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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 三十

春潮

三十

「關於媽媽提出的問題——記得吧?——關於信仰不同的問題,就這樣解決吧!……」
「八千盾……」薩寧拖長聲調重複了一句。「這合我們的錢——大約是一萬五千盧布鈔票……我的收入少得多。我在圖拉省有一座不大的莊園……經營管理得好的話,能夠——甚至肯定能夠收入五六千……另外,如果去做事的話,我還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兩千薪俸。」
「這種問題是要事先談的,我的女兒,」萊諾雷太太也用義大利語答道。
薩寧沒容她把話說完……
「全世界沒有第二個傑瑪!」薩寧附和說。
「一定照辦,非常高興給您帶,也給傑瑪帶!」薩寧喊道。
「德米特里,別生我的氣;我想再提醒你一次,你不應當認為自己已受到束縛……」
「可以在外交界找事做嘛,」薩寧接過話茬兒說,「我有一些門路……可以在國外任職。還可以這麼做嘛——這是再好不過的:把莊園賣掉,用得到的資本舉辦某種有利可圖的企業,例如改善您的糖果店。」薩寧也感到了自己的話有些不切合實際,可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勇氣在鼓舞著他!他看了傑瑪一眼,自從「務實」的談話開始以後,傑瑪就常常站起來,在室內走動一下,然後再坐下,——他看了傑瑪一眼,覺得沒有辦不到的事情,他願意立即把一切安排得好上加好——但求傑瑪不要擔心九-九-藏-書
「我力求把莊園賣給一個我認為好的人,」他支支吾吾地說。「也許農奴們願意贖身呢。」
跟傑瑪回到屋裡的時候,薩寧的眼睛還是濕潤的。
從絕望到憂傷,從憂傷到「達觀」,這種轉變過程在萊諾雷太太身上完成的速度是相當快的,而且這種達觀的心情也立即就變成了暗暗的滿意;不過為了保持體面,她對滿意的心情卻極力加以掩飾。從認識的第一天起,萊諾雷太太就喜歡薩寧;接受了薩寧要成為她的女婿這樣一個想法之後,她在這個想法里已經找不到任何特別不愉快的東西了,雖然她認為自己應當在臉上保持一些生氣的……更接近於憂慮的神色。況且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是那麼不尋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作為一個務實的婦女和母親,萊諾雷太太認為自己也應當向薩寧提各種各樣的問題;薩寧呢,早晨去跟傑瑪會面的時候想也沒有想到會跟傑瑪結婚,——的確,他當時頭腦里什麼也沒有想,只是順從著自己的感情擺布,可是如今卻完全自覺自愿地而且可以說是狂熱地進入了自己的角色——未婚夫的角色,對各種問題都樂於回答,而且回答得確切、詳盡、熱情。萊諾雷太太確認了薩寧是個真正的世襲貴族,甚至對他不是公爵還略感驚訝,然後便面帶鄭重的神色「預先警告他」,說要對他採https://read.99csw.com取毫不客氣的坦率態度,因為做母親的神聖責任迫使她這樣做!對此,薩寧的答覆是:他也沒有期待她會有另外的態度,他也懇求她——不要對他面慈心軟!
他果然站到櫃檯裏面,果然做起買賣來,也就是說,有兩個小姑娘進來買一磅糖果,他給了人家兩磅,少要了一半錢。
「為什麼?不需要得到貴國皇上的批准嗎?」
到傍晚的時候,一切都進入了常軌。他們甚至還玩了一會兒紙牌。
萊諾雷太太又轉身對著薩寧,詳細問他俄國在婚姻方面有些什麼法律規定,跟天主教徒通婚是否像在普魯士那樣有障礙?(四十年代那時節,全德國都還記得普魯士政府跟科隆大主教為異教通婚問題發生的爭吵。)萊諾雷太太聽說女兒嫁給俄國貴族以後也可以成為貴族,表現出了一些高興的九-九-藏-書神色。
薩寧對她解釋,說根本不需要……不過他也許在舉行婚禮前確實需要回俄國去一個最短時期(他說這話時不禁感到一陣心酸,傑瑪在旁邊看出他心裏難受,臉一紅,也黯然傷神),說他盡量抓緊在俄國滯留的時間把莊園賣掉……無論如何要把所需的款子帶回來。
「糟糕!」薩寧心裏想,偷偷看了傑瑪一眼。她好像沒有聽到他方才說的話。「還好,沒惹出麻煩來!」薩寧心裏又說了一句。
「克呂貝爾先生原來也願意給我一筆數目不大的款子改進糖果店,」萊諾雷太太稍稍猶豫了一下說。
「可是您得先回俄國去一趟吧?」
「媽!別說啦!媽!」傑瑪用義大利語喊道。
「談這些幹什麼?幹什麼?」萊諾雷太太批評說。「我們在談正事呢。還有一個問題,」務實的太太接著說,「您說要賣掉莊園。可怎麼個賣法呢?也就是說,您也要賣農奴啰?」
「我的女兒美得像皇后一樣啊,」她帶著母親的自豪感說。「而且全世界也沒有這樣的皇后呢!」
傑瑪幾乎始終沉默著,可是她的臉比任何時候都秀麗、喜幸。飯後,她邀薩寧到花園去走走,在她前天坐著挑櫻桃的那張長凳附近停下來,對薩寧說:
吃午飯時,他作為未婚夫正式坐在傑瑪身旁。萊諾雷太太繼續講自己的那些務實的意圖。埃米利不時笑著糾纏薩寧,要薩寧帶他去read.99csw.com俄國。當場決定薩寧兩周以後回俄國去。只有潘塔萊奧內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惹得萊諾雷太太甚至數落了他一句:「你還當過他的決鬥證人呢!」潘塔萊奧內白了她一眼。
「是的;因此,她才是傑瑪呀!」(大家知道,義大利語傑瑪是寶石的意思。)
務實的談話就以這種方式繼續著,幾乎直到吃午飯。到談話結束時,萊諾雷太太的怒氣終於全消了,已經管薩寧叫德米特里,已經愛撫地伸出一根手指嚇唬他,並且揚言要對他的這次陰謀進行報復了。她屢次三番地詳細打聽薩寧親屬的情況,因為「這也很重要」;她也要求薩寧描述婚禮儀式,在俄國教堂里是如何舉行婚禮的,——她在想象中已對身穿白禮服、頭戴金冠的傑瑪讚嘆不已了。
於是萊諾雷太太就對他指出克呂貝爾先生(說到這個名字時,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閉緊嘴唇,遲疑了一下),傑瑪從前的未婚夫,現在就有八千盾收入,而且這個數目每年還將迅速增加,他薩寧的收入是多少呢?
薩寧想到不久前在這些房間里所夢想的那些事情都實現了,突然感到自己無比幸福,心裏充滿了孩子般的快活;他感到樂不可支,立即走到店堂里;他渴望無論如何要站在櫃檯裡邊賣一會兒東西,像幾天前那樣……他想:「我現在完全有權利這樣做!我如今已是家裡人啦九-九-藏-書!」
傑瑪轉過臉去。
薩寧覺得好像肋部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他想起來,跟萊諾雷太太和她的女兒談論過農奴制,用他的話來說,農奴制使他感到深惡痛絕,當時他曾不止一次地向他們保證在任何時候為了任何理由也決不出賣自己的農奴,因為他認為出賣農奴是不道德的事情。
她抓起用細帶掛在脖子上的石榴石小十字架,用力一拽,帶子斷了,——她把小十字架交給了薩寧。
「為什麼呢?」
「回到俄國去做事?」萊諾雷太太喊了一聲。「那就是說,傑瑪得離開我啦!」
「這樣就再好不過了,」萊諾雷太太贊同地說。「否則,賣活人……」
「好,也給你帶……也給潘塔萊奧內帶一雙鞋。」
「給我帶一頂銀線繡花的上等山羊皮小帽,」埃米利從隔壁房間里探進頭來插了一句。
傑瑪撲上去親吻母親……好像這時她才鬆了一口氣,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還想請您給我買幾張阿斯特拉罕的上等羔羊皮做斗篷,」萊諾雷太太說。「聽說那兒的羔羊皮好得出奇,而且還賤得出奇!」
「Barbari!」潘塔萊奧內嘟囔了一句,他隨在埃米利後邊出現在門口,甩了一下蓬亂的長發,就走了。
「既然我是你的,那你的信仰也就是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