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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圓洞的秘密

第十章 圓洞的秘密

「我們沒有碰到的、不了解的東西,不一定就不存在。比如說九華山眾多的肉身菩薩,你用常理來解釋嗎?」頓了頓,方離說,「何況每次我看到那兩個黑洞,都覺得不舒服。人類的文明早期是以巫術形式出現的,別對它一概地否定。佛教的手印道教的訣都是作為文化來研究的,至今,雲南的很多少數民族的巫師還會施展巫術。」
方離點頭,懶得解釋自己不是考古隊的。她笑了笑,說:「我叫席紅芳,來幫你們做早餐的,你以後叫我芳姐就是了。」
「大徐,是你叫我一看到簡訊就回電話的。」方離委屈地說。
起初兩人討論了一番論文,漸漸地扯到其他事情上了。彼時鐘東橋年輕英俊,是系裡女生們夜談的好話題,特別是他正值壯年,卻又單身一人,很令人好奇。盧明華對他也有年輕女生的正常心理,不見得喜歡他,但總想知道他的事情,好成為寢室夜話的談資。
「咦,你怎麼知道我91畢業的呀?」席紅芳驚訝地瞥她一眼,手裡卻不停,擰開煤氣灶,倒花生米進油鍋里,滋啦一聲,青煙騰起,嗆得方離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她後退幾步,問:「下塘有幾個高中?」
方離不解地問:「為什麼?」
「我得做早飯了,不早了,等一下我還要去上班呢。」席紅芳說完,往廚房走去。
「你是為你姐去找的鍾東橋吧?沒有從正門,而是繞到卧室的窗邊,一開始就有殺他心吧。」
回到營地已臨近傍晚,她趕緊打聽生死門的事情,當聽到沒有進展時,她很失望卻又感到高興,畢竟沒有錯過解開生死門之謎的盛事。她定下來心來,開始研究生死門和第八墓室壁畫的照片。
「那是什麼地方?」
方離嗯了一聲,假裝漫不經心地問:「芳姐,你就是這裏人嗎?」
路旁的商店與廣告漸漸地變得似曾相識,方離的剩餘睡意終於消失了,坐直身子,問:「現在就去絨花巷?」
牆內的環境是特別修整過的,看來鍾東橋沒少花心思。到了天亮時,牆全拆了下來,露出這個乾屍的全貌,在晨光顯得特別醜陋,頭髮乾枯,衣服殘破,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不過看輪廓,估計生前還算長相可人。
「我……」方離猶豫著走過去,拚命壓制著翻騰的胃。要知道這個屍體的眼睛部位正好是那兩個洞口所在,她曾經還好奇地對著洞口看了又看。
很快地一塊磚全取了出來,徐海城身子滯了一下,想來是看到了什麼東西。他沖方離招招手,說:「走近一點,電筒對著洞口。」
盧明傑咧咧嘴巴,也不點破,說:「我不知道會通往地方,但我知道方位,一定是北斗七星的斗勺中心。」
「怎麼樣?」
方離梳理著紛亂的思緒,壁畫、生死門、郭春風的火灸,洪慶華與蔣屏兒的「生命的起點」符號,還有……她把手伸到眼前,就著黯淡的星光看著手指,手指甲前端十分光滑,像是用挫刀挫過。
方離疲倦,不想搭話,只是扯扯嘴角。忽的想起什麼,轉頭驚愕地瞪著盧明傑。他被她看的莫名其妙,摸摸臉頰說:「怎麼了?」
「是的。」盧明傑點點頭,「我躲在附近空房子里,看到她走後,我又回到鍾東橋卧室窗外,但他已經死了。」
「你把下面的磚取掉。」
方離把電筒遞給他,後退幾步,隔著點距離站著。徐海城仔細地看了一會兒,跟小鄭說:「好奇怪的屍體。」
方離想起醫院里形容枯槁的盧明華,也難怪盧明傑要憎恨鍾東橋,他一定是以為他害了姐姐,卻不知道是他姐姐誣陷了他。春雪來臨的那個下午,是很合宜殺人的,一切痕迹會被大雪覆蓋,不知道盧明傑是否抱著這樣的想法?
「你自己不知道?」
「我有嗎?」方離假裝不記得了,「是什麼問題?哦,對了想起來,是生死門會通往哪裡吧?」
兇手就在我身邊?方離打了寒顫,收回視線,從包里掏出手機換上電池。一開機,一聲叮咚,一條短消息彈了出來,是徐海城的:「打不通你的電話,有急事,見簡訊后馬上給我回電。」
「沒錯,就是那裡。她大學畢業后三個月內瘋掉了,父母把她送進瀞雲市精神病醫院,今天我跟小鄭一起找到了她,她已完全記不清楚事情了,不過我從她的主治醫生那裡問到了一些事情……」
徐海城求饒地看著方離,說:「好了,好了,我只是覺得沒法想像。」
車子剛停下,後排的小張就醒來,看來是長久的職業習慣。他跳下車,和徐海城從後九-九-藏-書備箱里找出大號扳手之類的工具,然後遞給方離一把傘。方離跳下車,腳踝的腫脹消了一些,行動沒有白天這樣子不便利。
徐海城一言不發凝視著他,盧明傑坦然地迎著他的視線。片刻,徐海城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說:「你仔細想想,想起什麼再打電話告訴我。」
方離說:「既然你對當前的古文化保護政策並不認同,為什麼還要讀到研究生?」
鐵絲圍欄里,幾個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在六大遛躂。盧明傑走到鐵絲圍欄前,手抓著鐵網往裡看。順著他的視線,方離看到一個形容枯槁的女子,看不出年齡,神色獃滯,倚著小樓的牆壁,一隻手無意識地捅著牆壁。她的手很古怪,五指一樣的長度,手指又短又粗,指頭鈍圓,像是小紅蘿蔔。
「不是,我是嫁到這裏的。」
「但你後來又折了回去。」
徐海城微眯著眼睛盯著他:「方離離開鍾東橋家,到你回到卧室窗外不會超過十分鐘,鍾東橋就死了?」
徐海城說:「他有殺人動機,也到過現場。」
方離點點頭,她也很想知道,究竟洞里有什麼東西會讓自己產生幻覺。徐海城嘴角掠過一絲微笑,拉住方離的胳膊說:「走吧。」
倘若去了蟠龍寨,後果不敢想像。盧明華可不想四年努力,最後在一個畢業考察上功虧一簣。她轉動著腦筋,想到人文系師資力量有限,如果鍾東橋遭遇意外,這次畢業考察將會不了了之。
盧明傑冷笑一聲,說:「找著又如何,搬走陪葬品,然後把墓室變成一個旅遊景點賺錢,這就是所謂的文化保護,不如說盜取前人的財富好了,而且言正名順。」
於是她偷偷地解開上衣的兩個扣子,然後走到窗邊,裝作不舒服要暈倒。鍾東橋哪知道使詐,還好心好意地來幫她掐人中。她趁機大喊強|奸,引來了左鄰右舍。就這樣子,鍾東橋進了監獄,當年的畢業考察因為臨時找不到教師帶隊,最後沒有成行。
方離沒有說話,雙臂抱胸,還是覺得涼。她想到了自己,自從離開鍾東橋家后,也總覺得有人跟著自己,而且自己的手也曾……她握緊拳頭,害怕到極點。
兩人的話題又回到論文,以及不久后要去瀞雲山區的畢業考察,鍾東橋提起這一次的目的地選在很偏僻的蟠龍寨。盧明華頓時心裏格登一聲。鍾東橋又說,他上次去蟠龍寨是87年,那次住的人家隔壁有個小姑娘好像也叫席紅芳的小姑娘。這下子,盧明華開始冒冷汗了。她也喜歡讀書,奈何成績總比不過表姐。錄取通知書是寄到她家裡的,當時席紅芳在蟠龍寨里,交通不便,盧明華託人告訴她沒考上,她也沒深究。後來盧明華頂了她的名字來讀書,但對外只是說出來打工。
站在停車場,剛調勻呼吸,盧明傑就回來了,臉上依然有戚色。他一言不發地跳上車,發動車子回考古隊的營地。走到半路他的臉色才緩過來,對方離說:「你昨晚好像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是你?」
對於他的忽然出現,方離並不驚訝,凌晨通電話時,他就說過會到瀞雲來。他急於破解鍾東橋的案子,絨花巷的開發商已經極不耐煩,四處找關係往他身上施壓,要求拆除鍾東橋家的房子。
遠處的山變成沉默的陰影,近處的樹木影影幢幢,身前身後俱是長出一茬青苗的水稻田,微風一過,一溜黑色的苗浪掠過稻田,現出大部的水,冥冽色,像是裝著另一個世界。
「有些事情,也許需要你的專業知識來解釋。」徐海城懇切地看著她,「跟我一起回去吧?方離,這是我碰到最不可思議的案子。」
盧明傑腳步不停地穿過急診區,又穿過了住院部,顯然他不是來回頭找甘國棟的。方離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穿過大半個醫院,到了偏僻的一角,有鐵絲圍著一個院落與一棟小樓,院落的門口掛著瀞雲市人民醫院精神病分部。
「大徐,鍾東橋家裡牆壁上的那兩個洞……」提到那兩個洞,方離心裏又湧起來種不舒服的感覺,「那洞里……應該有東西。」
方離還沒有回答,其他警察到達了,還有法醫,鍾東橋小小的房子里擠滿了人,拍照,採集證據……方離一聲不吭地退到屋外,倚著牆站著。雨還在下,假若全神貫注地凝視,可以看清楚一滴雨,是如何地從天空墜落到地上摔碎成水末,又如何由水末匯成涓涓細流。
「沒錯,沒有人會為仇人費那麼大勁來制乾屍的。」
方離疑惑地掏出手機,開機,亮光一閃又變黑,徹底的沒電了,不過這短短一剎也足夠她看清楚手指縫裡一條顏色暗沉的污垢,似是牆上的油彩。血色一下子從臉上褪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剛才我怎麼了?」
「我們在下塘認識的。」
方離知道很難再從席紅芳嘴裏問出什麼,只好默默地離開廚房。屋外的陽光已經爬上了地平線。
「前幾天,我問過鍾東橋以前的鄰居,他們說他的家裡曾經住過一個女人,怎麼來的不知道,怎麼消失的也不知道。來的時間大概是十四年前,消失的時間大概是九年前,在鍾東橋家裡住了差不多五年時間,沒有人見過她,只是大家都知道隱約有這麼一個女人存在。」徐海城頓了頓,「鍾九*九*藏*書東橋的鄰居還說,夏天門窗開著的時候,有時候會看到他兩眼貼著牆壁往裡看,嘴裏還喃喃自語,大家都覺得他一個大學教師挺變態的。看來牆裡的應該就是她吧。小鄭,你給局裡打個電話,通知弟兄們過來。」說完,徐海城開始拆牆,小鄭打完電話也過來幫忙,方離幫著他們扔磚頭。
「哦?方離,你先說。」
「這跟天亮不亮沒啥關係,我們辦案只知道抓緊時間。」他轉動方向盤,車子拐了個彎,然後停了下來,方離轉頭一看,黑森森的絨花巷正好迎上她視線,像一個隨時準備吞噬人的無底黑淵。
方離很想插嘴,說是盧明華陷害鍾東橋在先,但被徐海城的眼色制止了。「除了方離,你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盧明華順利地畢業,可是噩夢也開始了。確切地說,自從離開鍾東橋家后,噩夢就開始。她總覺得有人在跟著自己,在看著自己。每天晚上她都會做著同樣的夢,夢到自己走近一堵牆,牆上有兩個圓圓的小孔,她把手伸進小孔里掏東西。後來夢變成真實,白天她神智清醒,一到晚上她開始夢遊,將家裡的牆挖出一個個的洞。再後來,變成沒日沒夜地挖牆。於是被家人送進了精神病院,到醫院的初期還有著偶然的清醒,現在已經完全沒治了。
方離錯愕地回頭,看著盧明傑,說:「她是你姐?」
雷雲山與醫護人員帶著應急燈下來。看到生死門與壁畫,雷雲山驚喜的說不出話來,都忘了慰問躺在地上的甘國棟。醫護人員將甘國棟搬走,方離疲倦的無力激動,也跟了出去,一問梁平,才知道自己掉到裏面有六個多鐘頭,他們試了很多種方法才挪動肩輦。
「大徐,我懷疑他就是那個在鍾東橋里發出咳嗽的人。」方離眼睛瞟著車子方向,壓低聲音說。
方離只看了一眼,飛快地收回眼神,說:「這是乾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木乃伊。人死後,從鼻孔抽出腦髓,取出內臟,化掉肌肉部分,只剩骨骼,然後用泥塑造出肌肉模樣,再塗上石堊。這是古代巫師用的方法,這樣子,親人就可以永遠不用分開了。」光說製作方法,都讓方離覺得毛骨悚然,想不明白,鍾東橋家裡牆壁怎麼會有這樣一具乾屍?難道是他自己製作的?
坐在純粹的黑暗裡,時間似乎膠住了。方離打了個呵欠,覺得說不出的困頓,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反正是聽到一聲呼喊才回過神來的。
「沒有那麼快的,相信我。」
這可真是一件複雜的事,方離按著太陽穴閉上雙眼,腳步聲從院側傳來,她沒當回事,因為經常有考古隊員往來。不過這個腳步聲聽起來似曾相識,而且似乎一直往這邊走來。方離睜開眼睛,看到徐海城正好一屁股在她身邊的凳子坐下,他雙手搓著臉,眼睛裡布滿紅血絲,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
方離心裏又是格登一聲,喃喃地問:「下塘?」
不過鍾東橋還是放她進屋,時值夏天,外面溫度持續十來天的三十多度,他家裡只開著風扇,卻有種反常的涼快,近乎鬼故事里所說的陰氣森森。
「沒必要。」方離惱怒地欲掛電話。
盧明傑的表情有一剎那是定格的,然後他笑了,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得去車上睡會兒了。」他起身鑽進停在院子外的車裡。他的態度讓方離的懷疑又確定了幾分,她迷惑地盯著車子的方向,心想,難道他就是殺害鍾東橋的兇手?儘管盧明傑隱在車裡,看不到他,但能感覺到他也在看她。
徐海城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我沒事,不過甘教授受傷了。」方離長呼一口氣,能夠看到第八墓室生死門,令她萬分激動,但這激動已經被黑暗與飢餓磨卻不少。
一會兒,徐海城走到她身側,一聲不響地將一個證物採集袋在她面前晃了晃,裏面裝著一小撮短短的頭髮,擰成一團。
「就一個。」
小鄭點點頭,說:「看起來是乾屍。」
「我……」方離努力地回憶著,還沒有想明白怎麼回事,頭頂一陣咯吱咯吱聲,黑暗裡現出一個方形洞穴,燈光飄落了下來。雷雲山焦灼的聲音傳來:「甘教授,方離,你們沒事吧?」
盧明傑緊閉著嘴巴,腮梆綳的緊緊。忽然他嫌惡地瞪了方離一眼,說:「親手殺死他一直是我的夢想,但是她來了。」他站在鍾東橋卧室窗外看著這個未老先衰的男人半天,想到一生都被毀掉的姐姐,恨意滋生。正想行動時,敲門聲響起,方離走了進來,他只好作罷,躲在窗外繼續等待著時機。當鍾東橋逼近方離大聲責問時,他忘記自己是來殺鍾東橋,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鍾東橋驚覺,回到卧室里察看,他趕緊離開了。
方離撇撇嘴,最終還是將胡說八道四個字吞回肚子里。
「你想像不到的……」徐海城聲音低沉,正想說經過,院門口傳來一陣歡笑,是一小群考古人員回來休息。「走吧,我們去外面說話吧。」
小鄭取下磚塊,現在幾乎露出整張臉,徐海城用研究的眼神看了又看,點點頭:「確實是乾屍,方離你過來看看。」
方離有點錯愕,但很快明白昨晚她睡著時,徐海城與小張換了班。她剛睡醒,不想說話,只是嗯了一聲,依然看著窗外的雨,春雨貴如油,只九*九*藏*書是今年南浦市的油也太多了。
徐海城責怪地看她一眼,伸過手,說:「拿來。」
徐海城說完,正好一支煙也抽到盡頭,他把煙蒂扔進稻田裡,滋的一聲,將稻田裡他自己的影子揉碎了。
席紅芳……」方離低低重複了一聲,忽然靈光一閃,那個指控鍾東橋強|奸的女生不就叫席紅芳嗎?她霍然起身,隨即又覺得不對,那個席紅芳她見過照片,相貌姣好,跟眼前的席紅芳完全不像。可能是同名吧,中國人多,同名同姓時常發生。方離又緩緩坐下。榕樹上的麻雀落了下,在她腳邊蹦蹦跳跳地覓食。
簡訊是晚上八點時候發出的,那時候方離正在掉進第八墓室里,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了,不知道徐海城是否還醒著?方離猶豫片刻,還是撥通電話,好一會兒才徐海城才接:「靠,方離有沒有搞錯呀?非得要半夜三更才回電話呀。」他顯然是被吵醒,火氣很大。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晚看到簡訊,我已經二十四個小時沒睡覺了。方離,我是想問你有關盧明傑的事情。」
方離並不贊同:「這隻是你的猜測。不知道雷教授他們是不是找著了生門?」
「精神病院?瀞雲人民醫院的精神病院分部?」方離愕然,隨即想到畢業照上假席紅芳斜斜的眼神、陰森的表情;也想到盧明傑站在鐵絲網前的戚然,那個女患者的奇怪雙手。
徐海城連連搖頭,依然覺得不可思議:「巫術?手訣?什麼玩意兒?」
「唉……」徐海城叫住她,「幫我留意一下他的舉動,明天我會到瀞雲的。」他說完掛斷了電話,方離捏著電話想了又想,盧明傑會是兇手嗎?
徐海城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身後傳來一聲輕咳,盧明傑走到她身邊坐下,說:「還沒見過有人會如此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手。」
徐海城略有所思地說:「這麼說來,製作這樣子的乾屍是為了懷念?」
徐海城淡淡地說:「那是房間里。再說,我有必要跟你說這些嗎?」
「我呀,老家在通天寨那邊呢。」
徐海城皺起眉頭,問:「你的意思,是她在守護著鍾東橋,所以盧明華是中了巫術?」
鄉村的道路狹窄,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回走。遠遠地,就看到榕樹下坐著兩人,是小張與盧明傑,盧明傑昂著頭透出不合作的氣息。方離好奇地問徐海城:「是盧明傑殺了鍾東橋嗎?」
席紅芳用飯鏟指了指窗外峰巒起伏的山脈,說:「在大山裡頭呢,遠著呢,因為山很高都連著天,所以叫通天寨。」方離輕輕地哦了一聲,心想看來兩個席紅芳是沒有關係的。「那怎麼嫁到這裏了?」
盧明傑不解地皺起眉頭:「什麼是我?」
「姑娘,你怎麼坐在這裏睡著了?」
「對呀,明傑是我表弟,也是他幫忙聯繫把房子租給你們考古隊住的呀。」回答的是席紅芳。方離看看她,又看看盧明傑,他的出現恰到好處,正好打斷了席紅芳的回答。盧明傑沖方離別有深意地一笑。
方離、梁平四人本來打算著在曼西古墓的考古現象逗留一天,然後進入瀞雲山區進行民俗民風的調查。瀞雲市有眾多的少數民族,住在市區里的基本已經被漢文化同化,僅有部分少數民族村寨保存著較為完好的風俗習慣。但那些村寨很偏僻,進出極不方便,通常得徒步翻越幾座山才能到達。所以對這幫都市裡長大的學者來說,瀞雲山區的民俗民風考察很大程度上是體力活。
方離搖搖頭說:「我可沒有這麼說,但也不想否定你的說法。盧明華本來就心術不正,先是冒名頂替他人上學,然後又設計陷害鍾東橋入獄。心術不正的人,說句唯心主義的話,就是很容易被邪氣侵蝕。」
盧明傑又是冷冷一笑。
「你在幹什麼?」甘國棟的聲音很大,環形牆壁將它折射回來,重重的迴音振動著方離的耳膜。她愕然,說:「我沒幹什麼?」話一出口,感覺到手指尖的疼痛,手指縫裡似乎有泥垢。于從容家牆壁上的划痕在腦海里一閃。隨即方離意識到自己是站在牆邊,剛才她明明是坐在甘國棟附近的,發生什麼事?
話題一扯遠,氣氛漸漸地變了味。盧明華是個活潑女生,仗著年輕有點不知分寸。她以開玩笑的口氣央求鍾東橋說說過往的情史,他的臉色馬上變了,眼光溜到新漆的牆上。盧明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再一次留意到牆上兩個圓圓的孔,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產生一種有人盯著自己的感覺,而且背脊涼颼颼的一陣。不合時宜的活潑便被這股涼意攪沒了。
乾屍的雙手舉高在胸口,除大拇指處,其他手指交錯握成一拳。大拇指併攏,第一關節部分藏在拳頭裡。方離盯著她的手良久,感慨地說:「原來是她在施展巫術守護鍾東橋。」
「對,離這裏不遠,坐車兩個時辰。」席紅芳邊說邊打開一個罈子,挾出幾塊俺菜切碎,分放到小碟子里。「我有個姨媽在下塘,我高中時在下塘讀的。那時我讀書還挺好的,可惜沒考上大學,否則也就像你這樣子,在大城市裡讀書,然後上班。真羡慕你們呀。」
「在鍾東橋家裡,你也同樣地咳了一聲。」
上午,梁平與雷雲山等人去了曼西古墓,方離與盧明傑則去醫院探視甘國棟。自從發現盧明傑的詭異九九藏書之處后,跟他共處,讓方離覺得緊張,去醫院的一路,她都沒有說話。盧明傑也不說話,他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
再醒來時,已在南浦市內,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估計已是凌晨四點左右,街上車輛稀少,車子開的很快,如入無人之境。方離發出一聲咕噥,轉動著有點僵硬的脖子。徐海城從倒車境里看著她,說:「你醒了?」
「那……」方離遲疑著問,「班上有跟你同名的人嗎?」席紅芳疑惑地看著她,正想開口說話。方離的身後傳來盧明傑的聲音:「姐,飯好沒?」
「哦,那你是哪裡人?」
徐海城試著跟她說話,發現她完全沒有反應。醫生告訴他,盧明華剛送進來時,還記得事情,但越到後來越不行,並且根本找不到病因所在。醫生以前試過催眠療法,尋找她的病因所在,被催眠的盧明華講述過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太陽已被群山吞沒大半,只剩一小弧,桔紅色的晚霞布滿整個西邊天空,考古隊營地里遊盪著淺淺的暮色。壁畫的陰鬱與清涼的暮氣一經結合,散發出詭異迷離的氣氛,將方離卷了進去。她久久地凝視著毒刑與火灸兩幅畫面,想到了洪慶華與蔣屏兒遭受毒蛇咬噬,還有郭春風車禍葬身大火,雖然兩件事情形式上不完全同於壁畫,但似乎有著一定的聯繫,這是巧合嗎?郭春風的死是可能是他人一早謀划好的,而且還與已經死亡的鍾東橋有關,這倒不難理解。可是,洪慶華與蔣屏兒的毒蛇事件呢?為什麼與古墓里的壁畫如此相似?要知道這是第一次出現有關曼西族刑罰的資料,除非何桔枝也一早知道了?可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席紅芳?方離微微皺眉,這個名字很熟耳。
因為甘國棟胳膊斷了,腰扭傷暫時行動不便,另外雷雲山很希望甘國棟與梁平能夠留下一起破解生死門之謎,所以大家決定更改原定計劃,先在曼西古墓考古現象呆上幾天。
甘國棟折斷的胳膊已經打上石膏,方離與盧明傑走進時,他正沉著臉皺著眉,似乎在跟誰生悶氣。看到他們,他也沒有好臉色,特別是對方離,幾乎是愛理不理。滿心歉意的方離,現在開始嫌惡他,覺得這個甘教授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心眼未免太小。
甘國棟似乎並不歡迎他們,所以兩人也沒有呆多久就離開醫院,快到停車場時,盧明傑忽然哎了一聲,跟著對詫異的方離說:「我想起還有一件事忘了跟甘教授說,方離你在這裏等我吧,我一會兒就回來。」他不等方離回答,就匆匆忙忙轉身進入醫院。換在往日,方離肯定會乖乖地等著,但是現在的盧明傑已經是嫌疑犯之類的角色,徐海城又交待過留意他的舉動,所以她不假思索地跟了過去。
方離隨他身後走到院外,這是個偏僻的地方,一走出院子,便處身於荒涼的郊外。太陽完全隱沒,晚霞只剩下殘破的幾縷,曖昧不明地掛著。東面的天空呈現黛青色,新翻耕的水稻田將它影成清泠泠的青白色。兩人站在稻田邊,影子落在稻田的水裡,很模糊的淺灰色,隨時要散。
徐海城與小鄭戴上手套,拿著大號扳手對著兩個圓洞使勁一砸,砰,很響一聲,在房間里回蕩著。牆壁裂開幾道細紋,淺黃的粉簌簌落下。徐海城又砸了幾下,裂紋變大,灰掉得很兇。這是幢舊樓,用的是磚牆,並不難砸,連著不到十下,圓洞附近的牆灰掉光了,露出黃磚的本來顏色。磚已經碎了。徐海城放下扳手,小心翼翼地把碎磚取出遞給小鄭,小鄭又將它扔進一個垃圾筒里。
方離驚醒,睜開眼睛,隨即又眯起眼睛避開初升的紅日。一張模糊的臉晃到她的眼前,臉上的嘴巴開開合合:「睡在這裏多累呀,而且會著涼的。」面前的臉變得清晰,長相普通,但是笑容很親切。
大概七年多前,盧明華即將大學畢業,為了論文答辯的事情,在某天傍晚時來到絨花巷的鍾東橋家裡。這是她第一次去他家,事先也沒有通知他,敲了半天門,鍾東橋才打開木門,從鐵門的縫隙里看到她,他顯得有點吃驚。
方離按照他的吩咐朝東牆走了幾步,舉高電筒到眼睛部位,將電筒對準洞口一照。燈光到處一覽無餘,方磚大小的洞里有半張黑沉的臉陰惻惻地看著她。方離嚇得渾身一震,手中的電筒也歪了,光圈晃到屋頂。
「為什麼?聽起來你好像並不希望雷教授他們找到生門?」
「對。」徐海城回答很乾脆,但方離還是覺得有點難以相信:「現在?天還沒亮呢。」
屋裡燈光明亮,其中一堵牆似是後來重新刷過漆,顏色潔白,跟旁邊的牆一比,特別明顯。牆上有兩個圓圓的小孔,不知有何用處。
精神病分部?方離迷惑地皺起眉。
車子很快離開瀞雲市,爬上蜿蜒的山道,車速就慢了下來。不過路上的車輛不多,偶而車燈掃過路旁的青樹紅花,即使是黑暗也擋不住的春光。方離出神一會兒,不知不覺中也睡著了。
「你看看,這個屍體為什麼是這樣子的?」
徐海城、小鄭打著手電筒,冒著雨快步往巷子里走去。方離緊隨其後,一路吧噠的腳步聲,給雨夜的陰森小巷添加上一份騷動。進了鍾東橋家裡后,徐海城將手電筒遞給方離,讓她照九-九-藏-書著東面的牆壁。
盧明傑臉上肌肉劇烈一抖,即使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也能明顯看到,他儘力地控制著,但氣勢已泄。
「你知道,曼西族人為什麼崇尚北斗七星?是北斗七星對北極星的守護關係,被認為這個星陣具有施福錮惡的作用。假設生死門通往的墓室就是要被守護的對象,那麼,要守護它,放在哪裡最合適呢?自然是斗勺里。」
因為盧明傑背對著方離,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但他抓住鐵絲網的手握緊,背影也似乎僵硬,可以想像出他的心情是十分難過而憤怒的。他忽然轉過身,用手擦掉眼部的淚星,然後往回走。方離連忙轉身,往停車場一路小跑。
徐海城點燃一隻煙,吐出的煙霧很快與暮氣融為一體。「那個假冒席紅芳的人,其實是真席紅芳的表妹,她頂著席紅芳的名字去上大學。畢業后,就恢復了原來的名字,怪不得一直找不到這個人。你猜猜我們在哪裡找到她的?」
假席紅芳真名叫盧明華,徐海城與小鄭在精神病院見到她時,她正對著整個牆壁的洞喃喃自語。主治醫生告訴他們,這個牆壁的洞全是她用手指挖出來的。兩人駭然失色,隨即目光落到她的手指上,只見她的手指又短又粗像小紅蘿蔔,指頭禿圓,全部沒有指甲。
方離驚訝地說:「我?為什麼?」
方離笑了笑,說:「人間的力量,採取了非人間力量的形式。」
「盧明傑?」方離心臟突地跳了一下。「我也正想跟你說他。」
「沒錯,你跟我想的一樣,所以我現在就要趕回南浦市,你要跟我們一起回去。」
電話那頭的徐海城似乎一點都不意外,說:「看來沒錯,我們在鍾東橋卧室窗外發現的鞋印,已證明是盧明傑的。」心中的懷疑被證實,方離不由自主抽了口氣,隨即卻浮起一種被愚弄的惱怒。「大徐,你不是說現場只有我跟鍾東橋的鞋印嗎?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愛騙人?」
「我非常嚮往曼西族的古文化,也許是血統的關係。」方離一愣,聽他繼續說,「你不知道嗎?據說瀞雲地區有三成人有著曼西族的血統,可能我就是那30%里的。所以,那種血脈的激|情你是很難理解的。」
盧明傑一咬牙,狠狠地說:「沒錯,我是想殺了他,你也看到我姐這個樣子,如果你是我,你也一定會想要殺了他。」
方離隨著醫護人員到了考古隊的營地。營地就安在附近居民的獨立大院里。她胡亂塞點東西進肚子里,就坐在外面的大榕樹下,天空里沒有月亮,只有不多的星星,民居的院子離著遠,疏落的燈光點綴在黑暗中,非但沒有沖淡黑暗,反而有種被吞噬的感覺。
「原來你在下塘讀過書,是91年高中畢業嗎?」
那人又說:「你是新來的吧?我沒見過你。」
「我們走吧。」徐海城沖方離與小張招招手,率先鑽進車裡,小張跳下駕駛座,方離遲疑了片刻,也鑽進車裡。盧明傑捏著名片,怔怔在看著警車揚起一股尾煙離開。幾乎一上車,徐海城就倒頭大睡。開車的小張跟方離,這段時間案子很多,公安局裡人手不夠,他們都沒有正常作息,只能逮空檔休息。
盧明傑無奈地攤攤手說:「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實就是這樣子。」他又補了一句,「我很後悔,親手殺掉他是我對姐姐的承諾,現在永遠都不能實現了。」
「你太偏激了。」
但是席紅芳三個字在腦海縈繞不去,有關的事情都從記憶里自動跳了出來,她是91年入學95年畢業的,還有她的籍貫:瀞雲市下塘鎮……想到她的籍貫,方離心中格登一聲,思忖片刻,她起身走進廚房。席紅芳正在灶前忙乎,親切地朝她笑了笑,說:「粥還沒好,你是不是餓了?」
「你看她的手掐著訣。」方離指著好奇怪的手勢說,「這是一種古老的巫術,在少數民族地區都有,叫做守護訣。她的手心應該藏著鍾東橋的頭髮,據說這樣子就可以守護著他一生。怪不得我看到這堵牆,總覺得不舒服。」她想起第一次來到鍾東橋家裡時,看到儺面具在相機上忽然睜開眼睛;又想起當時自己受驚離開絨花巷,回首曾看到若有若無的一個陰影;還有在以後一段日子,總覺得有人跟著自己,或是有眼睛看著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巫術的作用?
方離睜大眼睛搖搖頭,聽他說:「精神病院。」
走近榕樹下兩人,徐海城目視著小張,後者微一搖頭表示沒有問出什麼。徐海城走到盧明傑旁邊坐下,開門見山:「我們剛在醫院里見過你姐姐。」
「於是,你殺了他。」
盧明傑搖搖頭,說:「沒有,但我不敢保證那些空房子里沒有藏著人,說句實話,當時有種感覺,好像有人在。」他的話讓方離回憶起那天的絨花巷,沿途搬空的房子門窗洞開,黑暗裡似乎有什麼在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