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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小蟬說:「當你在藍色時期畫出那張自畫像時,你是個懂得憂鬱、傷感的男人,你並不害怕表露出你的悲傷和虛弱。」
小蟬把她的臉孔湊近了畢加索的臉,她放肆地感應他的氣息。真的難以想象,能與這個男人有著如此貼近的距離,忍不住,就在這鼻尖對鼻尖之間,小蟬燦爛地笑起來。
立刻,畢加索就嗆住了,他咳嗽起來。
兩年過去了,范思娃並沒有搬到畢加索的家與他同住,但她已是他的正式女朋友。而兩年之後,他們的愛情蜜月期亦已過去。隨後的八年之中,小蟬就目睹她的偶像如何傷害他的伴侶。畢加索的每句話、每個行動,都是不可思議的殘忍。
范思娃學精了。她冷冷地回敬他:「怎麼你還不走去?」
有一次,畢加索說:「你的內斂個性根本就不像法國女人,你更似英國女人。」
范思娃就說:「或許我是你的某部分,不過遲了出世。」
畢加索的情緒徘徊在憤恨與沮喪之間,他喝罵身邊所有人,又喝很多烈酒。
畢加索橫蠻無理:「但這一條是唯一最合我身的!你偏要穿得變了形!」
小蟬說:「你還有其他毛病。你仇視女人、鄙視女人,全因為你怕輸給女人、被女人控制。」
小蟬說:「你是世界上最卑劣的情人!」
畢加索對小蟬說:「我的心,別又再教訓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藝術!」
范思娃已經絕望。她平靜地對畢加索說:「你就是童話中的藍鬍子,當他不愛一個女人,處理的方法不是與她分手,而是把她殺死,然後放進地牢中。你永遠不會放生一個女人,你不會讓女人活著離開你。」
畢加索對著這張他早已習慣的哭泣臉孔說:「你這種女人,走到我身邊來叨我光,現在居然好意思反罵我!」
然後又在某一天,范思娃情緒抑鬱,躲在閣樓獨自飲泣,剛巧畢加索上來發現了,便問:「你為什麼哭?」
或許,初相識的一切都特別美好,而每一個被畢加索所愛過的女人,都曾經享受過他的好。
畢加索就皺起眉毛,這樣問:「你這個女人,我真搞不通。」
瑪莉特麗莎的美麗、明亮,令畢加索享受到最簡單直接的男女關係,與這個女人相處,他的腦筋可以充分休息。朵拉的知識深邃則讓他得到富足的精神溝通。
畢加索喝了半杯水,說:「我有我的風格。」
畢加索閉上雙目,點下頭來,又掛上了微笑。他喜歡她的回答,她永遠令他感受到安全。
男女間的事,從來就是一場戰事。
畢加索不會讓參賽者得勝,他只會叫她們輸得身心盡碎。
范思娃苦笑,她嘆著氣由他身邊擦肩而過。
滿懷信心地投入一段感情,為得到這個男人虛榮光彩過,卻在青春耗盡之際才發現,所有領受過的甜頭只是引誘她輸得再盡的餌。已經傾家蕩產了,還會有下一步嗎?
畢加索反問:「我有病?我有什麼病?」
而那邊廂,畢加索對范思娃的另眼相看,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畢加索的家每星期都有拜訪者,當中有比范思娃更美麗、更有才氣的女訪客;但只要范思娃登門,畢加索就會撇下其他人,找機會與范思娃單獨相處。
小蟬坐下來望著畢加索的臉。她已經明白不過了,這個男人,是世界上最野蠻殘酷,但也是最膽小懦弱的人。
朵拉說:「作為一名藝術家你可能很出類拔萃,但在品格上你一文不值!」
在一個心情不對的午後,他會喝罵她:「你不要以為我會長久與你一起,你別妄想!」
范思娃說下去:「而且我是無懼的。」她望進這個男人的眼睛。「當所有人都懼怕你,我的心卻一片澄明。」
畢加索把他的情人帶到床上,讓她躺在他的身旁。他倆四目交投,目光如幻如夢在蕩漾。他開始伸手觸碰她的軀體,他的指尖輕輕的,而手心則散發出暖意,他的手勢,輕柔得像藝術家觸摸作品一樣。由自己創造出來的,一定最珍貴,於是每一毫釐!都摩擦出驕傲和愛意。
畢加索擱下了畫筆,走到窗邊坐下來望著窗外景色沉思。
小蟬說:「值得。因為我知道,你其實可以不一樣。你可以不殘忍不野蠻,你也可以付出和真心愛著一個人。」
又或是無端端地指著她的鼻尖說:「別以為你對我很重要,我是獨立的,你什麼都不是,你這個女人豬狗不如!」
小蟬便說:「她們已一早超額付出了。」
范思娃問他:「我心情轉好你不替我高興?」
他雙手抱頭,心跳加速。他故意均勻地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從手心中仰起臉的同一秒,他就決定要自己忘記剛才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他不喜歡這種一問一答,他不能令自己覺得,有精神病的是他。奧爾佳可以病、朵拉可以發瘋,但稍有不正常的一定不可以是他。
畢加索問:「她會不會愛我?」
小蟬說:「你若是把她趕絕,就永遠不會再得回她的心。」
他忘記了早前意圖懇求范思娃回家的柔情蜜意;范思娃的決絕,立刻令畢加索的所有狠毒因子重新復活,這個女人,無可避免地又變做他的仇人。
但范思娃不再回頭。她比起畢加索的其他女人要聰明,她已花了十年光陰在這個男人身上,再多花一天半天,她也顯得心痛。當畢加索發現自己不能沒有她之時,她卻走得安安樂樂。范思娃本身是名有才華的畫家,她有自立的本事,而且,她依然年輕美麗。很快,她就交了新的男朋友,那是一個很好的男人,把她以及一雙子女照顧得很好。
後來,范思娃與她的友人離開餐廳,畢加索亦與朵拉離開。在被德軍進駐的巴黎夜間,畢加索邊走邊說著剛才與范思娃交談的事,朵拉則貫徹她的靜默,只聽著而沒搭腔。朵拉並不與畢加索同住,他倆各自回家。
她帶著跳躍的步伐走進畢加索的家。
畢加索的喝罵聲連綿不斷,朵拉就在他的謾罵中繼續她的飲泣。她一直哭呀哭,哭泣的聲音蓋過他的瘋言穢語。留在哭泣的世界中可會更祥和更有安全感?漸漸,她的意識模糊起來,他的說話,她一句也聽不懂,這樣子,反而一切安樂。
畢加索是個不可思議地可惡的人,他居然可以對范思娃說出這種話:「與你一起,我不如找妓|女。」
畢加索氣定神問,「我從來無逼過你。」繼而又說:「都說女人是門口地墊。你們才是真正一文不值!」
畢加索聽罷,就高聲大叫:「呀——」並把手中酒杯擲到牆上去。酒四濺,玻璃碎裂,畢加索抱頭痛哭。
小蟬說:「我來自的世界並沒什麼特別。我還是喜歡當上你的心。」
她活於一切之上,亦活於一切之間。小蟬快樂極了。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對著他說那樣的話。我希望聽到的與說出來的都是甜言蜜語。」
小蟬說:「如果你懂得愛一個人,就要在她幸福之時祝福她,而不是仇恨她。」
小蟬跟在他的身邊說:「虐待人令你很快樂嗎?」
小蟬翻了翻白眼。「又是這一句。」
兩個女人都害怕被對方擊倒,亦害怕被所愛的男人離棄。她們終日惶惶然無所依,甘心委屈在這些折磨中。她們犧牲了自己的安全感,來成就這個男人的安全感。
小蟬怎會讓自己白來一趟?
他撥弄陽光中的塵埃,然後說:「我只懂得一種愛的方法。」
他懷疑過小蟬是一隻鬼,又以為人自己是精神分裂。直至一天小蟬說:「別怕,就當我是你的靈感女神。」
小蟬說:「對呀,你要把結他重新組合,所以就先拆散原本的結他,你要創造出一種新的美感,所以就在畫布上把女人的臉重新組合。但對於愛情,你不需要動用同樣的手法。你犯不著拆散一個女人,然後才去愛她。」
怎會有女人有機會贏?在畢加索安排的遊戲中,只有他是勝出者。
又隔了數天,朵拉再次被警察帶到畢加索的家,她衣衫襤褸神情獃滯,似乎早已在街上流浪了多時。
看吧!又睡不著了。這個以傷人為樂的男人,可會有一點點的後悔?
畢加索問:「我已無機會補償我的過失?」
小蟬說:「那又為什麼你一生也周旋在女人之間?」
小蟬跟著畢加索走進他的居所。她可以發誓,這是自小學參觀太空館之後最緊張的一次活動,興奮得叫她全身發亮,眼睛、頭髮、皮膚都快樂得閃閃亮。多可惜,畢加索看不見這神采飛揚的生命體。
小蟬冷笑。「為了藝術所以虐待女人?你所做的一切只因為你自私!」
小蟬說:「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得到幸福。」
小蟬的語調嚴厲起來:「如果,你甘心再次重複你一生人的錯誤,就放棄這個機會吧?」
他把她的話聽入心,然後,心頭一動,淚腺便洶湧起來。
小蟬問:「難道沒有一個叫你更快樂的愛情法則?」
她在這個空間內肆意遊動,她打破了物質的規限,亦打破了時間。她不會感到肚子餓,亦無需睡眠休憩。她甚至感覺不到光陰的流逝,一切輕如無形。
他從來不諱言他對這種梅花間竹式的關係的滿足,兩個女人各提供了不同的享受和樂趣,又保障了他的大男人式的安全感。
畢加索思考看這嚴重性。
小蟬跟看范思娃,對她說:「看吧!勝利了!」
何必把自九*九*藏*書己與別人的關係弄至無可挽救的田地?這個成就非凡的男人,同時候做盡傷人心、不合情理的事。
小蟬這樣說:「因為你從來不明白女人需要些什麼!」
畢加索等待她說下去。
小蟬說:「所以你討厭再失去任何一樣屬於你的東西,一件衫一對襪子,又或是一個女人。」
小蟬嘆了口氣。她終於體會得到,但凡魅力無限的人都是魔鬼的化身。但願魔鬼身邊的女人們都好運。
然後他們就再不說話,也再無親熱的舉動,范思娃的身體安然,但腦袋卻不停轟轟轉動,掙扎著的思緒不住地反問:「我做得對嗎?」「他會真心喜歡我嗎?」「而我,又是否愛上他?」
他一直的哭,哭得天也黑盡。小蟬沒有離開過,而她發現,這些年來,她最愛這一天的畢加索。慢來,當星星都掛上天際時,畢加索就這樣問:「我的心,究竟你是誰?有了你,我不再寂寞。」
「一定不會。」范思娃淡淡定定地告訴他。
新的生命,又再次由畢加索開始。
畢加索一邊走進一樓的大廳中,一邊與管家說話。小蟬看到,大廳內陳設著數張路易十八的沙發與座椅,另外又有若干的樂器作擺設,那些樂器與畢加索早年的立體主義時期有看關連。在三十多年前,他利用了大量樂器,尤其結他,創造出嶄新的雕塑風格。小蟬如獲至寶地走在樂器之間,真不敢相信,自己能與畢加索的靈感有著這麼近的距離。
范思娃回敬他:「我以為你有興趣知道我的身體與我的腦袋是否同樣高程度。」
小蟬點下頭來:「就如同你過去擁有過的女人那樣地愛你。」
小蟬便告訴他:「我們齊齊返回你的盛年,初初與朵拉相愛的時候。」
小蟬沒他奈何。「那麼算了吧,你承認自己有精神病好了!」
畢加索問她:「你看過薩德候爵的作品嗎?」他隨手由床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有關的小說。范思娃當然知道他想看些什麼。她回答他:「我對施虐者與受虐者的故事無興趣。我不認為我適合當上任何一方。」
小蟬笑起來。「你不是最喜歡無知婦孺嗎?昨天你當著小女兒柏露瑪,就指桑罵槐地對范思娃說『女人都該似柏露瑪,沉靜、內斂、順從、聽話,最好可以一直熟睡直到二十一歲。』女人都該無思想,任由你控制。」
畢加索就說:「我犧牲了一切,包括犧牲我自己。」
范思娃與畢加索的愛情進展並不急進。她間中來他的家與他相聚閑聊,時間雖然短,但總叫她印象深刻。畢加索說的話沒有包含任何特別的信息,一切都只因為那雙眼睛。當他盯看她的眼眸注視時,再輕鬆的話題都立刻變得凝重,每一句每一字都重重地烙在她心坎間。無可避免地,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他的說話,都在她的腦海來回打轉。每一回見過他之後,范思娃都要花上半天去回味;每一次的見面,都代表了一次心神恍惚。日子的中心點,就變成與畢加索見面,以及回想畢加索的說話,似乎再無任何事比這更重要。
小蟬站在畫布旁,對看他說:「但你也不用叫助手作槍手替你寫情信給范思娃,你若是無心情,根本可以不寫情信!」
小蟬看著這張七十二歲的男人的臉,驚異於它的詭秘不朽,肌膚依然緊緻,皺紋也不特別多,這是一張極具威嚴和氣勢的臉。或許,就因為威嚴和氣勢太盛,於是妨礙了愛意的滋長。
范思娃才不理會他,她抱著小女兒走到樓下去。畢加索死心不息地邊走邊罵之際,又給他看到,家中的花匠穿著一件他的舊襯衣。
驀地,畢加索張開那雙黑豹一樣的眼睛。小蟬立刻彈起身,躲到衣櫃的背後。那一躍而起的跑動,靈活敏捷得叫小蟬自己也驚訝起來。
一矢中的,畢加索茫茫然地張大了口。
小蟬輕輕對朵拉說:「我喜歡你,又同情你。」
做|愛的情況也一樣,他會連續數天很溫柔很有朝氣,但忽然在某一夜他又會狂暴祖魯起來,分明只是向她發泄。
畢加索聽得見,而他的反應是反感。他用力放下酒杯,走回廳中指著朵拉高聲說:「你只是另一個奧爾佳!另一個毫無趣味的瘋婦,你究竟妄想些什麼?你妄想我會愛你嗎?你問問你自己,像你這種女人,值得我去愛嗎?你說我一文不值?你才是門口地墊不值分文,我問你,你配得起我嗎?」
這個男人何止是頭黑豹?他簡直就是魔鬼。
畢加索責罵她:「你是不是故意要丟我的臉?」
小蟬才不會放過他:「其實有更佳的辦法去愛一個女人。你明知可以做得更好,為什麼你不去做?」
范思娃合上眼睛,感受這番話的意味。
畢加索就說:「別對我要求那麼多。」
小蟬告訴他:「你太害怕深愛一個女人,因此你反過來傷害她。你言行狠心又無法忠心,只因為你害怕被某個女人牢牢鎖住。所以當你遇上了百分百適合又有愛意的女人時,你反而故意弄糟一段關係,好讓自己不要太投入去愛。」
畢加索仰臉高聲笑:「哈哈哈,沒錯,女人都不應該有腦袋有嘴巴有雙腿。」
畢加索把臉孔埋在手臂內,他逃避她的說話。
而他們的對話大部分圍繞著他與他的女人。
「你從來不會給身邊人一點人性的溫暖。」說罷,她就眼泛淚光。
畢加索與范思娃一起之時,並沒有完全放棄朵拉和瑪莉特麗莎。朵拉住在她的房子中,每天的使命就是等待畢加索的電話,他總是讓她覺得,他每天也有可能致電相約晚膳。而事實上,他一星期也不邀約一次,若碰巧他有心情,但又找不著她的話,他就會暴跳如雷,什麼難聽的話也講得出。小蟬站在朵拉身後,看著她如雕像般靜止的背影,看得心都痛。朵拉可以連續數小時獃滯地坐在電話旁邊,這角落中的唯一生命力,就是那從不間斷的煙絲。煙絲的輕軟和自由,與她那被鎖住的身體和靈魂,構成了一種悲哀的矛盾。
畢加索沒言語,他皺起眉在月色下急步前行。
而在最後,這兩個女人傷心地發現,這世界上,出現了范思娃,又或是,任何一個女人。
而隨後的日子,范思娃與畢加索的爭吵仍然不斷。互相攻擊早已替代了所有的柔情蜜意。
畢加索表情鄙夷。「難得?今日的范思娃也做得到。」然後再來一句:「世界上所有高分數的女人,我也垂手可得。」
畢加索倒覺得這個比喻很新鮮,他的雙眼掠過一縷精靈的光芒。「還有呢?把故事說下去。」
那是一個嚴寒的二月天,天色一片灰暗。范思娃的家並沒有熱水供應,但畢加索的家就各樣設施都齊全。那一個午後,他們首先聊了些什麼,范思娃說想借用熱水來沐浴,畢加索答應了她。忽然,畢加索說:「我一直想知道你的身體與我想象之中有多大出入。」
畢加索令她們以為值得再努力求勝,他把她們的形態烙在畫布上煉造出永恆。於是,渴望不朽的女人就沉落在愛情的苦難中。他把自己的狠心、殘酷、自私、無情炮製出一個借口,他說:「為著藝術,世上一切皆需要犧牲,包括我自己!」
畢加索在畫看那幅著名的《花女人》,靈感來自范思娃,他把她畫成一朵圓臉龐小花,眼大大,惹人憐愛的。
然後,他問:「你怎會知道這麼多?」
她一直都無反抗過畢加索,朵拉的個性異於范思娃,她天生就憂鬱傷感;而且,亦不認為控訴畢加索對她的地位有何挽救的作用。一切只因為傷心過度,那顆可憐的心不得不作出發泄。
都說中了,畢加索又再悲苦地哭泣,一張臉哭得快要倒塌下來。
畢加索在悲哭中聽見她這句話,隨即在心中一怔。
范思娃掩臉失笑,她嘆氣又搖頭,她說:「你知不知道與你一起最可怕的是什麼?」
范思娃企圖向畢加索傾訴,然而畢加索卻顯得十分高興。「不錯不錯你繼續哭下去,我去拿筆與紙,我要畫這張哭喪似的臉!」
小蟬說:「你明白嗎?你在感情這方面,是個十分失敗的人,你令所有愛過你的女人恨你,你令她們一生不幸福,你令你的子女得不到父愛,你是個很失敗的人!」
朵拉邊哭邊說:「我叨你光,難道這十年八年間,我全無付出過?」
小蟬笑著說:「是誰?我是你的心呀!」
正當他要微笑認同心中所想之際,驀地,又傳來一句:「你就是太保護自己,太怕被女人看穿,所以才傷害人。」
畢加索想了想。「有……又可能沒有……當初遇上她之時我就想,天啊,終於有一個女人讓我在思想上溝通得到。」
他說:「與費爾藍德一起時我還在事業上掙扎……與奧爾佳的婚姻根本不消提;瑪莉特麗莎欠缺了思想的溝通……但朵拉……」
畢加索的眼珠向四周溜動,然後,他就安心下來,沉沉睡去。
小蟬告訴他:「因為你的心關心你。」
畢加索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我也算壞情人嗎?我從來無打過任同一個女人!」
畢加索並不相信她的話。「怎可能!」
他大發雷霆:「你穿了我的褲子,那我還可以穿什麼?」
一九四三年在巴黎聖母院的一所小餐廳內,六十二歲的畢加索邂逅了芳齡二十一歲的范思九-九-藏-書娃。
小蟬嘆了口氣,然後問:「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朵拉?」
究竟累不累,為著一個男人彈動不得。
小蟬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然後才說:「因為奧爾佳和朵拉愛你愛得瘋掉,而瑪莉特麗莎根本無一技傍身。她們走不掉只因為無本事!」
畢加索丟下同桌的情人朵拉,走到范思娃的跟前,用那雙著名的黑眼睛盯著這名女孩不放。范思娃是一名畫家,長得優雅美麗,她有完美而略長的鵝蛋臉,眼睛大而慧黠,鼻子高挺優美,唇形雅緻動人。她望著這名舉世著名的藝術家,內心激動到不得了,她仰慕他、崇拜他,對他好奇。而同時候,她也感覺到,畢加索對她也有很大的興趣。他透過她的朋友介紹后,就坐在她跟前,絮絮不休起來。
小蟬幽幽地微笑,對他說:「一直以為你是魔鬼,但原來,你只是一個受傷的靈魂。」
畢加索在前端的兩張巨型長木台上拿起一份報章閱讀,這兩張木台擺放著數以百計的書籍、雜誌、照片、剪報、帽子和雜物。小蟬也跟到這裏來,她伸手觸碰檯面上那座漂亮的紫水晶山。不知道畢加索是否知道紫水晶的功效?看起來,他大概只把它當作巨型紙鎮使用。
小蟬就看到,眼淚由畢加索的眼角淌下來。她伸出手,溫柔地把眼淚接過。
小蟬笑起來,也是的,起碼畢加索不打女人,尚未壞到盡。
小蟬明白了何謂慘不忍睹。畢加索似乎在立定一個主意,非要精神虐待范思娃不可。彷彿每天一起床,他就定下了如何虐待她的所有計劃,繼而用心一步一步實行。
她知道,在這個空間內,她將自由無比,無論做什麼,都會得心應手。
小蟬繞著手站在他背後,她知道,假以時日,他便會習慣。
范思娃是名很有骨氣的女人,她甚少向畢加索需索金錢。當衣服穿舊了,她就拿畢加索的舊衣服穿上身。而剛剛,畢加索就發現了,他的一條舊褲子穿在她的身上。
畢加索滿不在乎地說:「無女人離得開我這樣的男人。」
她問:「為什麼我們不從今天開始?」
畢加索喃喃自語:「朵拉只是想引人注意吧!她的個性我最清楚!」
畢加索被說中了,半晌無話。
在畢加索的畫室內,小蟬托著腮凝視創作中的大畫家,他下筆利落自信,每一筆都得心應手,在畫布上他是神,想創作什麼就得到什麼。在愛情上,他也自製一個惡神的地位,要摧毀誰也可以。
這是一幢兩層高的小樓房,充滿著畢加索作品和鳥獸花卉。大門一推開,就飛來數只鴿子,還有更多的鴿子住在屋頂的閣樓之內,一隻貓頭鷹站在籠子中,另外大約有十數只色彩繽紛的熱帶鳥兒被飼養在大籠之內。伴著一群飛鳥的是一叢叢植物和花卉,整個範圍顯得很具野外氣息。小蟬知道,數年之後,畢加索甚至在家中飼養山羊,畢加索非常鍾愛動物和飛禽,他對待畜牲,態度甚至比對人好。
於是每一次,他們都有不同的討論話題。
畢加索發泄夠了,就氣沖沖地離去。他真的無任何惻隱,他的概念是,但凡成為他的女人,就要付出。這些女人怎可能妄想得到快樂?痛苦,是交換感情的代價。
小蟬說:「痛苦是因為你自覺輸了?」
范思娃暗暗地在心中湧起了笑容。
又終日疑神疑鬼,硬是覺得別人會拿他的指甲碎陷害他。他憂慮巫師會利用這些指甲碎、頭髮碎來向他施巫術。
畢加索迷惘極了。「我會學得成嗎?」
小蟬對畢加索說:「你看你做的好事!」
范思娃受了委屈后,不是哭泣就是避開。畢加索事後又後悔了,跑到她的家抱看她又呵又哄。如是著不停循環,他給她溫柔之後又找機會傷害她。無論他多橫霸刻薄,他總能用一句話就打圓場。他會對她說:「說到尾我是愛你的。」她聽見了不住的哭了又哭,最後就乖乖跟他回家。
小蟬說:「你其實可以很好的嘛!我搞不通你。」
畢加索不以為然。「奧爾佳、朵拉、瑪莉特麗莎都離不開我!」
而從此,她就成為一名全知的偷窺者。在她鍾愛的偶像身邊,她將得悉他的一切秘密。她是他最深入的分享者。
忽然,他這樣說:「你認為我值得嗎?」
范思娃忽然笑得很燦爛。「我以少女之身掩飾我的哲人之身。」
最近,畢加索到國外工作,為了實踐他對范思娃的承諾,他就叫助手寫情信寄回巴黎給她。然而,范思娃一看就知道,由概念至手筆,完全不是出自他。她悲憤莫名,畢加索不止不尊重她,而且更把她當作白痴。
范思娃喝著咖啡,笑了笑,沒回答他。
小蟬告訴她:「不要讓這種男人佔上風。」
就像所有男女的邂逅,當中瀰漫著好奇、刺|激、憧憬,以及對將來的探索。
小蟬一躍而起,以芭蕾舞娘的姿態在他眼前旋轉,她舞動著的身體,讓陽光和塵埃都活起來,閃亮的金光就在畢加索的身前流動。
范思娃沒好氣,她說:「你有成千上萬的褲子可以穿。你知道,你是從來不棄舊物的。」
「什麼?」小蟬非常驚訝。「簡直扭橫折曲!」
畢加索笑了。「但你無可能是我的心。我的心漆黑、狠毒、自私。」
畢加索悲痛地合上眼睛,良久不能言語。
畢加索沒有反駁她。這些年來,他還是首次感覺到自己的蒼老。
小蟬攤了攤手,說:「她做錯了什麼?她只不過是離開了你之後得到更美滿的人生。」
小蟬說:「你根本無能力愛人。」
畢加索在床上坐起來,苦惱地說:「我給她們生活費,又讓她們當我的模特兒,難道不算是一種厚愛嗎?」
他輕輕說:「我的心為何擁抱我?」
畢加索抬起一張悲慟的臉,凄然地說:「我完全不明白……」
畢加索決絕地說:「不!」
畢加索一臉仇恨地說:「你故意坐在我的旁邊,用意是告訴我的朋友,你有權利剝削我的自由!」范思娃憤怒又訝異。「真虧你想得到!」
小蟬輕呼一口氣。得到他的首肯,她己覺得成功了一半。
小蟬問:「你後悔了?」
繼而,他就決定離開睡房。他抱起毛氈,走到畫室之中。他搖動銀鈴,吩咐下人為他煮咖啡和宵夜,這個晚上,他要徹夜不眠作畫。
小蟬否說:「也彷彿令你重溫二十歲時失去好友卡薩吉馬的悲哀。」
小蟬站在一有鼓掌。范思娃說得再對沒有,這個男人有才華、有朝氣、有深度、有品味、有成就、有權力,但就是無人性。
當兩個人的心一步一步走近時,肉體亦無可避免地互相吸引。小蟬一直等待看這一刻,就如一個觀眾等待浪漫電影中的親熱劇情一樣,那總是最叫人心神蕩漾的。
小蟬聳聳肩。「因為你是畢加索。」
他也討厭剪頭髮。那些掉到地上的發碎往往令他非常緊張,那雙盯住掉下來的頭髮的眼睛彷彿正絮絮不休地說:「別離開我別舍我而去……」
她問自己,是否經驗太少了,所以男人在床上的情話就顯得格外動人?也是否皆因赤|裸相對,人的心就特別溫柔脆弱?
有一回,他倆的談話特別的感性。畢加索對她說:「當我像你這般年輕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遇上過像你這樣的人。甚至,我沒遇上過像我自己的人。我一直都孤獨,不敢對別人說出內心的話,我的傾訴對象就是一幅幅的畫布。遇上了你,我就知道我們是可以溝通的,我們是同一類人。」
畢加索說:「但我相信我們的愛情和快樂,有如宇宙一樣般永恆。而已經開始了的,只會前進,不會倒退。」
「發瘋!」畢加索不屑地望了她一眼。
在靜默間,一道粉紅色磁場就建立起來,二人早受著心靈互通的感覺,或許自此之後,就能變得心有靈犀。世界上那麼多人,原來只有對方才是真正的特別。范思娃捧著咖啡,畢加索喝他的烈酒。在他們的對望之間,站著幽冥一樣的小蟬。火爐烘出暖氣,窗外下著淅瀝的雨,德軍仍然攻佔看巴黎,無數人在外面的世界中餓死與戰死。然而窗外的一切,都與窗內的人無關。畫家的世界就是他的畫布,而現在,他在這個年輕的女人身上,發掘出一個新的世界。
究竟這個男人在想什麼?明明愛看這個女人,明明視她如心中開出的花朵,他卻要她每一天也不好過。
畢加索搖頭。「我已經不能再擁有她!」
就在說罷這一句之後,畢加索忽然非常清醒。他警醒地向左右兩方望去,發現自己一直在自說自話。
然後畢加索說:「或許,除了藝術之外,我是個一無所有的男人。」
畢加索又說:「你一定對男女關係很有手段。」
兩個女人被畢加索鼓勵去競爭,因此,她們只有對畢加索更周到。她們二人曾經在畢加索跟前吵罵打架,他看著,不知多驕傲自豪。他從來不理會這種關係對她們的傷害有多深,他只知道,他不用全情投入去愛一個女人,他不用為愛情心驚膽顫,只要同時候多過一個女人愛上他,他就能確保自己的感情有所依靠。
小蟬便說:「因為我真心真意仰慕你,所以希望你真正快樂……而且絕對地流芳百世。」
小蟬說:「但當你贏了朵拉她們的時候,我也不見得你有快樂過。」
范思娃愕然。「https://read.99csw.com丟你的臉?你在說什麼?」
他與范思娃的關係每況愈下,他對她已不再熱情,可是卻又不放她走。每次一分手,他就用盡辦法逗回她,他不能夠接受有女人主動離他而去。
畢加索說:「原來你也是無知婦孺!」
范思娃滿意極了佔了上風的她,笑容亮麗愉悅。
畢加索的神情呆然,他已失去主意。
小蟬得意揚揚地笑起來,又伸手撥動窗前垂幔,垂幔就擺動得溫柔又具韻律。看得畢加索頭皮發麻。
范思娃就立刻臉紅耳赤。
范思娃就望著窗外的景色呢喃。「我當初愛上了的那個人根本不是這模樣……為什麼,這個成就非凡的男人會是如此?我做錯些什麼,他要如此待薄我?」
畢加索悲嘆:「離開我才會得到幸福?」
說看狠毒話的畢加索,神情倒有幾分哲人的韻味。
他幻想了她的身體已半年;她準備了此刻的裸|露亦已半年。這兩個人,正合力完成一次心愿。他已經脫掉她的衣服。這是她第一次在一個男人跟前袒露,她發現,她抵受不了他的目光。范思娃把眼睛合上,她的臉泛紅,這種事比她意料之中難為情。
本來,范思娃理應對這樣的話反感,她從來討厭那種女人屬於男人的思想;但在這樣的時刻,卻再沒有別的念頭更能叫她安然。從這一刻開始,她但願從此只屬於他。
小蟬告訴他「因為我是後世的人。」
小蟬說:「失去范思娃,就如你在十三歲時失去妹妹雲琪塔時的心情一樣。」
瑪莉特麗莎信了,朵拉信了,畢加索都信了。
畢加索笑了笑。「不是人更好,我對動物蠻不錯。」
小蟬不再說話,隨得她自行思考。
范思娃跌墮進迷離的魔幻中,偉大藝術家的手,果然隨意幻變出魔術。
畢加索說:「我願意試一試。」
畢加索的愛情,就是要永遠地被愛。
畢加索的心一怔,他倒沒這樣想過。
沒有女人會抵受得到這種說話,范思娃在第一次聽見之後,就躲在房間的角落嚎哭。
小蟬也笑了。「是的,你出名善待動物,待薄女人。」
他看得出她的尷尬緊張,於是他說:「我和你都是絕對自由的。如果有任何事要發生,都因為我們明知它將不可不發生。而那樣的事情,不必就在今日發生。」
小蟬笑。「你看吧!你最會用這一招俘擄女人的心。」
小蟬告訴他:「你知道嗎?後世的人一提起你,除了念及你的藝術成就外,再說及的就是你對女人的不公平態度。你在生之時,女人為著榮耀愛上你;但你死了之後,再無女人對你動心。無女人會在想起畢加索時就神魂顛倒,女人只會為了你的各種踐踏女人宣言而唾罵你。畢加索,你一生享受女人的愛慕,你甘心一世之後的千千萬年,女人一提起你就嗤之以鼻嗎?」
畢加索放下手中的報章走進另一個房間之內,那是他的雕塑創作室。小蟬看到那著名的《男人與羊》塑像,也看到一系列三十年代初段完成的女人頭像作品。看上去當模特兒的是瑪莉特麗莎,頭形圓圓,鼻子圓圓,眼睛圓圓,那是瑪莉特麗莎的得寵年代,她曾是畢加索的弧形線條女神。
小蟬伸手抓來一抹陽光下的金色塵埃,然後輕輕向著畢加索吹動。黃金色的塵埃如一個夢似的散在他眼前,他覺得很美,於是停下揮動的畫筆,對著塵埃展露一個和善的微笑。
畢加索才不會願意承認自己有任何弱點。他為小蟬的身份作出這樣的解釋:「你是我的心跑出來與我對話。像我這樣尊貴的人,是該有這一種守護天使的。」
自尊心令畢加索無法認同。他憤怒地說:「你又不是我,你無可能看透我的心,你只在盲目瞎猜!」
小蟬就坐在他們當中,聽著他們的對話,閱讀他們的思想。范思娃訝異於畢加索的英俊和朝氣,他就如相傳的那樣,擁有一雙銳利得像鐵釘的眼睛,望著一個人的時候,會牢牢地把對方的靈魂釘在牆上不放。而畢加索被面前的女孩流動著的生命力吸引著,她看上去聰明、跳躍又富挑戰性。小蟬從他們二人之間回頭,向餐廳的一角望去,那裡坐著畢加索當時的情人朵拉。她眼定定地望著檯面上的一隻叉子,整個人動也不動,不說話、漠然的、冰寒的。她把自己裝扮成一尊雕像,裝飾在被畢加索遺棄的角落。她習慣了畢加索對她的不尊重,他可以為任何一個人而忘卻她。
范思娃就氣餒了。原以為可以在傷心時得到一些慰籍。她搖了搖頭,剎那間就連哭泣的慾望也失去。她站起來,離開了閣樓。
范思娃不在的日子,畢加索的生活著似一切如常,他照樣每天專心的畫畫。年屆七十的他,依然創作力無限。
畢加索想了想,繼而苦芙。「我的心,你會怎樣幫助我?」
畢加索說:「成功、富有、英俊、性感、萬人崇敬的男人。」
畢加索養的鴿子在閣樓的窗台上拍動翅膀,范思娃看著鴿子的眼睛,一顆心悲傷又沮喪。她伸出手來,當中一隻灰白色的就跳上她的手心。她輕輕問鴿子:「告訴我,是為了什麼?」
畢加索問:「我今日開始後悔,還遲不遲?」
小蟬回敬他。「那麼你便只能與最無用的女人一起。」
范思娃的表情平靜,畢加索亦然。她一早準備好有這一天,而畢加索亦認為,這是一個無可避免的時刻。醞釀著愛意的一男一女,總不成永恆地只有心靈溝通。
小蟬笑起來。「但你不能否認啊!」
范思娃離去了,帶著一雙子女。畢加索起初表現得若無其事,他間中會結交一些新女伴,亦總不忘與小蟬鬥嘴嬉笑。
畢加索的神態既憤怒又緊張。「你是不是想我有天變成他一模一樣?似足他骨瘦如柴、曲背跛腳?」
真心愛著一個女人等於被這個女人征服。畢加索最厭惡這種感覺,只要女人都輸清輸盡,他才能身心舒泰。
畢加索問下去:「但我會不會愛她?」
范思娃否認。「我曾經愛過一個男孩,但我們沒拍得成拖。基本上,我無任何實際的經驗。」
小蟬望著他。「怎麼了?」
畢加索的表情訝異起來。「是嗎?你看上去太鎮定了……」然後又說:「你知道嗎?Coco Chanel曾經主動希望成為我的女朋友。我拒絕了她之後,她就與我的好朋友一起。」
畢加索的眉頭輕皺,漸漸陷入思考之中。他感應得到小蟬的說話她的問題,他全都聽懂。
畢加索回敬她:「我不慣別人用這種語氣向我說話!」
小蟬微笑:「你活了一輩子也學不會。有過那麼多女人,但最後還是不明白。」
范思娃笑起來。「你擁有的那些可能是。至於我……」
在閣樓之內小蟬會回答她:「誰叫你愛上的是他?」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溫柔?散發這種溫柔的男人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畢加索皺眉搖頭。「太麻煩了,要我付出那麼多感情,我做不來。」
小蟬輕撫他的臉,溫柔地告訴他:「我是神秘但又善良的。而我喜歡你把我當成是你的心。」
小蟬回眸望向他,她停止了她的動作。是的,她也知道,這個男人一直也是如此。他對范思娃,不比其他女人更差。
她就張開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眸內凝聚著一個又一個夢。他領略了她的單純羞怯、光潔,然後他微笑了,愛憐地伸出他的手,把她拉近自己,最後就像擁抱一個孩子那樣抱住她。
在這初相識的探索階段,小蟬目睹了畢加索的溫柔體貼。雨水把范思娃的頭髮弄濕了,畢加索會主動為她抹乾頭髮。他從不知道她會何時到來,但每一天,他也會吩咐下人為她煮上她喜歡的咖啡,他的管家對范思娃有點意見,他又會狠狠地教訓起來。范思娃是畢加索的上賓,他總是以一種尊重和盼望的心情期待看她。小蟬喜歡這樣子的畢加索,他細膩富感情看上去很願意愛護女人似的。
畢加索罵她,她就凄凄飲泣,那雙哭了超過半個晚上的眼睛已腫如核桃。就在畢加索準備離去之時,朵拉就高聲說:「你知不知道,你正過著極之羞恥的生活!」
慢慢地,畢加索放下了掩看耳的手。他無力地說:「真的一切都不遲?」
翌日,范思娃就收拾細軟離開畢加索,她在三個月之內都拒絕見他。而這一次,正如任何一次,是畢加索苦苦哀求她回去。
畢加索開始周旋在瑪莉特麗莎與朵拉之間,他把她們二人當成二為一體的去相處及操控,近乎無分彼此。
她決定好了,以後要一天比一天堅強。既然離不開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就要想些辦法對付他。
而畢加索亦早已習慣了小蟬的聲音,他稱之為心之聲。
范思娃放下原本正閱讀的書本,思考了片刻,繼而就「哈哈哈」地狂笑十數秒。接下來,她說:「我或許真的只是一粒塵埃,但我自己會行會走,用不著你花氣力用掃把掃走我。」
二樓的樓底矮得多。這樓層的房間包括畢加索的起居室和畫作創作室。那偌大的Studio中,同時候擺放了數幅未完成的作品。小蟬在畫家的真跡中跑來跑去,她快樂得情不自禁地跳起舞來,她知道,這裏就是她以後最常流連的地方。在顏料與畫布之間,她狂喜莫名,亢奮得要掩住嘴,真不相信,她有九*九*藏*書機會與畢加索的創作日夕相對,他如何揮動畫筆,如何在畫布上呈現出他的偉大……她將緊貼觀看。作為一名小Fans,有什麼比得上這種相隨更心生激動。
畢加索的確像一個鑒賞者,他細微地注視著她的身體的每一部分。
小蟬觀察了他們已很久,她倒是心中有數。她嘗試分析畢加索的行為。「或許,他只是怕離不開你,於是在言行上傷害你。因為愛上一個女人令他處於一個虛弱的境地,他無安全感又充滿恐懼,唯有以打擊你來推使你墮進弱勢之中。看上去被打敗了的你,就令他得回安全感,重新當上強者。」范思娃如夢初醒,她按著額頭說:「有這種事嗎?」然後又說:「男人的愛情心理這麼複雜嗎?」
朵拉已經分不出自己是憤怒還是傷痛,只知道哭泣是她唯一能夠做的事,她哭得皺住五官,身體抖震聲音衰慟。她的左手環抱自己的身體,右手掩著悲凄的臉,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再撐多久。
小蟬說:「但你不尊重女人。」
有一夜,范思娃又躲在閣樓飲泣。小蟬站在她身後,用雙手按在她的肩膊上對她說:「范思娃,你要堅強起來。」
小蟬牢牢的望看他,決定這樣說:「你知道嗎?畢加索,你有病。」
小蟬猶疑起來。她這樣回答:「你還有機會學習好好去愛一個人。」
畢加索對著畫布說:「為了藝術,世上一切皆需要犧牲,包括我自己!」
思緒就像著魔一樣停不下來,問題來來回回的,激蕩紛擾如同沸騰的湖。小蟬感受得到她的苦惱,於是,她決定俯身到范思娃的耳畔說:「放心,他真心喜歡你。而從此,一段認真的關係會展開、你要有足夠的準備去迎接當中的酸苦與甘美。這段關係,將會佔著你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迫不得已,畢加索把她送進療養院。
小蟬說:「要為愛情定下輸贏,人就不會快樂。」
范思娃放下懷中的女兒,回頭對他說:「花匠的襯衣今天早上破掉了,所以我才給他這件衣服。你幹嗎記性這麼好?這件襯衣你五年來都無穿過。」
范思娃揚了揚手,說:「你在我眼前消失吧!你消失到你自己的生活中!別久不久發神經來惹惱我!」
畢加索居然哭了,而且更是哭得凄凄然的。小蟬就張開雙臂擁抱這個悲傷的男人。她把她的臉伏在他的頭頂上,然後又吻了他的額角。
范思娃就說:「是你沒人性。」
畢加索又說:「你這個女人簡直毀掉了我的生活。」
畢加索悲凄地倚在牆邊嚎哭。
畢加索仰臉緊閉雙目,他極度抗拒這來歷不明的感覺。
沒有女人可以妄想有奇迹。在這種男人跟前,一切都是不自量力。
「是的。」小蟬簡潔地說。
畢加索就說:「你知不知道我最愛看卓別靈的電影?他與我一樣,受盡女人的剝削!」
畢加索又問:「為什麼你要幫我?」
畢加索心頭一震,他按住心房,連忙問:「是誰?」
他這樣說,她就心痛了。她又再上前去緊緊抱住他。他在這陣輕柔的溫暖內閉上雙目輕輕嘆息。
消息傳至畢加索耳邊,他立刻就瘋掉一樣,終日以粗言穢語詛咒范思娃。後來范思娃要求畢加索簽下協議,准許一雙子女用畢加索的姓氏,卻又遭他留難。畢加索甚至向巴黎的畫商施壓力,阻止他們與范思娃合作。
畢加索想了一會,便問:「你說平日范思娃躲在這閣樓內做什麼?」
小蟬又說:「范思娃,你不要服輸。」
一道暖意貫通范思娃的官感,驀地,她就有了力量。她抬起頭,低聲呢喃:「是的,我一直都是堅強的女人。」
畢加索聳聳肩。「無辦法,愛護動物簡單得多,只要餵飽它們、清潔它們,它們已經很高興。」
朵拉的眼皮跳動,她感應到些什麼。
畢加索凄清地問:「為什麼你都知道了?」
畢加索的氣已消了一半,他呢喃:「我只是要她們明白當上我的女人,就要付出。」
畢加索索性掩住耳朵。
畢加索停下來,指著花匠大叫:「他媽的!你居然給他穿我的衣服?」
小蟬遊走在這愛情萌芽的角落,體會看一段關係的成長。後來她就知道,所有最單純、浪漫、情深的片段,原來已壓縮在這段短短的日子里,當二人的愛情愈深時,他們的關係就出落得苦澀而奇異。
小蟬知道他感應得到她的說話,於是她再說:「你遲早把她逼瘋!」
她不動氣,甚至有心情掛上一個微笑。畢加索看了,就憤怨得把畫筆擲到地上去。不能夠成功挫敗這個女人,餘下的半天他也無法安樂。
畢加索聳聳肩,表情淡然:「我不會理會她的感受。她或許會不開心,但我根本無須理會。」
這種時好時壞的關係逐漸令范思娃崩潰。小蟬看著,也膽顫心驚。最可怕的是畢加索的表情,他說出傷害別人的話時,總隱隱夾雜著快|感。
畢加索頹然望看面前空氣,但覺整個人空空如也。
「那真是個美麗而了不起的女人。」畢加索與三隻鴿子坐在閣樓的小窗前,輕輕說。「男人能夠擁有這樣的女人,也可說是福分。」
畢加索說出他的遺世金句:「於我而言,世上只有兩種女人:女神與門口地墊。」
小蟬問他:「你這樣的男人?即是什麼樣的男人?」
小蟬倚在窗前,這樣告訴他:「既然挂念她,就請她回家,然後重新開始。」
畢加索問:「你會不會有天跑出來?當一天你走在我面前之後,我就把你在畫布中定格為永恆。」
小蟬走過去,把自己的身體湊近他的手臂,又把臉貼著她的臉,就這樣,畢加索微笑起來,他感覺到一陣溫暖。
「她居然說我無人性!」畢加索對著鏡子說。
她喜歡他,渴望他把自己據為己有。
畢加索說:「我覺得很痛苦……」
小蟬看不過眼他的自大和過分。她故意倒翻一瓶紅色的顏料,繼而大搖大擺地離去。畢加索的身上就濺了一片紅。
畢加索一邊愛著范思娃,但又一邊精神虐待她。他總是一天對她和善,一天又在言語上刻薄她。他會忽然對她說:「你別以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畢加索握著她的手,這樣說:「世上一切皆有其壽命,愛情與快樂亦然。我不忍心一下子耗盡我們所能夠擁有的。」
「不要離開我。」他輕聲說。
而這一天,畢加索忽然提起施虐與受虐這種禁忌式的快|感。
有一次,畢加索望著陽光下的微塵說:「世上無人對我具重要性,你們每一個人都只是灰塵,我用掃把就可以把你們掃走。」
餘下半天,畢加索都在發脾氣。他真的很討厭別人碰他東西,就算是一件破襯衣也不可以。他亦有一個信念,但凡屬於他的,永遠也該屬於他。所以他從來不棄掉東西。
小蟬說:「她在哭泣。她的悲傷是永遠不知如何去贏取你的愛。每一次她也在想,為何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是錯。」
范思娃抹掉眼淚,說:「我怎可能讓他肆意摧毀我!」
這樣的關係還怎會有挽救的餘地?兩人一碰頭永遠就像仇人見面。
范思娃由享受這種不由自主變為討厭與害怕,她不能忍受自己被他所操縱。畢加索沒對她做任何事,她卻早已被他牢牢牽引住。終於從某天開始,范思娃立下決心要抵抗這種牽引,總不成每一次都懷著窒息的心情離開他的家吧!未遇上畢加索之前,她明明是個堅定的女子,她要努力尋回自己這種特質。
「那時候的你也魅力非凡啊,男人不一定要殘忍才有男子氣慨。」小蟬說:「也不是每一個女人也沉迷暴君。」
是的,他的心將會不斷與他說話,直至他願意變好。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而她,眼角忽爾濕潤,心頭蕩漾看抑壓不了的激動。
「緣何你有好情人不做,要做最壞的情人?」
朵拉就說:「趁你還未老得要死之時,你最好誠心懺悔!」
小蟬坐在他的床邊,凝視這個男人,她真的覺得非常非常的可惜。
范思娃心神震動,從沒領受過這樣的觸動。畢加索的撫摸把她的身體變得像稀世奇珍般寶貴,他以一種崇拜的心情與她的肌膚作出接觸。他的手,令她自覺變為聖人,而她的身體,是世上最聖潔之物。
畢加索的眼皮跳動,表情惻然。
那一夜,范思娃沒留下來過夜。而畢加索輾轉反側。
聽罷畢加索就垂下眼帘,沉默不語。
小蟬忍不住說:「你會不會認為你太過分?」
畢加索回想起那年頭的自己,正處於創作的巔峰之期。那的確是個好年代。
畢加索向范思娃和其他朋友提及此事時,倒是一點悔意也沒有,小蟬卻看得出范思娃的不安和恐懼。她害怕,被畢加索逼瘋的下一個女人將會是她。
畢加索已與范思娃一起數年,而范思娃也已為他誕下一子一女。他常常對她說:「瑪莉特麗莎比你有女人味、女人不生孩子根本不算是女人!」於是,范思娃就為他誕下孩子。
畢加索說:「你不認為男女關原就是施虐與受虐嗎?」
小蟬返回畢加索年輕的歲月,大約是二十年前,當時他四十多歲,妻子奧爾佳為他生下兒子。基於溝通、生活習性等等的不協調,他無法再愛她。在經歷了一些短暫的男女關係后,他揀選了金髮藍眼睛單純健美的瑪莉特麗莎。畢九*九*藏*書加索與年輕美麗的她熱戀了數個年頭,卻又在她為他誕下女兒之後對她冷落起來,而此時,五十多歲的畢加索遇上神秘迷人的朵拉,朵拉替他拍照,而他對她產生興趣。未幾,朵拉做了他的情婦。
畢加索的首任妻子奧爾佳,已超額完成作為畢加索女人的任務。她一早已發瘋了。她不斷跟蹤畢加索的情婦的日常活動,偶爾會衝上前向那些女人表明自己才是妻子的身份。而小蟬知道,朵拉即將會步奧爾佳的後塵。
畢加索掩住臉點下頭。「我的心,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畢加索很挂念范思娃。失去她,他才知道事情有多糟糕。他想念她優雅的身影,她說起話來時那知性堅定的神色,他想念她與孩子在花園玩耍時的慈愛溫柔;更預料不到的是,他更想念范思娃與他鬥嘴時的所有表情,她的恨、不甘心、委屈、悲痛以及愛意。
不久之後,朵拉在深夜時分被警察帶到畢加索的家。朵拉全身的衣服破爛、口齒不清,她說,她被人打劫。後來,朵拉又向警方報案,她瘋瘋癲癲的說,她的小狗與單車被人搶走,但警方卻發現,單車與小狗都安然無恙。
後來,一切都停頓下來。他倆並沒有進一步發生性關係,畢加索的人生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中,這一刻亦不會例外。他決定要把浪漫延長,而現在,他和她愉快地躺在大床上,靜聽著窗外的雨聲。他說:「從今以後,我們所做的事,意義已經不再一樣。」
然後她站得定定,他就開始脫去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動作緩慢而溫柔。
小蟬咬住牙,步步進逼。「你有福氣,長命百歲。但你知不知道,當你死了之後,瑪莉特麗莎和朵拉的日子怎麼過,如果你肯學習對將來的伴侶好、對她們好你就能改寫許多人的命運,別忘記,你總共有兩子兩女。他們一直以來,也渴望你的父愛。」
而事情的結局當然是畢加索大發雷霆,他怪責范思娃不再哭泣。
畢加索呼吸,完全沒她奈何。他搖了搖頭:「我甘拜下風。」
小蟬滿意極了。由窗沿跳往地上的她,身手輕盈優雅,宛如技巧出眾的體操選手。她伸出自己的手臂,隨心念一動,就又矯捷地打了個側手翻;縱身向上一跳,後空翻就在幽暗中翻騰出來。
「放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小蟬答應。
「我的心,答應我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畢加索懇求。
然後,她結論:「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賴死在你身邊。」
范思娃聽到了,就安心起來,原本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
小蟬說:「認輸吧,你今天不肯認,明天也要認。你才華蓋世,但不代表你凡事都要逞強。」
有一次,電話真的響起,畢加索以近乎命令的語氣把朵拉叫喚到餐廳去,但那一夜,朵拉沒出現在餐廳中。畢加索氣瘋了頭,跑到朵拉的家準備痛罵她一頓,然後他發現朵拉一直坐在電話旁沒離開過,她正背著他不能制止地落淚。
畢加索說:「沒有肉體就沒有關係。而當一天你的身體歸我所有時,你亦歸屬於我。」
范思娃忍不住冷笑。「發神經。」說罷就轉身拖著女兒向前走。
范思娃說:「於是,你在我以為自己是女神之時,你就儘力把我變成門口地墊了,對嗎?讓我沒有好日子過,就成為你的生活目標。」
畢加索走進廚房,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在這裏,她自由得甚至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沒有一塊鏡子能照出她的幽冥。
范思娃深呼吸,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是的是的。」她說然後用手揉了揉臉孔,繼而以手指整理烏亮的秀髮。
小蟬說:「朵拉具美貌、藝術觸覺,兼且有自己的名氣和事業,又與你溝通得到,因何你從不珍惜她?人生有這樣的絕配,已很難得。」
兩個人對罵得累了,互相傷害得太深之後,范思娃就躲起來獨自傷心。
畢加索怔了征,半晌后,他卻不怨反笑。「哈哈哈哈哈!你批判我!」
小蟬想了想,便說:「但如果我是范思娃,我也一樣會離開你。」
畢加索就彎下嘴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手指頭。范思娃看得明白,他在表示出「等著瞧」這意思。
在這一刻,他真的感到很虛弱很虛弱,是一種叫男人畏懼的虛弱。
范思娃在這個男人的懷抱中得到安逸和安全感。忽然,她覺得自己可以完全信賴這個人,而從今之後,她的生命將重新開始。
小蟬告訴他:「因為你是我的偶像。我關心你、崇拜你、了解你。」
畢加索聽不到小蟬的聲音后,就覺得有點納悶,於是決定拿范思娃出氣。
在這個空間內,無人看得見小蟬。她是幽靈、她是天使、她是一個夢、她是一陣暖意。
小蟬微笑。「不遲。你看上去與范思娃初遇上你之時毫無分別。」
畢加索晦氣地說:「最討厭女人有本事!」
誰知畢加索一聽就反感起來。「為什麼全世界的女人都妄想成為我的靈感?」
小蟬說:「而你,會不會公平一點,為她們的超額忍耐而作出補償?」
畢加索在另一邊對范思娃說,歡迎她隨時到來他的居所參觀。范思娃抑壓著興奮,得體地答應。然後畢加索又說:「如果你要來,不要帶著朝聖的心態來。若然你只為看我的作品,你可以走到任何一間博物館中。你來我的家,為的是和我建立出一段富交流的關係。」
畢加索把眼睛溜向上,泄氣地笑了笑。
小蟬說:「你在藍色時期、玫瑰色時期、立體主義時,為人也沒今天的刻薄。你不用待薄女人也可以有傑出的創作。」
「是的,我不會服輸,我不要當他的奴隸。我要的是愛情,不是虐待。」
小蟬說:「很簡單,你認為如果你不是畢加索,還會有女人有愛你嗎?」
畢加索想了想,就把額頭碰到鏡子之上。
他說得像命令一樣,而范思娃只有更興奮。這個聲名顯赫的男人,是真的對她有意思。
小蟬微笑,她的神情猶如那些靈修大師。「你該放下范思娃,放下對她的佔有,放下對她的仇恨。」
小蟬嘆了口氣。「范思娃已經不會回頭了,但你在八年之後會有一段新的愛情,那是一個叫賈琪琳洛克的女人,你們會共同度過你生命中最後的十三年。」
范思娃再次輕輕一笑,不太在意。
這夜的月色透出一抹藍光,小蟬記起了她鍾愛非常的畢加索藍色時期,那幅自畫像,把她以後的日子改寫了。而畫家的一雙眼睛,相隔了數十年居然完全沒有老去。不朽的不止是藝術品,還有那雙眼睛。小蟬屈膝坐在窗台上輕輕嘆息,感嘆著這份幸福。
小蟬倚在一個畫框旁對他說:「你怎可以每天都創意無限永不言倦?」
畢加索瞪看她,沒回答。
畢加索梳洗之後便上床就寢,他的寢室內堆放了許多衣物,小蟬知道,畢加索從來不願意棄置任何一件舊衣物。當燈關了之後,小蟬就坐在偶像的床邊,細閱他的容貌。他眉心的皺紋很深,額上的橫紋亦清晰明顯,他己經六十二歲了,但依然英俊和充滿魅力。忽然,小蟬覺得畢加索似一頭黑豹,那種混身毛色發亮的兇猛動物,從來教人看不出年齡;它永遠矯捷兇狠而性感,但凡被他雙眼牢牢盯住的獵物最終都逃不出它的利爪,既邪惡又美麗,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豹的毛髮覆蓋著面部,豹並沒有皺紋;而替畢加索的面部作出掩飾的是他的才華。才氣橫溢,哪有女人會計較他的容貌是青春抑或蒼老?
畢加索嗚咽著說:「我很痛苦……我很痛苦——」
終於范思娃決定離開,而畢加索,就一如以往,循例挽留她。
畢加索苦澀地說:「這種女人,送也不要。」
他不盲服輸,擺了擺手。「我根本不需要女人。」
畢加索裝了個忍著笑的表情,他望了望她:「你是婦解分子嗎?」
他鎮定地在心中想:「是的,無可能有人會看穿我的心。」
小蟬揶揄他:「幹嗎不幹脆認為自己是神人?希特拉就自以為是神的重生!」
畢加索蹙起一邊眉毛。
范思娃聽到了,她輕輕吁出一口氣,內心就安寧起來。她合上眼睛,掛上了微笑放下了防備,決定隨愛情帶領著她。
范思娃問:「男人是否總由肉體界定一段關係?」
而作為一名機智、知性的女人,范思娃的強項是溝通,她看很多很多的書,她的心智遠比她的年齡成熟。
是的,他何曾在愛情中真正的快樂過?
在他的笑聲中,朵拉掩臉痛哭。
小蟬說:「把女人當作人看待也算要求多?」
畢加索說出他的名句:「但凡創造就是一種破壞!」
畢加索也笑。「她怎會愛上一個糟老頭?」
畢加索與范思娃的感情日差,他越看她就越不順眼,常常無理取鬧。范思娃自生了小女兒后,身體一直虛弱,於是她每天都在午間小睡。有一回畢加索在家中招呼朋友,而那一天,范思娃覺得精神不錯,於是便起來坐在畢加索身旁與訪客閑聊,一直相安無事,直至訪客離去之後。
畢加索在畫布上一筆,他在繪畫看一隻鬥牛。「凡事總得有犧牲,對不對?」
范思娃定下的新態度是,盡量裝出平靜與冷漠,她明白,愈是遲與畢加索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就對她愈有利。太多女人飛撲到這個男人身邊,他急是容易得到,就越快棄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