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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純真的秋天 屍體 27

不再純真的秋天 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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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狠狠修理你,」馬瑞爾微笑道,「打得你全身是傷,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這點。我們會讓你們全上醫院療傷,我可是說真的。」
「我想他不會知道的——」
「當然!跟童子軍一樣,」他的聲音變得高亢而奇特,「就跟他媽的童子軍一樣。用襯衫和竿子做個擔架,就像手冊里說的那樣,戈登,對不對?」
「柯里,就照你的意思做。」
魏恩茫然地搖搖頭,仍然震懾于柯里的怒氣。「我以為大家都要跑。」
「快滾!」柯里高聲喊著,一邊舉起手槍。馬瑞爾朝後退。
「我在這兒。」
「你們或許辦得到,或許辦不到。」
「柯里,他們可能會報警,再回來抓我們。」
「錯了,你不會知道的。」
這時風雨又開始轉劇,來勢又急又猛,不過這一回下的是冰雹,而不是雨。森林的輕聲細語變成矯揉造作的二流電影中的叢林鼓聲——大塊大塊的冰雹敲著樹榦叮咚作響,會刺痛人的冰雹開始落在我的肩膀上——好像有某種邪惡力量在投擲這些冰雹似的。最糟的是,冰雹也開始打在布勞爾上仰的臉上,發出可怕的啪啦聲,又提醒我們他的存在,想到他無止境的驚人耐心。
「我不管!」他尖叫著,同時掄起拳頭向我迫近,但他一隻腳正好踢到布勞爾的胸膛,屍體因而抖動一下,他一個踉蹌,整個人跌在地上,我等他站起來打我一拳,然而他卻伏倒原地,頭對著堤防,兩手越過頭部,做出跳水家預備跳水的姿態,正與布勞爾被我們發現時的姿勢一樣。我狂亂地望著柯里的腳,好確定他的球鞋還穿在腳上。之後他開始嚎啕痛哭,他的身體在泥漿里抖動著,雙拳不斷地捶打著泥漿,腦袋扭來扭去。泰迪與魏恩盯著柯里,臉上帶著興奮的神情,因為沒有人看見柯里哭過。過了一會兒,我走回堤防,攀上去,坐在其中一條鐵軌上;泰迪與魏恩也隨後跟來,我們一言不發地坐在雨中,像極了禮品店裡賣的三隻美德猴,總是一副走投無路、瀕臨破產邊緣的樣子。九-九-藏-書
我們身後的枝葉開始沙沙作響,我猛地一轉身,難道他們真的包抄過來了,但是柯里只是蠻不在意地瞄了一眼,又繼續專心想著布勞爾的屍體。來人是魏恩與泰迪,他們的牛仔褲已浸得濕濕的,緊緊黏在大腿上,兩人都曖昧地笑著。
魏恩哀號一聲,第一個投降,他急急大跨幾步,一溜煙竄上堤防。泰迪逗留了一分鐘,也跟在魏恩後面抱頭鼠竄。至於他們那一邊,溫斯蹣跚後退到附近的樹叢下,伯考維也跟著躲了起來,不過其他人仍站在原地,馬瑞爾又咧嘴笑了。
微笑消失了,我看見他的臉上突然露出恐懼的神情,我想使他害怕的倒不是柯里的話,而是說話的口氣。我心想,這下漏子越捅越大了九_九_藏_書,如果這真是唬人的把戲,可算是我生平所見最棒的把戲。其他的大男孩也都信以為真,臉孔皺成一團,彷彿有人以火柴點燃了炸藥引信似的。
「好了,現在怎麼樣?」馬瑞爾問。
「也許我們聽見的是他的鬼魂,也許他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這樣你爭我奪,對他來說,真是太可怕了,我是說真的。」
「留在這兒別動。」柯里對我說著,便開始朝泥沼地跨去。
「我們成功了,」他說道,「他們走了。」
柯里如大夢初醒般抬起頭,嘴唇扭曲著,他朝泰迪大踏步走去,兩手按在泰迪胸前,粗暴地把他向後一推。泰迪踉蹌後退,兩手像風火輪似地猛打著圈想穩住身子,最後坐在一攤泥漿中,兩眼上仰對柯里眨眼,好似一隻驚訝的麝香鼠。魏恩留心地注視柯里,似乎怕他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不過或許跟事實相差無幾。
「真的?」
「那你一定可以未卜先知了,因為你是第一個跑的。」
「好吧,」馬瑞爾柔聲對柯里說道,「可是我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你這渾蛋。」
凸眼蛇憤怒地發出一個模糊的聲音,同時開始向前走來,柯里開槍射擊他前方十英尺的水中,水波飛濺。凸眼蛇急忙跳開,嘴裏不停地詛咒。
他又注視柯里片刻,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吧。」他對其他人說道,然後,又轉頭看了柯里和我一眼。「後會有期。」
「你這小癟三!」凸眼蛇只這麼說道,「你會被修理得很凄慘的!」
我們滿九九藏書心溫暖地互望了一秒鐘,也許從對方的眼光里看到了什麼,又一起尷尬地低下頭。突然間一陣恐懼襲來,我從柯里移動雙腳激起的啪啦啪啦水聲得知他也看到了,布勞爾的眼睛已成慘白一片,沒有瞳孔的眼睛瞪著前方,就像希臘雕像在瞧你們似的。我們很快便了解是怎麼回事,不過了解並不能減輕恐懼感。他的眼睛里滿是圓圓的白色冰雹,此刻已經溶化,正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彷彿在為自己離奇的遭遇流淚——他竟然成了兩批蠢孩子爭奪的戰利品。他的衣服上也都是白色冰雹,宛若躺在自己的壽衣中。
「我們會逮到你的,」馬瑞爾說道,「如果你以為我們會忘掉的話,最好還是死了這條心。」
「你給我閉嘴!」柯里對泰迪說道,「剛才你跑得挺快的,真是差勁的孬種!」
「那你呢?」柯里轉身問魏恩,「你也怕雷雨?」
「我們要把他帶回去,對不對?」泰迪困惑不解地問,「我們會變成英雄,是不是?」他先望著柯里,又望著我,然後目光又回到柯里身上。
他們再度走進沼澤地和馬路之間的重重樹林中;柯里與我仍然紋絲不動地佇立原地,也不管不斷打在身上的冰雹,任它打紅我們的皮膚,任它像夏雪一般堆積在我們周圍。我們凝神傾聽著,不久,在冰雹撞擊樹榦的狂亂聲響掩蓋之下,聽見了兩輛汽車的發動聲。
魏恩咽了兩次口水,再也不吭聲了。
「我們該怎麼辦呢?」柯里問道。我覺得心中一陣戰慄,或許他九*九*藏*書是在對我說話,或許是對……但他仍然低頭望著屍體。
「柯里!」我驚惶地說道。
「喔,你幹嘛不回去跟你媽多親熱親熱?我聽說她挺喜歡的。」
「現在就給我走。」柯里對馬瑞爾說道,他竟然能不露出半點顫聲,實在神奇,他的口氣就好像在教導一個愚笨的嬰兒。
他好像去了好長一段時間,我都開始認定他被躲在林子里的馬瑞爾或凸眼蛇抓住了。我站在原地,只有布勞爾的屍體陪伴我等待有人——任何人——回來。過了一會兒,柯里回來了。
「我是怕冰雹!」泰迪既羞又怒地喊著,「不是怕那些傢伙!柯里,我怕雷雨!我沒辦法!我發誓,我敢跟他們任何一個人打架,可就怕雷雨!這我也沒法子。」他又開始哭,身子還坐在水裡。
「我聽說你媽的錢是睡覺睡來的。」柯里向他說道,馬瑞爾的臉開始一陣青一陣白,幾乎快與柯里的臉一樣慘白。柯里又說道:「其實我還聽說她——」
「我非去不可!你留下。」
「很好,你們現在給我走,要幹什麼,改天再說。」
「不過我們會找你算賬。」馬瑞爾說道,他又開始露出微笑,「你不會不知道吧?」
「現在你們坐進車裡,給我乖乖地回城堡岩,以後你們要做什麼,我不管,可是別想碰他。」他抬起一隻淋濕的球鞋輕觸著布勞爾,幾乎帶著尊敬的意味。「懂嗎?」
「他是我們的,我們要把他帶走!」
「我們會偷襲你,我們會——」
「對,兩輛車都走了。」他兩手交叉高舉至頭read•99csw•com上,兩手中間夾著手槍,彷彿冠軍揮著手的姿態;然後他放下手,對我微微一笑,我想那是我見過最悲涼、最驚恐的微笑。
「去他的那些傢伙!」他喊道,「你們都是一群膽小鬼!全部給我滾開,討厭鬼!」
「戈登,不要走開,」柯里顫聲低語,「別走。」
「噢,戈登,」柯里顫聲說道,「剛剛這一切對他來說,真是太可怕了。」
馬瑞爾漸漸恢復鎮定,臉上的肌肉又緊繃起來,他的嘴抿得緊緊的,而他看柯里的神情,就好像柯里剛剛認真提了個提案——要購併他的公司或處理他的貸款,或射斷他的命|根|子,是一種等待而近乎好奇的神情,令人覺得他若非已了無畏懼,就是掩藏得很好。馬瑞爾重新估計了他被槍擊的或然率,發現並不如原先想象的那麼對他有利,但他還是頗具危險性——或許比過去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後來我發覺這是我生平所見最生澀的一次心靈角力,他們倆都不是在唬人,而是玩真的。
柯里瞪著他,眼神慍怒而狂亂,然後他轉向我。「戈登,我們幫他弄個擔架。」
「我們走著瞧!」柯里告訴他。
「他們為了報復,會說任何不利於我們的話。」我告訴他。我的話聽來軟弱無力、而且愚蠢。「他們不惜說任何謊話,你是知道的,他們可以說出任何下三濫的話,到時我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就像那個牛奶——」
「對,如果你要的話。可是如果那些傢伙——」
馬瑞爾的笑容倏然凍結。「我會因為這句話宰了你,沒有人敢損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