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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壞劫之三

第十章 壞劫之三

模模糊糊的一張臉。
「你把片子拷一份留底,原帶我們帶回警局。」徐海城吩咐完保安,對潘小璐等人說,「等一下回局裡,讓技術部的人處理一下,應該會清晰一點。」
徐海城覺得這話說的有點奇怪,但酒精已經發揮作用,這個念頭一閃也就過了。而且此刻他很一種傾訴的慾望:「我以前一帆風順,不知道被人誤解的滋味這麼的難受而且百口莫辯。我對她的誤解,一定讓她心裏很苦吧。江美輝從小到大欺侮她,她卻為當時沒有救她一直備受良心的折磨,方離她其實一直很善良……」
馬俊南瞪眼看著他。
到馬家,按完門鈴,很快看到貓眼後面有隻眼睛轉動,但是半晌才有人開門。
「昨天馮隊長聯繫了瀞雲市公安局,派幾個警員跟伍警官一起去盧明傑家裡了,不過那家人一看照片說,那不是他們的兒子,他們兒子沒有長的這麼丑,又說他們兒子早在半年前的山區考察失蹤了。」
徐海城有點猶豫,「不太好吧,我現在還在停職中。」
馮副隊長一拍他肩膀說:「這個職業病好呀,走,一起去瞧瞧。」
因為是警方調查,村民惟恐惹上麻煩,所以那些堅信是師公施法懲罰偷狗隊的人,也不再信誓旦旦。
今天市局出動不少人在電視台附近埋伏,結果吃了一夜的西北風,什麼異況也沒有發生。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兩個警員在暗中護著黃義森回家,之所沒有明目張胆貼身保護黃義森,是想如果他是兇手的目標,正好誘他上鉤。
警察們紛紛上車,幾輛車叫囂著離開,小街又恢復平靜,恍若剛才的雜亂從來沒有發生過。片刻,徐海城的手機叮咚一聲,他打開,一條簡訊蹦出來:「徐隊,我們抓住了盧明傑。」是潘小璐發來的。
隨後該樓層的警員彙報,沒有在上行按鍵取到了指紋。至於鞋印有一些,目前正在收集二樓住戶的鞋印,以便比對排除。當然大家本來就對指紋與鞋印之類的東西不抱期望,如果真的,前三次也不至於一空二白。
又一條線索斷了,不過徐海城也不沮喪,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就算是找到事主,也不能證明與11月2日連環凶殺案有關。何況現在嫌犯已經出現了,像盧明傑這樣子的年輕人遭遇重大變故后,從此偏激起來也合情合理。徐海城記得,方離提過,說他對於發掘曼西千年古墓一直持不認同的態度。
大家在附近搜索一番,又仔細詢問一番保安,將盧明傑的照片亮出來,但這個小區不是封閉式管理,小區的住戶也多,保安說沒有印象。
雖然目前為止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盧明傑與鬼臉謀殺案有關,但是威脅郵件、電視台的現場觀眾,這兩件事足以說明,他至少有這種潛在嫌疑。徐海城果斷地將盧明傑現在形象合成圖發放到各個分局,令基層刑警以及便衣們多加註意。做完這些,他站在窗口做了幾下擴胸動作,然後深深地吸口氣,看著滿天的陽光,心裏說不出的平靜。
「是。」
徐海城尷尬地點點頭,又沖馮副隊長笑了笑,說:「正好在附近,聽到警笛聲就過來瞧瞧,這個……職業病。」
小孩們在操場嬉鬧一番,被阿姨們叫回去了。操場又恢復冷清寂靜,冷風不時浩浩蕩蕩地掃過。徐海城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夕陽一點點地拉長,看闃孤兒院里的燈一盞盞地點起來,然後夜幕翩然降落。他這才離開,尋個地方胡亂地吃了點東西,不用為案子思索的日子,真是讓他度日如年。
片刻,徐海城又感覺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於平時,但又分辨不出其中含義,忍不住叫了一聲:「局長。」
馮副隊長會意,說:「徐隊,我們走吧。」毫無介蒂的作派,徐海城頓時釋然,三人一起來到監控室。
兩名警員片刻的震驚后,趕緊沖入大堂,一個守著電梯口,一個從消防梯衝上樓去……
徐海城皺眉,「我難道看起來很古板?」
一股冷嗖嗖的風從身邊掠過,他一愣,偏頭看到一輛黑色賓士往圍牆后的幽深小街駛去,那不是于從容的車嗎?車子開得很快,似乎在追趕什麼人。徐海城皺起眉頭,覺得半個小時內的兩次邂逅,值得深思。想起前天問于從容發起文化節究竟有什麼目的,他曾目光閃爍。心裏輾轉片刻,已有隱隱的想法。
徐海城是恍然大悟,大家都因為雷雲山與何晴的死將注意力放在電視台,卻不知道兇手早踩過點,專門在黃義森回家的中途等著。而馮副隊長是懊悔,怎麼犯下這麼大的疏忽。
氣氛忽然低沉起來,兩人都悶聲喝酒。
「潛意識裡你認為她就能幹出那種事的人。」
車子過了電視台,朝城西方向駛去,而後在一幢大廈門口停下。
「那你自己是否這麼認為呢?」霍克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徐海城。
馮副隊長說:「對,我是接到通知你被停職,不過沒接到通知說不准你參与破案。」周圍的警員紛紛附和。
孤兒院原來的看門人洪伯年歲太高,已經退休回家。記憶里那咯滋咯滋響的木建宿舍,也變成現在的粉牆綠窗。只有操場還保留著幾分原來的模樣,他走到第一次見到方離的地方佇立片刻,往事如春風吹過的草地冒出一茬。
徐海城不以為然,「別怪他們,九_九_藏_書他們都是挨了上頭的說,心裏不痛快。」
徐海城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昨晚于從容的一番話:「你不要以為我是怕你才說這些,事實上你對我來說實在不足一提。」難道就是這個意思?可是于從容為什麼要針對自己?還有于從容與馬俊南怎麼會聯繫在一起?
「破了。人類以為與神溝通最好的表達方式是獻祭。」徐海城輕啜一口,「就是靠這句話才領悟做案動機。」
「市裡領導正式通知我,解除你的職務,在調查沒有結果之前不得離開本市。」
心裏說不出的鬱悶,為什麼自己會不記得後面的事情?是因為大腦受傷的緣故嗎?如果是,那自己應該是最早中槍的,又怎麼會射殺四人呢?怎麼推測,都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答案,其他的倖存者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植物人,是幫不上自己的,除非自己能找回記。
在回家的地鐵上,又看到移動電視里的「黃義森的訪談」宣傳,心裏驀然一陣衝動,要打電話回刑偵大隊,提醒他們該注意的地方。轉念一想,現在可是馮副隊長當職,而他也是久經風雨的刑警,那有自己指手劃腳的地方。心裏頓時說不出的黯然,不是因為自己被解職,而是因為自己成為案子的旁觀者。就像是喜歡打魔獸世界的遊戲,結果只能站在別人旁邊看他打一樣,心癢難搔。
「很好的借口。」
他沿著馬路逛著,看人家情侶雙雙,看人家妻美子孝,唯有自己是個孤家寡人。然後他看到一個酒吧,於是推門進去,坐在吧台前要了杯灑,細細地品著。因為辦案的關係,他的煙癮極大,酒卻不怎麼沾。
「誰知道,我聽瀞雲公安局的警員們說,她本來在醫院里挖了七年牆洞,後來莫名其妙就好了,結果另一個照看她的護士開始挖牆洞了,你說詭不詭異呀?還聽說那護士家裡人上盧明傑家裡鬧時……」
再換一個台,是節目預告:「……20︰30,曼西文化節系列訪談之走近黃義森,走進考古人的曼西古墓夢……」
霍克莞爾,舉起酒杯說:「來吧,我來陪徐隊長一起醉。」
夜已深,酒吧里漸漸地熱鬧起來,徐海城與霍克的酒越喝越多,話也越說越多,越說越含糊,兩人時而大笑,時而勾肩搭背,時而舉杯碰杯……然後一起醉在夜色里。
「在那種情況下,你的腿又受過重傷,被槍戰嚇著有錯誤的記憶也正常。」
收拾完房間,聞到身上一股酒味與煙味滲合的怪味,趕緊去洗了一個澡,這才從宿醉中緩解過來。坐在沙發上抽煙,順手打開電視。
兩名便衣相視一眼,露出不解的神色,說:「應該沒有。」
電話那端傳來潘小璐故意壓低的聲音,「徐隊,剛才我們被領導罵得狗血噴頭。」
徐海城深吸口氣,說:「也好,他能力不錯。」
就在徐海城以為今晚無事,忽然聽到警笛聲大作,由遠而近,一輛警車從眼前飛馳而過,副駕駛上坐著的正是潘小璐。他不假思索地攔了一輛計程車,跟上警車。看警車前行方向正是電視台,心又提了起來。
霍克翻開書,看著扉頁上方離的簽名微微出神:「那案子後來破了沒有?」
「我在想一件事情,兇手如何知道黃義森住在這裏?」
徐海城十分認真的想了想,說:「我剛入孤兒院,心裏很難受,不知道自己以後的人生會怎麼樣,剛好看到有人欺侮方離,所以就站了出來……」目光穿過酒杯溶化在金黃色的酒里,「我向她打招呼,她居然跑了,我追著看到她躲在美人蕉。她原來這麼孤單,我當時就想,以後再不能讓她孤單了。」
「那是你們警察的事情,我再重申一遍,我只說出我看到的。」馬俊南冷冷地說,「我還有事,就這樣吧。」說罷,砰地把門關上。
兩警員將黃義森送到住處,也就是這幢大廈,看到他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這才向馮副隊長彙報,說人已安全送達。誰知話音沒落,就聽到一聲悶悶尖叫傳來。雖然聲音喑啞,依然能聽出聲音中的恐懼。
這張臉沒有頭髮,或許是黑色的頭髮溶化在黑夜中了。
「各位觀眾朋友們,期盼已久的曼西文化節還有三天開幕,市政府已經發布公告,開幕那天全市公休一日,讓我們來看看11月10日的天氣……」
我去哪裡?
「什麼?」兩人齊齊一愣,門開一縫,外面的走廊感應燈沒亮,所以看起來一片黑漆。
「但是後來幾年我們就像兩隻齒輪,明明離不開,卻又互相咬著,真的很累。」徐海城嘆口氣,一口將餘下的酒喝完,沖調酒員舉了舉空杯。後人立刻識趣地過來將酒添滿。
「上次你說時,我很震驚,所以沒有思考過。後來我仔細想了想,都覺得非常不妥當,如果我真的中了幽靈蠱,我絕對沒有活下來的可能。就算是我中了幽靈蠱瘋狂射殺他們,又怎麼會是近距離射擊呢?難道他們都不會閃躲,他們手裡可是拿著槍的。同樣地,如果我沒有中幽靈蠱,而因為腦袋中槍發狂,也不可能是近距離射殺他們。」
馮副隊長一聽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後他沖身後站著的各警員拍拍手:「大家行動起來,挨家挨戶詢問一下,問這幾天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另外去二樓按鍵處看能不能提取到指紋或是腳印?read.99csw.com
又或者這是一張飄浮在空中的臉?
大家都看著她,她說:「有件事情,我老公昨晚跟我說好像有人跟著他。」
「有個東西在那裡。」徐海城指著屏幕某處。
後面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確實,馬俊南與徐海城根本就沒有利益衝突,這也正是徐海城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徐海城一拳擊在牆壁上,悻悻然地離開馬俊南家門口。想通他嘴巴得知真相,明顯不可能,這次見面,他比上次強硬了很多,也堅定很多。上次的對話里猶對徐海城的疑問抱著部分認同的態度,那這次卻是直接地指責他因為停職而遷怒。
對方還沒有說,忽然又聽到有人叫自己:「徐隊。」一看居然是潘小璐與馮副隊長從車裡下來。
潘小璐與馮副隊長張大眼睛看了又看,還是搖頭。
此外,保安說,從尖叫發生之後,沒有任何人離開三單元。
「當然不會這麼巧,我剛才開車從街邊經過時,剛好看到你推門,於是就進來找你。」霍克看徐海城揚眉露出迷惑神色,連忙又加了一句,「我只是好奇,日理萬機的徐隊長會進來買醉。」
「今年年初,有個人被破腹取心放在社廟裡,當時找不到線索,方離說應該與祭祀有關,就拿了這本書給我看。」
驚愕過後,漸漸一種莫名的喜悅浮上心頭,雖然盧明傑活著不意味著方離也活著,但他忍不住開始幻想起來……夜晚因為這個幻想而變得溫暖起來。
忽然聽到一聲呼喚傳來,「徐隊。」
霍克目光微閃,沒有說話,只是喝酒。
遲鈍的潘小璐終於意識到不對,又問了一聲:「徐隊,你去哪裡?」
有人說過,人的負擔是人的充實所在。二十年前,我忽然變成一個孤兒,滿心惶惶然,不知道未來如何。看到受欺侮的她,惶惶然一下子消失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保護她。大家都以為是我溫暖了她,事實上她也在溫暖我……
徐海城微吃一驚,不明白市局逮住他的意圖。轉眼又看到于從容的車子無聲無息地開走了,難道他們也是為了看抓住誰?
徐海城讓計程車在拐角處停下,站在大廈圍牆的陰影里張望幾眼。很想走過去一看究竟,但現在正在停職中,而且此事全局已經通告,所有的警員都知道。不走過去看個究竟,心裏又搔癢難耐,似是一萬隻螞蟻在爬動。
徐海城想了想說:「目前來看,黃義森成為兇手目標的可能性最大,你們應該暗中埋伏,趁機找出兇手。」
霍克黯然:「我媽媽自從妹妹走後,身體一直不好,她又不喜歡呆在國外。」
徐海城沉默了片刻,掏出警證、配槍、手銬放在陳琛的桌子上。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案子怎麼辦?」
徐海城想來想去,也沒覺得自己哪一處得罪了他。或者是那句話已經無意中得罪了他,也可能是那天自己的說話方式冒犯了他。這種權貴人士見不得他人忤逆,當天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意思十分清楚:你,徐海城要出局了。
徐海城心情不爽,也懶的解釋,挾著書往大門走去。
「由馮副隊長主管……」
「那你為什麼不放棄她?」霍克的聲音飄出一絲冷冽,「讓她去咬著別人吧。」
警車快到電視台附近時候轉進小街,停下,潘小璐與馮副隊長跳下車,舉著槍往某個地方衝去。徐海城也趕緊跳下車,才發現這條街前後左右堵了好多警車,只是不知道被堵住的人是誰?
三個人面面相覷,滿腹疑竇。
徐海城一邊聽她說,一邊打量著周邊,這幢樓已上年齡,外牆都污損。大堂上面貼著三單元,再看大堂里的信箱,估出樓總共十五層,一個客梯與一個消防梯,消防梯今天貼著維修暫停的公告。電梯現在暫停於一樓,電梯門開著,黃義森坐在電梯一角,身子縮成一團,兀自不停地抽搐,口角垂涎,兩眼發直,嘴裏喃喃地說:「鬼……鬼臉……」
回自己的辦公室換上便服,其他東西是不能帶的,隨手將桌子上那本方離的書帶上。出去時碰到潘小璐,風風火火地走過來,說:「徐隊,我有件事情要彙報。」
三個警察立刻感覺出來確實馬俊南所說與物證對不上,但市裡派來的眼鏡不表態,他們也不好說什麼。調查其實不需要一個小時,但是硬拖到三個多小時,到徐海城離開市局時,已過九點,黃義森的訪談已過大半。
片刻,另一名便衣警察從樓梯走下來,氣喘吁吁,額頭汗出,向馮副隊長彙報。他衝上樓梯,一口氣跑到二樓,途中沒有遇到任何人,到二樓電梯間也沒有發現人蹤。他敲開二樓的三戶人家,都說聽到非常驚懼的尖叫,但不敢出門察看。而後,他沿著樓梯一層一層地察看,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潘小璐惋惜地說:「是呀,本來還想了解一下,結果遇到他們女兒發癲,倒嚇警員們一跳。」
手機一直在響,猶疑片刻,他終於還是接起。
徐海城思索片刻,問兩名便衣:「路上有沒有人跟蹤你們或是黃義森?」
馬俊南皺眉,說:「你不相信我還來幹嗎?再說誣陷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盯著屏幕的四個人只覺得呼吸惟艱,脊背冰冷。
「徐隊,你看到今天的訪談預告了嗎?你說會不會找上黃義森呢?今天上午開九-九-藏-書會時吵成一團,因為第一起案子死的是小偷許三,第三起案子死的是何晴,有一半的警員認為這連環凶殺案並不是只針對文化節組委會的,否則為什麼前兩期上節目的于從容和副市都安然無恙呢?」
(摘自《刑警日記》)
徐海城不解地問:「你們沒有調查他的家人嗎?」
是盧明傑!
值班的保安將片子倒給他們看:黃義森低著頭走進電梯,順手按下八樓,然後倚著電梯站著,微微佝僂著身子,露出倦態。電梯到二樓暫定,門緩緩開一縫,黃義森抬頭。因為攝像頭裝在高處,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從肢體語言看,當時他好像很迷惑,身子微微前傾,似乎是為了看清楚。然後渾身一震,拚命地按關門鍵。門合攏,他渾身抽搐地跌坐到地上,緊緊縮成一團。電梯繼續上升,到八樓門開黃義森沒有走去,然後電梯又一直下到一樓,門開,便衣警察進來。
「盧明華?她不是剛好嗎?怎麼又發瘋?」徐海城挑眉,隨即意識到,多半是演戲給警員們看的。
「應該是吧,他總認為方離拖著我的後腿。」
電梯外站著一名便衣警察和一名臉露好奇的保安。
徐海城捏著電話,想了想案件可能的發展趨勢,隱隱擔心潘小璐他們不見得能理清楚,心裏頓時火急火燎起來。恨不得馬上找馬俊南問個清楚,然後能夠回到工作崗位。這個念頭一起,再也坐不住了。
徐海城心想這小姑娘還真是聰明,這件事現在是他心裏一根刺,實在不想提及。潘小璐很知趣,立刻轉移了話題:「盧明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大家都快瘋掉了。」
陳琛點點頭,擺擺手示意他出去,看他走到門口時忽然又叫住他:「大徐,你得想想一件事情,馬俊南不過是南浦大學的一個普通教授,他的報告怎麼這麼快到市委,而且直接到的負責人手裡。」
原來後院的美人蕉移到了操場的一角,那角落還掛著幾個鐵鞦韆,鏈條早磨的光亮。徐海城在挨著美的鞦韆上坐著,慢慢地抽著煙。美人蕉可能是移植時損壞了根部,一直蔫蔫的,夏天已是如此,更不用說冬天。枯黃的葉子讓徐海城很是懷疑,明年它還能否活過來?
尋思片刻,他決定去一趟生活了七年的孤兒院。
那女孩如吞蒼蠅,再也媚笑不起來,趕緊縮回搭著徐海城的手,高昂著頭一扭一扭地離開了。她一走遠,霍克就放聲大笑,看著依然一本正經的徐海城說:「想不到,徐隊長也會這麼幽默。」
一會兒,徐海城說:「局長,我會自己去查明真相的,我不相信是我乾的。」
馬俊南的神色稍有緩和,眼底閃過一抹深思,說:「你說的也有點道理,但是我說的是我見到的。」
徐海城跟馮副隊長與潘小璐來到黃義森家裡,他妻兒還不知道出事的是他,一聽急著往一樓沖。這時候醫院急救車也已經來了,一家人都擠進車裡,門快要合上時,黃妻高叫一聲:「等等。」
話題又擱礁,幸好有酒喝也不會覺得氣氛冷落。霍克留意到吧台上的書,《遠古祭祀文化》,不無驚訝地看著徐海城,說:「你還研究這個?」
徐海城都不記得昨晚是怎麼回到家的,只知道醒來后,腦袋暈沉沉,拉開窗帘,日正當午,他不舒服地眯起眼睛,看著一室凌亂,頓時頭疼起來。那天從馬俊南嘴巴得知自己殺人的事情后,他生平第一次失去常性,揭柜子砸東西。此後幾天就住在局裡,所以家裡地上到處都獎盃、獎章、照片。
「她本來就是個善良的女孩子……」霍克黯然地垂下眼睫,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又要了一杯。
徐海城自嘲地笑了笑,說:「有時候我自己都忘記了。」心情莫名的煩燥,一口將餘下的酒喝光,又要了一杯。
一會兒,身邊坐下一個人,說:「要一杯龍舌蘭。」
「我聽說你被停職了,是不是因為馬俊南說的那些話?」
「你去向馮隊長彙報吧,這件案子歸他管了。」
「為什麼?好不容易有頭緒,他來插一腳?」潘小璐圓睜雙眼。
想到這裏,徐海城心裏一動。
正思忖間,聽得手機嗶嗶幾聲,一看來電顯示是局裡電話,有一剎那的念頭不想接聽。對於停職這件事情,他心中自然有點不平衡。這些年他出生入死,把青春、熱情、鮮血都奉獻個自己的職業,卻發現人家要拋棄自己的時候,是如此的簡單,如此地不講情面。
這張臉下面沒有衣服,難道是穿著的黑色衣服也溶化在黑暗之中?
「你也來了。」潘小璐露出歡喜的笑。
徐海城心中一暖,知道她清楚自己心系案情,也知道她是怕自己被停職而鬱悶。初見時看她開朗活潑,以為是個粗線條的女孩子,沒想到不僅心底善良,心思也極為細膩。可是這番好意,他卻是無法回報的。
徐海城心裏咚的一聲,然後就一直往下沉,好像永無止境。

忽然,一隻手搭著徐海城的肩膀,跟著一張臉湊到他耳邊,輕輕地問:「帥哥,請我喝杯酒,好嗎?」
雖然看不清楚,但隱隱約約覺得就是何晴所描述的:臉上有鱗,牙齒佔據臉的一半。
陳琛的聲音有點奇怪,不過徐海城沒有細想,他全身心沉浸在read.99csw.com案子有所突破的喜悅里。走進局長辦公室時,才發現他的臉色也不對,桌子上的煙灰缸全是煙蒂。因為年歲的關係,醫生提醒過陳琛不可吸太多的煙,平時他也極為克制,今天明顯有狀況令他頭疼心煩。
大家響亮地應了一聲「是」,蹬蹬蹬地從樓梯跑上去。
有不少路人駐足看得入神,包括徐海城,雖然他進過古墓,但當時是危難時刻,只來得及浮光掠影的一瞥。現在聽他這麼講解,頓時覺得墓里每個細節都叫人悠然神思,同時也大感遺憾,如此古墓竟然毀於人禍。
馬俊南恢復得相當不錯,臉部又有了肉,本來桔子皮般的皮膚也潤澤了不少,但看著徐海城的眼神里依然充滿戒備。他立在門口也不請徐海城進去,分明是不打算長談。「你是為報告的事情來找我的吧?」
徐海城與馮副隊長相視一眼,神色不一。
馮副隊長看著徐海城問:「徐隊你在懷疑什麼?」
徐海城拍拍霍克的肩膀,說:「你果然是心理醫生,一語說中。是的,我不知不覺地跟著孤兒院其他人一樣,拿她當異類看,拿她當危險人物看。她肯定感覺到了,後來才會那麼冷淡我。她性格彆扭,別人越是誤解,她越順著誤解做。我知道這跟她小時候受的苦有關,小時候她越是解釋,越要挨打受罪。」眼前閃過今天下午看到的孤單女孩,徐海城心裏一陣難過,又狠狠地喝了幾口。
徐海城心裏一下子熱呼呼起來,看著周圍一雙雙誠摯的眼睛,覺得自己果然沒有選錯職業。於是不再多話,跟著馮副隊長一起走進大堂。潘小璐走在他身邊,小聲地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馬俊南打了一份報告上去……」
「徐隊長也是人,有時候也想醉。」
徐海城的心臟劇跳一下:「怎麼回事?」
徐海城心想我早知道,轉念悟出,潘小璐此通電話是怕自己因為解職而鬱悶,特意說些趣事寬慰他,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暖,假裝從沒聽說盧明華詭異康復一樣地聽完,然後說:「確實挺古怪的。」
徐海城聽聲音熟悉,便轉頭看了一眼,卻見霍克沖自己微微一笑。他有點詫異,說:「不會巧到這種程度?」
「我只是說了我看到的。」
一目了然,自始而終只有黃義森一個人。
徐海城舉杯與他碰杯,說:「我聽說你在美國混得風生水起,怎麼想到回來?」
思索片刻,徐海城說:「麻煩你將帶子倒到二樓電梯門開的那處,然後停下來,對,就這裏。」
畫面暫停在電梯到達二樓門開一縫、黃義森前傾想要看清楚的那一幕,因為電梯攝像頭所裝的位置關係,主要拍到的是電梯里的情景,電梯外的十分有限。徐海城伸長脖子,眼睛幾乎要貼到屏幕上,良久,他回頭看著馮副隊長與潘小璐說,「你們看到了嗎?」
不妙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能讓如此雷厲風行的陳琛難以啟齒的事情是什麼呢?
技術警員將電梯門開成一縫那部分剪下來,再進行系列的光與影的處理,漸漸地一個十分模糊的影子從黑暗的背景里浮出來。
換一個台。是個益民節目:「……文化節有那五個第一呢?知道的朋友可以發簡訊贏取獎品,移動用戶請發往9688……」
霍克說:「那倒不是,只是你太過嚴肅,有時候讓我忘記你才三十歲。」
「你妹妹……走了?」
「你很疼愛她。」
「如果你的記憶出錯了呢?」
潘小璐贊同地說:「就是,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徐隊,馮副隊長找我,我掛了。」她飛快地掛斷電話。
但警員們無所察覺,依然跟平常一樣與他打著招呼著,有個平時與他走的近還附到耳邊說:「徐隊,我看他媽的真是鬧鬼,又一個不明不白的。」
於是大家攜帶著一堆監控錄相回到市局,徐海城也跟隨其中。他心急電梯門開一縫的黑暗中隱藏什麼,所以一回到局裡,就拉著潘小璐與馮副隊長來到技術室。
徐海城只好走過去,笑著跟大家打聲招呼,心中不無尷尬。
他沒有回她,掃視四周尋找最近的地鐵站。走到路口,又聽警笛大作,剛才過去的幾輛警車又從他眼前衝過。他忍不住再次攔下一輛計程車,跟上警車。
在電視台時,與他近距離地面對面過,所以徐海城很清楚那歪嘴斜眼不是化妝弄出來的,發生什麼樣的變故讓他變成這個樣子?怪不得電視台遇見的時候,雖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怎麼看也認不出來。而當時盧明傑如此坦然,想來是心知肚明自己認不出來。
「是的。」霍克喝一大口,或許是喝急了,咳嗽幾聲,用手背掩著嘴。
行動如此之快,可見於從容的推動功不可沒。
徐海城與霍克齊齊偏頭,看到一張濃妝艷抹的臉,誇張的煙熏妝以及鮮血般的唇,正對著徐海城遞著媚眼。徐海城一手攬住霍克的肩拉近他,說:「不好意思,我朋友會吃醋的。」
徐海城的目光隨著她,看到她一個人走到遠處跳方格玩。眼眶莫名的濕潤了,好像又看到當年的方離。
直到電話鈴響。
徐海城愣了愣,原本以為雷雲山與何晴的離奇死亡,會導致這個節目會腰斬。轉念一想,畢竟這個節目貫穿整個文化節,如果停播,引發輿論猜測確實不太好。黃義森是曼西千年古墓考察的二號人物,不知道會不會是鬼臉的read.99csw.com目標呢?
徐海城也迷惑,站在公安局大門口,看著面前川流不息的車輛與匆匆往來的人流。每個人皆有來處皆有去處,惟有他,這些年早以公安局為家,早以破案抓獲罪犯為人生唯一的目的。站在路口居然驚詫地發現,除了公安大院那個不太溫暖的家,他無處可去。
徐海城點點頭。
「不知道,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徐海城點燃一隻煙,一隻手拿煙,一隻手晃蕩酒杯,「可能也怪我自己,我在她面前不自覺地繼續著警察的身份。尤其是江美輝那件事,當時我太害怕是她乾的,以致於都不敢問她。現在想想,為什麼我當時會認為是她乾的呢?」
照片在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時,徐海城是十分驚愕的。記憶里,盧明傑相貌周正,神情開朗中帶一點憂鬱,性情稍微有點憤世嫉俗。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時尚青年,才不過半年沒見,形銷骨立至此不要說,眼也斜了,嘴也歪了,赫然就是一副癆病鬼的模樣。
「你們局長好像很不喜歡方離。」
徐海城也不快,說:「你的說辭明顯與物證有出入,那四人全是死於近距離射擊的。」
「走吧,我們去監控室看看,攝像頭有沒有錄下什麼?」徐海城拍拍馮副隊長的肩膀,忽然想起自己在停職,而這件案子是由馮副隊長主管的,有點喧賓奪主的味道。
徐海城詫異地偏頭一看,原來正在詢問門衛的警察看到圍牆陰影里有人探頭探腦,過來查看,認出是他。這一聲招呼驚動了其他人,也紛紛抬頭看著他。
徐海城正想走上前,看一究竟是什麼人被堵住,忽然看到路邊停著的一輛賓士十分眼熟,仔細一看,果然就是于從容的,看不到車後座,不知道他是否在車上。
隨後三人上到二樓電梯間,電梯間的窗子開著,看出去是隔壁二單元的電梯間,挨的很近。膽大一點的,可以從二單元跳過來三單元。探頭往下看,看到數條管道,有水管有排污管,如果有人存心想攀援而上也並不難,但窗檯又異常乾淨。
兩人相對無言,心情沉重。
他索性站在路邊的公眾電視看完,發現熱線電話取消,簡訊平台還在,主持人換了。節目非常精彩,黃義森畢竟是曼西古墓考古中的二號人物,侃侃而談,天花亂墜,將北斗七星造型的古墓說的猶如天上的北斗七星般熠熠生輝。
一直到訪談結束,也沒有發現異狀。
他一一將它們撿起,一一擦拭,又一一擺好。只是那個「最佳射擊獎」已被撞扁,他費了很大的勁也不能恢複原狀,不免有點惋惜,這可是他警察生涯的第一個獎呀,當時高興很久,寫信給方離吹噓自己是神槍手。
一群孤兒們從樓里出來,在操場上嬉鬧,依然結幫成派。其中一個小姑娘離開人群,跑到他身邊的鞦韆盪著,咿啞咿啞的,說不盡的寂寞無助。一會兒跑來幾個稍大的女孩,一把將她從鞦韆上扯下來,自己佔了鞦韆。她跌落在沙地上,不哭也不鬧,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沙塵,往遠處走去。孤兒院的宿舍辦公樓再什麼新建,這裏的人情世故還是老樣子,欺善怕惡。
心裏暗暗打定主意,晚點時候要去電視台附近轉轉。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因為一件意外夭折了,一個來自特別調查組的電話,要求他立刻趕到市公安局,對馬俊南的報告作出辯解。
到市公安局時發現特別調查組的人員自己都不認得,看著裝,有三個警察,大概是從外單位調來,而且特別挑了與他沒有交情的;另外一個應該是市裡派來的人,戴著圓形的眼睛。他們問東問西,徐海城也不厭其煩地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大意跟今天下午與馬俊南說的差不多。
「原來她這麼受苦過,怪不得這麼小心謹慎……」霍克轉著酒杯喃喃地說了一句。
「真的是你看到的嗎?」徐海城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眼睛。
此時這兩人都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一會兒,兩名警察押著一個人走向警車,那人雙手被反剪身後,也不掙扎,走到警車上坐下時,偏頭看著車外面,視線正好朝著徐海城的方向,兩人遠遠地打個照面。
「你到我辦公室一趟。」
「局長……」
「徐隊長,我聽說你被停職了,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變得偏激,開始胡言亂語。」馬俊南已經有些不悅,提高聲音。
「大徐……」
路邊有些行人駐足張望,不過更多的行人趕緊遠離。
「大徐……」陳琛深深地嘆口氣,嘴角耷拉,衰老之態畢露。
開車的是上次於家別墅開門的保鏢,副駕駛上坐著的是襲擊過自己的何愛軍的弟弟何愛民。他調查過,知道何愛民本來也在瀞雲駐軍當特種兵的,上個月在部隊里因為何愛軍的死與部隊領導大吵一頓,然後就退役了。不知道何時成了于從容的保鏢?
這位便衣立刻向馮副隊長彙報接下去發生的事情,聽到尖叫時曾抬頭看到電梯顯示燈暫停於二樓,於是他的搭檔立刻從樓梯奔上去。他則守在一樓,看到電梯先上八樓,停了片刻又直接下到一樓。電梯門開,就發現黃義森蹲在電梯角落裡,瑟縮成一團。
第二天大早,奔赴松朗村的伍刑警來電彙報,說師公已經不知所蹤,至於那三十多年的舊事,實在是太久了,誰也記不清楚。只知道那獵狗隊確實是被狗咬死的,現場也沒有找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