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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純真的秋天 屍體 13

不再純真的秋天 屍體

13

「那你就把他宰了!」泰迪神氣活現地說道,幾乎有點倨傲。「宰了他,對嗎,柯里?」
泰迪的哭聲已變為吸鼻子,他擦擦眼睛,擦出兩個黑眼圈,然後便坐了起來。
泰迪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不能確定柯里說的是不是真的。有人給他的痛苦下了新的定義,而這新定義竟平凡得令人驚愕,需要他。
「對。」柯里親切地說道,同時拍了拍泰迪的背。
「嗯,」柯里輕聲說道,「也許不是。」
「老天!」泰迪聲音濁重地說,「真是個蹩腳的床邊故事。」
「不是,」魏恩思考著,臉上皺成一團,「不過我們是去看一具小孩的屍體——也許不應該是一件好玩的事,如果你們懂我的意思的話,我是說,」他狂亂地望著我們,「我是說我有一點害怕,你們懂嗎?」
泰迪猛點頭,一邊哭泣著,一道鼻涕從他鼻孔流出。
終於,等他哭得不那麼厲害時,柯里走了過去。他是我們這一夥中最厲害的傢伙,但也最懂得安撫調停,他實在很有辦法。我曾看過他坐在跌破了膝蓋的小孩旁邊,他根本不認識那小鬼,但卻能引他說一些馬戲團表演或電視上播的《頑童流浪記》故事,最後那小孩完全忘了傷口的痛。柯里就很擅長這些,因為他夠厲害。
「當然啦。」我說完不禁納悶,泰迪的老爸幾乎要了他的命,他怎麼還那https://read.99csw.com麼在乎他爸,而我卻對自己的老爸漠不關心。在我的記憶中,除了三歲的時候,爸因為我拿了水槽底下的漂白劑來吃而給了我一頓好打,便再也沒有碰我一下。
「你想那傢伙認識你嗎?」
我們走過鐵路換車站,一根生鏽的竿子上高高掛著一個標誌;我們都停下來,撿起地上的煤渣朝頂上的鐵旗丟去,卻沒有人丟中目標。三點半左右,我們來到城堡河與跨越城堡河的鐵路橋邊。
沒有人開口,於是魏恩繼續說道:「我是說有時候我做噩夢,像……噢,你們記不記得上次有人留了一堆舊漫畫書給我們,就是那些吸血鬼、還有人被剁成肉塊的漫畫書?有時候我夜裡醒來,夢到有人吊在房裡,臉色發青,你們知道的,我還覺得床底下有什麼東西,如果我一手掛在床沿的話,那東西就會,你知道,會抓住我……」
「你想那隻肥豬當時在諾曼底嗎?」
「我也沒辦法,」魏恩說道,聲音帶著防衛性,「但是我覺得我們必須見到他,即使以後會做噩夢也在所不惜,你們懂嗎?不過……不過也許這不該是好玩的事。」
魏恩懇求道:「你們不會告訴別人吧?我不是說做噩夢的事,大家都會做噩夢——我是說醒來以後,覺得有東西在床底下這件事,我的年紀夠大了,不應該read.99csw.com還這麼膽小。」
我咽了咽口水,瞥了柯里一眼。他面容嚴肅地看著魏恩,並且點頭要他繼續講下去。
「你跟你爸之間的事,別人說什麼也無法改變。」
柯里平靜地說道:「言語是最不值錢的。」
泰迪點點頭,仍然不抬頭。
泰迪猛搖頭。「沒——沒——沒有!」
「不是,」魏恩不安地說道,「要是有人敢罵我爸——」
「不是!」這想法使他既氣又怕。泰迪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又擠出好些眼淚。他將頭髮掠至耳後,於是我看見助聽器的棕色鈕插在他的右耳中央。助聽器的形狀比他耳朵的形狀顯得更真實,如果你能了解我的意思的話。
「我沒事了,」他說道,似乎被自己的聲音說服了,「是啊,我沒事。」他站了起來,重新戴上眼鏡——彷彿替臉上加點東西,以免顯得太空洞。他微微笑了笑,用手臂抹掉唇上的鼻涕。「真是他媽的愛哭鬼,對嗎?」
就我而言,我是在想「霉運當頭」那回事大概還真不假,最倒霉的事都讓我們碰上了——其實,我覺得還不如繼續倒霉下去,免得我父母得忍受一個兒子身亡、另一個兒子進感化院的痛苦。我確信麥洛一定會在垃圾場關閉之後,立刻到警察局去告我們,到了那時候,他就會發覺我的確擅闖入內,公地或私地都一樣,也許這九九藏書麼一來,連他叫狗咬我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了。儘管大|波並非傳言所描述的惡犬,但若不是我跑得快,爬上了柵欄,我的屁股大概還是難逃厄運。所有的一切,都使那一天蒙上一層陰影;同時還有另一種不妙的想法縈繞腦際——我覺得這一切都不僅僅是玩笑罷了,或許我們活該倒霉,或許是上帝叫我們回家的警告。我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大老遠跑去看一個被火車輾死的小孩屍體,算什麼呢?
柯里看著他。「你是說你想回去?」
這時泰迪身子傾向前面的枕木,一手覆著眼睛,看來有點像在搞笑,不過卻一點也不滑稽。
(瘋得在軍隊里混不下去了)
「我其實不太確定這件事很好玩。」魏恩突然說道。
「泰迪,聽我說,你何必在乎那狗屎怎麼罵你老爸呢?呃?我是說真的!他再怎麼說,也改變不了什麼,對不對?像他那種肥豬會說出什麼好話,是不是?呃?」
「他還是諾曼底登陸的大英雄,對嗎?」柯里說著,拿起泰迪一隻汗濕的手輕輕拍著。
我們順著鐵軌又走了兩百碼,泰迪悄聲說道:「嘿!如果我掃了你們的興,我很抱歉。剛才我真是蠢。」
柯里搖著他的身子。「老兄,他是故意羞辱你的,」他的聲音極能撫慰人心,幾乎像催眠曲一般,「他是想激得你爬上柵欄。知read.99csw.com道嗎?不要當真。他根本不知道你爸的事,只是道聽途說。他只是狗屎,泰迪,對不對?呃?對不對?」
「戈登,對嗎?」
「我不敢說出來,因為我哥哥……呃,你們知道比利的……他會大肆宣傳……」他可憐兮兮地聳聳肩,「所以我有點怕看到那孩子,因為如果他很——你知道,如果他真的很可怕……」
我們都說絕不講出去,於是又是一陣陰鬱的沉默。此刻才兩點四十五分,但好像已經很晚了;天氣太熱,也發生了太多事情,我們甚至尚未走到赫婁,如果想在天黑前趕幾英里路的話,最好現在就開始。
「嘿,各位……」魏恩非常小聲地說道,柯里和我滿懷希望地望著他。「嘿,各位」從來都是好的開始,但魏恩卻無以為繼。
「不——不!不認識,可是——」
然而我們正是這麼做,沒有一個人願意半途而廢。
過一陣子再好好想個真切。
「或者認識你爸嗎?他是不是你爸的老朋友?」
(瘋子)
「如果他的樣子真的很可怕,」魏恩重新說道,「我就會做關於他的噩夢,醒來之後,我會以為他在我床底下,全身被剁成鮮血淋漓的肉塊,只剩眼球跟頭髮,可是卻還在走動,你們可以想象嗎?他還是在動,準備抓住——」
泰迪猛搖頭,還是哭得很傷心。這件事一定已在他心中九九藏書盤旋多時,每每他躺在床上瞪著窗口的月亮時,他就以他那遲鈍而零亂的心智不停地思考著,希望從中理出一個頭緒,而今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人無情地辱罵他父親為瘋子,他才發現原來他爸在大家眼中竟是如此……這使他心中大慟,但這改變不了什麼,絕對改變不了。
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這種哭泣壓根兒不像你在街上玩不小心被車撞了,或是玩足球時被人壓成大扁頭,也不是騎單車摔跤了什麼的,他的身體方面沒有任何問題。我們走到一旁註視著他,兩手插在褲袋裡。
在無眠的長夜中仔細想想。
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裝出一種正義凜然的聲調——討論著我們如何英勇地面對麥洛那傢伙,沒有一個是孬種。我又告訴他們佛羅里達市場那傢伙想耍我的事,之後大夥都陷入沉默,思考著剛才的經歷。
我們都開始猛點頭,覺得心有戚戚焉。不過那時候如果你告訴我,不出幾年,有一天我會借這些兒時恐懼與噩夢而躋身百萬富翁之列,那我一定會大笑不已。
我們快走到支撐鐵軌過河的高架橋時,泰迪突然痛哭出聲,彷彿一波波浪潮終於衝破心中那一道精心構築的堤防。我絕不是在胡說——他這一波淚水決堤來得既突兀又猛烈;他彎身啜泣著,好像突然遭到重擊,抱著肚子的兩手朝上移,移至耳朵殘存的肉團上,捧著臉,繼續哭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