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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喜歡倫敦的雪嗎

第五章 喜歡倫敦的雪嗎

「身體很難受嗎?」我擔憂地問。
家卓在倫敦住了近一個月。
他一向穩重自持,此刻也有些微醺,並沒拉開我的手。
老爺子擺擺手:「不用,你工作吧。」
「家卓,輪不到你來做。」我直接地說:「綺璇已嫁做人婦,她的事自有丈夫去操心,再說她自知懷有身孕,這麼大人了,應當有自己的分寸。」
「映映?」他看到我站在門口,愣了一下。
冰塊在我們身邊發出清脆碎裂聲,家卓將我護在我懷中,一手抱著我,一手奮力地朝岸上游去。
「你一直都記得?」我眼淚落下來。
我鼻子一垮,坐到位置上悶聲悶氣地說:「怎麼有空找我,不是剛交了女朋友嗎?」
我摔倒在柔軟的沙發上,一時有些暈眩。
「我們是要去哪裡?」我問。
我們吃吃喝喝,拉菲酒醇芳柔順,我一時貪杯,竟有些不勝酒力。
這時有人從房子旁邊的小木屋出來,替我們拉開車門,恭敬地道:「勞先生。」
他深深望著我,神色痛苦一閃而逝:「映映,對不起。」
我倒在床上,柔軟的絲絨緞被裹住我,我閉上眼睛都在笑:「怎麼會,家卓,你竟然有一座莊園,像十八世紀的彭貝利。」
「映映,你那裡還有備份嗎?」秘書著急地說。
那麼的突兀。
蘇見應是他摯友,他們私下相處很融洽。
夜裡唐樂昌約我喝酒,我穿了件黑乎乎寬大的外套出去,像個女巫。
我咬著乳酪忽然就沉默了。
我點頭:「好的。」
我們在路邊打車,唐樂昌堅持要先送我回家。
「映映?」家卓在那端輕輕說。
我將手中的瓶蓋遞給她,她看了看,笑笑從櫃檯給我拿了一瓶綠茶。
「我管家,哈里斯太太。」家卓介紹。
車子開著開著,我忽然看到路邊的熟悉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開口:「停車。」
他點點頭,上樓去了。
他褪去我衣服,吻我頸脖,目光接觸到我胸前的那塊玉石時,愣了一下。
她應了一聲,然後朝我笑笑:「江小姐,請自便。」
人和人之間真的很奇妙,我明確拒絕了唐樂昌之後,倒和他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我覺得基本上他除了自戀一點,其他都好。
「正好,我剛散步過來,雪下得非常漂亮,可有這個榮幸邀請你逛逛附近的美景?」他殷勤地問。
我扔下行李朝著他衝過去,一頭撞入他的懷抱:「喜歡喜歡。」
我吸了一口氣,驟然清醒過來,冰冷的河水凍得我全身僵硬,我拚命將他往岸上推,哭著說:「我會游泳,你上去,你上去——」
「噓……」他聲音非常非常溫柔:「我永遠不會走,只要你乖乖的。」
「不,家卓,我不回去——」我哭泣起來:「讓我看望你——」
家卓聲音沒什麼力氣:「蘇見,你知道現在還不行。」
「那麻煩你過來一趟可以嗎?王總今晚要連夜開會,一定要用設計圖的。」
他坐在我對面:「映映,可是不合胃口?」
「勞先生指示我來看望江小姐。」他說。
我攤手。
他嘆氣一聲:「我們沒有把你照顧好,勞先生要怪罪的。」
唐樂昌陪著我緘默,一杯一杯地喝酒,然後他忽然關心地問:「你那杯茶不好喝嗎?」
「別胡鬧!」他不由分說將我拖上電梯,拖到房間門前。
「謝謝你,沒事了。」我一顆心落到谷底,無法掩飾難過之情。
蘇見堅持著說:「你已經夠累,哪裡還有精力做私人顧問,讓底下人去做吧。」
第四日,我早上醒來,躺在床上再也不願起來。
劉總面上帶一點狡詐,秘而不宣地笑笑:「老武,你真是出國太久不了解局勢了,勞老爺子這兩個孫,老大聲名在外,可內部人都知道,老二做事,那是周全穩重得沒得說的。」
「我是第一次來舒梨郡。」面對熱情的陌生人我總是有些羞赧。
我甚至再沒有勇氣再和過去一樣明裡暗裡偷偷看他。
他紳士地朝我鞠躬,用英文喚我名字:「映映小姐?」
我恍惚中抬起腳就往裡邊跨,家卓拉住我,替我脫去了濕衣服。
我坐起來問:「家卓呢?」
他倉促轉身,撫我臉頰:「對不起。」
我已疲倦,卻再沒母親將我領回家。
我將厚厚的防水外套和熟悉的枕頭塞進行李箱,登上了飛機。
我心底驚跳,撐著手臂從床上坐起來。
「他病成這樣……」
他語氣無悲無喜:「我說過你交友我不反對,但需顧及長輩,別太張揚。」
他眼前昏花,好一會才意識才清楚,抬手握住我。
第三日,愛德華帶我河邊去釣魚,我教我如何敲破冰面,我們掉到了幾尾好大的鮭魚。
我有些不放心,叮囑:「吃點葯。」
哈里斯太太給他端出了熱茶,又給我拿了一杯熱巧克力。
我實在無法將這麼禮貌熱情的一張笑臉拒之門外,更何況這裏無人與我說話,我非常寂寞。
「嫁給我,就可以來我家了。」他笑。
張彼德今天遲遲沒見人影,哈里斯太太離開后,我避開護士,跑出醫院,攔了一輛街車:「我要去倫敦。」
他吻了吻我臉頰離開了。
我徑自走進房間,關上門的一剎,我回頭,看到他他將手撐在門邊,深深凝視我,也許是我喝醉眼花,那一剎那他臉上來不及斂去的,竟是那樣濃重的悲傷。
我早該明白我這世再無機會更進一步。
道路上工人正在鏟掉積雪,我們車子經過,那個戴著帽子的人忽然抬頭,朝著車子用力揮手。
我望著他一本正經地問:「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還有一輛馬車?」
家卓跪下來溫柔吻我的淚水,低低地說:「乖,別哭。」
二公子就是二公子,真是大度,我冷淡地道:「謝謝。」
他花費好大一番力氣才把我手指掰開,卻有些愣住了,我緊緊捏在掌心中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綠茶瓶蓋,他疑惑拿起看了看,然後朝路邊的垃圾箱扔去——
家卓細心替我洗了澡,又找出浴巾將我裹住,像照顧小小女兒。
我跟隨家卓踏上石頭台階,推開了大門,溫暖撲面而來。
他眉毛一挑,故意激我:「蘇先生在國內處理公事走不開,江小姐有什麼需要請和我說。」
我走向電梯,看到家卓客氣引著那幾位官員走向酒店另一側大堂。
他臉上的關心很真切,無拘無束相處了幾天,我們關係不錯。
我終於忍不住打電話給他:「家卓,我不喜歡愛德華,請給我換一張東方臉孔。」
他隨著我走進房間,然後脫下大衣,襯衣下瘦削的脊背筆直,他走進浴室放熱水,嘩啦啦的水流聲響之中,忽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他將我送至房間,哈里斯太太早已將床鋪好,我從行李箱中抽出枕頭放在床上。
待到傍晚,蘇見敲門進來,手上拿著電話,用唇形輕聲對我說:「勞先生。」
家卓拉著我走出機場,上了等候著的車子,我一直雀躍地望著車外銀裝素裹的景色。
躺在床上,腦中一直是他在我眼前昏迷過去的臉龐,眼淚不斷地流下來。
我低著頭也不看他,目光獃滯,面無表情,只木木地坐著。
我跑下樓去。
我抓住岸邊的樹枝往河堤上爬,濕衣服粘在我身上,我凍得渾身瑟瑟發抖,我腳下發軟倒在地上,然後跌跌撞撞地朝家卓跑過去:「家卓,你……」
他鎮定地握住我肩膀,冷硬的聲音:「映映,你那時還小,現時你已長大,難道還不知,幼時說過的話是做不得數的。」
他完全被嚇到:「唉唉,你別哭啊。」
喔,傳說中朱碧嬋小姐。
他嗆咳一聲急急地問:「你有沒有事?」
「不知道,」他憂慮之色明顯:「我再打綺璇已經關機。」
「有的。」我想了想:「我鎖在辦公室抽屜里。」
我想了想:「機票不用麻煩特地送過來,明早讓司機帶過來即可。」
我不說話,徑自推開車門,他緊張地跟著下車。
家卓聽到動靜走出來:「這麼晚還要出去?」
他是一個長得很憨厚的黑人小夥子,笑容之中露出雪白的牙齒。
我垂下了頭。
「你怎麼樣?」話一出口,我就已哽咽。
「小姐,請問你找勞先生有何事?」秘書耐心地詢問,口氣卻隱隱帶了戒備:「可有預約?」
女生啊地輕輕一聲,隨即艷羡地望了我一眼。
家卓接我下課也就僅此一次,但凡以後晚間上課,徐哥都去接我下課,但他再沒來過。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粗魯地道:「滾開,去管你的羅琦璇大小姐,別理我。」
我哀聲哭泣,終於還是不甘不服,忍不住大聲地質問他:「你不是說喜歡我!你說你要一直陪我?!」
「蘇見。」家卓冷冷地截斷他。
他微微笑了,彷佛算準了我會這樣回答。
我獃獃坐在沙發上,搖了搖頭。
「醫院。」哈里斯太太按著胸口,驚魂未定的語氣:「幸好你沒事,你掉進湖中……」
我已是意料之中,所以討巧地答:「所以我只用來做畢業作品不是嗎?」
「映映,我有工作要做。」家卓歉意笑笑。
在路邊的台階胡亂坐了下來。
我倒在床上死死咬著被單,怔怔流下淚來。
哈里斯太太進來看了我幾回:「映映小姐,可要用餐?」
家卓低低地道:「映映,我們沒有可能的。」
唐樂昌怔住,眸中痛色輕逝而過,他笑著輕輕拉起我:「回家了。」
下午,門鈴又響了,我開門,迎上愛德華的笑臉,他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我給你帶了奶油酥餅,你不想嘗嘗嗎?」
他站起要走。
「那我在北美的銀行有幾筆款怎麼辦?」
我悶聲答:「我自己走。」
天黑時分,我窩在沙發上睡得有些迷糊,隱約似乎聽到屋外傳來汽車引擎聲,我猛地驚醒,跳起來跑到門邊一把拉開了大門。
小心翼翼將我護在身前,彷佛一碰就碎的珍寶。
「嗯,」我終於開口說:「對不起,是我的九*九*藏*書錯,我發誓不會再糾纏你。」
我愣住了。
我當時跟他說他不是我那杯茶。
他抱我回床上,擦乾身體給我蓋好了被子。
到晚上我煮點粥,家卓下來餐廳,仍有些低燒,但精神好了點。
他扶住我:「小心點。」
然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家卓坐在二樓客廳,只隨意地說:「你來了。」
他迅速蹲下,伸手將我抱住,手掌竟然顫抖得厲害——他握著我肩膀,將我從頭到腳檢視了一番:「你怎麼樣?」
「請問他何時會回來?」我試探著問。
我念起他的好,笑容恍惚:「他三頭六臂,無所不能。」
家卓替我脫去外套,我們在客廳的沙發坐下來,壁爐的火光熊熊,溫暖極了。
家卓按了一聲喇叭作為回應。
蘇見將幾份文件遞給他:「今日急簽文件,簽完我帶走,你今天不去公司了吧。」
家卓站到我身邊替我拉好被子,神情完全沒有我的歡愉,只溫柔地道:「好好睡一覺,醒了再玩。」
家卓心疼地說:「不,是我難以自持,是我的責任。」
「別丟下我。」我嗚咽,小聲地哀求。
他將電話一把摔在了車前。
白皙臉龐,秀硬眉眼,清清淡淡三分傲氣七分倦意。
我發現他穿得單薄,趕忙側身讓他走進屋中:「外面冷,怎麼穿這麼少。」
蘇見說:「你下午沒事了吧?」
我急中生智說:「我找蘇見先生。」
痴心妄想,終釀惡果。
他猛地剎車。
推開旋轉玻璃門,意外地看到家卓的車停在公司樓下。
家卓終於發現我不對,他伸手欲扶住我。
將臉埋在膝蓋上想著這麼凄慘狀相,竟有點好笑,人切不可自以為是,你在勞家卓心中有幾分重量,輪到你來多嘴,自作賤,真是活該。
我看過去,瓜子臉,杏眼櫻唇,套裝似乎是香奈兒,幹練之中不失溫柔,她亦在打量我,目光也是柔柔的,是一位美人兒。
「蘇先生——」我將客人引入屋子:「家卓在樓上。」
趁他在大堂check in時,我不理會他,轉身往外面走。
兩天後,我登上了回國的班機。
「放心,一切都好。」
他臉色有些難看,微微譏誚:「她亦待你不薄,不用這麼無情。」
在希斯羅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大雪瀰漫,家卓穿著黑色開司米大衣,淺灰色圍巾,笑意盈盈地朝我伸開手臂:「喜歡這裏的雪嗎?」
「別動,寶貝——」哈里斯太太按住我的手背,安撫我:「勞先生很好,你先好好休息。」
我張眼,看到家卓的焦灼的臉。
蘇見看著這一幕,忽然笑笑說:「勞先生知道要煎你皮,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寵她寵得鋪二十床錦緞仍要替她找出一粒豌豆。」
我一邊飛快地記下他給我的修改意見,一邊答:「謝謝教授。」
那個冷傲乖僻的小女孩躲在薔薇花架下,他從花園長廊走出,是異常俊秀的少年,笑著道:「誰家把公主丟在了花園?」
一個人從車上跳下來,腳步凌亂地朝橋下走過來。
我抹乾凈頭髮和臉上的濕氣:「怎麼會吵架?」
蘇見沉默,不知如何答我。
他又仔細看了一遍確認我無事,脫下外套將我裹住。
我踏上湖邊的木板橋,邊跑邊哭,淚眼朦朧,但覺此生已無望。
「是我。」他溫和地答。
蘇見頷首:「那我和江小姐先失陪了。」
西方人,輪廓俊朗,白色的絨線帽下露出金髮。
蘇見陪同我搭專屬電梯上到二十二樓,送我到一間精緻的小型休息室,對立在門外的秘書說:「碧禪,好好招待客人,等勞先生出來再說。」
身旁的金髮太太望著我們微笑:「倫敦今年冬天第一場大雪,下雪天絕對是美好的日子。」
「江小姐。」他站在病床前,並不走近,有些忍耐著維持禮貌。
我衝出房子,跑過花園,盲目地沿著河岸奔跑,我害怕對著那張臉,害怕聽到他的聲音,徹骨的絕望淹沒了我,我只想逃離這一切。
我咬著手指覺得有些窒息,心頭的難過一陣一陣地湧來。
頭頂太陽熾烈,他皺皺眉,跳過柵欄,將我抱過去。
「我不是小孩子。」我咬著唇抬頭望他。
秘書部接線小姐非常客氣:「副總不在公司。」
那種沉默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嗚嗚地哭:「你不是說你喜歡和我在一起?」
他英俊的面容一抹燦爛笑容,有些不服氣:「我哪裡有愛很多人,那些女孩,她們是玩伴。」
他望著我,眼底痛疚,卻只是沉默。
上帝,是他。
我木然地走了出去。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將我扔在這個荒山野嶺,然後還要我歡歡喜喜地以為自己是公主。
「不是這樣,」他緩緩地道:「我娶你是成年之後的事情,我一早與你說明白,我們之間,只是一場交易。這與年少無關,我並無打算同你敘舊,事實上,如果我當時知道站在花園中的是你,我絕不會走出那道長廊。」
男子走了出去。
「映映,聽話——」他聲音急促起來,著急地試圖安慰我:「你別哭……」話還沒說完,他卻驟然咳嗽起來,我聽到電話那端響起儀器尖銳的響聲,然後電話斷了。
家卓靠在沙發上,尋常平淡的語氣:「房子不遠是一個小公園,開車十幾分鐘可以到,周圍的雪景很美,你可以隨處看看。」
「勞先生已經于上周回國。」蘇見終於說。
我走到車庫找到家卓車子,喝了酒有點暈,就坐到車裡打起盹來。
「嗯,」他簡潔地說:「映映,你沒有必要做這些事情。」
「勞先生昨夜已返回倫敦。」哈里斯太太答。
家卓沉默地跟在我身後。
「別丟。」我嘴唇動了動,嗓音沙啞艱澀地擠出兩個字。
我微微苦笑,閉了眼,任由護士折騰。
他點點頭,也不驚異,在這個圈子,叔叔伯伯一天到晚會帶來新的阿姨。
本埠金融地標中心。
家卓接過,淡淡地說:「沒有必要,我沒什麼事,休息一下就好。」
語罷他站起:「我下午約了江董打球,你忙吧。」
「有,我睡了,只是醒得稍微早點。」他站起:「今天要不要請假在家休息?」
然後在客廳坐了一個下午。
家卓匆促追了出來。
我神色坦然回望他,我並非沒有尖銳言辭,只是一直捨不得對他講一句重話而已。
新年假日我照例是一個人在家裡,拉上了窗帘,關了手機,躺在床上看書。
冬天很冷,偏偏晚上還有課,我好幾次回來得晚,凍得鼻子都發紅。
「請給我拿一盒面紙。」家卓在我身後說。
我驀地抬眼望住他,淚水閃爍間,我看到他眼底清清楚楚的一片澄明。
他抱了抱我,在我耳邊輕聲說:「新年快樂。」
「不用不用,」我迭聲:「才九點多,還早,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
「抱歉,江小姐下午沒空。」男子的聲音冷冷淡淡地從我們身後傳來。
家卓終於忍不住低低呻|吟一聲,伸手將我抱起。
萬萬不可再沉溺,否則萬劫不復。
「這個會議一早安排是他去的。」家卓平平陳述。
他側臉看到我,馬上下來拉開車門:「上車,下雨很冷。」
「你知道?」我問。
「我是,請問哪位?」
那瓶廉價的綠茶立在那些昂貴漂亮的瓶子中。
唐樂昌好看的眉毛皺成一團,按住我的手:「喂,我是要你安慰我,怎麼你自己喝得那麼痛快?」
隔了那麼久,再次聽到他聲音,我死死咬著唇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好了。」他輕輕拉開我,我賴著在他身上不肯動。
我木然搖頭。
我聞言抬頭看他,勉強笑笑:「對不起,我有吃了一點點,只是胃口不好。」
家卓依舊是熟悉的沉鬱嗓音,只是很虛弱:「映映?」
「有沒有怎麼樣?」
劉總篤定地道:「請示二少爺啰,勞通的大額投資顧問都是二少在做。」
我吃飽后心滿意足窩在躺椅上打盹。
「不,讓我見見你。」我哀求他。
我深宵冷風吹到臉上,我清醒了一些,故作瀟洒著朝他擺擺手:「沒事,你回去吧。」
我吃完早餐,聽到有人來敲門,一會,哈里斯太太進來:「太太,您有訪客。」
這該死的英國人還真有幽默感。
我猶記得睡夢中魚尾葵果子深紅,七里香開得濃郁,還有我許我一生的少年。
我坐到他大腿上,我們接吻,纏綿激烈,他的溫熱的雙唇柔軟,我伸手摟住他的腰不斷撫摸,深深地吸吮著他身上教人迷醉的氣息。
赤腳踩在雪地,也不覺得冷,我身上只套了一件薄薄衣服。
我穿著白紗裙,黑色小皮鞋沾了灰。
我驟然從混沌中驚醒,手微微顫抖,接過電話放在耳邊。
外面的世界依然精彩,購物中心瘋狂打折,各路明星攜賀歲大片在影城做宣傳,同學熱熱鬧鬧辦新年派對,我只是興緻蕭索。
「您二位先到樓下副總辦公室坐坐吧。」朱碧禪將他們往電梯引:「先喝點茶還是別的?」
我說:「請進。」
外面天氣晴朗,愛德華與我在鄉野中散步,慢慢地欣賞心曠神怡的景色,我在雪地上蹦蹦跳跳,愛德華精力旺盛地跟著我不停地在樹林中穿梭,指給我看松鼠和狐狸的腳印,我們一直逛到黃昏,回到房子里,哈里斯太太早已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我們大快朵頤了一頓。
一月不見,他消瘦許多,但精神很好,黑暗中目光灼灼。
張彼德晚上回來,衝著我發了一句火:「江意映,你除了給他添麻煩你還會什麼!」
短頭髮的女生在收銀台打瞌睡,見到我推門進來,慣性地開口:「晚上好,歡迎光臨。」
張彼德反手要拉住我,我狠狠地往後一跳:「別碰我!」
愛德華說:「嘿,天氣這麼好,你真的不打算出去走走?」
如同我無望地徒手空等某人多年,竟在一夜之間能登堂入室,已是我這輩子最好運氣。
我這一生中,read.99csw.com見慣儀容文雅的二公子,見慣高貴淡漠的勞家卓,竟是從未見過方寸大亂失態至此的他。
「我怎麼可以去你家,你媽咪又不是我媽咪。」
走到一半,我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家卓,算了吧……我再愛惜你又有何用,無論怎樣,你仍是不肯要我……讓一切結束吧,我不會再打擾你,也不會再讓你心煩……我閉著眼,任由自己往下沉。
不知坐了多久,我看了看表,凌晨四點,我已非常睏乏疲倦得幾乎睡去,卻又不敢睡,整個人幾乎凍得快要失去知覺。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他冷不防吸了一口氣,家卓側過臉,似乎被嗆到,按著胸口一陣猛咳,劇烈的咳嗽間,他忽然倉促抬手欲掩住嘴角,然而還是來不及——
家卓突然剎車,習慣地抬手護住我,徵詢的表情。
我抽噎著問:「既然你知道是我,為何還要娶我?」
手機一直在震,直至沒電,滴地一聲關了機。
「既然你知道你已有老婆,就不應該半夜有酒女找上門。」他冰冰冷冷地道:「我再聯絡你。」
家卓轉身往外走。
我意識還未清醒,模糊模糊地問:「「這是哪裡?」
我手上包著紗布,手指僵硬,費了一番力氣,才翻到家卓電話。
我反反覆復摁了許久,終於放棄。
他咬牙,低低地說:「江意映,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不要相信我說的話。」
方才倉促出門,連手袋有沒拿,我摸摸了口袋,手中只有一張交通卡和之前付車費之後剩下的一點點零錢。
車子在房子前停下來,一棟維多利亞式的可愛房子,設有四間房,大雪落滿了花園,牧場和倉房,鵝卵石小道旁的玫瑰已經凋謝。
那個知名的室內設計界大師望著我,然後說:「聰明的年輕人。」
我是在醫院醒過來的。
談話間走到了秘書台:「朱秘書,我們約了勞先生兩點談事情。」
他在道歉,即使已經是這樣,他的態度依然明確如昔。
「江小姐先養好身體,必要時勞先生自然會見您。」他刻板語調。
我馬上接著說:「我姓江,請您轉告蘇先生我有事找他。」
我嚎啕大哭:「媽咪也很愛我,但她還是走了。」
「蘇見把我帶回公司了。」我說。
「但是——」他話鋒一轉,直接地道:「你知道,永遠不會有建築商用你作品。」
家卓眼底隱隱怒意:「上來!」
我扭頭,看到西裝革履的蘇見。
這時門外有人道:「碧禪,大東證劵的劉總上來了。」
我看了一眼時間,慌忙跳下床:「哪能隨便請假,今天又要遲到了……」
晚上我在家裡接到電話,下午工程師交給我送呈老闆的設計圖數據出錯,列印出來全是亂碼。
哈里斯太太面露喜色:「親愛的,我回去做。」
他轉身返回坐在床邊,我已穿上衣服。
我摸摸他的手,冰涼一片,額頭卻依然很燙。
愛德華看著我面有薄怒,連連說:「沒有沒有,我父親是勞先生老友,他說家裡小女孩來此度假——」他似乎琢磨不透東方女子的善變,表情非常無辜:「我剛好聖誕放假,我只是負責招待可愛的東方芭比——」
蘇見走過來就和他說:「大東這種小額財富管理,讓分析師去做得了。」
我沿著街道亂走,在路邊的一家便利店買了一瓶綠茶,不知走過了多少個街區,我雙腳都發麻,鞋子進了雨水,全身都濕濕冷冷,難受極了。
「映映?」他聲音有些啞,帶著不確定的疑問。
我替他拉好被子:「先別想這麼多,好好睡一覺。」
「哈里斯太太,我想吃松子牛肉卷。」早上我對哈里斯太太說。
蘇見同我點點頭,兩人朝樓上走去。
我規規矩矩地和他相敬如賓,曾經的那些小溫情小動作小花招全部收斂,連跟他說話都不敢大聲,晚上他下班遲歸,我至多敲敲他房門簡單一句:「家卓,廚房留有湯。」
「綺璇難免有點任性,」他一手握著方向盤,有些擔憂地說:「剛剛她打電話給我背景嘈雜,我恐怕她半夜出來怕出事。」
「咳咳——進來——」他掩住嘴輕咳。
我苦澀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嗯,」我點點頭:「今天不上班?願意在家休息了?」
他低咳,聲音無力:「我沒有空。」
「你是誰家的孩子?」他問。
哈里斯太太無奈地走出病房,取了手機回來。
走到一個立交橋底下,地上積著一灘水,黑暗中我沒注意,腳下一滑摔在地上。
「江小姐?」朱碧嬋在那端喚我。
樓底下站著一個人,瑟瑟寒風中,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不知站了多久。
家卓一把將我抱起朝房中走,我們在床上繼續糾纏擁吻。
迪安抬起臉微笑:「小姐你好。」
我們在馬蹄形餐桌旁坐下來。
我轉身就跑,他一把將我拉住。
張彼德並未答我,只說:「江小姐請好好休息。」
「你這樣走開公司怎樣,老大可有動作?」
哈里斯太太從廚房端出點心,上來斟茶。
我站著,看飲料格,純白乾凈,都是家卓習慣喝的牛奶。
「朱小姐有事?」我難免疑惑,禮貌地道。
我看到刺目的猩紅從他嘴邊溢出,灑在他修長蒼白手指,點點滴落在雪白地上。
經過一間會議室時,秘書剛好推門出來,我聽到裡邊傳出老頭子威嚴的聲音:「你大哥去了新加坡,你可知道?」
我看也不看,他既然這麼輕快將我丟下,我寧可咬著牙捱一夜,也決不願回去搖尾乞憐。
他沒有給我留下隻字片語就回去了。
他無力地靠在木樁上低低喘息,一手撐在地面,低著頭沒有答我,唇色泛著一股紫氣,臉上更是青白得可怕。
他面色不善朝我走來,譏誚口氣:「如果江小姐要游倫敦直接吩咐我就好,何須勞動尊駕搭火車。」
朱碧嬋娓娓溫言:「請問江小姐您有空嗎?勞先生吩咐我給您送機票。」
一顆心慢慢往下沉,我漫無目的走在馬路上,看著周圍的建築,這城市這麼大,我都不認得這裡是哪裡。
「我也想愛上別人。」我掩面。
「停車!」我再也無法忍受,一腳踹車門。
但聲音很快停止,他走出來時臉上發白,只顧將我拉進去:「洗個澡。」
他啟動車子,抽出面紙遞給我:「擦擦臉上雨水。」
「回家。」我語氣平平地答。
家卓望我,臉色微變。
我悄悄地望著他沉靜蒼白睡顏,心底那麼柔軟的疼痛,最終還是只能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我如受驚的兔子一般後退,腳下趔趄,撞到了牆壁,蹲在地上再也不願起來。
哈里斯太太進來敲門:「甜心,你該起床了,愛德華今日要帶你去莊園騎馬。」
蘇見卻不再言語,望著他最終只能喟嘆一聲。
「我很好。」他低弱地說:「聽我說,你先回去。」
「你很喜歡在男人面前喝得熏醉嗎?」他忽然開口,言辭冷漠嘲諷。
「你沒有睡覺?」我爬起來。
我抬手緊緊地捂住臉。
我吸著鼻子,倔強地不肯回答他。
我恐怕爺爺見到我在勞通不高興,躲到了一旁。
我們經理是認得他的,立即堆起笑容打招呼:「蘇助理,您也過來吃飯啊。」
這一層樓寬敞無比,不時有幾位職員安靜走過,無人理會我。
朱碧嬋客氣地道:「副總臨時有急事,已經吩咐我先接待兩位老總,很抱歉兩位可能要等一等。」
我坐在客廳思忖良久,還是拿起電話,我打家卓電話,仍然是關機,我撥電話去勞通銀行總裁室。
「沒有……」我軟軟地說:「家卓我很想你。」
我躺在床上,掙扎著不肯睡覺,一動不動地望著哈里斯太太。
我拉開車門:「那就去最近的車站。」
「家卓——」我忽然停下腳步拉住他,伸手探他的額頭。
我僵硬地站在房內,蘇見拿過我手中的電話,撥了好幾次,眉頭也漸漸皺緊。
他紳士地告辭出門去。
「勞先生呢?」我問。
我看看自己,濕嗒嗒的長發,髒兮兮的風衣球鞋,像個失足少女。
在火車站買了最快一趟開往倫敦的車票,我登上火車,坐在位置上開始仔細研究倫敦地圖,用筆在上面標出倫敦幾個大醫院的位置,我心急如焚,所幸火車很快,近一個小時之後,我走出滑鐵盧火車站。
一道黑色的身影從車中跨出,夜色之中只看得見頎長的身形,我努力瞪大眼睛定定望著他緩步朝房子走來,終於,檐下暈黃燈光照亮了一張清俊面容。
司機回頭說:「小姐,這是計程車,不是歐洲之星。」
恍恍惚惚中聽到汽車的轟鳴聲,我抬頭,看到一台車在不遠處的十字路口大力掉轉車頭,壓線逆行,然後直直駛過來。
他問:「你有什麼心事?」
我得戒掉他,戒掉他的寵愛,戒掉他的溫暖。
愛德華望我一眼,又望望哈里斯太太。
「映映。」他柔聲喚我,帶了一點顫抖,啞啞的聲音。
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記得,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一切,他知道是她,那個當年走失在他家花園的小女孩,多年後執意嫁給了他。
我閉起眼心灰意冷地任水泡著。
我答:「不用,我不餓。」
我吃冰激凌,他在一旁:「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誰沒有?我送你回家。」
冷水刺骨的河水在我們身旁蕩漾,薄冰一直不斷地磕磕撞撞,家卓用手臂撞開冰縫,咬著牙沉默地朝岸邊挪動。
「我工作忙,委屈你。」他溫和地說。
家卓迎上來,我低聲問:「你今天上班了?」
「電話,」我說:「給我電話。」
家卓轉頭望了我一眼,然後堅決側過頭,利落打轉方向盤,猛地一踩油門,車子在深夜的呼嘯賓士而過。
晚上有人敲病房的門。
家卓手握在方面盤,有些心煩地問我:「你覺得怎樣好?」
「果然是小孩子,還哭鼻子。」他說。
他眼眶微紅,用力將我摟入懷https://read.99csw.com中。
撥過去卻是無法接通。
車子在樓下停穩,唐樂昌扶著我從計程車下來:「喂,你行不行?」
「你怎麼過來了?」張彼德問。
這時他電話響,家卓接起:「大哥?」
我忍不住走過去,看到他仍坐在寬敞空蕩的會議室里,冬日陽光透過落地窗灑落,卻絲毫不能給他帶點暖意,他就那麼冷冷清清地坐在一片暖陽中。
他輕輕道:「一點點,不要緊。」
我獃獃坐在黑暗中,全身的每個神經都高度緊繃,高架橋上每一輛車駛過都令我心驚肉跳,我腦海中來來回回放映著的都是無名女性被謀殺拋屍荒野的血淋淋的報道。
我沒有說話。
等了一會,蘇見匆匆走過來:「映映,公司來電說老爺子急召勞先生,已經去了公司等,家卓趕回去了,現在我也要回去。」
我搖頭:「不,他是稀世珍寶,是我不配擁有。」
我望向窗外,外面天地一片晶瑩,小樹枝結滿了形狀別緻的冰凌,如此良辰美景,我不想辜負自己。
張彼德撇嘴:「色令智昏。」
他緩緩扶著沙發站起,歇了一會,才緩緩走了出去。
家卓低聲說:「我這邊的工作……」
「他在哪兒?」我咬著牙忍著眼底的水汽。
「我讓助理從中餐館定了菜,傭人廚房在熱。」他溫言道。
「映映,」家卓開口,語氣帶了奇異的悲哀:「我希望你看更大的世界,看更多的人,你會發現我不過如此而已,我不過是你一個虛幻的執念,事實上,我不值你如此待我。」
我委屈地說:「我不要再回家。」
「映映,」他溫柔喚我,聲音聽起來精神還好:「我工作忙,過幾天就會回家。」
路途中處在繁雜陌生之地的總是令人自身有一種微妙的存在感,頭等艙舒適安靜。長途飛行雖令人疲累,但從一萬英尺高空望下去,整個大倫敦區一片銀白,那樣美麗的景色,足以消弭一切愁緒。
「家卓,」我敲他房門進來,柔聲問:「要不要吃點東西,我給你拿點上來。」
愛德華拿著相機,一直不斷地對著我按快門,回到車中休息的時候,我用力啃著三明治,他在看照片,我湊過去,看到屏幕上一個纖長身影,白絨線帽粉色毛衣格子短裙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笑容燦爛得跟個傻瓜似的。
隨即搖搖晃晃朝大樓走去。
迪安去停車。
「嗯,」我低著頭答:「公司有點急事。」
家卓的身影從黑暗中漸漸清晰,他看見了我,隨即快速地跑了過來。
張彼德一邊說話一邊將我推進了豪華套房的門,毫無憐惜地一把將我按在沙發上:「好好獃著。」
「唔,一點點,不要緊。」他習以為常地說。
「不用麻煩,我吃不下,」他輕聲應我,躺在床上勉力撐著身子坐起,似是暈眩,按住了前額虛弱地道:「映映,幫我收拾一下衣服,我明天要去新加坡。」
我答:「媽咪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嚇得幾乎跳了起來。
「嗯。」蘇見口氣帶了淡淡憐憫。
我哭得狼狽:「你說你永遠也不走開……」
我覺得我要死在這裏了。
她如此喚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她微笑,家卓也笑笑而過,對著我:「哈里斯太太烤布丁和餅乾的手藝很好,你會喜歡的。」
「我是Edward,住在隔壁。」男生熱情地道:「聽說鄰居有貴賓到來,順路來拜訪。」
我沒吭聲。
我嘆口氣道:「好吧,好吧,愛德華,請你回去,我不需要人陪。」
「你是哪位?」我問。
然後撐著沙發扶手站起,低著頭闔目站了一會,才緩緩地朝樓上走去。
家卓聲音有些啞:「嗯,知道。」
語氣十足的冰寒。
我匆匆套上外衣,推門往外面走。
我望著路邊的那間商店。
蘇見拉住他:「你冷靜點!」
他拉起我的手,我紋絲未動,只將右手緊緊地攥緊,家卓湊過來,他臉上都是雨水,全身也已經被雨淋濕,他摸我臉頰:「怎麼走了那麼遠,我找了一夜……」
我走過去,從車窗內看到他在打電話。
他站在床前看我,歉疚目光,嘴唇動了動,卻只能低低一句:「好好睡覺。」
耳邊傳來家卓嘶聲痛喊:「映映!」
「喂喂——彼德,」身後忽然有人開口:「客氣一點。」
女生打量著家卓,一邊收款一邊笑著說:「這麼好的哥哥啊,這麼晚還陪妹妹出來買東西。」
我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下來,沒出息地喊他:「家卓……」
我心疼:「不能緩一兩天好點再去嗎?」
他看我一眼。
「家裡老婆懷孕,他還往外跑。」老爺子不以為然地說。
傍晚我回到家,家卓依舊不知所蹤。
我用力瞪他,示威地後退一步。
他掏出手帕掩住嘴,咳得有些厲害:「咳咳——剛剛在開會,直接出來,沒想到外面這麼冷。」
「抱歉。」他低低一句,將我狠狠拽住,塞進了一旁的車中。
我好奇地走出去,門廊處一個男生正走進來。
我只會朝著他呵呵傻笑。
我看看哈里斯太太,她明顯是認識他的:「愛德華,親愛的,我剛烤了蛋糕,你要不要嘗嘗?」
走出學院大樓,冬雨下得淅瀝,一向熱鬧的校園此刻也有些蕭瑟,我腦中依然回味著教授的話,畢業設計圖我選了難度極大的一座歐式別墅,萬尺大宅,憑欄海景,設計重點是人與自然交融樂趣,為了充分將室外海景與室內溶為一體,僅僅一個大廳的設計,我花費無數時間構造室內景觀視角和取景,反覆修改室內比例關係,力圖每一個視野看出去都是別緻風景,我希望房子能有溫馨家庭的感覺,因此細節設計上充滿了古拙的童趣,看似不拘一格的傢具組合,其實考究完美到了極致。
蘇見順著他目光見我我屋中,愣了一下,只好說:「那讓楊醫生看看再說。」
他嘲笑我:「醜醜的。」
酒喝得太猛,我有些暈乎乎的望著他:「唐樂昌,為什麼你能愛那麼多人?」
清清靜靜地呆了一天,傍晚時分家裡座機突然鈴聲響起。
朱碧嬋輕輕地說:「董事長在會議室呢。」
我早早回到家,洗了澡又煮了點粥,直到八點多才聽到樓下大門開動的聲響。
他似是忙碌,低聲用英文對身旁人吩咐幾句,在那端沉默一會,才認真地答:「我在倫敦沒有熟悉可靠的亞洲年輕朋友。」
語氣已飽含絕望之意。
蘇見沉默一會,才謹慎地答:「他在重症病房住了兩周。」
哈里斯太太禮貌朝我屈膝:「太太,歡迎您來倫敦。」
兩人相視一望,露出瞭然的神情:「那等等吧。」
家卓禮貌站起:「楊醫生,請坐。」
家卓看我心情好轉,將身體靠在了椅背,整個人放鬆下來。
「我不放心。」蘇見輕輕皺眉答。
車子直接開往酒店。
家卓額角青筋輕輕一跳,強忍著怒氣諷刺道:「不用這麼著急撇清關係。」
「我不回去。」我惡狠狠地瞪著他。
電話那端是女子的聲音:「江小姐?」
家卓笑:「見到你真高興,哈里斯太太。」
奢華大氣的現代風格建築,警衛二十四小時戒備森嚴,出入皆是衣冠楚楚的商業精英。
我心心念念那個花架下的少年,經年之後,他長成了眉宇之間清淡倦意的年輕男子,在我面前幽幽冷冷地說,他後悔了。
西方人就是好,白皙皮膚紅潤臉頰,棕色的玻璃眼珠,笑容彷佛不經任何世事的明快。
「我在。」我回過神來。
家卓咬牙,再不理會我,鬆開了手剎,一踩油門,車子轟地一聲呼嘯而去。
黑暗中突然有男人粗啞地罵了一句髒話。
「哦。」我心頭那一點點雀躍消失無影,原來如此。
我側身閃開,笑著推辭:「我下午還有工作……」
我看著他他擦拭乾凈自己身體,起身吩咐傭人準備熱水,神色忽然非常冷靜。
我看著他惱怒神色,心裏真不知是什麼滋味。
勞家卓永遠有本事不費吹灰將我練了十八年的招式瞬間化解至無形。
我翻出來看了號碼,漠然地塞進了口袋中,繼續沿著馬路走。
我懶懶地躺在壁爐前的沙發上:「愛德華,我很好,昨天走了好遠的路,我腿酸,行行好,讓我一個人呆一會。」
我心底難受,直接打斷他:「家卓,不必道歉,我根本沒喝醉,我很清醒,是我引誘了你,我是想要和你做|愛。」
這開闊別墅區,鄰居起碼隔了五百碼,在這麼一個寒冷的清晨,他散步過來,真是見鬼。
回國后,我無數次撥打那個電話,可是一直關機。
還來不及打量一下環境,我首先就看到在不遠處,一個冷著臉的人杵在出口處。
我下意識轉頭看,唐樂昌的計程車已經駛走。
我有些生氣,無禮地問:「勞先生付你多少錢?」
蘇見繼續說:「你們王總沒有交代,江小姐是搞設計的,設計師怎麼要陪客戶去洗浴中心,這不是其他部門做的事情嗎?」
家卓忽然輕輕地攏住我的肩膀,身上潮濕的雨水氣息沁入我鼻尖,他說:「她是我妻子。」
「他身體如何?」我擔憂地問。
我走出去上洗手間,回來的路上閑得無聊打量起屋子的室內裝潢,打通的整層樓都顯得空間異常寬敞,走廊盡頭一間辦公室佔了幾乎一半空間,桃木門和頂層吊燈顯得富麗堂皇,牆上幾幅名貴字畫更是將奢華尊貴氣派點綴到了極致。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傷口漸漸好轉,張彼德依舊每日來監視我,我不理會他,他也樂得自顧看報表。
我坐在他身旁,車窗上倒影出一個模糊的側影,他醉人氣息近在咫尺,與我卻是我永不可及的距離。
「我是勞先生的秘書,朱碧嬋。」
我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我也就隨他。
我樂得呵呵直笑。
哈里斯太太坐在我跟前跟著抹眼淚,也不知怎麼安慰我,我不願進食,也不願換藥。
我被他拉著,https://read.99csw.com步伐僵直,如同斷線玩偶一般跟他上了車。
我沒什麼力氣,手腳凍傷,皮膚紅腫,有大片水泡,碰一碰都痛得要命。
那麼漫長的一個冬季,我穿得少,冷風穿透身體之後帶來一種麻痹的鎮定,我漸漸習慣這種溫度,我開始學著慢慢地把自己的心包裹起來,越來越小,越來越冷,最終縮小成一個堅固的硬核。
我心裏恐慌,不斷後退,木橋有些搖晃,我站立不穩,腳下一滑摔進了湖中。
這一個月來的無數個不眠之夜,這句話反反覆復在我心裏徘徊,希望自己真正說出口時能顯得洒脫大度,可是此時話一出口,語氣還是帶了怨懟,我終究不能進退自如,我終究不夠溫柔體貼,是我不夠好。
我站穩,套了件衣服往浴室沖。
那時午後陽光靜好,花香濃洌馥郁,宴席散去,遠處花園只余傭人在收拾杯盞狼藉。
家卓反應不及,伸手未能拉住我。
黃昏一點一點降臨,天地之間一片闃寂。
身後的男子打招呼:「勞先生。」
「家卓在哪裡?我想見他。」
「你怎麼過來了?」我皺眉看看他,黑色呢子大衣,裡邊只穿了一件深藍格子襯衣。
我千頭萬緒,一時不知如何問起。
「安排也可以調動,」老爺子說:「綺璇在家日夜哭泣,你奶奶聽得頭都疼,家庭和睦至要緊,你做弟弟的這時候要辛苦一點,你去一趟接下大哥工作,讓他回來陪陪大嫂。」
我鼻頭酸楚:「蘇先生。」
蘇見想了想,笑笑說:「那先回勞通吧。」
我想起蘇見,問:「蘇先生呢?」
張彼德。
我吻他脖子,笨拙地舔他耳垂。
「你會不會走掉,會不會不要我?」我問,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可能性。
我低著頭咬住牙,我的頭很暈,渾身發燙,反正我在他面前已經足夠尊嚴掃地,因此不願再辯解一字一句。
手機開始震動,鈴聲響起。
「沒有,晚上要上課。」我低頭換鞋。
這時哈里斯太太走進來,抖著身上的外套:「老天,一隻調皮的狐狸從灌木叢跑出來,雪落了我一身。」
「她的朋友親戚,大約會去哪裡,大哥應該知道,我們回家。」我繼續說。
我側過身小心站到他身旁輕聲問:「是不是還燒得難受?辦公室有沒有葯?」
「需要我送你嗎?」他問。
家卓望著我笑笑:「隔壁書房有電視和電腦,鄉下是安靜一些,希望你不會覺得悶。」
他帶我穿過花叢,躲在勞家的花園樹林深處。
他還沒來得及答我,電梯門打開,迎面是朱碧嬋和蘇見走進來。
他見到我,擱下手邊的文件:「下班了?」
我看到房子里燈光亮起,傭人走出大聲呼喊,我看到哈里斯太太匆匆地跑來。
我沒勇氣聽他反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家卓低低地說,聲音里透出濃濃疲憊。
家卓站起來:「映映,你需要睡覺倒一下時差。」
我隨著他目光看過去,家卓靜靜站在一旁望著我們,身後跟著一行人。
家卓淡聲道:「是你的男朋友?」
家卓臉色有些僵:「她一個人,這麼一個大冷天晚上在外面……」
趕到公司,翻出備份圖紙,又在電腦上修改好錯誤數據,走出電梯,濕冷空氣撲面而來,我忍不住蕭瑟地抖了抖肩。
他雙手在我身上輾轉,我們的身體竟然是那麼契合,彷佛我們已經是多年的親密戀人,他托起我的腰進入的一瞬,痛楚襲來,我熱淚噴涌而出。
「發燒不是小事——」蘇見堅持:「你身體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沒痊癒就出院,之前醫生說……」
這時汽車已駛出城市,郊區高大落葉的喬木樹枝上掛滿了雪花,波光粼粼的河岸旁有人冒著嚴寒撐著魚竿垂釣,越行越遠人煙漸漸稀少,道路盡頭,一棟深紅色別墅出現在眼前。
我定定地望著她,然後一把扯過被子將頭裹住,重新倒回了床上。
只是幾米寬的河道,卻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坐在公車上,我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我心裏有些著急,偏偏下車還繞了半天才找到地鐵口,我衝下去,不出意外,地鐵已經停止營運。
「真是鬼天氣,倫敦市區交通都中斷了,不過鄉間倒是非常舒適的,」也許是年輕人,他沒有一般英國人的拘謹,非常活潑,笑容如同冬日暖陽:「映映小姐是第一次來?」
我恍若未聞。
我們在客廳吃餅乾。
他摸摸我的頭:「傻孩子。」
立在門口的女子笑著點點頭。
我簡直要罵髒話,拒絕再與他說話。
我知道,這般大胆新奇的設計所需材料昂貴不菲,如若用作商業設計,造價評估永遠不會通過。
我看到一個小湖,湖面已經開始結冰,房子前的一段木板小橋直通湖心小島。
我的心驀然就軟了下去。
激|情過後,我伏在他肩上,他將我扶起,換過乾淨床單蓋住我的身體:「別著涼。」
我看看表,只好說:「好吧,請等一等。」
一桌食物香氣氤氳,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用力摟住他,手插在他的黑髮中,不給他一刻猶豫機會。
護士過來給我注射鎮定劑。
他將我照顧得這般妥帖,如若離開他,我都不知還活不活得下去,心底一陣悲哀湧來,只好說:「謝謝你。」
不知家駿在那端說了什麼,家卓眉頭一緊,忍耐著說:「大哥,我無欲插手你家事,只是希望你尊重你妻子,她已懷孕,是你的孩子。」
唐樂昌忽然伸手撫摸我臉,溫柔語氣帶了不甘:「蘋果臉頰都變蒼白,江意映,我有時真好奇他究竟何等魅力?讓你失魂落魄至此。」
那日是小姑姑發覺我不見,尋到勞家,我枕在家卓手臂上正睡得香甜。
凌晨三點,外面是零下十二度。
我情緒愉悅,興奮地說:「我現在就想吃了。」
我低低地問:「難道我不是一個麻煩?」
她為難地左看右看,終於說:「勞先生已經轉去倫敦的醫院,我的職責就是好好照顧映映小姐,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說話都不願,只搖搖頭。
司機從駕駛坐走下拉開後車門,我的心一直砰砰地跳得厲害。
我答應著,往樓下走去。
第二天我去上班,公司最近一項工程需要用到一種高性能的聚合材料,中午經理指派我去陪幾個江西來材料供應商吃飯,席間只有我一個女性,主賓輪著敬酒之間我被哄鬧著喝了好多杯,還得一直陪笑配合我們經理的葷段子,推杯換盞之間好不容易待到眾人盡興,經理陪著幾人從包廂出來,其中一個男人拽著我胳膊:「江小姐真是豪爽,我們已經在騰龍定了好位子,一起來吧——」
他順從地喝湯,又伸手倒酒,我拉住他的手:「咳嗽,還喝酒?」
家卓無奈:「小姐,我不是約克公爵,你要是想坐馬車,附近農莊有,我讓他們安排。」
家卓下車,繞道我旁邊來:「這是我的司機,迪安。」
家卓進屋脫下外套,隨即像抽幹了力氣一般,閉眼躺在沙發上。
家卓坐在客廳:「加班到這麼晚?」
最後的余光中,我看到河邊的人拔足狂奔過來,慌亂中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他湊到我跟前,漂亮眼睛秀氣眉毛:「你懂嗎?玩伴。」
我很幸運,一會兒有人接起了電話:「我是蘇見。」
我心神不寧地上了一個早上的班,待到下午終於忍不住,趁著去工地的空隙,溜回了家。
我略略放心下來。
家卓望望身後的人,對我說:「抱歉,我還有事,你先去車上等一會好嗎。」
我跑上樓,看到家卓躺在房間中打點滴。
家卓踏上台階,看到我倚在廊下,也就微微笑笑,然後輕輕咳嗽。
「昨晚有沒有事?」家卓問,微微沙啞嗓音。
家卓對蘇見比了個手勢,示意他照顧我,然後就走進了辦公室。
他笑容雋永溫柔,刻在我心底,綿延至一生那麼惆悵而漫長。
「你知道是我?」我哭著大聲問他。
經理故作為難地看著我:「江意映,要不你就陪陪黃總?」
家卓站我面前,望我神色,緩緩地說:「要我抱你還是背你上去?」
有些熟悉的聲音,我轉身,看到穿著西裝的蘇見。
他按著額角,無奈笑笑:「我都昏了頭,我派人送你回去。」
「老大在不知在做什麼,」他咬牙道:「經委會收了無數封投訴,竟連媒體也得到消息,今日收盤股價竟跌了0.61,勞通真是要砸在他手上。」
哈里斯太太胖胖的圓臉上是安慰的笑容:「既然他安排好了節目,你就應該愉快接受他的好意。」
家卓問:「你要買東西?」
「sorry。」他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走開了。
這是我從小到大買的所有飲料中第一次中獎,在一個寒冷潦倒的冬夜,竟花光我一生所有運數。
蘇見有些小心替他辯解:「他身體還未完全康復——處理公事也辛苦——」
後來的記憶就有些漸漸模糊了。
家卓聲音中氣不足:「知道。」
我的心彷佛被冰凌冷冷刺過,一陣痛襲來。
「好的,倫敦天氣寒冷,請多帶些保暖衣服。」朱碧嬋聲音是機械的甜美:「江小姐有任何問題請隨時同我聯絡。」
「接下來怎麼辦?」我問。
「來我家好不好?」他逗我,一直有些憂鬱的面容也蕩漾出笑意。
他頻繁換女友,卻在孤獨時只想起找我喝一杯。
我們在盛世光景的車流中移動。
我望著他表情,驟然明白了。
劉總有些不悅地說:「朱秘書,我知道勞先生是大忙人,可是我們時間也——」
經理臉色驟然微變:「對不起。」
我的所有假裝起來的若無其事,掩飾之後的洒脫自如,在他面前都不過是拙劣的表演,真是徹頭徹尾的一場笑話。
我腳步虛浮往樓上走,家卓一直安靜跟在我身後。
我儘力掩飾驚訝,維持著平靜的矜持,客氣地說:read.99csw.com「謝謝你。」
他笑笑,神色有些懨懨的:「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不必親力親為。」
蘇見敷衍地對他點點頭,看了看一旁示意道:「老闆過來招待幾位客人。」
車燈照射過來,我抬手遮住眼睛。
我淚眼刷刷流下。
但這絲毫不能妨礙我的不顧一切但求麻痹自己的刻苦工作,我連續熬夜,長期對著電腦作圖,兩眼經常昏花一片。疲乏到盡處,下午倒在沙發上恍恍惚惚睡了過去。
「他在本埠?」
雨一直在下,我冷得要命,一直在瑟瑟發抖。
他懷中很涼,我斷斷續續地哭,然後睡著了。
老爺子不容置疑的語氣:「你處理一下,克服困難。」
他被我逼得緊,只好點點頭。
我心神不寧地坐了一天,五星級酒店套房內娛樂設施一應俱全,服務員也好心建議我到樓下咖啡廳坐坐,或是到附近購物中心逛逛。我恍若未聞,只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對著牆壁發獃。
「哦。」我應了一聲,他永遠這麼忙。
家卓轉身對傭人:「去書房取支拉菲庄的酒來。」
他助理小心翼翼:「副總……」
那男人趁機拉住我的手摸了一把,還狐假虎威嚴肅地說:「什麼工作?江小姐今天的工作就是負責招待我們黃總,李經理,你說是不是啊?」
看到他肯在家休息,我還是高興的。
他陪著我看了一會,冰箱門開著,寒氣一直冒出來,他終於將我拉開。
我看著他傾身吐了一口冰水出來,便虛弱地按著胸口艱難地喘咳,我被他臉上的痛苦神情嚇著了,跪在他身邊:「家卓,你怎麼樣?」
愛德華忽然低低地說:「映映,你真是個漂亮的姑娘。」
我驚駭得魂魄都要散去,慌忙緊緊抱住扶著他緩緩倒下的身體。
他看也未看那幾個肥腦油腸的商人一眼,只頷首示意我先走,他跟在我身後輕聲對我說:「映映,勞先生在等你。」
一位略胖的英國女士走出,系一件圍裙,嗓門很洪亮:「勞先生!」
我尖叫:「那就讓我自己獃著,你管我做什麼!」
家卓似乎被驚動,身體動了動,卻突然撐著沙發咳嗽起來。
勞家大宅舉辦壽宴,父親只顧忙著攜新娶太太四處應酬。
我嘴角一動:「我沒那個榮幸成為勞家一份子。」
「映映,」蘇見喊住我:「公司積累的工作多,他只是太忙。」
我走進隔壁衣帽間給他收拾衣物,再走出來,家卓已睡去。
路面有些打滑,家卓小心開車,只簡短地答:「我在舒梨郡有一間房子,英格蘭鄉村的雪更漂亮。」
忽然一雙堅定的手將我從身後夾住我胳膊,奮力將我托出水面。
第二天,愛德華仍然準時來敲門,今日他駕車帶我去公園,他教我滑雪,堆雪人,我扎堆在一群金髮老外中打雪仗,玩了整整一天。
我們恢復了平靜如水的生活。
我這般一片真心,掏心掏肺,換來的是左一句無情右一句刻薄?
我問:「家卓,即使是這樣,你也不能夠喜歡我?」
一位年輕男子過來敲了敲門。
我悶聲道:「我不會再哭了。」
我聽到他們倆在外面低聲的交談。
下午蘇見過來,望見桌上餐廳送來的精緻午餐一動未動。
他自我介紹:「我是勞先生行政助理,張彼德。」
「大東證劵劉總在您辦公室等——」他看他面色,遲疑一下才說:「還有三點十分是交易部的會議,晚上是大華林業莫總的想跟您談談最近的那筆貸款——」
我笑笑地握了握他的手:「愛德華,很高興認識你。」
我笑臉嫣然,望著身邊的清朗面孔,忍不住湊過去親他:「家卓。」
「現在這個大環境,今次財富論壇會議很關鍵,外貿部長給我打過電話,商業銀行在促進貿易和投資自由化方面更要有所建樹,注意做好一點別丟勞通的臉。」
他身體瞬間發燙,抓開我的手,有些忍耐地說:「映映,住手。」
消毒水的氣味,病房很寬敞,柜子上一束純白百合,哈里斯太太坐在我身邊:「感謝主,你醒了。」
我獨自站在馬路旁。
終於聽到我開口說話,家卓神色一喜,返身瓶蓋放回我手中,聲音溫柔:「好,我們回家。」
蘇見低低嘆息了一聲。
「勞先生說要辛苦江小姐獨自飛倫敦度假,我定了明早八點的機票,他將在倫敦機場同你會合。」
我一覺睡得香甜,第二天早上醒來,走出房門,哈里斯太太出來招呼我。
「吃膩了西餐?」他坐在沙發上瞧我:「今天不肯吃東西?」
朱碧嬋在那端道:「司機明早去接你。」
我揉著屁股爬起來,忽然再沒有一絲力氣走路。
家卓陪著站起:「我送送您。」
我兀自推開車門,他拉住我惱火地問:「你要去哪裡?」
車子停在樓下,我搭電梯,上樓,走進餐廳拉開冰箱,將那瓶綠茶放進去。
「我只是善意提醒你做事尺度。」我冷淡地說。
「我不要。」我蠻橫地說,動手解開他襯衣扣子,在他懷裡蹭,熱氣呼到他臉上。
我撅嘴搖頭:「我不要回家。」
他拽著我的手,舉起手臂將我托上了岸。
我心緒低落,酒一上來就連喝了好幾杯。
「你在發燒。」怪不得他掌心溫度異常熱。
我洗漱完畢,聽到門鈴響,下樓開門,看到蘇見偕同一個男子站在門外。
她聽到我和愛德華的對話,走進去替我從衣櫃取出大衣和手套:「年輕人,別老窩在家裡,出去吧。」
「她好歹也算你家人,你何必這麼刻薄?」他口氣冷淡。
他仍然笑著:「不會,你這麼可愛,人人都愛你。」
飯菜很快端上來,四菜一湯,色香俱全,家卓坐在餐桌旁替我布碗筷,我說:「我要喝酒。」
似乎是老天垂憐,我竟然夢到他,夢中的他眉目清冷,穿一件白襯衣,是我熟悉的樣子,我不知為何與他賭氣,冷著臉不理他,他也不說話,只深深望我,我惱怒轉身要走,他似是著急,往前幾步欲追上前,卻力不從心身子一晃,忽然就撫胸皺眉在我面前緩緩倒了下去——家卓——我恐慌地喊他名字,驟然從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眼角猶有淚痕。
護士過來給我換點滴。
在他面前,我永遠是個胡鬧的孩子。
「你有假期?」 我問。
他點點頭,然後走回了房間。
我的心緊了一緊。
愛德華不明我愁緒,只笑著拍了拍我的頭:「嘿,你是一個讓人愉快的麻煩。」
我已讓哈里斯太太回去休息,這是醫院的高級病房,應該不會有人隨便來打擾。
早上我睡眼惺忪地醒來,看到他守在床邊。
兜里的手機一直持續地焦灼地響著。
真是現世報,估計家卓正忙著護送著他親愛大嫂回家,我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妻子被丟在路邊淪為無家可歸,這麼狼狽落魄,我不欲打擾任何人,只好打算先回學校宿舍對付一晚上。我看了看,這裏離學校很遠,沒有錢打車,只能搭地鐵,我跳上了一班開過來的公車。
「映映,」他在遠處喚我名字,帶了恐懼的哀求:「你冷靜一點——」
待到眾人前呼後擁將老爺子送走,我走出來在走廊等著,許久都未見家卓出來。
他低柔的聲音霎那如同一道利劍將我身體劈開,我只覺得瞬間全身的血液都往下落,世界在我眼前碎裂成一片黑暗,我再無一絲一毫勇氣面對眼前的容顏,我掀開被子跳下床,激烈地撞開門,奮力地沖了出去。
「別丟掉它。」我輕聲說。
他轉身回廚房,給我取了一客冰激凌。
「那我呢?」我問。
「外面在下雨,帶把傘。」家卓叮囑一句。
「蘇先生啊……」她遲疑了一秒。
他攤手:「分手了。」
我昏睡了過去,再次睜開眼,哈里斯太太紅著眼:「映映小姐,看在上帝份上,你得好好的。」
第二天晚上下課,家卓的車停在學院教學樓下,他從容下車替我拉開車門,淡淡說:「剛好在附近,順路過來接你。」
門被推開,一個中年男子走進來,黑髮黃膚,濃眉闊眼,東方人。
蘇見輕聲寬慰我:「別太擔心。」
蘇見微哂。
愛德華中午過來:「親愛的,你怎麼了?」
我頭很暈,勉強維持著平衡感走到他面前,低著頭看鞋尖。
我看到電梯口兩名穿西裝的中年男子走出,其中一個有些奇怪地說:「劉總,怎要約老二,我在美國聽到的不是都說老大管事的嗎?」
我給他舀湯:「家卓,你得吃多點。」
繁華市區中心高聳佇立著的勞通總部大樓。
我走到客廳接起電話。
「他是不是病得很重?」我低聲問,手在膝蓋上不自覺地絞緊。
我白天上班在公司做打雜助理,晚上在家寫畢業論文,夜夜累得倒頭就睡,用盡全部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他,教授驚訝於我的思維活躍,看著我交上去的設計草圖,一向嚴肅到不苟言笑的臉龐也帶了微微讚賞:「江意映,你是我近年見過的最有天分的學生。」
湖中——我猛地坐起,伸手抓緊哈里斯太太急忙問:「家卓呢?!」
朱碧嬋微笑轉身,然後給我端了一杯茶。
我腦海中一直回蕩,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是我對他糾纏不休,是我同他吵架,是我講話氣他,是我害他受凍生病,他已明確拒絕了我,我還有什麼顏面死乞白賴地要見他。
「資管還是我負責。」家卓接過朱碧嬋手上的文件。
他公事公辦,肯本不和我溝通。
他面色不好:「綺璇和家駿吵架,我剛接到綺璇電話出來,就過來接你。」
傍晚時分,家卓電話打進來。
他動作驟然停頓。
他冷嘲熱諷:「能跑能跳,看來江小姐已恢復健康,我乾脆定機票送你回國。」
我放柔聲音:「請你不必躲我。」
睜大眼仔細分辨,我才發現不遠處一個乞丐裹著報紙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
我對著他點點頭。
哈里斯笑笑:「好了,映映小姐只是害羞,回去吧,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