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04 B

04

B

演奏會後,雅慧提議不如去喝杯酒,天宙默默無諮地點下頭,走在她身旁。
她肘子上的皮膚是多麼的幼嫩雪白,那細緻晶瑩,根本不像是成年女人所擁有,不知觸摸的感覺可好?一定很誘惑很柔軟。還有那小巧的腰,抱在手裡的感受一定很棒,真想就此前去從后環抱她……
天宙坐下來,問她:「今季流行些什麼?」
與雅慧的見面,益見頻密。
Sunny忽然以非常認真的口吻說。「但我的愛情觀很正確。」
「兩次啦!」
最後Sunny還是與身穿西裝上衣的安仔回家吃了頓很奇特的晚飯。
「對,在心中。」雅慧歇了歇,說,「不過,還是喜歡踏足教堂,尤其渴望結婚時,儀式在教堂舉行。」
一直都只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無論再投契再融洽,也始終有個安全網,但一旦走出了校園,關係便頃刻複雜起來。一定會如此,因為,他有心而她有意。
「是誰?」
「我大食!」
天宙凝視她的側臉,像小女孩般的側臉,他曾經一看便喜歡了的側臉。想起這一年來的日子,他有感而發:「我搬進來一年多,也沒真正與你談過心事。」
「什麼轉變?」
「有修養幹嗎?」
這雷同點觸動了天宙的心坎。但他只是望著坐在跟前的她,盡量隱藏得悉物以類聚的驚喜,不再繼續在這話題上。還是有點猶豫。
Sunny胸有成竹地點點頭,喝了口杯麵的味精湯,「這個夢,明顯啦!」她抹抹嘴角,給阿夜解釋:「旅行代表進入新方向,而在旅行途中獃著則表示你感到很不安。」
Sunny笑,醒目地說:「不是說他啊!免得給你罵。」她指了指天宙的房間。「我是想告訴你,我又fall in love!」
Sunny捏了捏他的手臂,繼續追問:「說清楚——我要你說清楚。」
突然,老師說話:「你愛聽古典音樂嗎?」
西裝外套口袋內是那紫色的門券,天宙在回家途中一直用手緊緊按著,心緒不寧是為著此事。
「是一個關於旅行的夢!」阿夜對Sunny說。
坐在面露微笑的雅慧身旁,天宙下定主意若真要開始,便順其自然好了。
雅慧為著他的沉默而不安,她問:「是不是太悶了?是我,抑或是剛才的演奏會?」
天宙一怔,然後慌張地回答:「我只會聽流行音樂。」
演奏會那天,雅慧盛裝赴會,所謂盛裝,當然不是穿晚禮服化濃妝,而是一襲棗紅色弔帶裙子和大衣,加上她愉悅的笑容和間適的態度,輕易變得比往常更漂亮可人。
「我不知道啊!」Sunny用筷子拚命把杯底的泡菜挖上來。
沒想過吧,十七歲的經驗,居然在遇上阿夜之後重複,他總戀上得不到的女子。
「嗯,我也是一樣哩!」雅慧表情雀躍。「尤其是Albinoni,他的九*九*藏*書慢版樂曲令人很感動。」
Sunny望著阿夜關上的房門,細細地嘆了口氣。不約而同地,阿夜在房內也朝向廳中的Sunny咬著唇,暗暗地嘆氣。她不是不知道,Sunny比她勇敢聰慧得多。但有什麼辦法?她沒有重生的衝動。
「安仔乖,吃菜啦。」
別理會是真是假,總之,放開懷抱接受每一句令你愉快的說話,儘力相信他的承諾,放開不快樂的經驗,便一切也會變得美好。
後來在中六那年,十八歲,老師要移民外國,半所中學的男生為此默默哀傷,大家失落了好一陣子。天宙記得那悲痛的一幕,她乘坐男朋友的日本小房車離去的一天,他站在一大群送別的同學身後,看看她滿臉笑容地揮手,然後愉快地把車窗關上,與男友相視一笑,絕塵而去。
看著雅慧的一臉憧憬,天宙剎那間心軟起來。這種在挫折后仍然懷有希望的女性,才是理想的戀愛對象,她溫柔的眼神,甜蜜的笑容,也就彷彿特別的神聖。
Sunny把眼睛瞪得大大,在街中尖聲狂笑。「離線!」
回家后首要任務是聽唱片。果然,是那樣的美麗,那低回的小提琴聲,震動了年輕稚嫩沒經驗的人。
「Sunny。」
Sunny抓了抓頭皮,專業地分析起來:「就是這樣的人才好,他清楚你,你又清楚他,不用瞞瞞騙騙。就因為他知道我的過去依然愛我,我才知道那是真的,傳呼台那份工都是他替我找回來。不過,就算他要騙我,我也心甘命抵,不試過不參与,你便永遠不知道他愛你不愛你。對於感情,我很勇敢,只望新不留舊,不殘戀回憶。」
「以後有我*。」
阿夜看了看她,一副知道她想說些什麼的表情。
Adagio,是重要的回憶。
Sunny興緻勃勃地替安仔添萊添湯,又大聲評論電視台正在播放的連續劇,在五百多尺的小屋下,燈光昏暗,氣氛沉悶,唯一生動的是Sunny的笑靨與電視機的畫面。
阿夜聽罷,雙眼一亮,Sunny知道,阿夜可能正有此意。
由進場到演奏到散場,兩人都有說有笑,氣氛融洽,無論由外至內,他倆都有看相似的氣質,和諧燙貼。若果要天宙說出他願意親近雅慧的原因,他大概會歸因她的態度,雖然雅慧不像阿夜,沒有令他近似一見種情的本事,但她舒服、大大方方的態度,明顯比偏激的阿夜容易令人接受。
Sunny呼了口胃氣,慢條斯理地說:「他可能從其他途徑進入你的夢中,不一定要原原本本整個人出現才算是入夢,譬如你夢見自己在某地方遺忘了傳呼機,是表示你有被他遺棄的不安,又例如夢見自己在搖動的嬰兒搖籃內,則是渴望被人愛護。這些都是失去Marc的反射。」
「我參加了一個旅九*九*藏*書行團,目的地是一個森林,四周都是大塊的葉子和色彩斑斕的雀鳥,景色很特刖,可是,我就是無論如何也投入不了,獃獃的,身邊的人都騎大家獵鱷魚去,但只有我魂不附體地站在原地。」阿夜把夢境清楚地說了一遍。
「替你灌輸愛的教育。」
Sunny沒好氣地說。「要見他便去問米吧,我幫不了你。」
他笑,牽著了她的手,身貼身地走在尖沙咀的街道上。
但這影子的主人不斷在四周建起一堵堵的牆,拆牆的男人永遠疲於奔命,趕忙把磚頭一片片推下,但推磚頭的動作卻趕不上建牆的速度,她所建的牆極厚,拆牆的男人皺著眉看著愈來愈多的防衛,終於支持不住倒了下來,甚至,考慮著放棄。
「在心中?」
「安仔瘦,多喝碗湯啦。」
「只是說說。」
安仔停下腳步來,凝視Sunny的眼睛。「以後的日子,有我來補償。」
「才十七、八歲,你懂什麼?」
珍而重之的,天宙捧著那唱片歸家。從來不曾有的歸心似箭。
「最低消費。」
「其實我們可以再親密一些。」天宙說出心底話。
沒有開始,但一樣會終結。天宙的眼眶熱烘烘,他多麼不明白,為什麼就只有如此。真的,就這樣完結了,沒有真正的交談過,只有那在大禮堂內的一句說話,回蕩在沉悶的少年生活里,打轉又打轉。
安仔很尷尬,Sunny的父母十問九不答,更遑論外母見女婿的經典場面。兩老既不特別招呼他,不添菜不添湯,也對他的過往沒多大興趣,問了他干哪行而他又回答了之後,便大家垂下頭吃白飯,持續地冷漠呆然。
安仔親切地說:「你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
例如,夢見自己赤|裸地飛行,又或是在動物園裡閒蕩,突然被人捉住而關進籠子里。
吃過飯便離開。在街上手牽手,Sunny問沉默的安仔:「我的父母很怪異,是不是?」
Sunny一看那件老套的怪物,便狂笑:「你穿什麼我父母也不會介意!真的!」
戀愛不外如此,軟綿綿的心,在願意的時候被感動。
大概是家裡那具催情作用的依蘭依蘭香薰日夜散播的關係,時常留在家中的天宙亦如Sunny那樣,似乎是墮入了愛河。
「以免我自作多情。」
阿夜平平淡淡地回應,「Sunny搬進你的房間不就可以?」說過後低下頭繼續翻雜誌。
阿夜把雜誌合上,斬釘截鐵:「喜歡你的人是嘉嘉。」
回家看見阿夜,她包著濕頭髮局油,身穿浴袍狀其輕鬆地窩在沙發上看時裝雜誌。
天宙向後靠往沙發,氣餒地望著阿夜走進浴室。高挑的她修長的腿,一直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形象,自第一眼看見她,這高姚的影子,便在他心中揮之不去,地位崇高,無人可代替。
雅慧寧靜的臉上,瞬間read.99csw.com綻放出笑容。「我很喜歡你。」她對他說。
雅慧肯定地點下頭來:「我本身是天主教徒,自小便唱聖詩,宗教對於我是很切身的。」
「啊!」
安仔一本正經:「想你變得有修養。」
他看著那兩張紫色的票子,笑。「慢版是我的最愛。」
Sunny聽得出含意,是故撒起嬌來:「說什麼?什麼以後的日子?」
阿夜抬頭,乾笑了一聲:「別文藝好不好?」
「唉,你相信我吧,他們與盲的沒有分別!」
「他叫安仔,在茶餐廳工作,很疼我,是我從前的客人。」
「這樣不好嘛,」安仔發揮他好男人的本色:「第一次見你父母,還是老實點好。」
哭吧哭吧,受過那麼多苦,難得可以感動一次,那甜蜜的感覺由耳膜震上腦部,再流動至心坎。
皆因太過突然,也太過平靜,那夜兩人在半島酒店的咖啡座內,居然尷尷尬尬地不互望也不說話。手是牽著,由檯面握至台底,男的又把女的手按在他的大腿上。然而親密的行徑沒有配合親密的眼神,兩雙眼睛忙於凝視維多利亞港的景色,可能是太忙了,也就忘記互相交換甜言蜜語,也抽不出空閑相交一個眼神。
Adagio,哀怨纏綿,小時候多愁善感,曾經在樂章韻律的懷內流下了淚、那是十七歲的時候,天宙暗戀教英國文學的老師,她高而白皙,臉上一抹恬淡的笑容,不多說話,然而人很親切,愛上她真是不由自主,但天宙相信,和尚寺中學起碼有一半以上男生愛上這名老師。本來愛上老師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暗戀這回事,根本是成長必修課,只是那名氣質獨特的老師,似乎又對這名男學生特別垂青,班長委派他做,替同學補習的任務又是他,當然考試永遠最高分數的也是他。
並不迷信,只是,生活裡頭實在有太多迷惘。
「嘻嘻。」Sunny把手指放在下巴處擦了擦,像個男人那樣。「看看你可否持續一夜三次才決定。」
Sunny在眼角斜斜看了他一眼,蠱惑地笑:「教我?」
轉了方向,他問:「下星期的題目是宗教在現今社會的影響力,有沒有興趣?」
天宙忽然停下腳步,對她說:「不如我們開始吧。」
那夜離開學校后,天宙送往唱片鋪去,左拼右拼不純熟地讀出Adagio,售貨員起初聽不明白,後來也就知道了:「啊,慢版!」然後把唱片交到天宙手中。
雅慧也就不好意思地笑:「真慚愧,中學畢業后便沒再參加彌撒,雖然信仰仍在。」
安仔那天向別人借了件西裝上衣,緊張兮兮地問Sunny:「怎麼樣,你父母會不會喜歡?」
Sunny舉起V字手勢,一副「得米」的模樣。
「唉,」Sunny也就語重心長地說:「你愛他,他愛你,又或是你愛他,他不愛你……無論九*九*藏*書怎樣也好,他已不再存在,若你仍有澎湃的愛、何不給予在生的人?愛情嘛,還是實際的好。」
天宙點點頭。「你穿那種長度的裙子會很好看。」
老師望了他一眼,笑了笑:「嘗試聽Adagio,當中的旖旎感與文學的悲傷成分很配合。」
還有更多的聯想。當一個男人暗戀一個女人,他得不到她的人,然而在幻想內,他肆無忌憚,要什麼有什麼。
「娶回家做老婆*!」
「好,」安仔清了清喉嚨。「答應給你幸福的家庭,生一大隊足球隊,大B細B大囡細囡一家人圍在一起,每天廿四小時都是歡笑聲,家中每一角落都不會有冷場。」
阿夜與天宙的反應相近,聽見是嫖客,都不表樂觀,沒有即時恭喜她,尤其阿夜很明白那些男人的心態。她與Sunny很不同,她看不起那些男人,不可能與他們交往,更遑論像Sunny那樣與嫖客談戀愛。
天宙細細嘆了口氣。「只是你不肯打開你的內心。」
雅慧不單止在他辦公室內出現,還買了演奏會的門票約會天宙。
沒有聲音的一頓晚飯,兩老對著離家一年的女兒既沒有責罵也不激動,四人在吊扇下吃飯看電視,疏離感覺猶如搭台。
Sunny定定地望著安仔,望得眼眶漸次紅了,最後更落下淚來。安仔把她擁入懷中,她掩住臉,慢慢由落淚變成嚎哭。
「那你想不想?」安仔摟看她。
「阿夜,」天宙問:「如果我搬到外面住,你會否不習慣?」
「嘎?三次?謀殺呀?」
安仔無助地望了望Sunny,Sunny卻一副不以為然,一貫的開開心心,一邊說笑一邊自己笑,秉承自己與自己玩的多年宗旨。
「但,我想他真真正正的入夢,我想見他。」阿夜凄凄的。
「你明白的。」
阿夜略為驚奇:「要搬嗎?」
Sunny吃著香辣海鮮杯麵,聳聳肩:「說來聽聽。」
阿夜不以為意。「我愛穿褲子。」
然而還是清純的。貝多芬的Allegretto,Sibelius的Valse Triste,如泣如訴,憂怨哀傷。夜裡捧著書本,伴在她最愛的音樂里,天宙知道,什麼叫幸福。
天宙握著拳頭,問:「你真是一點也不喜歡我?」
「即是有新轉變而你會很不安。」
「說得那麼清楚幹嗎?」
就那樣,天宙把Adagio這個字牢牢記在腦中,不知曉內里包含的英文字母,不懂它的意思,只是生硬的記看,意會那是音樂的一種。
有時候,阿夜會做很奇怪的夢。
「不說清楚不作罷。」
她悶聲不響地返回房間內,坐在書桌前把玩Marc留下的那枝Tiffany銀筆,一年前他手握過的餘溫,阿夜彷彿仍然感覺到。
那天送走了雅慧之後,天宙握著演奏會門券細細地想,一月三十日那天,應否赴會?
就是這樣了https://read•99csw.com,雅慧也沒料到,居然就這樣開始,輕易得連發起人也措手不及。
不用提在手握在懷,只要心中有她的影于,便一切都足夠。
「雅慧,你會否嫌棄我?」
從前有夢,夢過了便醒,但現在有Sunny在,阿夜也就把夢記下來,好讓Sunny告訴她內里含意。
阿夜有點不自在,她覺得Sunny在暗示她與天宙的事。「是說給我聽?」
雅慧一怔,定眼望著面前的男人。
「嗯,」Sunny若有所失地點下頭。「沒有什麼家庭溫暖,大家的關係很冷漠。」
老師沒再說別的,很沉靜地把工作做完后,比天宙早一步離開。老師那天穿著粉藍色長裙,連身的,腰上是白腰帶,她的背影,是多麼的苗條優雅,白色腰帶束著的腰,大概只有廿三、四寸罷!天宙把木板推到展覽的位置,往浴室洗了臉,從鏡中的反映,他看到紅光滿臉傻呼呼的微笑,那一剎他心想,他應該是最幸運的學生,有機會知道老師的喜好。他會把她的說話當成私人珍藏,永世不會公開。
阿夜少有地好興緻:「六十年代啦,方頭鞋啦,剛剛蓋過膝蓋的裙子。」
當阿夜固執在她的沉重下,早已飛越沉重的Sunny,正輕鬆愉快健康地享受她的新戀情。
「別這樣,」安仔教導她:「不可以這樣說你的父母。」
「是Adagio,你愛不愛聽?」她溫柔地問。
或許吧!阿夜想說。但別人的愛情觀正確不正確有什麼關係,自己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對了,這就是他深愛的老師了,她有高尚的品味,敏感的內心。天宙那時候想,真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喜歡那些歌星明星,她們庸俗白痴,若真要暗暗戀上,便要挑個最完美的。不知道她的背景,連她的性格也摸不清楚,只知道每當她轉身抹黑板的時候,他總會放膽地舒一口氣,終於,終於她的視線不再落在他面前,因而他的目光可以釋放了,由一本正經變作情深款款,降落在她苗條的背影上。
阿夜望了他一眼,輕描淡寫:「現在不是很好嗎?」
某次學生會有活動,天宙與一班同學負責英國文學的展覽,因而得以與暗戀的老師有額外相處的時間。同學都早走,剩下天宙與老師趕做最後工序,天宙很緊張很興奮,然而老師的靜默,教他的興奮無法宣洩,老師愈是靠近,他何圖片的動作愈是笨拙,笨手筆腳得令他自己也覺訝異。
「天主教?虔誠嗎?」
「嗯?」居然把味精湯喝得一口不剩。
阿夜抿了抿唇,也沒看他一眼:「道不同嘛。」
「即是什麼?」
「為什麼Marc從不入夢?」阿夜哀傷地問。
一月三十日的演奏會,天宙決定到場,並且要好好享受。
愛一個人愛得那麼的深,他愛不愛你,他存在不存在都不再有關係。
兩人滿懷心事,沒有笑容但大方得體堂堂正正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