腔了。麥洛自己倒是常常在附近走動,他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工薪階層,時而修補別人棄置不用的東西,拿到鎮上去賣以貼補家用。
「於是你媽媽走過來,把它舔乾淨。」我說。我邊說著邊轉身離去,同時在肩膀上朝身後豎起中指。此後,我再沒有交到像這樣的朋友,你呢?

連泰迪也附議著。他並不怕有個啤酒肚、又至少四十好幾的麥洛,但城堡岩的每個小鬼一聽見大|波的名字,就忍不住捏捏兩腿中間的命|根|子。
他們齊唱,「我不閉嘴,我長大了。當我看你,我嘔吐了。」
我們在樹底下坐了片刻,像以往一樣瞎聊著:哪支球隊最棒(當然是擁有強棒馬里斯和曼托的洋基隊了)、哪一種車最好(一九五五年的雷鳥車,只有泰迪堅稱是一九五八年的柯維特車);除了我們這夥人以外,有誰算是城堡岩數一數二的狠角色(我們一致認為是詹米,他在課堂上對著尤恩老師比劃中指后,在老師的怒吼聲中,把手插在褲袋裡,大搖大擺地晃出教室);最好看的電視節目(不是《鐵面無私》,就是《彼得·甘恩》,不管是羅伯特·斯塔克飾演的《鐵面無私》中的奈斯還是克雷格·史蒂芬飾演的甘恩都很酷)。
「不,真的會霉運當頭,」魏恩熱切地說,「你還記得柯林頓那幫人在西洛山全九_九_藏_書軍覆沒的事情嗎?比利告訴我,他們上車前還為了啤酒在擲銅板,結果擲了四個反面。後來就『砰』地車子被撞得稀巴爛。我真的不喜歡這樣的結果。」
「誰相信那些好運霉運的狗屎,」泰迪不耐煩地說道,「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兒,魏恩,你到底丟不丟?」
城堡岩垃圾場
「好吧,」我說,「最怪的人去。」
「開始!」

「我偶爾還夢到這件事,」柯里說著,以一種奇異而不設防的眼神望著我,「不過在夢裡,我卻沒能抓著他,只抓著他幾根頭髮,然後他就尖叫著摔了下去。好怪,是不是?」
四個硬幣反射著亮晃晃的陽光,四隻手將它們從空中截下,啪啪啪啪四隻手掌蓋住了銅板,我們將手拿開,兩正兩反;再丟一次,四反。
「這個大熱天?我看你瘋了。」
「你們最好別丟下我先走。」我說。
我們是從後面進去的;如果走前門的話,一進門就是一條寬廣的垃圾通路,路面漸漸擴展成一個半圓形區域,被壓路機碾成平平的作為卸垃圾的場地之用,末端陡落成一個垃圾坑。水泵(泰迪與魏恩此刻正站在那兒,為誰來壓水泵而爭論不休)位於這個大坑的後面,坑的深度也許有八英尺,堆滿了用壞、用光的東西。其中有好多東西都令我不忍卒睹——也許真正不忍的是我的腦,因為它一直無法決定該讓眼睛看什麼,於是你的眼睛便看著——或許是被迫看著如枝椏間的鍾面與沙漠中的客廳般不搭調的東西。黃銅床架醉酒般躺在太陽下;小女孩的玩具娃娃驚呆地望著自己的大腿中間,彷彿她生下了一堆棉花似的;一輛汽車底部朝天,子彈頭般的黃色車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頗像個升火待發的火箭;一個辦公大廈用的巨型水瓶在夏日炙陽的烤晒下,一變而為閃耀的藍寶石。
結果泰迪首先注意到樹影變得越九九藏書來越長,於是問我時間,我一看表,才發現已經兩點十五分了。
「天哪!霉運當頭!」魏恩說著,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四個正面,代表好運亨通,四個反面,則是霉運當頭。
魏恩吼道:「你們快來喝水,免得待會兒水又流回去了。」
魏恩丟了,但很明顯的十分不情願。這一次,他、柯里與泰迪都是反面,我的則是正面;我驀地害怕起來,彷彿心中突然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們三個人依舊擲出反面,仍是霉運當頭,似乎厄運無聲無息地再度指向他們,我竟沒來由地想到柯里的話:只抓著他幾根頭髮,然後他就尖叫著摔了下去。好怪,是不是?
「快啊,」他說道,仍然露齒笑著,「各就各位。」
那兒也有許多野生動物,雖然與迪士尼動物影片及動物園裡備受寵愛的溫馴動物不同。有肥嘟嘟的老鼠,因飽食腐壞的漢堡與長蛆的蔬菜而毛色豐澤、步履蹣跚的土撥鼠,還有成千隻海鷗來回盤旋,偶有一隻大烏鴉徘徊其間,宛如勤于內省、思慮周密的牧師。當迷途野狗找不到垃圾桶可以打翻來覓食、也沒有鹿可追時,這裡是它們飽餐一頓的地方。它們是一群可憐又壞脾氣的雜種狗,不時扯開嘴露出一口凶牙,為了一塊髒兮兮的香腸或一堆臭氣衝天的雞內臟,不惜爭個你死我活。
垃圾場四周圍著六英尺高的柵欄,每隔二十英尺,就有一塊褪色的板子上面標示著:
城堡岩有幾個令我難以忘懷的地方,垃圾場即是其中之一,它總使我想到超現實主義畫家的作品——那些傢伙總是畫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像幾個鍾面零亂地嵌在枝椏間、維多利亞式的客廳竟然置身於一望無際的撒哈拉沙漠中,或是從壁爐里冒出個蒸氣引擎。以小孩子的眼睛來看,躺在城堡岩垃圾場里的東西,似乎都並不真正屬於那裡。
魏恩笑道:「戈登,丟下你就好像只帶了成人雜誌,卻漏了啤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