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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片人 香頌

製片人

香頌

她有備而來,全身叮叮噹噹,大紅大紫,喜氣洋洋。
她沒有再上學沒有再笑沒有再寫信。花了一年時間,父親、母親和姨姨才勸服她吃喝。擔心的母親和姨姨告訴桑桑,只要她回復一個少女應有的體重,她們就會教導她招魂的方法。
苗族少女桑桑的父親是城市人,本身是大學工程系教授,因著研究,於是與開發隊伍于貴州暫居。
死神即時回話:「見到你自然就萬事不吉!」

「看吧,天堂中又傳來廣播:『神箭手,又有凡人以打敗你為生命目標,請你立刻下凡與他決一勝負!』
雖然再次失敗,桑桑仍然死心不息。在第三次遇上死神之時,她就出絕招。這一回,總共又等待了二十一次死亡,然後,桑桑才得以看見死神。由第一次與死神對話至今,也相隔了一年。桑桑已十七歲了。
而認識陳濟民那一年,桑桑五歲。父親的同窗帶同家人由城市到貴州探望,桑桑就認識了九歲的陳濟民。陳濟民又是另外一種人,他不會魔法不會教學不會吹奏蘆笙,但他會說洋文。陳濟民的父母是海外留學生,他們在美國誕下兒子,在他六歲那年才一起回祖國工作。
死神說:「好好地做人,就是報答他的好辦法。」
作家卻在大笑三聲后拒絕死神:「首先,我感謝你對我的賞識。只是,就算我多活一次,我也不會改變我的生活方式。我不抗拒成功,也盼望過名成利就的快慰;但是,我更加不想放棄我寫意自在、酒醉浪蕩的人生。」
作家告訴小丹尼:「你應該注意你的敵人,因為他們往往最先發現你的缺點。關注你的敵人,你一定獲益。」
作家笑著說:「做回陽人的機會原本是我的嘛!我有權把它轉送給別人!」
桑桑亮著閃出星星的大眼睛,為著飽嘗了美食而驚嘆。然後陳濟民就知道了討好這個傻小女孩的法門。看來他會應付得到。
小丹尼恍然大悟。「啊!」
自此,桑桑就如《一千零一夜》的女主角,每天構思一個小故事來養活他們的感情。
桑桑就扁起嘴,表情凄涼無助。
那一天,桑桑與小學校長的眾親友圍在病床旁,而忽然,她看見了兩個小學校長。一個躺卧病床上,另一個,則站在病床之後。
陳濟民回城市上學去,但卻在這一別之後,便音訊全無。桑桑日盼夜盼,不祥感頓生。
其後,死神把小丹尼交給副導演與桑桑,桑桑就向小丹尼講解拍攝的劇情:「你聽過《賣火柴的女孩》沒有?你演繹的角色就是那名賣火柴的孩子。你瑟縮在街角,無人光顧又天寒地凍,於是你燃亮手中火柴以便熱暖指頭。雖然明知這樣耗盡火柴只會引來父親的毒打,但實在抵受不了冰寒。你劃掉一根又一根火柴,而漸漸,你發現你透過火柴的光,看到依著的那道牆后的大宅內的情景,火柴的亮光能讓你透視當中的一切,你看見你喜歡吃的烤鴨、聖誕樹……甚至疼愛你但已過身的媽媽。而當手中火柴被耗盡之後,你發現你正置身媽媽的懷裡。真相是,你已在寒夜中饑寒而死,與媽媽一起在天國重聚。」
死神無言以對,事實又的確如此。這名苗族少女只看到他這個型號的死神,其餘型號的,她都接觸不到。
也因為死神LXXXIII實在喜歡人類,他只好繼續違背死神這職務的規條,竭盡所能地對人類好。
傻笨的教授無法想象得到,那些于竹林的美妙晚上,是這兩姊妹接力地把愛欲傳送給他……
然後,小丹尼又說:「我會一生紀念我的好朋友。」
作家溜了溜眼珠,回答小丹尼:「我會想,我一早就知道我生了一個會死的兒子!」
夏季將盡之時,陳濟民把一串風鈴送贈給桑桑,風鈴以數串圓鏡串連而成,鈴聲悅耳。桑桑把風鈴掛于房間外的簾縫上,讓自己每天一張眼便看得見。
桑桑沒氣餒,她努力學習每一種可以讓她接觸陳濟民的途徑。問米也試過了,卻只見心氏二姑娘戲演到一半就忍不住笑出聲音。
最後,母親與姨姨教桑桑削蘋果的魔法,她們告訴她,做得準確的話,可以看到真命天子的出現。
在這個男人跟前,有時候會不由自主地詞窮。
死神看見女人哭,就不由自主地心軟。收起了原本要罵出來的說話。
實在實在,該仰慕他。
教授驚愕地瞪著眼,而心氏的大姑娘與二姑娘,齊齊趨前去,一左一右地倚傍著她倆的愛人。
正看得張口結舌之際,桑桑更加看見在那佇立著的小學校長跟前,居然站著她的鏡中人!
苗族男子裝束輕便,瀟洒自在;苗族姑娘頭上、頸項上、腰間、背上、裙擺下、手袖上……全身上下都是大塊大塊的銀飾,她們看上去華麗、厲害、嬌艷、名貴。彷彿象徵著身無一物的男人,在得到一個女人之後,他得著的不止是一顆心,還有數十公斤的響亮飾物。
死神搖了搖頭,然後別過面,繼續剛被打擾了的任務。
死神特意為作家在《神曲》的布景中加添數名美女,讓他盡享天堂的歡樂。
「才不哩!」桑桑笑得很燦爛:「你不知多挂念我!」
死神無計可施,然後,他就看了看陀表。「時候不早。」他暗忖,病床上的小孩是時候被他接走。於是,死神顧不得那麼多,就當著桑桑面前進行帶領靈魂上路的任務。
桑桑刁鑽難纏,但死神亦看到她值得欣賞之處。
按捺不住,桑桑高聲呼叫:「相公——」
於是,死神就把作家的遺願告知小丹尼,小丹尼的魂魄含住一泡眼淚,牽著死神的手一同走過白光隧道。
死神抓了抓頭,說:「有沒有別的劇本?」
死神問:「怎麼會笨?」
那西裝筆挺的英俊男人,瞪著驚異的雙眼。當桑桑正要舉步行前之時,卻一提腳便雙眼發黑,接著更應聲倒地。身邊各人均起鬨,擁到她跟前來,打算救醒她。
桑桑不懂得他的意思,只會傻笑。
「不……」桑桑不住地搖頭。「鏡中出現的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死神一見她便頭痛。「又是你!」
頃刻,桑桑的心窩溫熱地翻騰,激動得滿臉漲紅,在鼻子一酸之後,眼淚就滾動淌下。
死神站在她身旁。聽罷桑桑的話之後,倒叫他想起作家曾經說過,縱然此生心愿未了,但今生就是今生,無謂勉強繼續苟存下去。
她張開眼睛,朝那角落望去,再也看不見她的相公。
忍受不住被死神驅趕,倔強野蠻的少女便老羞成怒。「你知不知你浪費了我一年的光陰!我現在已十七歲!太老了!我還不趕快找到陳濟民,他就會認不出我!」然後又喃喃自語:「十七歲,真的太老……搞不好,再過幾年,我便會和你一樣的老……死老阿伯……」死神沒她好氣,揚起一邊眉毛,問:「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陳濟民,還纏住我幹什麼?」
而下意識地她已知道,如何能再與他相見。
小丹尼沉默片刻,然後提出意見。「我認為故事中的小孩態度不夠積極,她應該利用火柴創造一門生意,譬如在街角炮製一些小食之類。」
無間斷地,桑桑每天給陳濟民寫信,這樣就過了很多年。時光荏苒,她已十二歲了,而陳濟民,更已是十六歲的少年。
死神冷冷地回應。「就算是有緣,我們也已緣盡。」
桑桑抿住唇低下頭輕輕說:「就算找不到,我也要跟著你……」
小丹尼便說:「我明白的。或許他會投胎再重遇我;或許我們下一生才又相見。」
「告訴你,你避不過的了。你也解釋不了因何我只能與你這個死神溝通。」桑read•99csw•com桑說。
死神微笑,他也覺得很好。
桑桑仍然傻笑。她當然預計到他會有些什麼反應。母親和姨姨常說,男人逃不過女人的魔法。
而然後,桑桑的母親染上怪病喪生。一星期後,桑桑的姨姨跳瀑布自盡。自此,桑桑的父親一夜白頭,蒼老了十年,對女兒不言不語。
陳濟民想了想。「應該每個國家也有美味而獨特的巧克力。」
立刻就迷惘極了,天下之大,如何才能與心中所愛重逢?
死神告訴他:「或許會,或許不,一切要看他的意願。」
果然,桑桑重複把死神的評語閱讀一百次,開心得熱淚盈眶。
到懂得哭泣懂得嗚咽的時候,是當風吹動風鈴那一刻,叮叮咚咚,細細碎碎,猶如一個魂魄的絮語。
桑桑回頭望了望眾人以及自己的肉身,繼而又望向鏡中人。難得的是她居然毫無驚怕與疑問,一心一意,繼續她的激動:「相公——」
陳濟民望著桑桑,問:「你的名字是Song Song嗎?你是一首歌嗎?」
死神微笑,他覺得感動。
桑桑笑得彎下身。「這個嘛……輕易啦!」
死神激動地擰頭低呼。「天呀!誰是你的相公……冤孽呀!」
憐憫張開性感小嘴:「呵呵呵」地笑。
「你給我站定!你去哪裡?」桑桑拉著他的衣袖不放。
死神與桑桑推推撞撞,最後,就打翻了酒。桑桑怪叫:「你看你!多不吉利!」
桑桑瞪大眼睛,提高了聲線:「當然了!」
桑桑認真地點下頭,然後說:「那太好了,我們每個國家也住上半年吧,吃完巧克力便走。」
她也料不到,奇遇就由此起。
當死神領著小丹尼走進片場的時候,小丹尼就說了一句:「果然人生如戲。」
在一種轟烈,但又靜悄的感覺中,桑桑學習成為一個女人。她的日子,是說不出的喜樂。
立刻,她就喝掉隨身帶備的毒藥,不消數秒,肉身迅速倒下,而魂魄如願離身走向死神的所在處。
死神想道,他大概明白這個男人,有些人完全不重視名利,亦不認為做人要有貢獻。事實上,作家的最大成就,就是把重生的機會留給更值得的人。
陳濟民笑起來,張開闊大的臂彎,把她迎進懷裡。
死神懊惱得額頭髮燙。而幸好,碰牆昏迷的桑桑剛被救醒,這抹極富干擾性的魂魄得以消失。
桑桑先是笑作一團,其後就裝出可靠的神色,這樣告訴死神:「我不會令你失望的!相公——」
「哎喲!」死神欲哭無淚,深感無辜。「你看見我,只是一時陰差陽錯!」
穿著如此隆重瑰麗,卻又與慶典無關。桑桑不認為她的愛情會在蘆笙的歌舞中出現。她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鏡子之內。
「片場。」死神說:「你以後留在我的片場中參与電影製作,不要遊手好閒。」
她去問准父親。早變得遲緩的老父毫無反應。於是,桑桑就執拾簡單行裝,準備上路。
「來來,我倆結為夫妻!」桑桑扯住他又強迫他接過酒水。
已經試過三次了,這一夜,桑桑試第四次。母親和姨姨生前教導過她削蘋果看意中人的魔法,只要在月圓之夜的子時對著鏡子削蘋果,一邊念出心咒,當蘋果的皮被完全削下來之後,那個命中注定的人便會出現。
作家又說:「今生就是今生,我沒有什麼想改變。而這一生,我過得很滿足。」
她頭戴高九十厘米的銀冠帽,那兩枝巨型的銀角上雕有雙龍搶寶的圖案,而銀冠帽之上,密密麻麻地掛上立體的鳳雀、排馬、花草等銀飾。她的上衣是藍色的染布,頸上掛有三圈銀環,另加一排巨型銀鎖,這塊六英寸闊的銀鎖沉甸甸地垂到腰腹之上。銀鎖通常是自幼跟身,象徵平安福樂,要在出嫁后才能取下。銀鎖上的雕花極精緻,圖紋有雙獅、魚、蝶、龍、花草、繡球,下沿垂掛銀鏈、銀片、銀鈴。桑桑的下身穿著花帶裙,手工極精緻,花帶裙以銀珠連花帶,而花帶上的圖案,是衣物擁有者自行一針一線刺繡于上。
「電影……」桑桑對電影不熟悉,她只在族中的公社內看過三次電影。每次她都嫌故事不吸引,看不到完場。
死神堅拒之餘又尷尬無奈。「你幹嗎要我娶你?你不是早已許配了姓陳的嗎?」
她踏著無重量的腳步走前,而那名鏡中人的眼睛愈瞪愈大。
他們度過了神仙眷屬那樣的夏季。他們在水洞間捉迷藏;他們跑過山邊的每一塊梯田;他們爬上最壯大的樹頂上捕捉日光;他們在慶典上狂飲亂舞。然後,他與她在瀑布之下赤身相對,展開了青春戀愛的另一階段。
死神故意裝出厭惡的表情。「知不知你很討人厭!」
每回,當她想到死神秘密地做上那麼多善良仁愛的事,她的內心就禁不住一陣溫熱。
死神微笑。回陽人這概念,還是偶爾被拒絕。想活的人很多,不想活的人亦不少。
小丹尼笑:「肚餓時要蘋果!」然後,他卻又正經起來:「但當我吃掉蘋果后,又或是轉送別人後,蘋果就不再屬於我;然而,就算我把知識轉送了別人,我還是能夠繼續擁有知識。」
就連小學校長也忍不住說:「死神你一次過帶兩個人走?這種服務不夠專業呀!」
死神摸了摸他的頭,非常欣賞這小孩子的聰慧。
死神點了點頭,深思作家所說的話。
桑桑習慣先把劇本大綱寫下來,待死神審閱后才著手編寫細節。
陳濟民是名俊秀的小男孩,常常不自覺地仰起小臉,一副高傲不妥協的模樣。桑桑獃獃地看著他,覺得他是不可言喻的好看。村落中的男孩子,無人能有陳濟民這種看不起其他人的神態。這個當然了,沒見過世面的村童,憑什麼高傲?
「而最後,戰意旺盛的神箭手果然壓倒了已故世界冠軍,成為真正的全球第一。奇異的是,已故世界冠軍的表情,似乎比神箭手更雀躍……
接著二人哈哈大笑。萬料不到,死亡原來不是說笑間的事,數天之後,當作家與小丹尼在湖上泛舟垂釣時,風雲忽然變色,在雷電交加之際,二人一同觸電喪生。
「事情已過了好幾十年,神箭手也壽終正寢了。預料不到的是,過了身後的他常常疲累不堪,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那名前任世界冠軍的心情。
死神暗嘆一口氣,然後問她:「你是不是死了相公?」
快樂又可愛的桑桑,在特殊的家庭中成長,每天唱唱歌又變走小雞小豬,日子寫意到不得了。
小丹尼說:「或許,我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導演。」
副導演說:「男演員不滿意被妻子與妻子的情夫殺害,他認為那名丈夫該一早意識到妻子與自己的下屬有奸|情。」副導演聳聳肩,說:「男演員本身就是被妻子與情夫所陷害。」
再次寢食難安。惟有日念夜念,念記著鏡中人的容貌,念說出心中的盼望。「我要見他見他見他見他見他……」
夜裡,圓大的月亮照耀竹林之上,竹林內的氣氛陰柔動人,軟綿綿的,暖暖的,教授半躺竹叢間,心痒痒地冀盼著。未幾,銀鈴的叮鈴飄至,風送來鈴聲,又送來少女的體香,教授張大了嘴巴,一顆心噗通噗通地跳。
忽然,世間就重燃希望。桑桑笑著伏到鏡前,讓冰涼的鏡面滲透她盼待已久的熾熱心神。實在高興得很。
陳濟民目瞪口呆。從這一秒開始,他就不由自主地愛上了她。
可是,桑桑卻說:「相公,你死了之後便變成死神嗎?」她還是不明白。
桑桑誓死不休。「不!我削蘋果時看見你!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你是我的相公!」
在連續寫了一九_九_藏_書段日子的童話故事之後,于某年某月,桑桑就懂得自己編說故事:「有一個男人,本身是神箭手,無論比賽項目的要求有再高的難度,他也百發百中,從無失手。然而,技術再高,他也突破不到那名已故世界冠軍,人們總在頌揚已故冠軍的神乎其技,卻吝於讚賞神箭手的技藝。
死神啼笑皆非。他徑自笑了數遍才望著桑桑說:「要是我喜愛死人,就不會花心神打理這間片場。」
死神眨了眨眼,開始有點不明所以。「小妹妹,相信你是認錯了人。我不是你的相公。」說罷「相公」二字,死神徑自打了個寒顫。
死神定神望了作家一會兒,決定答應他的請求。「我讓小丹尼成為回陽人。」
死神尷尬又一臉厭惡,他側身避開她。「走走走!你又來幹什麼!我一早說過你認錯人!」
桑桑抬起她的小臉,晶晶亮地望著他。
自此,桑桑常往醫院進出,守候臨死的病人。但連續九次,她也看不到她的相公。雖然原因不明,她還是決定繼續等。
桑桑笑著說:「我很有說故事的天分。」
桑桑倒是非常理直氣壯:「有什麼不可以?我嫁了他也可以嫁你!我的媽媽和姨姨一同侍候我的父親也是尋常事!」她索性伸手拉扯死神的耳朵,並且高聲說:「我要嫁誰便嫁誰!用不著你去管!」
他在劇本大綱的結頁上寫上評語:「故事簡潔易明,劇情動人有感染力。」他知道,這個小女孩喜歡別人的鼓勵。
在連番嘗試之後,於十六歲的那一年,桑桑看見了死神LXXXIII,他在她的魔鏡中出現。
死神狐疑地問:「你不是一直尋找陳濟民嗎?幹嗎你找他又要我娶你?發花癲嗎?」
心氏大姑娘的笑容很甜,她呈上自己的神態就如呈上一盆水蜜桃那樣,自然的、歡欣的、慷慨的。她跪下來,在教授面前脫掉頸上的銀環,又拔掉髻上的發簪,濃密的長發熱情嫵媚地飛散下來。而身上其餘衣物,她就由這個男人為她一件一件脫掉,最後,月亮之下竹林之內,有她那秀美嬌柔晶瑩的小小身軀。教授如著魔一樣擁吻著她,他亦忽然明白,人生的真正快樂是什麼一回事。
「神箭手累得賊死,卻只好照著辦。
桑桑自覺失去了世間的所有,唯一的寄託,就是削蘋果魔法的成功。
桑桑點下頭,非常高興。「好啊好啊!」她的大眼睛晶晶亮。
死神語氣兇惡,但桑桑卻不為所懼,她氣定神閑地告訴他:「我返不了肉身呀!我喝了毒藥,肉身會長久昏迷。」
桑桑抹去新娘服上的酒水,一臉不滿地說:「你這樣拒絕我一點也不合禮教!你知道嗎?我既然留在你身邊,你就要給我一個名分!」
死神打了個寒顫,全身僵硬,不得不停步。
十六歲的桑桑也掛滿全身銀飾,但她沒走到外頭參与族人的活動,她留在全村中最豪華的吊腳樓之內,進行她的削蘋果魔法。
死神考慮作家的建議。
死神轉過臉來看她,果然不出所料,桑桑戴上苗族的出嫁鳳冠,以及穿上新娘子出嫁的衣裙。
桑桑點下頭。「他四年前死了……我一直找不到他……但當我對鏡削蘋果時,卻給我看見你。」
陳濟民笑得很開懷,他知道他有一段甜美如童話的愛情,以及最饞嘴的童話女主角。
桑桑嫣然一笑,得意洋洋。「過獎!」繼而又說:「你也不忍心我這樣遊盪人間的吧!你就讓我留在你身邊啦!」
一定一定了!原本,父親也準備讓她在十六歲這一年正式出嫁。在如此特殊的年份看見鏡中人,還不是大有玄機嗎?
正以樹葉向臨終的婆婆揮灑聖水的桑桑,立刻大叫:「相公——」
然後,憐憫就由死神身後飄蕩而出,作家一看見憐憫,就頃刻眼前一亮,憐憫更是不得了,粉臉緋紅春意盎然。這一男一女,就在死神跟前調情了片刻,最後才在死神左手的藍光之下凈化上路。
死神呆立當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憐憫一貫輕飄飄又笑眯眯的,看得桑桑完全不是味兒。「你……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壞女人!」她指悠然飄蕩的憐憫,狠毒地指責。
死神佩服地望向作家,明白了他的意思。
桑桑吃吃笑。「這次你避不了!」
作家滿意地點下頭,小丹尼則一副得意洋洋。
也因為這個小故事,陳濟民獎賞了桑桑一盒巧克力夾心橙餅。桑桑以十分鐘的速度鯨吞這三十塊巧克力甜點,亢奮得心花怒放。
在這茂綠的山區內,日夜回蕩少女心碎的哭泣聲,忽明忽滅,悲慟哀痛。
相公與娘子以書信維繫感情。貴州山區隔涉偏遠,居於天津的陳濟民的書信,往往一個多月才到達桑桑的手中;因此,他倆的書信往來不是一問一答的,而是一有心情便寫一封。
小丹尼問:「我與他會不會重聚?」
桑桑逼婚失敗,只好坐在艷紅的床單上苦笑。
茶水、場記、劇務、化妝、攝影、道具、副導演統統一概搖頭,無人知道陳濟民的下落。
當拍攝完畢之後,小丹尼就消失於這個空間。桑桑看著他在布景中隱沒,就輕輕說了句:「祝福你有美滿的人生。」
幸福溢得太滿了,當幸福過剩,只需一絲微弱的風,那串風鈴也雀躍地叮叮作響。
死神便說:「我找到他便通知你。」
桑桑才剛開始上小學,認識的字不多,陳濟民的中文也不好,於是,書信中的內容反而顯示不到年齡的差距,二人說著的都是一些孩童的無聊話題,娘子告訴相公她看到了怪鳥,相公告訴娘子他被選拔|出|來訓練乒乓球。
虛幻如夢又美如仙……
桑桑理直氣壯:「你可以給我找到他呀!」
陳濟民是名很認真的小男孩。他考慮了兩晚之後,就對桑桑說:「我打算娶你為妻。以後你就在我面前表演魔法給我看。」
那時候,心氏大姑娘每天捧著要漂染和刺繡的布匹經過教授居住的吊腳樓之時,都會對他作出當日的預言。她以山歌的音韻唱頌出來,令他知道當日的河水狀況、泥土的合適度、天氣的變化、怪鳥出沒的時分、晚餐的內容、同事會否病倒、家書何時已被城中父母收到……她甜美嬌柔地晃動身上的銀飾,又向他拋來散滿閃亮魔力的目光。
「……」桑桑卻又說不下去。
死神望著她,認真地告訴她:「你給我聽著!但凡神祗都是二合一的,我的另一半就在我的體內,所以我不需要拍拖結婚生仔……你明不明白?」
眾人大驚,想不到做法事的少女舉動失常。
但又明明,這夜沒有風……
在第十三次,桑桑再次碰上死神LXXXIII,而這一次,她是在一名傣族的老婆婆家中遇上他。桑桑已放棄留守在自己的族人裡頭,她走到別的部落去,以免費做法事親近臨死的人。
最近,死神就閱讀了一個他頗為欣賞的:「女主角的男朋友意外喪生,而男朋友的魂魄一直守護著女主角。為了使女主角重獲愛情與生命力,男主角甘願投胎變成低下的醜男A君,以人的身份成為她的朋友,勸說她釋放自己。終於女主角遇上了英偉的B君,很快墮入愛河。A君正感二人外形合襯、興趣相投,大概可以功成身退了;不料,卻又發現B君並非善類。女主角以為A君想由朋友變為情人,因而疏遠他。最後,A君為了拆穿B君的偽裝和拯救女主角脫險,甘心再死一次。結局是,女主角明白了A君的苦心與真正身份,一切卻已太遲……」
也在某一刻,桑桑甚至決定要浪跡天涯。尋找真命天子,總不能天天坐以待斃。
在遇上死神L九_九_藏_書XXXIII之前的一段日子,他結交了一名好朋友,那是七歲的小丹尼,他倆常結伴垂釣。雖然兩人的年齡有三十歲的差距,但無阻心靈上的交流。他們是互相分享兼且投契的好朋友。
在得償所願后,桑桑的魂魄笑嘻嘻地走到死神跟前,然後告訴他:「相公,我很挂念你!」
作家非常欣慰。「他不會令你失望。」
副導演告訴死神:「其他劇本要另一個布景,恐怕來不及。」
「桑桑小姐,我們進出進入,也只能經過一條白光隧道呀!」
桑桑嘻嘻嘻地笑著,說:「看,我是挺有用處的。」
愛她愛她深愛她。一生一世,他都要給她幸福。
在風中擺動的風鈴,成為他倆陰陽相隔的信物。她還記得,他送她風鈴時所說的話。
桑桑在他背後說:「你真是不要與我洞房?」
小丹尼忽然就雄心壯志。「跨國企業總裁……也很好!」
從此,桑桑稱呼陳濟民做相公,陳濟民則稱她為娘子。
在貴州的偏遠山村內,村民正盛裝慶祝。苗族姑娘頭頂十公斤以上的華麗銀飾載歌載舞;而苗族壯丁則捧著樂器蘆笙吹奏,氣氛極盛。
始終,他又英俊,又有權力,兼且有崇高的理想。
死神問:「與你一同泛舟的小孩子?」
桑桑看著這名她決心追隨的鏡中人,滿心美妙的預感。她知道,她在這個神秘空間中的時光,會過得稱心。
是因為有突發要事,她才又延遲起行。桑桑的小學校長病危,她決定留下來待他過身後才再上路。
桑桑說:「相公,我找了你好幾年!想不到,你連樣子也變了……」
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桑桑小巧的身軀在瀑布的流瀉下宛如水中精靈,她就是男人都夢寐以求的仙界禮物。她脆弱、嬌柔、晶瑩、不堪一擊。陳濟民發誓,他得到過她,就永遠不能再靠近別的女體。
死神準時到達。一看之下,他的即時反應是逃走。但當然,未及轉身,便被桑桑攔截,無路可逃。
母親和姨姨的心訣不會出錯,桑桑知道她今次一定會成功。而就在蘋果皮全掉下來之時,她亮起大圓眼瞪著鏡子,狠狠地瞪了數十秒,眼皮支持不住要覆蓋下來,然後她合上眼休息一會再瞪大眼,如此這般重複著瞪眼、合上眼的動作。終於,也讓她看見她想看到的奇異影像。
桑桑唯唯諾諾。
死神揚了揚手。「橫豎偶然會有演員投訴劇本內容。而且,我們從來沒有自創的劇本。」
然後,作家問小丹尼:「如果有人要送你一隻蘋果,又或是五分鐘的知識,你會想要哪一樣?」
桑桑被生下來。這小娃兒幸福到不得了,自小就有極疼愛她的父親、母親和姨姨。
她抬頭望著那串風鈴,張大口悲哭。
寫出一段傳說所費的力氣不少,要向成年人問生字,也要組織句子。而漸漸,在寫了十封八封信之後,桑桑就發現她的寫信能力進步神速,工多藝熟,她的作文課也自然全班最高分。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死神LXXXIII再次出現在臨死的人的床邊。
這些年來,他們也無機會相聚。陳濟民的父母為兒子安排暑期的國外交流旅程,他去過非洲和歐洲,就是沒再回到貴州。當再見到迷人的小小魔術師之時,陳濟民已身高五英尺十英寸了。
桑桑笑起來。「你的主意很好,但我們的目的是要讓你在電影中死一次,然後你才能在現實生活中重生。」
五個成年人笑不攏嘴,也陪小孩子一同兒戲,毫無忌諱地答應了。
「他倆進行了各項賽事,上山下海非常激烈,而且實力相若勝負難分。而忽然,已故世界冠軍語重心長地對神箭手說:『其實,我真的希望你能取代我成為世界冠軍——事關,我已經太累了!』神箭手以為他說風涼話,沒有理會他。
「而另一邊廂,早已變成手下敗將的前任世界冠軍,正輕輕鬆鬆地在天堂曬太陽,他喃喃地說:『成為冠軍,就有保持第一名的責任,至死也要接受別人的挑戰,不得逃避!』」
從小,桑桑就格外與眾不同。除了承受父親的學識之外,又得到母親和姨姨傳授的魔法,只可惜她品性類近父親,對魔法的天資不足,只算略懂皮毛。
精靈的桑桑但覺甚不妥當。她與班房中隔鄰座位的黃大牛似乎更熟絡更有話題。
桑桑像婦人那樣披麻戴孝為喪失愛郎守寡,每天以數滴蜜糖果腹,漸漸,就虛弱得雙腿走不動,要以雙手爬行代替。但她不介意,她爬來爬去,寧願自己活得似頭狗。
桑桑把工作室布置成結婚採用的新房模樣。她並且準備好酒水,要與死神合卺交杯。
於是就忘記了不久之前才立志當導演。
接下來,當然就又是歡樂的嬉笑和情深的擁吻。
死神不常來片場,桑桑在片場中的行徑益發自由不受管束,在這個空間內,她的創意持續澎湃,差不多每一個劇本也經過她的修改,而當靈感一湧現,她便坐下來寫新劇本。
副導演便走到化妝間中向男主角說出新的故事情節,當他聽見女主角那悔恨的反應,就立刻拍手稱好。死神看在眼裡,便朝桑桑送去一個獎勵的眼神。
桑桑在片場中向每一個人詢問有關陳濟民的事。「有沒有聽過陳濟民?」 「有沒有見過我的相公?」 「有沒有一個叫陳濟民的問起過我?」
而陳濟民也懂得回禮,他送她那盒父母打算用來向地方官員拜訪的瑞士巧克力,桑桑如狼似虎地全部吞進肚子中,只剩下一片留給陳濟民。
桑桑抬起眼來,可憐兮兮地盯著死神。「你是我的真命天子嘛!」
桑桑一邊削蘋果,一邊念念有詞,而鏡中反映出來的,是她那張嬌美的臉。她的樣子長得像父親,臉胚較尖長,而眼睛則比一般苗族少女圓大,鼻子亦較同族的女孩高而尖挺。長得像亡母的部分,是豐厚的雙唇,以及比例勻稱的身形。

死神皺起眉,然後指著人堆對她說:「你不應走到我面前來!回去!回去!」
死神問她:「你識字的吧!」
作家卻說:「但我頗喜愛你這個回陽人的idea……這樣吧,你把原本是我的機會轉贈給小丹尼好嗎?」
他們是真正的相公和娘子了。桑桑不理會別人怎麼想,她開始把長發挽成一個后髻,幸福地招搖過市。
當看見死神出現在垂死的小孩的身畔,桑桑立刻放聲大叫:「喂,相公!我在這裏!」
「這裡是……」桑桑問。
他大手一撥,桑桑便如觸電殛,急速向後倒退,差一點站不穩,重新跌進自己的肉身。
小丹尼點點頭,繼而問死神:「我的朋友在死亡的國度中過得可好?」
桑桑掩臉哭起來。「別這樣狠心……」
垂釣的時候,小丹尼問作家:「同學中有人與我為敵,我是否應該完全不理會他?」
他就笑得更傻了。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好福氣……
死神愕然極了。「那你想怎樣?別跟著我呀!」
桑桑努力不懈地找尋鏡中人。她往圖書館、生死登記處、公安派出所、醫院、學校等地方,查閱她所居住的山區的男性的資料與照片。繼而,她又懷疑,鏡中人未必是本土人,他有可能是外省人,甚至長居國外。
死神故意皺眉。「小朋友,工作時認真一點!」
九歲的陳濟民和五歲的桑桑手牽手,他們走到雙方父母跟前,由陳濟民向成年人提出婚姻的要求。
故事的發展帶著經典的浪漫,教授愛上了村落中最美麗的少女,心氏的大姑娘。心氏大姑娘除了能歌善舞,善於刺繡之外,更有一項獨到的技能:她是魔法的傳人。是這點九九藏書點的魔力,把教授迷倒。
死神按著耳朵雪雪呼痛,兼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死神語帶取笑。「你知不知道塵世間一分鐘死多少個人?況且他已死了多年;也況且,他不是我經手的。」
「實在太喜歡人!」他按著心房,魅力無限、自信開懷地笑起來。
這封信,從桑桑的手中滑跌地上,她驚震得一星期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而掛在桑桑房間之外、簾縫之上的一串圓鏡風鈴,搖搖晃晃,叮鈴不斷。
愈笑就愈苦,愈苦就愈傻。
桑桑想了想,決定以後不向回陽人發問。
但少數民族的婚姻法律與城市一樣,教授只能迎娶其中一人。最後,因為懷孕的是大姑娘,於是她就成為教授的妻子。
鏡子內的確是個男人,他長得英俊挺拔,濃眉大眼、鼻子高、嘴唇稜角分明,英氣之餘又富貴氣,無論以哪一種角度去品評,鏡內出現的男人也是無懈可擊的英俊。
陳濟民謙厚地相信,相比自己,桑桑是更了不起的一個。
「一天,當神箭手正練習射術之時,已故的世界冠軍降臨到他跟前,提議進行一項比賽,讓神箭手有機會超越他,成為名副其實的全球第一。神箭手樂意接受挑戰,並雄心勃勃地以擊倒已故世界冠軍為目標。
死神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繼而與她並肩走入一道白色隧道中。桑桑發現,她只走了兩步,便又走出了這個光亮的地方。隧道之外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崗位上工作,活躍又忙碌。
陳濟民總為桑桑的故事喝彩,對於她的說故事技巧,他激賞非常,她的書信,就成為他的最深愛讀物。也漸漸,他明白,是她在開他眼界,是她讓他置身奇幻之地,讓他隨意天馬行空。
隨著這兩個字響徹耳邊,死神立刻骨頭麻痹。避無可避,死神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死神問:「你的相公姓甚名誰,我請人替你找一找。」
死神推開她。「你想嫁我,也要我肯娶你才行!」
如此這般,二人通信了半年,話題已漸漸減少。
而憐憫,被桑桑的哭聲驚動,她由死神的身後現身飄出。
死神見她停止無理取鬧,就轉身準備離開。桑桑叫停他:「相公——」
正當死神意圖再要說些什麼之際,桑桑的魂魄卻又驀地褪色,不消兩秒甚至全然隱沒。躺在地上的桑桑剛剛給族人救醒。
吃著陳濟民寄來的巧克力,桑桑在甜膩中扁下了嘴。

美人在懷的日子一夜接一夜,教授發現,他已在愛河中沉澱得深深,救生圈再有效用,也拯救不起。繼而,他就決定向心氏一家提親,並且打算留下來生活,永遠向城市告別。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來,愛上我吧……
死神與副導演面面相覷,訝異於桑桑的創作急才。
教授痴痴迷迷的,顧不得那麼多,立刻就跑到竹林中等待,由早上待至入黑。他什麼也不想理會,只一心盼望姑娘歌聲中所預言的愛情。
死神交叉著手站在她跟前凶凶地盯住她。桑桑被他的眼神逼視得有點退縮。兩人僵持半晌,最終是她雙手垂下,半低著頭,含糊地說了句:「你變態的,不愛|女|人……只愛死人……」
死神望著他,問道:「你有什麼理想?」
某一天,死神預早知會桑桑面談,他有些idea想與桑桑分享,桑桑也答應了,她說她剛布置好自己的劇本及創作室,並邀請死神參觀。
在三十多天後,她和家人才接到天津的來信,信中說,陳濟民在開學的第一天被魯莽的電單車碰倒,昏迷半天後傷重不治。
回陽人Case 372,是近年較特別的一個個案。Case 372的主人翁是一名中年作家,三十八歲,男性。他才華出眾、博學、為人正直仁愛。正如大多數男性作家,他嗜杯中物,又兩袖清風。平生沒有任何暢銷的作品,亦無固定女伴。他過著波希米亞式的自由浪蕩日子,淡薄名利,醉醉醒醒又一天。
桑桑不肯罷休,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就算你不是陳濟民也別撇下我不顧!起碼,我在鏡中看到的是你而不是別人!」
他仍以不能相信的眼神望向桑桑,說了一句:「你好狠!」
心氏兩姊妹仍然每日輪流侍候教授,也是在心氏大姑娘肚皮脹大之後,教授才懂得分辨二人的不同。
死神凝重地說:「記著,有關死亡的事,不要泄露出去。」
而死神,也邊走邊笑。他不會否認,他一天比一天覺得人類可愛。
桑桑看著兩個男人頭痛的表情,決定插嘴:「不如試試我這個故事:當丈夫正被妻子與情夫殺害時,丈夫以悲慟的眼神望向妻子,說了一句:『你終於有天會明白,誰才是最愛你。』妻子就以驚愕的神色望向他。繼而,丈夫又說:『就算你今日這樣對待我,我也願意原諒你。』於是,妻子就懊悔了,她熱淚盈眶。丈夫更說:『為什麼你不一早告訴我你想離我而去?要是你願意向我坦白,我一定為著愛你而給你自由。』此時,妻子情不自禁地放下屠刀,擁抱快將斷氣的丈夫。丈夫在最後一口氣之中拋來一個依然深愛妻子的眼神。妻子看著丈夫咽下最後一口氣,最後,妻子瘋狂嚎哭,並且極之後悔,她高叫:『親愛的,我太愚蠢了,我最愛的也是你!』而那情夫目睹此情此景,不禁愕然又尷尬,還以為自己是勝利的一方,誰知就這樣輸掉了!」
父親告訴她,待法定年齡到達之後,就會為他倆舉行正式的婚宴。而陳濟民答應桑桑,他會與她走遍天涯,她喜歡留在哪裡生活他都依她。
桑桑的神情亮起來。「寫劇本……」
作家告訴死神:「小丹尼對生命熱愛又敏感,我相信,他也一定有崇高的抱負。這種人,才配有長壽的權力。」
苗族姑娘的面胚短而圓,眼睛明亮,鼻子小巧,長相甜美純樸;苗族男子長得粗中帶幼,體魄健壯但又精通奏樂。這群為數近百名的年輕男女正進行一項名為「討花帶」的活動,姑娘們早已準備好自己縫製的長條形布帶,只要她喜歡的男子挨近她,她便會把布帶掛在他吹奏的蘆笙之上。蘆笙是笙管和音斗組成的樂器,大型的蘆笙可以高達七公尺,捧著它來吹奏,顯得威猛又具男子氣概。而那掛于笙管上的綵帶,與音韻輕摩相纏,意喻男歡女愛,浪漫到不得了。
又輪到小丹尼發問:「如果你的兒子意外死了,你會思想些什麼?」
山區的傳說寫得七七八八之後,就是父親口述的童話故事:「小小妖精以純純的姿態流落凡間,她參与公益活動,卻很少到聖堂,她看來弱質纖纖,聖堂的氣溫太低,她說她怕受不了。如此佳人,當然深得村民疼愛,於是他們為她找到一名好夫婿。小小妖精很喜愛自己的丈夫,卻又忍不住每晚在他熟睡之後以吸管吸取他的精華,最後,丈夫變成乾屍過身。小小妖精傷心地離開村落,輾轉來到另一條村之內,而今次她決定,要是結婚的話,就該嫁給一名不愛的男人,以免結局令自己傷心。最後,小小妖精挑選了一名目不識丁的鐵匠,他一點也不討她歡心。正當小小妖精以為她可以安心享用男人的精華之時,她卻在婚禮中暴斃了。鐵匠不懂得簽上自己的名字,於是就以畫上十字架代替之。小小妖精看見自己正嫁給一名以十字架為簽名記號的男人,立刻混亂失控,她不由自主地碰碎房間內的彩色玻璃窗,飛墮園圃后折骨喪生。」
桑桑沉住氣,瞪著鏡中人眼也不眨。繼而,她就說了一句:「相公,幹嗎你長大之後變成這個樣子?」
因而,桑桑目睹了死神右九*九*藏*書左手的奧秘、憐憫的功用、靈魂的醒覺,以及死神的創意《神曲》布景。
桑桑橫蠻地跺地。「你不娶我,你叫我以後怎見人!」
「什麼?」死神簡直不能置信。他望向那具正被搶救的少女肉身,果然,似乎毫無蘇醒跡象。
憐憫笑得雙眼眯成一線,搖搖擺擺。
所有人都轉頭望向她,包括那名鏡中人。
從桑桑的魔法中活現出來的男人,是死神LXXXIII。
「說什麼!」死神甚至向後退了半步,非常抗拒。
她就由山區的傳說說起:「你知道什麼是『肚腹葬』嗎?瑤族的瑤民世代相傳,亡者的軀體會由村民分食,屍體葬于同族人的肚腹中。但某一年,一對姊妹不忍心母親被族人分食,因而把母親的屍體收藏於岩洞中,而當族人聚首一堂時,她們就以牛肉代替母親的血肉。牛肉味道與人肉相異,族人很快便察覺得到。姊妹道出內心感受,最後族人都體諒之。自此,食屍的習俗就改為分食牛肉了!」
桑桑告訴他:「陳濟民。」
女人,從來就等於瑰寶。
「死神……」桑桑疑惑地望住死神。
何用尋至天涯海角?有緣的話自然出現眼前!
而奇異又惹笑地,當教授到達心家之後,才發現,心氏有兩名女兒,兩個同樣貌美如花,同樣懂得魔法,而容貌與舉止亦一模一樣。這兩姊妹是孿生的。
桑桑見他沒再說話,然後她就決定變魔術給他看。她隨手向三英尺外的黃狗一指,黃狗就不見了。
那一年,桑桑十五歲。心氏姊妹之所以授予她這魔法,無非想令她知道,她的真命天子或許另有其人。但固執的少女卻仍一心認為,只要天時地利人和,陳濟民便會在鏡中出現。
豺狼也伴著桑桑在月夜下悲鳴,狼聲與女聲的嗚咽,震動了同族村民的心。沒多久后,就有樂師為桑桑的悲劇以蘆笙傳揚開去。最後,哭泣、狼鳴混著低回的蘆笙,就成了這片天地獨有的聲音。
桑桑看見性感嫵媚又曲線玲瓏的憐憫,立刻便發瘋一般地狂叫:「啊!你好狠!居然有了二奶!我不依我不依!」
桑桑指著他的鼻尖說:「你不娶我就笨了……」
桑桑說:「你們本來是遊魂一族,有胎不去投,也只有你們最有機會遇上陳濟民。」
而故事大綱的結尾上寫著:「獻給濟民。」
桑桑問:「哪裡有最好吃的巧克力?」
死神牢牢盯著她半晌,接著非常認真地對她說:「我不相信你的相……相……公……唔唔,有我這樣英俊。」

「明……」桑桑扁起豐厚的嘴唇,低聲說:「但你也可以娶我嘛,多一個不嫌多……」
桑桑敏感地反問:「嘴唇厚是不好的嗎?」
看著蘇醒得心有不甘的苗族少女,死神邊笑邊對憐憫說:「你聽過陳濟民這名字嗎?」
還有還有,他是她的鏡中人……
「啊啊啊,啊啊啊,獻身都無人要……」
作家與小丹尼都是由死神LXXXIII接上路的,而死神欣賞作家的才學與個性,他主動給予作家做回陽人的機會,他希望作家答應他以後用心寫作,寫出遺世的好作品。
副導演誇獎他:「你將來定必成為跨國企業總裁。看看你!這麼年幼便懂得賺錢之道!」
陳濟民摟住她,說:「洋人說,女人唇厚性感!」
陳濟民就如世界風光,讓桑桑開了眼界。
「不……」桑桑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相公,你換了樣子,但請別換掉妻子!」
死神看著此刻願意乖巧的桑桑,這樣說:「你不可以每分每秒都跟住我,我安排你到一個地方。」
桑桑大笑,露出了沒有門牙的嘴巴。她把裙子上的其中一條花帶拆下來遞給陳濟民,她答應了他的親事。
桑桑以傳統的苗族少女打扮迎接他。她扁起唇來笑,羞羞怯的。剛步入少女之年的她,開始醞釀出矜持來,她望著她的小戀人,欲拒還迎,極不自在,不知如何是好。
桑桑眼定定的,這樣響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相公變成你這模樣……原本,他沒你這樣老……」
死神連忙翻了白眼,面前少女真是冥頑不靈。
死神含笑不語,然後吩咐副導演:「就把這個版本告訴男主角,看看他是否喜歡。」
陳濟民見她傻傻的,便不知再與她說些什麼才好。他其實不太習慣落後的人與地方,才住了幾天,他已不住皺眉又皺眉。
死神從眼尾瞪了她一眼,繼而踏步離開。
桑桑就肯吃肯喝了。心氏大姑娘與二姑娘試圖以山草藥、羊血、光環把陳濟民的魂魄招回來;然而,只聞風鈴響,卻不見人影。
一天心氏大姑娘于清晨時分對他唱:「啊呀……我族的貴賓……你今夜會於竹林中得到你的所愛……」
桑桑高興得原地彈跳。「你讓我留下來!」
「愛情,你要不要?」他問憐憫。
死神便說:「對呀!我是死神。你要是不想死,就給我回去!」
死神擺了擺手,然後轉身,表情帶著三分敷衍。
死神的笑意更迷人。「要留下來,就要有貢獻。」
「了不起……」桑桑說了一句。
桑桑朝站得遠遠的死神嫣然一笑,他倆都明白對方心裡頭想著些什麼。無論這個小孩的理想是什麼,他都值得被賦予新生。
死神沒奈何地說:「看到紅蠟燭和百子龍床,就知合該有事……」
死神眉頭皺。「你究竟所為何事?」
母親與姨姨見她對著陳濟民的信箋愁眉不展,於是向她獻計:「以後,就每一封信寫下一個小故事,我敢保證他會看得津津有味!」
死神朝她張大驚訝的嘴巴,而桑桑,二話不說,就把頭撞向石牆,連續撞了三次,才能頭破血流繼而昏倒。
一眾片場工作人員呆然木訥,對桑桑的焦灼毫不上心。
「相公……你長大了之後就變了樣……」她皺住眉呢喃。
教授著迷到不得了,每天不見過她,他都茶飯不思無心工作。同事們以少數民族蠱惑悲劇勸戒他,他卻不理不聞,繼續沉醉在那銀鈴觸碰的歌聲中。
桑桑一口氣地說著,最後才頓了頓,為故事作出結論:「這樣子,縱使丈夫死了,但仍然在這段三角關係中大獲全勝!」
一名副導演走過來對死神說:「導演,男演員不滿意劇本的角色!」副導演把劇本遞給死神,他看到了劇目,那是《The Postman Always Rings Twice》。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桑桑的魂魄離身,輕盈優悠地,穿過圍攏的人堆,朝鏡中人和小學校長的角落走去。
後來,桑桑又向回陽人打主意。但當然,他們遇上陳濟民的機會就更微。
死神翻白眼,完全奈她不何。「你望住我!」他對桑桑說,然後桑桑就聽話地望進他的眼睛里。「我以後不要再見到你!你立刻給我返回你的肉身!」
死神笑起來。「簡直一流!」
陳濟民取笑她:「看,每塊小鏡上都是你那厚厚的朱唇!」
陳濟民的心情也很興奮,但畢竟見過世面,態度落落大方。他呈上英國的拖肥巧克力,又溫柔地對她說:「娘子,我挂念你。」
「那麼,」死神魅力無限地對準她發放他的招牌微笑。「以後你來替我編寫劇本。」
死神聳聳肩,感嘆:「凡塵少女,痴心一片。」
然後就斷定。「一定是相公的魂魄附於別人的肉身之內。」
「發神經!」死神瞪了她一眼。
鏡中人當然就是死神LXXXIII。他一聽見她對他的稱呼,當下渾身一震。
教授立刻臉紅耳熱。而心氏大姑娘擺動著一身叮鈴,唱著舞著,笑臉如花,她半分羞怯也沒有,神情就像往常唱玩一個故事那樣輕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