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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一

第四部

「親愛的。」她輕聲道。
他把被子從臉上推開,坐起身來,「當然了。那個小姑娘,坎蒂。祝你好運。」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完全好起來的。」
「朱利安。」
「哦呀!羅茜!看這邊!現在請顯得悲傷點兒,加莫尼太太。」
下樓后,她再次在鏡子里端詳了一遍。她把外套的扣子全部扣上,用圍巾掩住半邊臉。她拎起公文包走出公寓。來到下面的門廊以後,她把手放在門鎖上略停了一會兒,做好準備打開門鎖以後一個箭步就衝到車裡去。
「有九個。」
加莫尼太太赤腳走進廚房灌滿水壺燒水時,這些水果的香氣就充滿了整個廚房。水燒上以後,她偷空穿過套間狹窄的走廊來到她的辦公室,收拾好她的公文包,停下來再次瞥了一眼她的記錄。她給本黨的主席回了個電話,然後給她睡在客房、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留了個便條,之後才返回廚房去沏茶。她端著茶杯走到廚房窗前,並沒有拉動網眼鏤花窗帘,朝下面的街道望去。她數了數,瑙斯勛爵街的人行道上一共有九-九-藏-書八個人,比昨天的同一時間多出了三個。看不到電視攝像機,也沒有內政大臣親自許諾過的警察。她本該讓朱利安在卡爾頓花園她的舊居過夜的,比在這兒強。這些人原該是競爭對手的,可是卻像聊閑天三五成群,松垮垮地站著,就像夏夜酒吧外頭的人群。其中有個人正跪在地上,往一根鋁棍上綁什麼東西。然後他站起身來,目光掃過各扇窗戶,像是看到了她。當一台攝像機上下移動著,鏡頭伸縮著對準她時,她仍舊面無表情地看著。等到攝像機幾乎升到跟她的臉平齊時,她這才從窗前退回去,上樓去更衣。
他的嗓音窩在羽絨冬被裡含混不清,「外頭有人堵著嗎?」
她俯下身來,在他耳邊低語:「相信我。」
他沖她微微一笑,根本就不信。
羅絲·加莫尼在六點半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呢,腦海里就浮現出三個孩子的名字,她在腦海里默誦:莉奧諾拉,約翰,坎蒂。小心不要驚醒了丈夫,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伸手去拿晨衣。昨晚臨睡前她九-九-藏-書又特意看了一遍她的記錄,昨天下午她還會見了坎蒂的父母。另兩個病人都是常見病:一個是在孩子吸入了一顆花生后做一個診斷性支氣管鏡檢,還有一個是針對肺膿腫做個胸腔導管插入。坎蒂是個文文靜靜的西印度群島小姑娘,頭髮被她媽媽全部梳到後面,用根絲帶扎住,在整個漫長疾病的單調治療過程中一直如此。心內直視手術至少得花三個鐘頭,有可能是五個,而且最終的結果也並不確定。孩子的父親在布里克斯頓開著一家雜貨店,為這次會面帶了一籃子的菠蘿、芒果和葡萄過來——獻給手術刀這個野蠻上帝的貢品。
她已經穿戴齊整,準備好出門了。她端著給他準備的茶,拿著幾份晨報走進昏暗的卧室。她在床腳邊猶豫了一下。最近這幾天他過得狼狽不堪,她真不想把他給叫醒。他昨晚是驅車從威爾特郡趕回來的,又啜飲著蘇格蘭威士忌熬到很晚,她知道,他是在看伯格曼執導的《魔笛》的錄像。然後他又把所有莫莉·萊恩的信全都倒騰出來,那些能讓他愚蠢地沉溺於他的怪癖中不能自拔的信件。謝天謝地,那段插曲總算是過去了;謝天謝地,那個女人已經死了。那些信仍舊在地毯上散落得到處都是,在清潔女工來之前,他得把它們都收拾起來。枕頭上只露出他的頭頂——五十二了,頭髮還挺黑的,她溫柔地撫摸著。有時候,在巡視病房的時候,護士也會用這種方式把病床上的孩子叫醒,有幾個小男孩的眼睛里總會有幾秒鐘的迷惑,然後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家裡,那撫摸也不是來自媽媽,羅絲每次看到這種情景,心裏總是很受感動。read.99csw.com
「哦,上帝,」他眼睛還沒睜開就道,「最早的會議在八點半就開,得https://read.99csw.com從這群毒蛇旁邊走過去。」
「操他媽。」
「我得快點走了,我會給你打電話。拿著這個。」
她以慣常用來安撫那些絕望的父母的嗓音跟他說話,緩慢、輕柔、輕快而非低沉。
她把茶杯遞到他手上的時候,兩人輕輕吻了吻對方的嘴唇。她把手放在他的臉頰上,提醒他別忘了地板上的信。然後她輕手輕腳地走出卧室,下樓給她醫院里的秘書打了個電話。她在門廳里穿上件厚厚的羊毛外套,在穿衣鏡里仔細端詳了一遍自己,就要拿起公文包、鑰匙和圍巾時又改了主意,重新上樓。她發現果不出她所料,他又平躺下去,胳膊伸得老長睡過去了,那杯茶擱在一摞部里的備忘錄旁,已經涼了。因為這場危機,由於明天,也就是星期五就要正式見報的那幾張照片,在過去這一周里她壓根兒就沒時間也沒心情跟他說起她病人的情況,儘管她也知道盡量記住人家的名字是政客們的老伎倆了,她仍舊對他付出的努力心懷感激。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輕聲喚道:
一刻鐘后,她又往外張了張,這次九-九-藏-書是從起居室的窗戶望出去的,比剛才高了兩層。她的感覺就跟在兒童醫院準備對付艱難的一天一模一樣:鎮靜,警覺,急不可耐地想儘快開始工作。頭天晚上沒有客人來,晚飯的時候也沒飲酒,花一個小時寫她的記錄,連續七個鐘頭的睡眠。她不會讓任何事情破壞了她的心情,於是她朝下細細打量起那群人來——現在有九個了——頗有興趣,又適可而止。那個裝了根延伸桿的人已經把它放了下來,把它倚在人行道旁的欄杆上。另有一個人從豪斯福里路的一家外賣店裡端來一托盤的咖啡。他們到底想弄到什麼自己還沒有的東西,而且這麼一大早的?他們從這種工作當中又能得到什麼樣的滿足呢?而且他們為什麼看起來都這麼像?這些不請自來的狗仔隊,簡直就像是從同一個小型基因污水坑裡濺出來的。大臉盤子,雙下巴,咋咋呼呼,都穿著皮夾克,講起話來都一個口音,冒牌倫敦土話和冒牌時髦話的怪異混雜,而且又全都用同一種既是懇求又是挑釁的哼哼唧唧的嗓音往外倒。看這兒,請走這邊,加莫尼太太!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