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莓泉

莓泉

「現在當然好些了,」他含糊地說,把釣鉤遠遠地拋了出去。
過了半個鐘頭,我們分手了。
「有什麼不妙?不……(弗拉斯的聲音中斷了。)天好熱啊,」他用衣袖擦著臉,繼續說。
斯喬普什卡把魚籠遞給我看。
「照我看來,你家的老爺很嚴厲吧?」略微沉默了一會之後,我開始說。
「喂,怎麼樣,米哈伊洛·薩韋利耶夫,」我開始說,「釣了很多魚吧?」
「求什麼?」
「難道你們現在是繳代役租的?」
「那麼你要到管家那兒去嗎?」「霧」繼續說,不免詫異地向斯喬普什卡看一眼。
「喏,您聽聽:而且土地很少,都是主人的樹林。」
他向我瞟一眼。
「怎麼樣?這件事不妙呢,弗拉斯老兄,」「霧」慢吞吞地說。
「聽說伯爵一生過得很闊氣,是嗎?」我問。
「你的老爺是誰?」我問。
「我到他那兒去幹嗎?……我還欠著租呢。我兒子死去以前生了一年病,他自己的代役租都沒有付……可是我並不怎麼擔心,向我要不出什麼來……嘿,老兄,無論你怎樣狡猾,沒有用,我就是這麼回事!(農人笑起來。)無論他怎樣自作聰明,金蒂利安·謝苗內奇,總歸……」
老頭兒喜歡乘機賣弄自己,彷彿在說:「我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
「聽說這樹林也賣掉了,」那農人說。
「是繳代役租的。」
「唔,……您出門也帶獵狗嗎?」
「你到哪兒去過了?」「霧」問他。
「身體好的,可……可不是,老爺。」
斯喬普什卡突然抖擻一下。那農人在我們旁邊坐下。我們又沉默了。對岸有人唱起歌來,歌聲多麼凄涼啊……我的可憐的弗拉斯發愁了……
這可憐的人把臉轉過去了。
「是彼得·伊里奇的兒子嗎?」
「那麼你現在怎麼辦呢,回家去嗎?」
「老爺怎麼說?他把我趕出來!他說,『你怎麼敢直闖到我這裏來?這些事有管家在管啊,你呀,』他說,『先得呈報管家……叫我把你遷到哪兒去啊?你呀,』他說,『先把你欠著的代役租還清了再說。』他簡直發火了。」
「你好,米哈伊洛·薩韋利耶夫,」那農人說著,走到我們跟前,「我從遠地方來。」
「不大肯上鉤啊,」「霧」說起話來,「天太熱了;魚都躲在樹蔭底下睡覺了……替我裝一個魚餌吧,斯喬普什卡。(斯喬普什卡拿出一條蟲來,放在手掌上,啪啪地打了兩下子,裝在鉤子上,吐上幾口唾沫,遞給了「霧」。)謝謝你,斯喬普什卡……老爺,您,」他向著我繼續說,「是打獵嗎?」
「沒……沒……沒……沒……沒什麼,老爺,平平常常,」斯喬普什卡訥訥地回答,彷彿舌頭上壓著重東西似的。
「喏,您聽聽!……斯喬普什卡,給我個魚餌……咦,斯喬普什卡?你怎麼啦?睡著了嗎?」
「一份租要付多少錢?」
「為了什麼事?」
「死了。」農人略略沉默了一會,又補充說:「他以前在莫斯科當馬車夫;實在是他在替我繳代役租的。」
「那麼,你就回來了嗎?」
「啊,老爺,」「霧」向著我繼續說,「派在莫斯科附近倒還好,可是他被派在這裏,還得九*九*藏*書付代役租。」
「的確是這樣:有的人喜歡狗,可是有的人送給他也不要。照我的淺見,養狗主要可說是為了體面……一切都要有氣派:馬要有氣派,看狗的人也應該有氣派,一切都要有氣派。已故的伯爵——祝他升入天堂!——其實根本不是打獵的,可是他養著狗,而且每年出門打獵一兩次。穿著有金銀鑲帶的紅外套的看狗人集合在院子里,吹起號角來;伯爵大人走出來了,他們就把馬牽給伯爵大人;伯爵大人上了馬,獵戶頭目把伯爵大人的腳塞進馬鐙里,脫下帽子,把馬韁繩放在帽子里呈上去。伯爵大人抽起鞭子來,看狗人齊聲吆喝,走出院子去。馬僮跟在伯爵後面,用綢帶子牽著老爺的兩隻愛犬,就這麼照料著……這馬僮高高地騎在哥薩克馬鞍子上,紅光滿面,一雙大眼睛骨溜溜地轉來轉去……那時候當然還有許多客人。又是娛樂,又有榮譽……啊喲,給掙脫了,這傢伙!」他拉拉釣魚竿,突然這樣說。
「那麼你可以……那個……」斯喬普什卡忽然說起話來,可是又發窘了,不說下去了,他開始用手抓弄罐子里的魚餌。
「啊,是弗拉斯!」「霧」向他一看,叫起來,「你好,老兄。從哪兒來?」
「一份租要付九十五盧布,」弗拉斯喃喃地說。
「斯喬普什卡,你近來過得怎麼樣?」我問他。
「喏,請往魚籠里瞧一瞧:已經釣著了兩條鱸魚,還有大頭鱥,大概是五條吧……斯喬普什卡,拿來看看。」
「米特羅凡身體好嗎?」
「現在沒有這種情形了,」我注視著他,這樣說。
「他怎麼樣,身體好嗎?」
「是彼得·伊里奇的兒子,」「霧」回答。「已經故世的彼得·伊里奇在生前就把弗拉斯的村子分給他的。」
八月初,天氣往往炎熱難當。在這時候,從十二點鐘到三點鐘,最堅決、最熱心的人也不能出獵,最忠心的狗也開始「舐獵人的馬刺」了,這就是說,痛苦地眯著眼睛,盡量地伸出舌頭,一步一步地跟在主人後面;主人責備它,它只是委屈地搖著尾巴,臉上露出狼狽的神情,但是決不肯走在前面。有一回,我正是在這樣的日子出去打獵。我很想到一個陰涼地方去躺一下,即使一會兒也好,然而一直克制著;我那不知疲倦的狗繼續在灌木叢中跑來跑去探索了很久,雖然它自己明知道這種熱狂的行動不會發生什麼效果的。窒息的炎熱終於逼得我考慮到保留我們最後的體力和能力。我好容易來到了我的仁慈的讀者所已經熟悉的伊斯塔小河邊,走下峭壁,踏著潮濕的黃沙,向著以「莓泉」聞名于附近各處的泉水走去。這泉水從河岸上那條漸漸變成狹小而深邃的峽谷的裂縫中湧出,在二十步以外,帶著愉快的滔滔不絕的潺湲聲流入河中。溪谷兩邊的斜坡上,長著茂密的橡樹叢林;泉水附近是一片短短的、天鵝絨似的青草地;太陽的光線幾乎從來不曾照到過那清涼的、銀色的水面。我走到泉水邊;草地上放著一個樺樹皮製的勺子,這是一個過路的農民為了方便大家而留下來的。我飽飲了泉水,躺在蔭處,向四周眺望。九_九_藏_書這泉水流入河中時形成一個水灣,因此那地方經常是一片漣漪;在這水灣旁邊,坐著兩個老頭兒,背向著我。其中一個體格十分結實,身材高大,穿著一件墨綠色的、整潔的上衣,戴著一頂絨毛便帽,在那裡釣魚;另一個身體瘦小,穿著一件打補丁的混紡棉布外衣,沒有戴帽子,捧著一罐魚餌放在膝上,時時用手撫摸自己的白髮蒼蒼的小腦袋,彷彿是不要讓它曬到太陽。我更仔細地向他凝神一看,認識這人是舒米希諾的斯喬普什卡。請允許我把這個人介紹給讀者。
凡是人,在社會裡總有不論怎樣的地位,總有不論怎樣的關係;凡是家僕,即使得不到工錢,至少也會得到所謂「口糧」;斯喬普什卡卻實在從來沒有受到任何補助,一個親戚也沒有,誰也不知道他的存在。這個人簡直沒有來歷;沒有人談起他;人口調查中恐怕也未必有他這個人。有一種不明確的傳聞,說他曾經在某時當過某人的隨從;然而他是誰,什麼地方人,誰的兒子,怎樣會當了舒米希諾的居民,怎樣會獲得那件混紡棉布的、從開天闢地以來就穿在身上的外衣,他住在哪裡,靠什麼生活,——關於這些,絕對沒有人知道一點兒,而且,老實說,誰也不關心這些問題。只有知道所有家僕的四代家譜的特羅菲梅奇老大爺有一次說,他記得已故的老爺阿列克謝·羅曼內奇旅長出征回來時用輜重車載來的一個土耳其女子,是斯喬普什卡的親戚。在節日,照俄羅斯舊俗用蕎麥餡餅和綠酒普遍地布施並款待眾人的日子,——即使在這些日子里,斯喬普什卡也不走到擺設好的桌子和酒桶前面來,不行禮,不走近老爺去吻他的手,不在老爺面前為了祝老爺健康而一口氣喝乾管家的胖手注滿的一杯酒;除非有好心腸的人走過他旁邊,把一塊吃剩的餡餅分送給這個可憐的人。在復活節的日子,他也參加接吻禮,但是他不捲起油污的衣袖,不從後面的口袋裡取出他的紅蛋,不喘著氣,眨著眼睛,把這蛋呈獻給少爺們或者竟呈獻給太太。他夏天住在雞窩後面的貯藏室里,冬天住在澡堂的更衣室里;嚴寒的時候,他在乾草棚里過夜。人們見慣了他,有時甚至踢他一腳,但是沒有一個人跟他談話;而他自己,也好像有生以來不曾開過口似的。火災之後,這個被遺忘了的人棲身於——或者像奧廖爾人所說,「耽擱」在——園丁米特羅凡家裡了。園丁不理睬他,不對他說「你住在我家裡吧」,可是也不攆他出去。斯喬普什卡其實也並不住在園丁的屋子裡,他住在菜園裡。他來往行動,一點聲音也沒有;他打噴嚏和咳嗽的時候,害怕似地用手掩住嘴巴;他老是像螞蟻一樣悄悄地張羅奔忙;而一切都是為了餬口,只是為了餬口九*九*藏*書。的確,如果他不是這樣從早到晚為自己的食物操心,我的斯喬普什卡一定餓死了。所苦的是每天都不知道用什麼東西來餬口!斯喬普什卡有時坐在圍牆下啃蘿蔔,或者吮吸著胡蘿蔔,或者俯身剝一棵骯髒的白菜;有時呼哧呼哧地提著一桶水到一個地方去;有時在一隻沙鍋底下生起火來,從懷裡取出幾塊黑糊糊的東西放進鍋里去;有時在自己的貯藏室里用一塊木頭敲著,釘上釘子,做成一個放麵包的架子。他做這一切事都靜悄悄地,彷彿是秘密的:你向他一看,他就隱藏起來。有時,他忽然離開了兩三天;當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不在……一轉眼,他又出現了,又在柵欄旁邊偷偷地把劈柴塞進鐵架子底下去。他的臉很小,小眼睛發黃,頭髮一直掛到眉毛上,鼻子是尖的,耳朵很大,而且透明,好像蝙蝠耳朵,鬍子彷彿是兩星期以前剃的,永不更短或更長。我在伊斯塔河岸上遇到的,就是這個斯喬普什卡和另一個老頭兒在一起。
弗拉斯又笑起來。
「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當然只有回家去。我的老婆恐怕現在已經在挨餓了。」
「唔,……您的獵狗是陰(英)國種呢,還是富爾良種?」
農人帶笑把這一切講給我們聽,彷彿講的是別人的事;可是他那雙眯攏的小眼睛里噙著淚水,他的嘴唇抽搐著。
「霧」微笑一下,搖搖頭。
「你兒子死了?」
「求他把代役租減輕些,或者把我改成勞役租制,換一個地方,也行……我的兒子死了,現在我一個人對付不了。」
「我不知道它是什麼種,可是很好。」
「在那時候這是風尚呀,老爺,」老頭兒搖搖頭,反駁我。
我們坐在樹蔭底下;但是樹蔭底下也很悶熱。苦重而炎熱的空氣彷彿停滯了;火熱的臉愁苦地等候著風,但是風不來。太陽在藍得發暗的天空中火辣辣地照著;在我們正對面的岸上,是一片黃澄澄的燕麥田,有些地方長出苦艾來,竟連一根麥穗都不動搖一下。稍低的地方,有一匹農家的馬站在河裡,水齊著膝,懶洋洋地在那裡搖動濕淋淋的尾巴;有時在低垂的灌木底下浮出一條大魚來,吐出泡沫,慢慢地沉到了水底,在身後留下些微波。蚱蜢在焦黃色的草里叫著;鵪鶉懶洋洋地啼著;鷂鷹平穩地在曠野上面翱翔,常常在一個地方停留下來,很快地拍著翅膀,把尾巴展成扇形。我們被炎熱所壓迫,一動不動地坐著。忽然從我們後面的溪谷里傳來聲音:有人正向著泉水走下來。我回頭一看,看見一個年約五十歲的、風塵滿面的農人,穿著襯衫,踏著樹皮鞋,肩上背著一隻柳條筐和一件上衣。他走到泉水邊,貪饞地喝夠了水,然後站起身。
我走到他們跟前,打一個招呼,就在他們身旁坐下。斯喬普什卡的同伴原來我也認識的:這是彼得·伊里奇伯爵家已獲自由的農奴米哈伊洛·薩韋利耶夫,綽號叫作「霧」。他住在一個患肺病的博爾霍夫小市民——我屢屢投宿的旅店的老闆——那裡。在奧廖爾的大道上經過的年輕官吏和別的有閑的旅客(埋在條紋羽毛褥子里的商人顧不到這些),到現在還可以看見離開特羅伊茨科耶大村不遠的地方有一所完全荒廢了的、屋頂倒塌、窗子釘死了的二層木造大樓房突出在路旁。在陽光明麗的晴天的正午,比這廢墟更凄涼的東西是想象不出的了。在這裏,很久以前曾經住過以好客著名的豪富的達官貴人彼得·伊里奇伯爵。有時全省的人都會集到他家裡來,他們在家庭樂隊的震耳欲聾的樂聲中、在花炮和焰火的噼啪聲中跳舞,盡情地行樂;到現在,經過這荒廢了的貴族邸宅而嘆息並回想過去的歲月和逝去的青春的老婦人,恐怕不止一人而已。伯爵長時間地舉行宴會,長時間地在許多獻媚的賓客中間往來周旋,和藹地微笑;但是不幸他的產業不夠他一生的揮霍。他完全破產之後,到彼得堡去給自己找職位,沒有得到任何結果,就死在旅館里了。「霧」在他家裡當管家,在伯爵生前就已獲得自由證。這人大約有七十歲光景,相貌端正而愉快。他差不多經常微笑著,在現今只有葉卡捷琳娜時代的人能作這樣的微笑:溫和而莊嚴;說話的時候嘴唇慢慢地突出,慢慢地縮進去,和藹地眯著眼睛,說話略帶鼻音。他擤鼻涕、嗅鼻煙,也都從容不迫,好像在做一件大事情。九-九-藏-書
「自然,他是一位達官貴人。常常有可說是第一流的人物從彼得堡來拜訪他。他們往往系著淺藍色的綬帶坐在桌子面前進餐。伯爵真是招待客人的能手。有時他叫我去:『霧,』他說,『明天我要幾條活鱘魚,叫人替我辦到,聽見嗎?』『聽見了,大人。』繡花的外衣、假髮、手杖、香水、上等的花露水、鼻煙壺、大幅的油畫,都是直接從巴黎定購來的。伯爵舉行起宴會來,——天啊,真不得了!焰火衝天,車水馬龍!有時甚至還放大炮。單說樂隊,就有四十個人。用一個德國人當樂隊指揮。可是這德國人傲慢起來,要和主人家同桌吃飯。伯爵大人就下令把他趕走,他說,我家的樂隊沒有指揮也懂得奏樂的。自然嘍,這是老爺的權力。一跳起舞來,就跳到天亮,跳的都是埃柯塞茲和瑪特拉杜爾……噯……噯……噯……好傢夥上鉤了!(老頭兒從水裡拉起一條小鱸魚來。)拿去,斯喬普什卡。——老爺畢竟像個老爺的樣子,」老頭兒又拋出釣鉤,繼續說,「他的心地也很善良。有時他打你,——可是過一會兒就忘了。只是一件事:就是養姘婦。唉,這些姘婦,天曉得!就是她們搞得他破產了。要知道她們大都是從下等人里挑出來的九-九-藏-書啊。其實她們還有什麼不滿足呢?可是不,哪怕你把全歐洲所有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了她們!按說么:為什麼不可以如意稱心地過日子呢?——這本是老爺分內的事……可是搞到破產總是不應該的。特別是其中有一個人,叫做阿庫林娜;現在她已經死了——祝她升入天堂!她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西托夫的甲長的女兒,可真是一個潑婦!有時還打伯爵的嘴巴呢。她完全把他迷住了。她把我的侄兒送去當兵,為了他在她的新衣服上濺了些可可……送去當兵的還不止他一個人呢。噯……可是無論怎樣,那時候真好!」老頭兒深深地嘆一口氣,補說了最後這句,然後低下頭,不說話了。
「去向他求情。」
「到莫斯科的老爺那兒走了一趟。」
老頭兒在魚餌上吐幾口唾沫,拋出了釣鉤。
離開我的村子幾俄里的地方,有一個大村子叫舒米希諾,那裡有一座為聖科濟馬和聖達米安建立的磚砌教堂。這教堂的對面,曾有一所宏大的地主邸宅在這裏顯赫一時,邸宅周圍有各種附屬建築物、雜用房屋、作坊、馬廄、地下室、馬車庫、澡堂、臨時廚房、客人住的和管理員住的廂房、溫室、民眾用的鞦韆,和其他多少有些用處的建築物。在這邸宅里曾經住著一家豪富的地主,一直過著太平的日子,忽然有這麼一天,這些財產全部付諸一炬。主人們遷往別處去了;這院落就此荒廢。一片寬闊的瓦礫場變成了菜園,處處堆著磚頭——從前的屋基的遺迹。他們用倖免於火災的原木草草地釘成一間小屋,用十年前為了要造哥特式亭台而買來的船板作屋頂,就派園丁米特羅凡帶著他的妻子阿克西尼婭和七個小孩住在這屋子裡。米特羅凡被指令把青菜野蔬供給一百五十俄裡外的主人家食用;阿克西尼婭則受命看管一頭蒂羅爾種的母牛,這頭母牛是出了重價從莫斯科買來的,但是可惜喪失了再生產的任何能力,因此自從買來以後,不曾有過牛奶;還有一隻有冠子的灰色雄鴨——唯一的「老爺家的」家禽——也交給她照管;孩子們因為年紀還小,不指定他們任何職務,然而這使得他們完全變成了懶人。我曾經有兩次在這園丁家宿夜;路過的時候我常常向他買黃瓜,這些黃瓜天曉得是什麼緣故,即使在夏天就已經長得特別大,淡而無味,皮厚而黃。我就是在他家裡第一次看到斯喬普什卡的。除了米特羅凡一家和託庇寄住在兵士的獨眼妻子小屋裡的、年老耳聾的教會長老格拉西姆以外,沒有一個家僕留在舒米希諾,因為我所要介紹給讀者的斯喬普什卡,不能把他看做一般的人,尤其不能把他看做家僕。
「那麼你的老爺怎麼說呢?」
「我有兩群獵狗。」
「瓦列里安·彼得羅維奇·***伯爵。」
「身體很好,謝天謝地,」弗拉斯回答,「紅潤潤的,簡直是滿臉通紅。」
「是啊。」
「回來了。我本來想打聽一下,我的兒子死後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來,可是沒有弄清楚。我對他東家說:『我是菲利普的父親。』可是他對我說:『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呢?況且你的兒子什麼也沒有留下來;還欠我債呢。』於是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