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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我最好的時候和我最愛的人在一起

第六章 在我最好的時候和我最愛的人在一起

老太太已信佛多年,逢初一十五,都虔誠焚香戒齋。
家卓點點頭:「前天我剛好在十六樓開會,遇到貴所潘先生。」
我貼近他的胸膛,閉著眼聽他有些微弱的呼吸,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都睡了過去。
廟裡有熟識的師父,笑著同她道:「老太太廣結善緣,必有善報。」
「是是是,我錯了。」我唯唯諾諾應她,口氣卻是調侃的。
「映映,你就隨便逛逛。」老太太回頭叮囑我。
我抵達馬可波羅機場時,接我的是一名胖胖的棕發男子:「午安,映映小姐,我是西蒙尼先生的管家。」
信號很差,座機也是斷斷續續,家卓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我往浴缸放水:「過來,躺著洗舒服點。」
家卓先和我走到前,綺璇熱情擁抱我:「映映!你真可愛!」
我拿出外套給他披上,將溫熱的牛奶遞給他。
「嗯,有事?」
男人們手提著武器警戒地圍在前廊下。
「老二。」老爺子出聲。
「是嗎?」家卓眯起眼看看我,又看張,這才若無其事地說:「那吃早餐吧。」
一群人重新湧入病房。
夏天乘著微風來臨時,我去了一趟威尼斯,本來我剛剛大學畢業,辭了金匠的助理工作正專心準備考室內設計師執照,接到西蒙尼電話時,這位帶著濃重義大利南部口音的先生,我母親交往已五年的男友,熱情且堅持邀請我去義大利。
男子一直目送我進了關,我客氣地說:「麻煩你,可以了。」
他驟然驚醒抬起頭,目光之中情緒莫測,如同陰沉天空翻湧變幻的層層疊疊雲卷。
「映映,」惠惠側著頭:「記得你讀高中時,說過要早早結婚生足半打孩子,那麼,勞先生是否會滿足你這個願望?」
我彷佛完全沒有聽懂他們的話,頭腦中一直嗡嗡作響,只怔怔站著。
「你怎麼知道的?」我舔舔唇,索性承認。
我走去坐下來低喚:「家卓……」
「映映,我很少有如此失智的時刻。」
小姑姑說:「飛機一出事他即刻就去了機場,據說是警署長陪他一起去的,他第一時間就和新加坡警方一起進了爆炸現場,我和你姑父過來時,他已經在機場守了兩天一夜。」
「可否賞光陪我看電影?」
他聲音暗啞:「我還幾份文件要看,你搭飛機也累吧,睡覺吧。」
我一醒來找家卓。
眼光之中有種不動聲色的危險鋒芒。
「嗯。」我笑笑:「好快。」
他望著我神情,眉宇之間慢慢浮起一層蕭索的薄涼。
「我沒有精力打理房子,」家卓溫潤嗓音說:「家裡要辛苦映映。」
「奶奶,這裡有我們呢,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說。
我回頭惡狠狠瞪他:「不許嚼舌,小心我剁了你舌頭!」
家卓身體微不可察地輕微一晃,旋即站定,臉色慘變,煞白如雪。
我將書一把摔回他手裡:「就你這壞心思。」
「映映——」他清醒過來,手撐著床要坐起來,身體才動了動,隨即一晃無力地跌了回去。
說話間郭叔在門前停了下來,這應該是醫院的一間寬大會客廳,郭叔推開了門,瞬時一屋子目光刷刷轉過來。
家卓站在我身旁,氣度矜貴,神色坦然,一直含笑望著我們。
他想了想,含蓄地說:「嗯,那麼大顆石頭。」
家卓翻身將我抱住:「不用醫生,有映映就夠了。」
我對她笑笑示意明白,然後繼續轉頭心不在焉地看著節目。
好在芸姨也只是笑笑:「你也還小,你爸爸太為難你。」
我攙著她,怎麼樣也是七十多的人了,即使精神矍鑠,平常倒好,突遭變故,就顯出了蒼老之態。
我們自然沒有去觀光聖教徒會,後來決定去的也並沒什麼新奇之處,家卓在美國讀書時,在三藩市的Noe Valley購入一棟房子,環境非常清靜幽雅。
「蘇見。」家卓不輕不重地喚了他一聲,臉色沉了下來。
「我睡不著,」我親他臉頰:「我下樓去,你再睡一會兒。」
經年後想起來,驚心動魄漸漸褪去之後,變成了心頭一株泛著甜腥氣息的荊刺。
「哎哎,再捏就歪了,」我撒嬌:「會變醜的——」
「是是是,謹記在心,」我笑著答:「請問兩位何時會舉辦婚禮?」
想來是我看起來不過是榮幸地在矜貴驕子身邊陪伴過一夜,次日早晨還對主顧糾纏不休,需要被打發掉鶯鶯燕燕。
他拉開我的手:「映映,不要這樣。」
我說:「吃晚飯沒有?」
家卓辦好手續回來,看到我癱坐在候機廳椅子上,他掏出手帕將我臉上的冷水擦拭乾凈,伸手托住我的臉,讓我靠在他的身上。
「嗯。」我點點頭,朝樓上走。
蘇見望著他,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
我被他拽著走出了門口,有些猶豫回頭望著奶奶:「家卓,可是……」
林寶榮看著我,一向精明幹練的臉龐也露出幾分讚賞神色:「小美人。」
我瞪他一眼,把手機收了起來。
可以想象他忍受著喪親的苦痛獨自在異鄉求學的艱難,即使物質富足,可是那種心底的孤寂和凄涼,卻是再多是金錢也無法排解的。
我慌得方寸大失:「家卓,我請醫生過來好不好?」
唐樂昌定定打量了家卓兩秒才回答,聲線有些緊繃:「你好。」
我望著他臉龐,忽然將臉埋入他懷中悶悶地說:「家卓,我們不需要很多錢,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也許年少失親,會是心底永遠的一道傷口。
我點點頭,現在已天黑,Gary替我計劃好,明天開車送我出去,然後搭車去沙巴州,在沙巴上飛機。
家卓忍俊不禁:「快一點,否則我要睡著了。」
她轉身招呼爺爺奶奶吃飯。
老爺子又說了一遍:「老二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吧,我沒什麼事。」
家駿聽聞,連忙出聲阻止:「媽媽!」
我抱著他問:「你怎麼過來的?」
我說:「我難道不是青出於藍?」
「老了。」他低嘆一聲。
旅館的人被驚醒,迅速沖了出來。
很快我就明白了西蒙尼先生的用意,母親翌日在藝術中心的一個演講后,他捧著大束的花朵,在台上跪了下來。
「如果我不再倚靠勞家出來自食其力,經濟沒有現在那麼寬裕,你會不會介意?」
家駿不滿抗議:「映映,別欺負我兒子——」
我側目望他,茶灰細條紋襯衣,清貴眉目,臉龐白皙如玉。
遠遠就看到熏香繚繞的寺院大門,新年來拜佛的男女三三倆倆結伴而行,車子卻打了個彎,然後駛出一段路,穩穩地在側門停了下來。廟裡早已有僧人在門口候著,待我和司機伺候著老太太從車子走下來,方頷首行禮:「請這邊來。」
「我跟菩薩說保佑你長命百歲,安康喜樂,如花美眷,子息承光。」
家卓一怔,遲疑了一下說:「爺爺,你剛剛醒來……」
老太太走上前:「還有哪裡不適?」
惠惠也經常來,她因為工作時間不定時沒有辦法參与這一次的謝幕演出,但平時只要有時間,她都跑過來看我們排練或是一起吃吃飯,大家都很珍惜大學這一段最後相處的時光。
家卓說:「我們先去看看爺爺。」
我笑笑,看來家卓對心腹幕僚並無隱瞞我們的關係。
小嬰兒更樂,咧開嘴巴哈哈地揮舞著小手。
家卓面色一僵:「這是我母親的房間。」
我將各式各樣的照片鋪滿了一床,坐在中間回味著母親生活經歷的點點滴滴,彷佛這樣就可以離她近一點。
老太太點點頭,在護士和醫生的陪同下,走進消毒室。
家卓護著我:「大哥,等到命理大師測出名字不知何時,取個小名無傷大雅。」
老太太返身走進廟堂,雙手合十,靜靜沉思。
「嗯,」他解開領帶:「他在機場給我打了電話。」
「嗯,」家卓點點頭:「我們公司法律顧問的合同到期,最近是約了幾家事務所來談。」
睡房內一片寂靜,家卓想必已經睡著。
他揉揉我的頭髮:「真是小孩子。」
第二日我去公司請假,由於時間倉促,只定到了後天晚上飛新加坡的飛機票。
「是什麼?」我跳下來從他手中搶過了雜誌。
我正在大堆的圖紙文件中奮戰,夾著電話說:「媽媽,我在忙。」
門外響起敲門聲,我走去拉開門,他的助理秘書一行人,早已等在套房外,又不知是怎番忙碌的一天。
我笑著對她做了個鬼臉。
砰地一聲,病房的門驟然被推開。
唐樂昌打電話給我:「江意映,晚上有沒有空?」
我只微笑。
老太太慈愛地拍拍我手背:「慢慢來。」
老太太問:「你不知道?」
我心頭血管突突地跳動,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色,看我的眼中,全是嫌惡。
「不不不,先知會勞二,告訴他映映打電話來,我看他快瘋了——」
「別的家屬還哭得出來,他可真鎮定,起先一團亂的時候他拚命協助警方維持秩序,後來搜救完畢醫療隊離開后警方開始調查罹難者名單,他的幾個助理隔開了旁人,他就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地等著。」
「家卓,早點休息好不好?」
他伸手解下我髮帶,用手指梳順我頭髮,然後伸手將我抱起:「累不累,去洗個澡。」
我只笑嘻嘻點頭。
「哥哥,去,只要你扔得中,去喂獅子我都去——」我信誓旦旦。
他笑容輕帶倦意,輕聲安撫我:「睡不著,沒事,你睡吧。」
他抱著我往浴室里推:「乖,進去。」
家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語氣謙和:「不好意思,我沒帶名片。」
他伸出手臂將我緊緊抱在懷中。
他頭髮濕濕走進來,我將他拉到椅子上,接過他手中毛巾替他擦頭髮。
我們如劫后重生一般擁抱。
我看著酒店的招牌,報出一個荒僻的地址。
我去義大利之前綺璇生產,破腹誕下一個男孩,我和家卓去探望,寶貝非常非常可愛討喜,剛出生不滿一周他就會哈哈笑。
那時我以為,我們同進同退,即使是只能共喝一碗熱湯,也足以抵擋世間萬種寒涼。
母親同我寒暄幾句,聽得我語氣愉悅,笑著說:「大難不死,似有後福?」
我繼續看下去:
楊睿逸馬上反應過來:「我隨同老闆去過一次,勞先生可是在勞通銀行工作?」
我賴到他懷中笑。
車還未停穩,一個秀挺瘦削的身影就匆匆跳下車,一手撐在車門站穩,然後朝著旅館看了一眼,目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攫取了站在旅館門口的我。
「怎麼了?」我疑惑。
我在午後的靜謐廟堂中緩緩地繞,香燭繚繞之中的年輕僧人,穿著土黃長衫,微微笑著問我:「施主無願?」
「嗯,」家卓靠在座位上閉著眼休息,只輕緩答:「開車過去也不遠。」
西蒙尼開車,陪著我們母女嘻嘻哈哈地出門。
聊得興起,兩個人索性到附近的咖啡店吃了點宵夜。
家卓手上拿著衣服,俯下臉用下巴蹭蹭我的額頭。
「爺爺你身體硬朗,且安心休息,」家卓說:「昨日公關部已知會傳媒你身體康復消息,不過是一個小波動,局勢正在好轉。」
我說:「總是有些事要顧慮。」
我對著她微微笑笑,早已習慣她的坦白犀利。
家卓挽著我走進酒店,不少人的眼光紛紛投來,不斷有人同他寒暄,然後客氣望我一眼,那眼神我很熟悉,無非是暗暗評估今晚出現在二少爺身旁的女伴身世來歷。
周末家卓不上班,他難得遲起,醒來之後端著咖啡坐在我身旁,然後把我手邊的涼水換成了牛奶。
晚上排練完,我和大家去吃宵夜。
家卓無辜:「唉唉唉,這可你自己選的。」
我轉頭,看到一個濃眉深目的英俊混血男子,我驚喜地站起來:「Gary!」
我眷戀心疼,忍不住伸手環住他脖子:「家卓——」
林寶榮坐在沙發內翻時尚雜誌:「好了,不用謝我,老二特地叮囑我告訴你,他下午公司有事走不開,要不然都親自來了。」
我們在夜色瀰漫的濕雨草坪上緊緊擁吻。
伍伯引著我走進大廳,邊走邊說:「祖宅沒留著什麼傭人,有一個老媽子平日收拾花園今日放工回去了,映映您這要是——」
我含笑點點頭。
家卓輕輕握了握我的手。
我轉頭,看到走廊下站著的人。
文藝部催場的師妹過來:「映映,準備到你們了哦。」
一月底,學校放寒假。
家卓矜持對他點了點頭:「你好。」
我輕輕答:「家卓心裏是很敬重您和爺爺的,他就是不愛說。」
惠惠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然後對著我叫:「姐姐,姐姐,你還辛辛苦苦畫圖畫到半夜次日交上去還被教授訓得灰頭土臉屁滾尿流爬出來?去去去,馬上回去跟他拍桌子說你不幹了。」
「不要——」我蹦地坐起,嚴正抗議:「那你也把我關到衣櫥里吧。」
「嘿!真的是你!」男子麥色的俊朗面容露出燦爛笑容,我被迫享受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我呼吸一窒,急急地問:「他怎麼樣?」
「除了彼德,還有誰降級?」
我手機中有一個隱藏文件夾,收藏著幾張我們婚禮時的照片。
「哦——」身後忽然傳來聲音,上揚的聲調,我轉頭,看到唐樂昌正望著呼嘯而去的車尾,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Cayenne GTS!」
我跟隨著他們搭飛機在吉隆坡降落,隨即馬不停蹄地開進婆羅洲的稠密森林,在毗鄰蘇祿海一個偏僻山林之中,我們住進了當地居民的旅館,這裏沒有手機訊號,開車到附近城鎮要近兩個小時,我只想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洗滌掉我的哀傷。
家卓手撐在床上,仔細看了看眼前的照片,對著我點點頭。
家卓接過杯子喝水,然後抬眸望我,眼底晶晶亮亮,有隱約流動的笑意。
我搖搖頭,將身體蜷縮在他懷中,身後是巨大停機坪迴旋著冷風,身邊是陌生的國度和陌生的語言,我們兩個緊緊依偎,真的是有些相依為命的感覺了。
老爺子眉頭一皺,有些不耐煩的怒意。
「不要緊,」惠惠安慰說:「嗯,映映,還是得自己做事吧,時代不一樣了。」
我說:「太太,你已為人|妻,敬請收心。」
口吻卻很周正鄭重。
那種淡淡寵溺的眼神幾乎讓我無法自拔。
「哦,勞先生從事什麼行業?」惠惠繼續問。
然而已遲——
「老維!老維!」她大聲喚我姑父名字:「快打電話去給我老爹,告訴他們不用過來了,映映沒事!」
我們對稿時他口吻情真切切,誇張而極富感染力,笑翻我們全場人,也令我笑場無數次。
造型師低下頭替我補妝。
老爺子剛剛做完檢查有些虛弱,一時說不出話,只皺了皺眉。
我轉身給他倒了杯水。
我看到家卓喜歡那張照片:我靠在他懷中扭頭看鏡頭,笑得純真無邪,露出小顆潔白犬牙,暗夜之中明亮的幸福,直溢向大海邊緣。
停好車走上電梯,整個購物中心掛滿了艷五顏六色的招貼畫,一派喜慶熱鬧的年貨氣氛。
聽到我說話,他身體輕微一震,忽然抬頭望我,陰鬱之中閃著一絲頹敗的光芒。
待到穿戴整齊,他從床頭櫃拿瓶子倒出藥片,吃了一大堆。
老天,他怎麼在這裏。
我看他如此,怎知有一日我們坐在路邊的露天咖啡館,他忽然看著我感慨:「年輕人真是乾淨得純粹。」
他湊到我的屏幕前看了一會,說:「嗯,蘑菇。」
我點點頭。
「他只跟我略微提過他母親非常寵愛她。」
「真的嗎?你工作沒關係嗎?」
剛一走到樓梯口,就聽到蘇見聲音:「家卓!」
「他自小就靜,尤其是他母親過世之後,出國讀書後回來後跟家裡人很生疏。」老太太說:「映映,我也是很疼這個小孫的。」
「抱歉,我……」我有些吶吶的。
「嗯。」
時光那麼安靜。
他坐在沙發上休息,看到我進來:「回九-九-藏-書來了。」
家卓回頭來望我:「收拾好了嗎?」
我閉著眼,將臉埋在沙發里。
我點點頭:「嗯。」
「好了,」老太太揮手:「都回去吧。」
「蘇見他們一會過來。」家卓說。
之前他從來不讓我進書房,殊不知我最喜歡看這時候的他,家卓認真工作的時候,高度職業素養帶給他一種異常精密的冷硬氣質,那是他最迷人的時候。
他走向車子,一把拉開車門,我爬上車還未坐定,他便迅速發動,引擎在底下低微轟鳴,轉出醫院大門,他踩著油門,車子如同離弦之箭轟地一聲在寬闊馬上飛速駛過。
家卓湊過來看我選的那張,是家卓將我摟在懷中,我背對著鏡頭只有一個背影,而他沉靜的容顏,嘴角一抹淺淺笑意,異常英俊生動。
「媽媽,家卓同我商量后捐助了在那次事故中失去親人的數位家庭的小朋友。」
「映映?!」小姑姑尖叫一聲,然後大聲地問:「江意映,是不是你?!」
家卓微笑看我們胡鬧,我待到周圍人群散去,才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家卓,」我說:「我不干預你任何決定,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陪著你。」
老太太朝我招招手:「映映,過來坐,搭飛機累了吧。」
「你在這邊住,去上課不是很遠么?」我有些不解地問家卓。
他看我眼神略有鄙夷。
一日下午天氣陰沉,我不知為何有些失眠,閑窩在客廳沙發里打盹,聽到房間里家卓的電話響起,家卓走過去接起,才說了一句,他聲調頓時一沉:「幾時的事?」
現在我抱著他的身體還是冰涼的,真不知道他在樓下吹著冷風等了我多久。
清晨我在他身邊醒過來,家卓已經醒了,早安吻落下來,清清涼涼的。
「給我的?」他接過。
我蹲在起居室的柜子里翻找出退燒藥,端來溫水:「你先吃藥我再去洗澡。」
家卓戴著黑框眼鏡對著電腦屏幕,不時翻閱手邊的文件。
「怎麼了?」惠惠問。
我簡單地說:「我隨便逛逛,你不用招呼我。」
社裡禮拜一三晚上,以及周末都要排練,我晚上偶爾會晚歸。新年伊始后家卓工作更加繁忙,晚上經常要應酬,有時他深夜歸來,疲倦得厲害,也就乖乖由著我伺候他洗澡。
我跑進書房去。
在屋子裡慵懶住了幾天,天氣晴好得讓人不忍浪費,我們換了衣服出去,手牽著手在街上閑逛,金髮的憂鬱男子在台階上獨自抽煙,遠處的小廣場上街頭藝人的表演贏來陣陣口哨和掌聲,夜晚他開車帶我去城中的吃飯,我們找間小酒吧,爵士藍調音樂風情蕩漾,我們只溫柔地擁舞。
我丟下了手袋擠到他身邊來。
直到登機前他才關掉電腦,長途飛行中我睡過去,醒來時,身上蓋著毯子,家卓一動不動地對著窗外發獃。
我心底略略高興的是我陪著他回家的這幾次,他之前一直因為精神壓力太大而導致的胃痙攣並沒有再發作,從大宅回來之後,家卓只和我窩在家裡,過著不知人間憂歡的日子。
「好吧。」他摸摸我臉頰,站起來走去浴室。
「我若是直接放手,勞通只怕……」他頓了頓,然後握握我的手簡單地說:「你不要擔心,我會處理好。」
我翻白眼:「唐樂昌,你入戲太深,養和醫院神經科歡迎你。」
他笑笑將我擁入懷中。
「家卓,」我忍不住出言:「是不是不舒服,去躺著休息一下好不好?」
「家卓,」晚上家卓躺在床上看書,我爬過去。
混混沌沌中聽到他有些心疼的聲音:「映映,要不要緊?」
他指指身上外套:「夠暖了。」
我纏著他:「嗯,這是代表你要一直努力賺錢給我花是嗎——」
經過走廊時,我看到一道房門緊鎖。
「家卓?」我輕輕喚。
家卓笑著說:「演出很精彩。」
接下來的兩天家卓都在公司忙綠,我聽到他說蘇見去了澳門出差,他手邊的緊急公事需提前處理完畢,又將大小適宜交代清楚給幾位助理和秘書。
我嚇了一大跳,直覺地拔腿往後跑。
我說:「我求求你。」
「好了,」惠惠拉開他:「人家是來接映映的,不是來談工作的。」
他無奈地停住腳步,回來陪我坐著,狠狠擰我鼻子。
「這好說,我們剛剛有個同事臨時有事不能來,你已進閘,拿他機票登機就好。」Gary大聲地招呼他的同伴們:「嘿,夥計們,我們加入了一位新成員。」
家卓忙應:「是是是。」
「映映,勞家憑著你太祖爺爺一開始上海做的最早一家發鈔銀行開始,這麼幾十年下來,家業雖然微薄,但操持起來也不容易。我的幾個媳婦孫媳里,奶奶就很喜歡你,江家將你教得很好,敦厚純良,尊夫重孝,我跟你爺爺都是看在眼裡的。」
我有些遲疑地在醫院走廊上停住了腳步。
家卓望了望他:「美股昨日收盤跌了近三成,今日開盤略有漲勢。」
我應聲跑出去坐到他身邊,他坐在沙發上看晚間財經新聞,我坐過去賴在他腿上,家卓摸著我的頭髮:「映映,我明天有一個重要客戶約見,晚上盡量抽空回來陪你吃飯。」
這麼一個精靈活潑小生命的誕生,不知給勞家增添了多少富貴喜氣。
家卓輕輕摟了摟我,然後拉開我:「好了,裏面太吵,所以就出來等你了。」
他是感情非常內斂的人,又因長年身居高職的緣故,在公開場合一貫矜持穩重,他連牽我手都很少,只是若有似無的視線總是停留在我身上。
他簡短吩咐:「我在家裡,你直接上來。」
生命以一種富足安盛的姿態,緩慢拔節,清風雨霖,完滿流轉。
「直升機,」家卓低聲說:「只是夜晚無法確定位置,沒有辦法在密林降落。」
蘇見倒不懼他:「你走開了,我們怎麼敢鬆懈。」
寬大的高級頓時顯得有些擁擠,家卓站起來退到了一旁。
我知道原來我們的視線都只有彼此。
「好了,」家卓拍拍他肩頭:「多得有你們。」
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
「你說的是什麼混帳話!」老爺子怒目一瞪,氣勢迫人:「老二怎麼了?老二也是我勞家子孫!只要有才能繼我勞家家業,老二來做又怎麼了?」
家卓回來時在客廳外喊了我一聲。
他腳步不停拖著我往前走,我腳步拖拉,他略微用力,我卻不動。
我只好笑笑:「再見,路上小心。」
抱枕砸了過去,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你沒事?」她聲音激動,緊得彷佛一崩就會斷掉的弦。
蘇見面容有些激動,著急地說:「真的就這樣?」
老太太有些憂色:「這就是我操心他的緣故,老二像他父親,太重感情,心思鬱結,進了勞通這些年,熬得身子又弱。」
他大學時念GSB,離三藩市有三十英里。
她笑嘻嘻摟著我說:「我看他長得一點也不比老大差,哪天讓我們雜誌採訪一下他,肯定風采更勝一籌。」
「映映,」家卓從身後摟住我,咬著我耳朵悄悄地說:「正合我意。」
家卓提議帶我去住一周。
唐樂昌答:「我下樓了,就在你們公司附近,你等等我過去接你。」
「他……」我心底一陣慌亂:「怎麼會這樣……」
我有些擔心:「家卓,冷不冷?」
我站在房中,一會一個陌生男子敲門進來:「小姐,勞先生吩咐我送你去機場,我在樓下大堂等你。」
早上天氣涼爽舒適,我穿牛仔褲布襯衣,挽起袖子在花園裡修剪樹枝。
他接起:「碧禪,是我。」
「嗯。」我點點頭,對著奶奶:「爺爺好不好?」
家駿綺璇抬頭看我,又是一番寒暄。
從新加坡回來之後我陪家卓回過幾次勞家大宅,綺璇懷孕已五個月,據說醫生檢查過是個男胎,家駿意氣風發,老爺子這段時間有點高血壓,但依舊精神爍爍,勞家的昌盛富貴,自是更甚昔日。
我只靜靜聆聽。
家駿在一旁和家卓說話。
「映映,我不用這麼好,分一半給你。」
只是隱隱覺得平靜表象之下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之感。
「家卓……」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忽然轉過身拖住我手臂,冷漠地說:「走。」
老太太點點頭:「好的,你們兩兄弟仔細些。」
視線的余光中,我忽然看到禮堂的側門悄悄打開,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走入,他從擁擠的人群中走過來,一邊低頭對身旁的人輕聲致歉,一邊抬頭望舞台。
實在太累,感覺到冷卻不願醒來,只迷糊著在沙發上輾轉,睡到半夜感覺到熟悉的手臂將我圍繞著,然後是輕柔動作將我抱起,胸膛的溫度有些涼,卻是我無比眷戀的氣息,我安心地閉眼蹭了蹭。
我連哭都不敢,只哽咽拚命壓抑著抽泣。
眾人慌忙搶前上去看望,護士在門口禮貌出聲制止:「病人剛醒來,不允許太多人探望。」
車子在校門停穩,家卓下車替我拉開車門,然後幫我把電腦和幾卷設計稿紙從後座抱出來。
「這麼巧,」唐樂昌聳肩:「我是剛好想看這部電影。」
「你等一下,我過去接你。」
我丟開手袋伏到他身邊:「嗯。」
但此類消息很快被壓了下去。
「奶奶,」我問:「家卓他媽媽是怎麼過世的?」
「嗯。」我輕輕點頭,既然他不願說我不欲多問。
家駿率先推開門,不管身後,大步往外走去。
「我覺得有點虛幻。」
我明白這場宴會,能持邀請函進來的,身份背景都不簡單。
大廳一角圍坐著大堆的攝影器材的一群男人呼啦啦全轉過頭來,其中一個留著絡腮胡西方男子大聲笑著用英文問:「Gary,這精緻小女孩是誰?」
我樂:「姐姐,我們畢業了。」
他摸摸我頭髮,接過我手中的水杯。
「家卓,」我小心地措辭:「你為什麼——為什麼又願意——」
他按住我:「不要急,剛剛已經搶救過來了。」
他是全天下唯一令我心折的男子。
「家裡才要你趕這班飛機急著回來,今晚是小朋友的滿月酒宴。」
我坐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嗯。」他直覺地應我,睜著眼好一會才看清眼前。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有一瞬間,我覺得他看我眼神,如同一個陌生人。
家卓平淡口吻:「告訴他你早已嫁給我。」
家卓朗聲笑得更開懷。
床上的人有些不安地輕輕輾轉,終於勉強睜開眼。
我聽到,抬眸往他:「怎麼,你又不老。」
然後帷幕重新拉開,我們手拉手鞠躬謝幕,口哨尖叫伴隨著熒光棒在空中飛舞,我們看看這一張張熟悉面孔,想起陪伴著彼此走過四年的同學情誼,忍不住彼此互相擁抱,紛紛熱淚盈眶。
那種不安的恐慌再次貫穿我身體,我眼淚又流了下來。
我探手摸他額角,還是微微的熱度,連日來持續反覆的發燒早已耗盡了他的體力,加上帶病勞累工作,他這段時間體質本來就差,這麼折騰下來,我真的擔心他能否撐得下去。
「家卓……」我走過去輕輕喚他。
美色當前我竟無比羞澀,連看他都不敢,只點點頭:「嗯。」
他面上沒有一貫的輕佻嬉笑,有些不快活地說:「別猜了,我沒什麼家世。」
家卓走上前:「奶奶,我們回來了。」
「你來。」他將飛鏢塞回了我手中。
朱碧嬋不知在那端說了什麼,家卓眸中怒氣一現即隱:「人事調動令誰簽的?」
「沒事——」家卓聲音淡淡的:「進來再說。」
我摸摸他手,他身體的溫度很低。
我彎曲起膝蓋將自己緊緊抱著,心頭一陣陣恐慌襲來,他究竟是有多少面,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只覺牙齒在微微顫抖,如果說剛剛我在病房中聽到的只是幻覺,這次我可是聽得真真切切。
我笑著蹭到他懷裡。
我朦朧睜開眼看見房間里站著的他,忍不住彎起嘴角露出笑容。
家卓每天早上都要洗澡,真是潔癖偏執狂,都病成這樣了,還要這樣注重儀錶。
Gary在回去的路上說:「真不知你家人以為你出事有多傷心,快點回去吧。」
「是,現時已經回酒店。」她聲音帶著后怕:「虛驚一場,真是要命。」
「家卓,」我說:「要不要去看看醫生?」
「我有點公事要處理,你先去洗個澡?」
本市權威心腦血管專家和特護二十四小時的輪流照看,老爺子病情逐步趨於穩定,到醒來第四日,拔去胃管能進些流食,精神也好了許多。
老太太溫和地笑。
一覺醒來,竟已是次日中午。
家卓饒有興緻地望著我。
家駿望了望周圍,咬著牙呵斥:「媽媽,你少說兩句!」
那個眉目之間點塵不驚的年輕男子細細望我面相,眼底一點寂寥和悲憫慢慢地瀰漫開來,最後卻只是微笑,雙手合十輕輕行禮,轉身朝寺廟深處走去。
我撒嬌:「明天再收。」
說完抽掉他手中的書:「早點睡。」
傍晚我們沿著斜坡散步,他偶爾放鬆下來,平日身上那種深沉莫測的氣質在清涼的晚風中消失殆盡,渾身散發著一種乾淨的朝氣。
他有些站不穩,伏在我肩上虛弱地喘氣,神情卻是愉悅的。
唐樂昌繼續問:「你與勞家是什麼關係?」
家卓眼底浮現狡黠笑意。
我給他取睡袍,進去給他放熱水。
蘇見很快出來接我:「映映,你來真是太好。」
「上次在倫敦生病,是不是對你身體損傷很大?」我還是忍不住問他。
我跟著上前,隨著同各位長輩打了聲招呼。
家卓深深吸氣,終於堅決地放開了我的手,推開門走出去。
應該是她年輕時的朋友,都是漂亮的女子。
楊睿逸一直站在一旁,這時才說:「不知道勞先生在哪間公司上班,我們金泰律師事務所同好幾家公司都有業務往來。」
恍惚中忽然有人拍我肩膀:「映映!」
「映映,」家卓忽然開口說話,聲音低微,輕飄忽在夜色中:「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勞通了……」
在等電梯的間隙,我輕輕摩擦他無名指上指環,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家卓,為什麼一直戴著?」
我陪著他看完了新聞,然後去浴室泡澡,出來時,家卓不在卧室,也不在書房。
「嗯……」我想了想,答:「還好。」
他笑笑:「映映,我沒有那麼嬌貴,你要寵壞我。」
我忍不住出聲:「家卓,還要洗澡?」
「很快。」他倦色隱隱,溫和地說。
「不要,我好睏了。」我躺在他的腿上撒嬌。
「江意映,請正視我的品位。」
我又驚又怕渾身發抖,只死死地咬著唇讓自己不要哭出來。
唐樂昌神色比我更為驚異。
房間不出意外的寬闊,附帶一個小型書房,收拾得很整潔,書櫃里多是專業書,還有一些古文雜記和外國小說。
我拿來紙巾擦去他額頭上一層薄薄的虛汗,溫柔地問:「要先洗澡還是先喝點粥?」
老太太問:「好一陣沒見老二,身體怎麼樣?」
我們又在床單里纏綿了一番,直到門鈴響起。
司機過來載我們去機場,我穿著毛線外套仍瑟瑟發寒,家卓握住我手心:「不要擔心,沒什麼事。」
「我們老一輩的思想老套了,如今時代不同了,勞通要繼續做大做好,還得靠你們這一代,家卓——」老爺子緩緩開口:「勞通在你手中……」
我撥了小姑姑的號碼,電話通了之後,小姑姑略有些疲憊的聲音傳來:「喂?」
家卓這天下班得早,我正在廚房煲湯,他進來:「映映,我們明天的飛機。」
是一幢很普通的平房,可是勝在獨門獨戶,屋後有一個小小的精緻庭院,碧綠草坪,兩側的灌木叢將整棟房屋都隱遮了起來,有一種遠離塵世的清靜之感。
我摟著他的腰踮起腳回應他:「不要這樣說——」
我一時犯傻問:「這誰的副卡?」
「喂——」唐樂昌在後面喊:「https://read.99csw•com今晚的排練你來不來?」
林寶榮道:「怎麼了,還有哪裡不滿意?」
坐了不知多久,我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不過時隔一年,自己回想起來的一路來變化成長,竟也有些感慨。
他低著頭喝了一口酒,沒有理會我的胡謅,只望著夜色有些出神。
我已在一周前告知家卓,我們再這個周末會有大學最後一場演出。
我從後視鏡看到唐樂昌站在路口,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們的車開走。
家卓鎖著眉頭不再說話,然後伸手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家卓扶著沙發扶手,似乎再也無法忍受情緒的震蕩,他勉力站起想要離開,只是完全站不穩,強硬撐起身子走了兩步,忽然眉頭一皺,他抬手倉促地揪住前胸,雙膝一軟狠狠摔倒在地板上。
「甜言蜜語——」母親望我:「言行不端,何來淑女風範?」
惠惠突然問我:「映映,你男朋友,是不是勞家卓?」
芸姨牽著小弟正好出來:「映映,你爸爸這段日子愁得頭髮都要白了,江氏幾乎所有的大筆資金都在勞通,勞通誰做主,對我們江家還是有很大關係的。」
有小沙彌過來請:「齋飯已經在西廂房備好。」
我慢慢把他扶起來,他站起來走向浴室,豪華的酒店套房空間寬闊,他走得辛苦,甚至在中途停下來歇了一會。
我說:「今晚謝謝你。」
他忽然略略思索道:「快一周年了。」
臨近舊曆新年,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熱鬧人群。
伍伯笑笑:「好的,您慢慢看。」
他有些晃神,愣了一會答:「昨晚上出了一身汗。」
「映映,我們要回去了,爺爺突發高血壓昏迷。」
「嗯。」我乖巧地點頭。
「小姑姑,你在新加坡?」
「那些小明星——」惠惠八卦熱度即刻高漲,興奮地說:「怎麼會有貨真價實的身家過億的名門世子有噱頭,更何況還是一個天殺的帥哥。」
——88歲的喬·約瑟普是基本教義派耶穌基督後期聖教徒會(FLDS)的長老,摩門教禁止多重婚姻之後,這個備受爭議的支派就與它分道揚鑣了,在猶他州的希爾達爾,他試圖完成他建立「高榮家庭」的使命——5個太太,46個孩子,以及239個孫子,「我這一生很有福氣,」他說:「我不想跟任何人交換身份。」
他抱著我坐到沙發上:「嗯,你喜歡去哪裡?」
我上前替他脫下大衣:「蘇見告訴你了?」
張彼德抿著嘴不說話。
酒店外媒體都來了不少,閃光燈不斷亮起。
我洗乾淨手走出客廳倒牛奶,抬頭忽然看到客廳杵著一個人,鐵塔似的,濃眉闊眼,不苟言笑的撲克臉。
他穿過客廳直接走向樓梯,腳步很快,身形卻不穩,剛剛抬腳上了一步樓梯,就猛然撐住了樓梯扶手一陣猛烈咳嗽,腳下卻絲毫不停,咬著牙踉踉蹌蹌地上了樓。
他有些疑惑地看我,似乎不明白我何以如此矜持冷靜,然後點點頭轉身走開。
「後來楊睿逸說,」惠惠說:「他其實也不確定,只是說有點像。」
「這次不一樣。」家卓溫柔地說,伸手將我身體扶住。
「家卓。」
蘇見說:「國內有事勞先生派我回去,可是他身體情況讓人擔心。」
夜裡家卓電話響,他起身走去外面去。
「看見那裡沒有?」我指向書櫃。
「你怎麼在這裏?」他問。
我說:「之前不是跟說婚訊要等勞通公關部籌劃嗎?」
惠惠熱情地問:「勞同學哪個系的?」
房間內黑暗一片,家卓沉默地坐在沙發上。
家駿母親又忙著道:「是是是,讓爸爸好好休息,都出去吧,」
「是是是。」我甜甜蜜蜜地笑。
「映映,」她忽然喚我,語氣認真地叮囑:「那就要好好珍惜。」
晚上在社裡開完會,我回到家,家卓已經下班。
他望著我,沉默無言,終於慢慢解下衣服。
他牽著我的手,伸手從書櫃中取出一個乾淨精緻的文件袋,鄭重其事地將那張紙放進了柜子里裏面的那一層。
服務生替我拉開椅子,我落座,忍不住朝身邊瞥了一眼,身畔的人沉靜端坐,白底黑色細格子襯衣挺括領子,瘦削清俊側臉,他感受到我視線,溫柔的目光望來,我呼吸緩緩一窒。
我嗔怒地拍他:「欺負我!」
他推開筆記本電腦將我拉到身旁:「今天陪奶奶去了寺院?」
「映映,我過兩天放假,」他聲音有些低緩,帶著淡淡愉悅:「你大學畢業我都沒有給你慶祝,現在補上好不好?」
安適的時光總是流逝得飛快,空氣中的最後一絲炙熱在夏天的尾聲之處緩緩離開,我開始習慣早晚在裙子外披一件開襟外套,家卓終於趁著工作稍稍輕鬆時決定休一周的假。
「家卓為人處世,做事如何,老爺子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老二心思陰鬱難測,性子又清傲一些,老爺子有時難免偏頗。」
我萬念俱灰地坐在候機大廳,看出去眼前都是一片蒙蒙的灰暗。
她嘲諷笑笑:「勞家竟然出了這麼一對恩愛夫妻,真是家門榮光。」
「那個男孩子——」家卓不動聲色地問:「他追求你?」
他低頭答:「下午。」
老太太眉目寧靜地望著琉璃瓦下的石榴樹,忽然說:「映映,你是不是覺得老頭子偏心?」
下了飛機司機開著車過來,行駛在異國的街道上,遠處房子在山坡中的起落中猶如一個個形狀分明色彩鮮艷的格子,明媚風光頓時衝去了長途飛行疲累。
粉粉|嫩嫩的真是看得人滿心柔軟,我小心地親親他,對著他喚:「勞小哈。」
腳本里他是陽光帥氣的披薩王子,第一句台詞風流倜儻:「玫瑰,今天的披薩很好吃哦。」
一會保姆伺候著綺璇抱了小寶貝出來,賓客紛紛上前,讚美恭賀之聲不斷,一派熱熱鬧鬧。
我只微笑著低下頭去。
我忽然之間有點怕他,看著他沒有出聲。
我對著鏡子左右看看看。
「我知道,」我說:「媽媽,我現在覺得很幸福。」
「家卓呢?」我問。
我握住他手:「睡一會吧。」
蘇見點點頭:「好吧,可是你一定要在這時候走開?」
不知為何我淚水完全止不住,將頭埋在雙膝中狼狽痛哭,身體哆嗦著發出嗚咽聲。
家卓已經站起來:「我讓人送你回去。」
他手從睡衣後背伸入,輕輕地撫摸我的脊背,一陣酥軟的迷醉泛來。
他們一群人熱熱鬧鬧,驅散了我的寂寞。
每天相擁而眠,醒來親吻,對著庭院喝咖啡,家卓喜歡坐在沙發上看書,有時看得困了就緩緩睡過去,我從房間里出來給他搭一張薄毯。
坐好一會,他緩過一口氣來,面白唇青,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咬著牙站了起來,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走回了卧室。
我晚上在家裡看電視發獃,其實現在局勢不算得好,老爺子忙著抱孫幾乎不管公事,家駿頻繁往返米國和本埠,一次在總部辦公時和家卓談論公事,兩人觀點不同在辦公室起了爭執,也許有員工走露風聲,兩兄弟不合的消息,很快有小報扭曲誇張地報道出來。
家卓大步走出醫院,按著手上的鑰匙,滴地一聲,汽車的燈光在遠處亮起。
「不會,」蘇見回頭說:「我剛在廚房給他定了份粥,他晚上回來你讓他喝一點,他這兩天幾不怎麼吃得下東西。」
諾大的房間中瞬間沉默如死。
一片難堪的沉默之中,老太太有些蒼啞的聲音緩緩傳來,帶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佩玲,注意你的言辭,你是我勞家長媳,家卓是你小輩,你不關心愛護且算,還紅口白牙的胡言亂語,英傑泉下有知,只怕是不知道多麼傷心你這麼說他留下的獨子。」
我不忍心再煩他,點點頭回自己的房間。
周末我回家吃飯,爸爸問我:「映映,勞通最近人事變動很大啊——家卓可有和你說什麼風聲?」
唐樂昌頓時站直了身體,緊抿著唇望著他。
Gary喃喃道:「老天……」
家卓掛了手機溫柔喚我:「映映,上去換件衣服,蘇見有急事過來。」
家卓把頭倚在我身上,有些累地閉起眼。
他細緻輕柔地吻去我臉上的淚水,一遍又一遍溫柔安慰:「映映,別哭了……」
我將臉埋在他的肩窩,一動不動。
「Gary!」我跑出外面,站在沙灘上大聲地呼喊。
我眼眶濕濕,我的母親,在世界各地流轉半世的母親,終於還是決定安定下來。
「我打電話給Gary,他說勞二同他致謝,異常誠摯激動,簡直視你若掌上明珠。」
家卓將我放到了床上,我終於驚醒過來。
「這張——」
我在台上回過頭尋找他的身影,怎奈人潮洶湧,底下一片黑壓壓的人群,我努力睜大眼睛,仍看不到他在哪裡。
我下樓煮早餐。
我跟在他身後關好門,脫下外套又迅速洗乾淨了手,飛快跑上樓。
「我也不知道。」我低下頭想了一會,說:「可能有點患得患失吧。」
然後是蘇見的聲音:「嗯,抱歉,吵到你了?」
經過無數次的排演之後,我大腦皮層已經熟練到變成了自然反應,我踮著腳步,拜金女王高傲地出場——
窗外細雨朦朦,深宵無眠,我坐在旅館的大廳一遍一遍地撥打那個電話。
「舊金山華人多,中餐館也多一點,可是還是至為想念國內的食物。」
我解外套的手停住了,定定看著他。
我給他舀了一碗雞絲粥,蘇見坐到餐桌旁心滿意足地喝粥,一邊感慨:「結婚就是好。」
Gary自豪地說:「我女兒。」
惠惠離去之前對我會心眨眼,用嘴型說:「抓緊點,姐姐看好你——」
「是大姐置裝眼光好。」我笑著答,其實心底暗暗羡慕她,一身簡單的黑總能穿得異常好看。
我在金匠跟著的設計師剛剛做完一單大項目,過年前閉關休息,因此我這段時間比較空閑,每天按時下班陪家卓,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即使只是簡單的吃個晚飯,都覺得無比幸福。
新年假期結束返工,眾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但又不免帶著長假過後的懶洋洋。
我迷迷糊糊地將頭埋進枕頭,貪戀地聞著溫暖的氣息。
一家人心神不寧地等了一天一夜,老爺子在次日下午醒來了過來。
他今天穿了一件雙排扣的深灰外套,同色系圍巾,棕色粗布褲子,一貫的講究工整,氣質卻異常年輕清爽。
蘇見點點頭,告辭離去。
我低著頭,鼻子莫名酸楚。
家卓原本有些消沉的臉色緩緩舒展,他湊過來眯著眼微微笑問:「嗯,這麼聽起來是我鋪張奢侈得過分?」
隔天母親在傍晚喚我:「映映,上樓換裙子,我帶你去聖馬可跳舞。」
我陪著老太太,徐緩而安詳的彎腰,朝東,南,北,三拜,然後用左手細心地將燃香插入鼎爐。
我也很樂意,他平常已經夠累,難得休假,只盼望他能好好歇一歇。
家駿父子站在病床前,跟著小心問候了幾句,也起身離開病房。
唐樂昌看著並肩而立我們倆,臉色瞬間白了白,卻還是客套地答:「不用謝。」
四月底我生日的前一天夜裡,家卓晚歸,我也沒睡,坐在我原來的房間翻舊相簿,母親離開江家之前給我留下了數本大大小小的照相本子,那是我最珍貴的收藏。
然後喝了一杯熱水。
勞氏家族在本城幾代尊享榮華,歷來保持著傳統的家門榮譽,筵席自然辦得隆重端正,今夜本埠各式權貴名流紛紛盛裝而來,又是一場香艷奢侈的交際盛會。
老太太穿著錦緞襖,戴一串翡翠墜子,神情慈和,我攙扶著她跨過一道道門檻,陪著她禮佛,虔誠地上香,禮拜,磕頭,又添香油。
「好好,小哥哥,」我從沙發上爬起來:「我馬上就去,你別生氣……」
我放下杯子走過去,伸手輕輕環住他的腰。
家駿母親腳步在病房門前停住,她丈夫拉了一把,她方不痛不快地走了出去。
家卓眼底的脆弱幾乎要崩潰,顫抖著喚我名字:「映映……」
西蒙尼欣喜若狂地執住她手背印上一吻,在熱情的掌聲中,他將一枚戒指套在了她的無名指。
冬天最深處,除夕來臨。
第二句是深情告白:「親愛的玫瑰,我是如此的愛你,世人皆道你美艷高傲,我卻獨愛你曲終人散之後的一抹寂寥。」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能力?」 他微微擰著眉頭安撫我,卻是有著內蘊篤定的自信。
我走過房間,一步一步丈量,然後站在家卓剛剛站著的位置,按照他的目光,細心研究床上散落的照片,最後定格在了一張合照上。
我抽噎著慢慢平靜了下來。
我在卧室呆了一會,檢查了一遍行李,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應該出發了,便走下樓去。
唐樂昌站在一旁冷眼看我許久,終於忍不住激我:「江意映,一個好的演員在上台前應該心無旁騖。」
我點點頭應她:「多謝大姐提點。」
她撅著嘴和我抱怨:「我腰圍寬了四寸五。」
我說:「我在你家。」
老太太俯身:「我讓小郭回去吩咐廚房給你燉點湯。」
「我過來看一個朋友。」我突然黯淡了。
「不用,人呢?」
我將他扶著在床上躺好,徹夜無法安眠折騰下來,他精神明顯不支,卻堅持將我抱在懷中:「映映,你睡一會。」
家卓沉默地握著我手。
我回頭親親他臉頰:「嗯,沒關係,你工作要緊。」
——在亞利桑那州的科羅拉多城,堅持己見又活潑的美琳·達傑夫斯在住家外和家裡的孩子玩耍。美琳達說,她很喜歡於他共侍一夫的妹妹蘇珊娜共享生活。
「說起金融,」惠惠忽然想起來,手肘碰碰身邊的人:「楊睿逸你不是最近正都在看什麼金融的合同?」
他頷首對著我的同學:「各位好。」
我看到大幅的新聞標題,我離開新加坡那一日,我原本準備搭乘的那架飛機滑出跑道,然後爆炸起火,在平地上斷成了兩截。
這人還有心情說笑,我返回後座給他取來衣服,摸到他的臉:「家卓,你是不是發燒?」
「他還有點事交代,就下來了。」蘇見答。
清晨,我坐在床邊的沙發上,看了看時間,其實他該起來了。
下了飛機,蘇見等在出口處,我們腳步匆忙,蘇見只來得及寒暄幾句,便迅速將行李塞進尾箱,汽車往醫院疾馳而去。
「映映,你多體諒他。」
我心底隱隱驚跳,我知道他不會這麼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人。
我有些羞赧:「有一段時間了。」
我眼淚湧出來。
「嗯,吃了。」家卓輕輕頷首示意我往泊在路邊的車走:「你餓不餓,我陪你去吃點東西?」
「映映,」家卓在電話里輕輕說:「回頭。」
我回過神來,慌忙說:「沒有沒有,在倫敦承蒙張先生照顧頗多。」
「家卓,不……」我無力地出聲,卻不知自己在否認什麼,我根本一無所知。
「司機送出去了,說是四奶奶邀去打牌。」
「笑什麼?」我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笑容。
途中我們在首爾轉機,我因為奔波和暈機,有些輕微反胃,去了洗手間一趟,吐得淚水都嗆了出來。
吃了晚飯之後我又問他:「你這樣走開了,公司沒事么?」
我在排隊入場間隙撥家卓電話,興許他在忙,打了好幾次均無人接聽。
我小心地跟著他進去。
一直飄飄蕩蕩地漂浮在空中的心卻緩緩沉澱下來,我只覺得無比安心。
我朝樓梯口跑了幾步方覺悟過來這是在家裡,停下了腳步,又羞又怒地望著他。
然後他就被我一腳踹下台去了。
家卓終於停止,抱著我輕輕伏在我肩上。
我氣得跳腳,直接跑回房間。
我轉身朝學校里走。
「那我也要拿我那個出來戴。」我靈光一動。
「還沒來得及拜訪,」家卓溫和地說:「只是情況急,冒昧和他通過幾次電話。」
她仔細瞧我神色后說:read.99csw•com「竟然是真的。」
他張開眼清咳一聲:「我自己來吧。」
我一時囁嚅:「沒有……只是同學而已。」
「老爺子!」家駿母親激動地喊:「你要把家業給他?!」
一群人善意鬨笑起來。
林寶榮駕車在城中穿梭,直接進入城內一家知名的造型師工作室。
我握著他的手指,跟著他下樓。
一會蘇見下來:「映映,好香。」
她聲音輕鬆許多:「映映?」
家。自從母親在我幼時離開之後,總是有無端的寄人籬下之感,時至今日,我終於覺得自己真正有了一個家。
我正坐在沙發上繼續奮戰我的畢業設計圖,力求盡善盡美地不斷修改,隨著細節一點一滴的完善,整座房子越來越趨於我的夢想。
「老天,上帝——」她叫道:「你你你——」
我說:「你救我一命。」
「你要忍到何時?這樣的好牌都不發,大少一日一日更逼人太甚,你還想怎樣?」蘇見激烈的語氣慢慢轉成了迷茫:「你再這樣下去這幾年不是白費?這麼辛苦捱著這幾年,領導行政還要帶著幾個資管部門,為了顧全客戶,事必躬親的做得那麼辛苦,家卓,你知道我們對你的期待,而我一直也以為你也認為自己能有更大成就。」
周末的傍晚,下班時間一到,同事即刻紛紛四散。
心裏每一個縫隙都被暖暖的幸福填滿,沉甸甸的充實安穩之感。
家卓掛了電話,又打了幾通,斷斷續續地講了許久,才走回起居室。
我貼在他的胸口,他待我這麼好,我卻還在懷疑,簡直要令他傷心,我心知這般患得患失的心情對我們之間的感情沒有任何好處,即使最辛苦難受的日子,我仍相信未來幸福的可能。
家卓處在這一片錦繡榮華之中,仍舊是不動聲色的一貫文雅從容。他禮數周全地陪著長輩吃飯,神情是恰到好處的淡淡喜悅,我亦覺他心思難測。
只是實在捨不得叫醒他,讓他能多睡一會都好。
只是簡單的擦乾身體穿件浴袍,他走出來,臉上被熱水氤氳出來的淡粉色又變蒼白,額上滲出了微微冷汗。
我琢磨著:「讓我先想想。」
我回頭看到惠惠為首的一班同學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們。
我有些猶豫地望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他目光仍然在電視屏幕上,笑著說:「除了我的,難道還有別人?」
「我已吩咐秘書定機票,」他還是沉穩的:「我們收拾一下,趕最快一班飛機回去。」
前面一行人走動的腳步一僵,家駿的母親更是直接回頭,如臨大敵地望著老爺子,脫口一句:「爸爸!」
家卓起身穿衣,隨手套了件襯衫:「我去開門,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她說著說著帶了哽咽:「那天你沒登機?」
我忍不住問:「家卓怎麼樣?」
在花園裡坐了一會,手機響起,我接起,家卓的聲音傳來:「映映,還在家裡嗎?」
我曾以為我得到了全世界。
家駿母親又接著道:「讓醫生再過來看看。」
我眼淚流下來,卻不敢哭出聲,抽出紙巾捂住口鼻,哽噎著大顆大顆的淚水一直滾落下來。
夜裡我回到家,家卓在書房,我敲門進去。
唐樂昌跟上來,漂亮嘴角一抹鬼祟笑容,故意擠兌我:「江意映,真人不露相啊!」
我看著眼前滿庭靜寂,想起昔日那些衣香鬢影,言笑宴宴,白紗裙紫緞帶,絲絲惆悵湧來。
我坐在位子上看著辦公間瞬間人去樓空,竟有些感覺孤單,手機卻突然響起。
「你怎麼這麼不乖?」家卓掩嘴輕輕咳了幾聲,聲音有些低:「本來我這兩天睡得就不是很好……」
服務生走過來拉開車門時,家卓已經等在台階前。
「如果沒有你,」他身體在打顫:「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這世界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我心裏有些不忍,只好扯開話題說:「我有課,先走。」
家卓扶額輕聲道:「我是因為還有些頭暈——」
我也知道他這段時間忙得很,勞通銀行的電子系統升級,似乎整個IT網路平台都在整合重組,他忙起來不分晝夜,有時凌晨還見他跟海外分區連著電腦開會。
「找的什麼借口?」他壓抑著問。
母親望望台下微笑的我,又看看西蒙尼,終於朝他伸出手,用中國式的含蓄,矜持優雅地點了點頭。
在外等了約莫半個小時,老太太走出來,面上一直強撐著的威儀此刻顯出了疲態,她側過臉悄悄抬手抹了抹眼角。我覺得有些不舍,忍不住走上前輕喚:「奶奶……」
我訕訕的:「奶奶,我年紀小,很多還要靠您多教我。」
我的玩偶在家卓的房間里到處丟,已經被整潔乾淨條理嚴謹的二少爺批評多次。
家卓慢慢回頭,將臉倚在我手掌中,輕輕摩挲,臉上有些迷茫的脆弱。
中途母親離席去洗手間,西蒙尼神秘對我說:「映映,非常感謝你來,我和你媽咪有一個重要的時刻,她很愛你,所以我希望你在。」
他輕聲道:「映映,你出去。」
我滿心的震動,抬頭看林寶榮,眼中有些氤氳水汽。
「不許去。」我惡狠狠的瞪他。
他走到淋浴蓬蓬頭底下。
他執意道:「親愛的,你一定要來。」
服裝助理師陪我進去換衣間,林寶榮替我挑的裝束,古典白襯衫細腰圓蓬裙,對著鏡子上淺淺妝容,微微斜睨吊眼梢的大眼睛,秀氣鼻子,眼神分外的清澈明亮。
車子轉過校道,家卓剎車轉彎,我忽然在校道上看到一個熟悉的高挑身影。
冬日下午暖陽照耀,汽車駛出城市,朝東山上的一座香火鼎盛的廟宇開去。
「嗯?」他眼眸微抬。
他微笑:「乖乖上課,早點回家。」
「媽媽,我會的。」我堅定地答應她。
家卓握住我的手:「不要緊,回家就沒事了,別擔心。」
家卓只點點頭說:「這幾天可能要出差,我盡量抽空去。」
轉頭看到我在身邊望他,隨即微微笑笑。
「家卓……」我忍不住低聲呻|吟喚他名字,手摟住他脖子,將唇印在他臉頰。
家駿母親口不擇言地道:「老爺子,你莫非病糊塗了不成?」
「先執行吧,我回去再說。」
我答:「是非常感謝他。」
他輕輕咳嗽著說:「回去。」
「你不想聽聽我是如何殺死自己父親的?」他露出一絲冷泠泠笑容。
我轉過身去,還來不及反應,一大捧潔白芳香的花束就塞入了我的懷中。
家卓在病床邊坐了下來,眼睫低垂,輕聲叫了句:「爺爺?」
我每天起來給他做食物,對著菜譜研究湯式,在睡醒午後做水果沙律。
他眉頭微微蹙緊,凝視我:「我讓你覺得虛幻?」
我輕聲細語撒嬌:「臉好肥。」
傭人定期打掃房子,除去一些貴重傢具被布簾覆蓋著阻擋灰塵,整棟房子依然乾淨整齊,在二樓的走廊第三間,家卓打開了他卧室的門。
他對著我,臉上很快恢復了那種輕漫笑意的玩世不恭:「映映,再見。」
我們對著熊熊火焰之中混亂不堪的急救場面目瞪口呆。
我將他們在我們重逢那個晚上給我們的那一組照片攤在床單上,說:「家卓,我們各選一張最喜歡的。」
他說:「不要感情用事,我們之間,感情用事是沒有用的。」
家卓坐在車上笑笑:「總要穿好看一點,不然給你丟臉。」
蘇見手指在方向盤敲,神色複雜:「他那天來跟大少接手工作,兩兄弟狠吵一架,大少真是荒唐,他氣得回來胸口都痛,這種高峰會議的行程簡直是飛速運轉,他這樣工作身體肯本吃不消……」
幸福得跟夢境一樣。
我從房間里走出來,替他解開領帶,斜睨著他笑:「二少爺,何事如此高興?」
家卓伸手將我攬入懷中,輕柔地吻我。
我握住他的手,心底有些溫柔的疼痛。
「改日再敘。」他朝我揮揮手,轉身走開了。
他對我沒頭沒腦的愛意已經習以為常,轉過頭親親我臉頰:「乖。」
在家裡下午睡醒無事,我起來下樓,大屋很安靜,傭人上來招呼我:「大小姐,可要喝茶?」
我試了許多次,仍是盲音,只好打電話小姑姑。
家卓臉上一點異常表情也無,仍是一派的從容文雅,他泰然自若地答:「沒事,我們按時走。」
他氣得起身要走。
家卓溫和嗓音:「我回書房看一會文件。」
他拉住我的手,安撫地一個一個吻過我手指。
我們彷佛隱居在世外桃源一般,時光在此停頓。
「我在大馬和朋友一起。」我清晰地答:「發生什麼事了嗎?」
老太太開口:「醫生說老爺子病情穩定,應該很快會醒來。辛苦大家了,一切事宜等老爺子醒來再說,各位先回去吧。」
家卓,謝謝你來。
我窘得紅了臉,這點小心思都被林寶榮看透。
我今早有課,換好衣服出門時,家卓提著公文包,另一隻手牽住我的手:「映映,天氣太冷,讓我送你過去。」
家卓換了件衣服從房間里出來,瞧見我這架勢,趕忙上來拉住我手:「映映,這些讓傭人來做好了。」
車子開到一半路上開始下雨,真是糟糕的天氣。
「我在勞家祖宅。」
老太太望望我有些委屈的神情,有些瞭然的慈愛:「老爺子雖然疼長孫,可也沒老糊塗,老爺子一世發號施令慣了,老大順著他,他自然是歡喜些的。」
外面開始下雨,已經是深秋初冬的時節,冷雨一落驟時寒冷許多。
和唐樂昌到了電影院,他徑自將我拉到了一幅巨大的電影海報前。
經過一場完滿宴會和專業公關統籌之後,勞家體面地再次成為傳媒焦點,家駿懷抱著嬰兒微笑的溫馨照,更是上了當周財經報刊封面。
張彼德頓時黑臉。
我坐在朱紅門檻上,略想了想,很快搖搖頭,我所擁有的已經足夠好,不能再貪心。
「這張——」
我輕微心酸,他這一整個冬天過來身體都不是很好,很容易感冒發燒,現在已經漸漸春暖,他仍是一受寒就容易咳嗽得厲害。
我想到這複雜局勢,心裏有點忐忑。
「映映?」家卓洗了澡,走出來喚我:「不是說累么,怎麼不去換件衣服?」
我們驅車去附近的超市,買了生鮮的肉,蔬菜和水果,鱈魚子麵包,西班牙火腿,乳酪和堅果。
家卓陪著我在大宅隨意轉轉。
家卓視線轉回,修長的手指輕彈我額頭:「我會努力的,大小姐。」
「唔……這個……」我有些臉紅,支吾著家卓。
她笑著說:「映映,恐怕你要煩厭,他這個人,情意深得教人看不清,真是痴情種。」
我和家卓被阻隔在外,正要隨著眾人往外走,忽然聽到老爺子沙啞的聲音:「老二,你留下。」
我扶住他:「頭暈是不是?」
他一把拉住我,狠狠地把我揉進胸膛,差點沒把我的肩胛骨揉碎,我連呼吸都生生地疼。
我急忙諂媚她:「你怎麼會老,你活到一百歲都迷死人。」
我在辦公室忙得人仰馬翻時接到母親大人電話。
我說:「很快恢復,無需擔憂,你會是本埠最漂亮的媽咪。」
「你怎麼在這裏?」異口同聲。
這幾天家卓都在加班,等他回來我通常已經睡著,反正回家也是自己獃著,我說:「好吧,去看看,如果有好片子的話。」
我抱住他消瘦得厲害的身體:「我沒事,我錯了,我不該到處亂跑——」
「嗯,」母親讚許:「多做善事,回報老天對你善待。」
我心底一悸,扔下電話跑了出去。
抵達的第一天,窗帘垂下掩蓋了窗外綠樹婆娑,我睡得分外的沉。
吃晚飯回到家裡已經是傍晚,我們提著大袋進屋,我累得癱倒在二樓的沙發上,家卓從購物袋中翻找出一個印著小熊的花布架子給我:「去吧。」
我高興地蹭他下巴:「去哪裡度假?」
我在樓梯間聽到家卓打開大門,對著門外的人說話:「剛下飛機怎麼不回去休息?這麼早打電話過來。」
赤道附近氣溫舒適,我跟著攝影組看當地人用古老的吹箭筒獵捕野豬,擂起長鼓來傳遞消息,走進深谷和密林深處,透過精密鏡頭觀察大花草,那種植物長達一米的花徑嘶嘶地散出詭異的毒氣,還有稀少的棕櫚,奇異的大眼鯛,每一刻眼前都是奇妙無比的世界。
他車開得很快,從城裡過來才約莫二十分鐘,車子在庭院門口停下來,我站在二樓露台對他招手。
家卓摸到茶几上的錢包,抽出一張LTB的銀行卡遞給我:「你先約同學去行街,喜歡什麼就買。」
那婦人平日優雅臉龐因為情緒波動顯出扭曲的皺紋:「家駿是你長孫啊,這麼些年又孝順又能幹的,曾孫都生出來給你抱了,你怎麼這麼偏心!老二算個什麼東西!」
唐樂昌身神采飛揚的大眼睛忽然就暗了幾分,有些委屈的神情。
「你不是給過我一張卡了嗎?」我一邊問一邊拿著卡研究,我手上這張版式異常漂亮,純白色,邊緣一道燙金,隱隱如水一般流動的光澤。
他笑笑,隨即專註看屏幕,他打開網站,LTB熟悉的菱形標誌彈出,我瞥了一眼,郵箱里整頁都是密密麻麻的商務訊息。
我頓時擔心爬起來:「那要不要打電話讓他們不要來了,你今天好好休息好不好?」
「映映——」家卓軟聲叫我。
「映映,」林寶榮對我說:「奶奶有意讓你開始出席家族正式宴會場合,不可太隨意。」
家卓走上來。
「我在婆羅洲——」
「我有什麼事?」我問。
小姑姑說:「我沒見到他,他忙得二十四小時都不斷有人請示他處理事情,下午你姑父通知了他你安全的消息后,聽說他身體支撐不住在休息室昏了過去,已經送去了醫院。」
帷幕落下時,我聽到全場熱烈歡呼。
「勞通股價怎樣了?」老爺子開口問。
「映映,」過了好一會,他才出聲:「我知道這不理智,但我覺得我彷佛十八歲的少年,眼裡容不下一粒小小沙子,只恨不得你一分一秒都屬於我。」
家卓站定在舞台的一側,在人群中,長身玉立的一段身影,舞台一束光線打到他的身上,光影營造出一個英俊逼人的側臉輪廓,他的臉一半沉浸在黑暗中,眼睛卻極亮,仿若熠熠生輝的星辰。
「我……」我張張嘴,卻不知說什麼。
洗了澡精神還是不好,家卓倚坐在沙發上,看著我做這一切,忽然低低咳起來:「映映,我在這工作很忙,無暇顧及你。」
他拉過我的手,看著我露在陽光下的手腕上一段肌膚,彷佛吸收了光芒,瑩瑩透亮,家卓手指輕輕地覆在上面撫摸而過,彷佛掠過稀世珍貴瓷器。
「勞先生是關部長上司?」楊睿逸聽得家卓直呼關某人其名,已經掏出了名片遞給家卓:「這是我名片,勞先生請多指教。」
年初八,家卓早幾天已去公司正常上班,我仍在休假,勞家老太太派了司機來接我陪她去廟裡上香。
前天他已去外地出差,大約也不會回來那麼快。
「嗯。」我將手中一張摺疊著的黃色紙條遞給他。
Gary和我驅車到附近一個小鎮,在簡陋的當地居民辦公室翻開了這幾日的報紙。
我們戲劇社為下個學期即將舉行的畢業晚會,已經開始籌備謝幕演出。我們這一屆合作四年的一班老友,老大已經決定回北方家鄉找工作,剩下的出國的出國,讀研的讀研,風流一代終究雨打風吹去。
我回去打電話給家裡,給勞家大宅,聽著奶奶念叨著幸好菩薩保佑福大命大,我頓時平添再為人世之感,因為我一時的任性出行竟如此驚動煩擾到長輩,我甚覺不安,想必此事也給家卓帶來了無數麻煩,只是他的手機一直沒有辦法接通。
大門敞開,旅館的人跑動著點起了屋子的燈火,大聲地唱起歡快歌曲,大家開心地笑著看我們,廚娘很快端出了熱氣騰騰的食物。
他卻連站著都吃力,低低喘咳,不九_九_藏_書得不動手扶著牆壁。
「怎麼突然找我?你的那些琳達愛麗絲呢?」
深夜,我坐在沙發上,落地燈從房間里門縫中透出一縷暗淡的光線。
「嗯,」家卓說:「不熟,法務部的關華森負責接洽貴公司。」
「還好,我總有休假的。」
他手指緊緊捏住方向盤,一言不發,全身蹦得很緊,眉心是深深的褶皺,不知是忍受著怒氣還是疼痛。
我拖起他往房間里走:「去床上等我。」
我從前門的花徑繞過大屋直接走進屋後花園,站在長廊上望去,花園中早已沒有了薔薇花架,只剩下七里香長得鬱鬱蔥蔥,幾乎覆滿了整片草坪。
張彼德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發生了什麼事了嗎?」我有些擔憂地問。
「啊……」我自己都驚訝,時間過得這麼快。
我問:「這是——」
家卓靠在我身邊低咳一聲說:「映映,你同學……」
我仔細看著他吞下了藥片,家卓坐在沙發上掐住眉頭,掩飾不住的倦色隱隱。
等到推開大門時,他的臉色已經是一片駭人的慘白。
我一愣,不知如何答。
蘇見轉頭望我,安慰說:「也別太擔心,他就是無人敢勸他,你來了讓他多休息就好。」
「我跟朋友去大馬森林拍攝,你要不要跟著去散散心?」Gary熱情地邀請我:「你是那麼可愛的天使,何以有了愁容?來來來,一起來玩玩。」
「怎麼了?」我已經坐了起來,望著他問。
我心疼:「家卓,工作別太辛苦。」
我們不看電視,晚上昏暗的燈光並肩坐著看電影,我有時看得感動忍不住泛起淚光,家卓細白的手指輕輕撫過我臉頰,笑著抱我在懷中。
我安心了,看了看時間抬眸問他:「你今天不上班了?」
待她海闊天空吹噓了一番后,我認真地對她說:「惠惠,我和他的事,請你勿宣揚。」
「機票怎麼辦?」我問。
我站在馬路邊望著他的汽車開遠。
「好吧,好吧,二少爺,請問要帶什麼衣服?」我走進去給他收拾行裝。
我們忽然安靜對望。
家卓逢人只簡單介紹道:「江意映小姐。」
那一個夜晚,在我最好的時候,和我最愛的人在一起,那是我一生中,最完滿豐盛的年華。
我從睏倦中清醒過來,扭頭看到他握著電話在房間中來回走動,蹙著眉神情不好。
「嗯,」他摸摸我頭髮:「現在去,床上都沒地方睡覺了。」
「二八?嗯,是二十八,」老爺子自問自答,神色中有些回味的悵惘:「我二十八歲,才不過是勞通一個部門主管,你卻已做到了行政副總,還做得這般出色。」
我眼前一片朦朧,只順著他意思點點頭。
唐樂昌竟在大學最後一個學期死皮賴臉加入戲劇社,並在我們的演出中討得了一個跟我演對手戲的小角色,還用他的花言巧語騙倒了我們涉世未深的小編劇,給他臨時多加了兩句台詞。在戲里我演虛榮拜金女二號,唐樂昌飾演一直苦苦愛戀著我的披薩店送外賣落魄窮小子,是為了襯托出我的惡形惡狀的路人甲。
我在腦中兜了一轉,如果他是勞氏交際圈中的後代,為何之前我從未見過他。
我奮力撥開幾個粗壯男人,朝他跑過去。
他對著手機:「嗯,什麼事這麼急?」
家卓將我往身邊拉了拉。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家卓,他渾身散發著的戾氣,是彷佛要與全世界同歸於盡的恨意。
等到我睡足倒回時差,母親和西蒙尼同我去城中的餐館吃飯,燭光花香映襯著窗外水波蕩漾,母親一邊優雅地切牛排一邊教訓我:「大學剛畢業,不找事做就來度假?還真是大小姐做派。」
我慌亂地抓著他的手:「你現在後悔了是不是?」
我鋪開一邊的稿紙,刷刷大筆幾下,立即在房子的一側勾畫出一個可愛的草圖,直接與別墅主體連接二樓卧室,蘑菇樣式的童話城堡。
「讓老天懲罰我,」家卓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說出的每一個字彷彿都在撕扯著喉嚨:「讓老天懲罰我,映映,我再也不將你放開。」
那日下午,一天工作完畢,同伴們在夕陽中海灘嬉戲,我翻看餐廳的日曆記得似乎快到了小姑姑的生日,於是走到旅館老闆的櫃檯,這裏只有一台電話能夠連通外界。
家卓抬手熄滅了燈光,一室春光乍泄。
我們終於長大成人。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在戲院里,關掉了聲音一時沒注意——」
他做出心碎表情,眉頭皺成一團:「這就是你那位三頭六臂?你就是為了金貴富家子而拋棄了我?」
護士過來提醒,病人剛醒來,不宜探視太久。
他看看我:「心情不好?」
我在心底輕輕地說。
家卓一怔,似乎已忘了這事,好一會才說:「等這一陣忙完,我跟長輩商量,我們在本城舉辦婚宴。」
他望著我,目光有一種複雜的堅定:「我令你不安,是我做得不夠好。」
「現在局勢未明朗,」家卓說:「蘇見,你明白我,不到萬不得已,我始終維護家人。」
我拿起來,照片上是兩個年輕的女子站在游輪甲板上,陽光下摟著肩膀並著頭面對著鏡頭微笑,親密的樣子,母親年輕時交遊廣闊,這樣的合照很多,這張並無出眾之處。
家卓被我逗樂,笑著問:「當真?要是坦尚尼亞你去不去?」
我看了一眼,老太太坐在沙發中間,家駿站在窗前,坐中還有家駿父母,以及數位勞家叔伯和公司高層領導。
「沒什麼,」他手插在褲袋上不疾不徐地轉過身,嘴角輕輕抿露出淡淡微笑:「你媽媽很漂亮。」
閉著眼再躺了一會,其實已睡不著,我起來走出房間,二樓走廊盡頭那個平時空置著的房間門虛掩著,男人們低聲交談聲響傳出來。
他偶爾用網路跟國內聯絡,但都是言簡意賅交待幾句,不再似在國內為公事所絆,家卓睡得充足,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我納悶著走出客廳,看到他定定站在床邊,脊背筆直,身體透著一絲僵硬。
我不由分說拉著他在床沿坐下,將他身體靠在我身上。
「映映映映——」惠惠首先反應尖叫著過來:「死丫頭死丫頭,你什麼時候——」
這時掌聲忽然熱烈響起,然後是主持人報幕,熟悉的音樂響起,我神魂顛倒地只顧著看家卓,直到唐樂昌將我一把推上了舞台。
「江意映,」他佯裝生氣:「你再亂丟我把她們統統關到衣櫥里去。」
我喊:「一二三——」
家卓只在廊下安樂椅上懶懶地躺著望我。
被押送著走進機場,我拿著機票,進了候機大廳。
「家卓,怎麼了?」我壓抑著不安,柔聲問他。
果然退燒了。
「非常榮幸,希望下次邀約不會再唐突佳人,」唐樂昌嬉皮笑臉。
我爬起來,他坐在床邊,臉色還是不好。
蘇見聲音有些急:「時機很難說的,現在不處理——」
家卓邊往裡走邊問:「爺爺怎麼樣?」
我陪著他坐了一會,家卓倚在沙發上,臉色愈發的難看,蒼白之中隱隱透出一種青色。
他捧起的我臉看我神情:「為什麼?」
早晨起來,高樓外天空陰沉,已至深冬,天氣越來越冷。
「有什麼事去公司不能談?」我疑惑。
「映映,」他模模糊糊喚我:「醒了?」
這時家卓走下樓梯,看到我問:「映映,怎麼了?」
家卓語氣有些奇怪:「怎麼跑到哪裡去了。」
家卓略略欠身對惠惠客氣地道:「韋同學,早聽映映提起過你,有幸見面,我姓勞。」
我斜睨他一眼,露出含蓄的笑容。
我蹲在一旁,托住他的後腦勺,溫柔地給他洗頭髮,然後按摩他的酸硬雙肩,他身體虛,躺著躺著就有些昏昏沉沉的,洗完澡我扶他起來,動手取過浴巾。
我騰出一隻手遞給他一枚飛鏢。
我迷糊著躺在床上,好一會外面低低的說話聲靜止了,都未見他進來。
四月是我生日季節,走在仕徑大道上,春日暖風徐徐,忽然想起來那個在荷蘭童話般的婚禮,竟恍如隔世。
家卓明顯有些不適應如此喧鬧的人潮,在車庫時停車時,前面一輛白色奧迪不知為何打橫停在入口,跟在後面的司機一直惱怒地按著喇叭,然後是保安過來大聲地吆喝,家卓坐在駕駛座上,輕輕皺眉忍耐著。
我聽到他空淺的咳嗽聲。
醫院終於允許家屬進入探視,家駿母親拉著家駿站在床頭,語氣是天大的擔心和喜悅:「爸爸,真是老天保佑,可教我們擔心死了。」
家卓側頭看了看我,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動。
「這是什麼?」我接過,打開,是一個收納櫃。
我們回家,晚上靠在沙發上一起安靜看電影,家卓將我擁在懷中,一貫的溫柔體貼。
他俯過身從床頭櫃盒子里抽出紙巾,想要擦我的眼淚。
他熱烈吻我:「不,幸好你亂跑,不然我萬死莫贖——」
家卓笑笑望我,然後返身拉開車門。
「嗯,」老爺子點點頭:「這幾天見過汪部長?」
我急忙狗腿地道「沒有沒有,副總裁位高權重繁忙勞碌,理所應當,理所應當。」
真正在一起生活之後,我們默契越來越好。
他皺著眉頭收了線,抬手用力地按了按太陽穴。
我微笑著走過去,老太太笑著招手:「映映,過來。」
家卓回頭,額角隱隱跳動,強忍著怒氣冷冷喝我:「江意映!」
「大姐,怎麼是你?」我有些驚訝。
「蘇見,你冷靜一點,」家卓鎮定地說:「我沒有說要收手。」
再定神看過去,家卓已經將手插入了口袋,淡淡含笑望著我。
待到問候了祖父母,長輩入座,我陪著爸爸和芸姨坐在一旁,一會,在一旁伺候著勞家老太太的郭叔過來喚我:「映映小姐,老太太讓你過去坐。」
「映映,回答我,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你會怎麼辦?」他堅持著問。
我一邊與他說話,一邊走出大樓,天已經有些黑了。
林寶榮叮囑幾句走開去換裝,晚上司機開了車過來接我們,車子抵達城中豪華的酒店時,賓客已滿堂。
「唉,江意映,說真的——」他那張令無數女孩神魂顛倒的臉龐湊在我眼前,仔細捕捉我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忽然說:「我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他有他心底最深的那一面,是我碰觸不到的,我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時光流逝,我們總要向前看。
「沒事,」他答:「過一陣子就不忙了。」
家卓躺在床上,看著我風姿撩人地脫掉外套。
宴會過半,我藉著上洗手間的空隙走出大廳透透氣,露台晚風徐徐吹拂,我走過去,昏暗燈光之中,手臂忽然被人狠狠拉住。
他說不出話,只死死捏著我的手腕阻止我的動作。
床頭燈光柔和照射,他白皙臉孔有憔悴之色。
我唯恐惹家卓不快,心情忐忐忑忑地出機場打了車去酒店,家卓入住的酒店周圍早已戒嚴,我只好打電話給蘇見。
她的話彷佛一根刺刺入心底,我覺得一陣不舒服,身旁的家卓只沉默著,他拉著我轉身朝病房走去。
這時敲門聲再度響起,助理小心又焦急地催促:「副總,早上會議要遲到了。」
「什麼?」他沒聽明白。
林寶榮自己開了一輛白色的mini cooper,手搭在方向盤上:「老二將你交託於我,怎敢懈怠。」
很快家卓也穿著襯衣走下樓來,一邊走一邊打著電話。
我說:「小姑姑?」
他毫不上心,隨口答:「好像是,怪不得我覺得有點熱。」
「好了,」他握著我肩膀,打斷我的糾結:「我難得休息,你不是說今天要去買東西?」
換下了演出服出來時,演出已接近尾聲,我隨著我們一群演員走出會場,手邊的電話忽然響起。
「嗯,你讓蘇見過來,我下飛機再聯絡。」
惠惠鼓起臉頰猛呼氣:「氣死了,怎麼現在才告訴我,你早該趾高氣揚然後讓我跟在後面沾點光。」
家駿這時轉過頭,玩味的目光輕挑過來,看了看家卓。
家卓風度很好:「金融。」
和最愛的人肌膚相親,那種真的是沁入骨髓的甜蜜。
我伸手去拉他的手,感覺一片冰涼:「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家卓說:「我已工作。」
「好了……」他伸手抱住我,笑著額頭抵住我的鼻子,親吻落下了來。
西蒙尼聽不懂中文,卻一直笑吟吟地專心聽我們說話,他兩鬢已有些發白,是一個風度很好的男子,看得出對母親非常寵愛。
惠惠手指不斷地在我手機上戳,嘖嘖稱奇,看得兩眼放光。
他似乎無力同我爭辯,將一小碗清粥慢慢喝了下去。
她垂眸未望我,白皙眼角淺淺皺紋:「他母親生了家卓之後身體一直不好,去得早。」
我心中湧起一股暖意,我知她什麼意思,她關心我幸福,擔心我一入豪門深似海。
我枯坐到半夜,忽然聽到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震人耳膜。
家卓掙開我的手,撐起身子靠在沙發上,側著臉背對著我。
家駿母親臉色一變,聲音驀地拔高,尖銳得如同一地破碎玻璃:「爸爸,你想清楚了沒有?你要給他?給這個殺死自己親生父親的孽子?!」
他溫柔拍我肩膀:「怎麼了?」
我對她笑笑:「過來,有八卦給你看。」
惠惠神情一愣,然後很貼心地點點頭:「嗯,規矩很多吧?」
我笑著回頭,我心愛的男人微微皺著眉頭,站在衣櫥前挑襯衣。
「已經這麼晚了,」他堅持紳士風度:「女孩子總是要送的。」
他牽著我往房間里走:「走了一天很累了吧?」
這時有小沙彌過來:「老太太,慧吾師父已經在等您,今日講的是《圓覺經》。」
我心情低落得無以復加,所以無比渴望熱氣騰騰生機勃勃的環境。
待到從店裡出來,我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
我丟下鉛筆,親親他手背:「嗯,我去換衣服,很快。」
「哦……」我輕輕拖長一個尾音。
我誠實地答:「爸爸,我不知道。」
「二少爺,」我回過神來,眼波投過去斜睨他,懶懶散散地開口:「我沒有開百萬名車,也沒有設計師手工定做的西服襯衣,日費萬錢尤無下箸處的也不是我。」
「嗯?」他溫潤嗓音。
我聽到他公事公辦的口吻,心裏有些不舒服:「家卓,我不打算要挾你討一個名分。」
「嗯。」
家卓放鬆身體靠在沙發上,有些輕輕咳嗽,伸手去取桌面上的水杯。
非常清淡的素食,我細細咀嚼清香米飯,抬頭透過朱紅的軒窗望向淡藍天空一角下琉璃屋檐,鐘聲悠遠,樹枝斑駁的陰影在風中輕微搖晃,心下都覺得無限安寧。
他接過我姓李放在車後座,我坐上車說:「怎麼了?」
「可是,在新加坡,我以為你出事那時——」他微微苦笑:「那時,我真是要瘋了,我甚至想,你要是真的——我寧可陪你去——」
她打開車尾箱幫我放好行李,笑著說:「玩得開不開心?」
他笑笑替我解開外套的扣子:「好了,沒事,換衣服上樓休息。」
清晨我醒來得早,家卓一向淺眠,我輕微動靜很快將他也吵醒。
他問:「什麼?」
我們走進酒店,蘇見替我辦了入住手續,服務生過來催:「蘇先生,車子已經在等。」
「唔,我渴了……」袖扣鬆開,他坐到沙發上,緩緩鬆了口氣。
他神色鬱郁:「我今天忙了一天了,先回家吧,你要喜歡這裏我改日再陪你過來。」
我輕輕走過去,從後背摸摸他臉頰:「怎麼了?」
「何時的事?」
她倒是見風就使舵,我拍她腦袋:「你們不是娛樂雜誌么,該幹嘛幹嘛去。」
蘇見點點頭,對我說:「我今天的飛機回國。」
「就在那好好獃著,哪兒也別跑。」小姑姑匆匆掛了我電話。
想起來都泛著心虛,我何德何能,竟成了離他最親近的一個。
「是他。」我看著宣傳畫上那個色彩陰暗的名九_九_藏_書字,有些興奮地說:「我喜歡他。」
首頁上醒目紅色大字:勞家王朝的傳承。
「還好——」我們並肩走在路邊,迎面夜風吹來,家卓忽然握拳掩著嘴低低咳嗽。
我手一震,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打開手提電腦,溫柔地說:「映映,抱歉,我得忙一會。」
我熟悉的那個家卓,沉穩溫雅的家卓,從未對我說過一句重話的家卓。
家駿母親臉上青一片紅一片。
我結結巴巴:「沒、沒什麼。」
「家卓,我愛你。」我伸手環住他脖子。
郭叔道:「老爺子還在加護病房觀察。」
我連人帶花撲上去抱住他:「我剛剛才見到你,怎麼一下就不見了。」
林寶榮樂得哈哈一笑:「BB臉頰不知幾可愛,就這麼迫不及待要長大了。」
「家卓,是不是太吵?」我擔心他不習慣:「我們改天再來好了。」
我洗了澡,悄悄溜進書房。
從未聽到他提及事發當時的心情,我不禁滿心感動。
我在家裡經常抱抱他親親他,整天對著他不知廉恥的甜言蜜語,家卓每次卻只是笑笑回應我,卻很少對我說過類似於「愛意」的話,而此刻,我竟然聽到了一句類似於——告白式的話?
生活充實忙碌,不知不覺之中時間飛快。
不過家卓明言不喜歡我在家裡枯坐等他,因此我平時若累了都是先睡,他回來就親親我臉頰,只覺得莫名安心。
「平安符,我求來的。」我說。
家卓神情一愣。
家駿母親看著我們,保養得宜的臉上浮出一層粉白的笑,她說:「坐坐先罷,老爺子還沒醒呢,不急著展孝心,急什麼——老爺子都這樣了,都還忙著度假呢。」
她嘴上這麼說,臉上的神情卻是高興的。
我客氣地說:「你這麼忙,真是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
他在套房外的沙發坐下來,語氣低微:「你不應該過來,不合適。」
他雙肩在我身上微微顫抖,讓人心疼不已的斷斷續續地低咳。
後來才知,原來竟是我太天真。
母親拎起手袋,挽住西蒙尼的手臂:「年尾或者明年春天吧——」
車子在樓下停穩,我推開車門下車,唐樂昌也下來。
楊睿逸殷勤地問:「勞先生認得我們潘主任?」
如果這是上天給我的眷顧。
「映映,我知你家世好,只是沒想到這般好。」她起初的震撼過後,很快回過神來,倒也不顯得十分意外。
「嗯。」他順著我手的方向,書架上一格滿滿的國家地理雜誌。
「映映,是我情緒不好,遷怒你。」他低微嗓音帶著歉意。
我替他吹乾他頭髮,給他穿襯衣,扣扣子,打領帶,再穿外套,他一直不斷咳嗽,臉色細看更顯青白。
我和惠惠正在午後的咖啡館翻八卦雜誌。
家卓回頭往電梯走,淡淡地說:「打電話給你怎麼沒有接?」
「沒有。」
家卓神情平靜如常,沉穩的聲音:「先放著,待我回來再說。」
我也微笑,Gary跟我母親交往過一段時間,我母親在英國認識他,他是供職于著名自然雜誌的攝影師。
這時唐樂昌將飲料放入我手中,電影已經開始了。
我也有些怔住:「唐樂昌,你是何家公子?」
「映映,他說是他要你走的,是他讓你來搭這班飛機,他異常平靜絕望的表情真讓人害怕,」小姑姑透出幾分唏噓感慨:「他身體好像也不好,醫生一直守著他,我真沒有辦法想象你要是真的出事他會怎麼樣。」
楊睿逸不好意思笑笑退到一旁,惠惠隨即吆喝著一眾人去宵夜,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著鬧了一會,就道別走了。
我們到達醫院,從車庫按電梯直上五樓,一出電梯郭叔就迎了上來:「二少爺,映映小姐,可算回到了。」
「我答應了映映——」家卓話鋒一轉:「我走開,不用我交代,你們應注意到平時的——」
汽車在蘭達街一百四十號斜坡深處停下來時,那所房子我一見就異常喜歡。
洗完澡頓時神清氣爽,我們坐在床上看Gary給我們郵寄過來的照片。
我望著他,他也笑而不語望著我,我緊望著他眸中蘊藉流溢的光採,慢慢覺得彷佛有一個小小怪獸在心底不安地翻滾躁動,我突然從地毯上跳起撲向沙發,家卓迅速地伸出手臂,穩穩地將我抱入了懷中。
老太太摸著手上的玉鐲,有些感慨:「我這兩個兒媳,大的精明世故,但是失之氣度,小兒子娶的是官家小姐,美是美,但身嬌肉貴——」
他走來我身邊,房間里那種緊張古怪的氣氛一剎那散去了,彷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一時沒忍住,笑出聲來。
「有一點。」他點點頭,扶著我手臂坐了起來。
這段時間蘇見和他幾位助理和公司高層經常來家裡,二樓盡頭的那間客房已經改成了小型會議室,有時我外出回來剛好碰到他們在,家卓從不避諱我,偶爾還讓我送飲料進去,但我也無欲窺探他的公事。
「好,好,」我連忙安撫他:「我看看你就回去好不好?」
我更加要學會感恩和珍惜。
他伸手輕輕地扣住我手指:「我曾怕我不能給你幸福。」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很方便。」
身旁的小女生順著我視線看到他,忍不住驚呼:「好帥。」
他眺望宴會大廳,又仔細看看我,似乎明白了,臉色有些煞白。
我點點頭,走出屋子來,陽光正好,我沿著別墅區的安靜樹蔭散步,天氣陰涼,四野開闊,我走了好長一段路,不知不覺走到了勞家祖宅外面。
「我知道的。」我吶吶地答。
自然有認得的世伯:「是江老的那個長孫女?出落成大美人了——」
「別動,你就好好坐著。」我說。
遠處一台巨大的越野路虎從小路直直衝過來,碾過老闆的花圃,撞倒了白色柵欄,發出巨大聲響。
我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模樣,實在是不忍心,說:「做得這麼辛苦又不開心,何不幹脆移權讓予大哥?」
家卓含著笑走進來:「起來了,我們得出去買點東西,這裏空置太久,什麼都沒有。」
我蹦蹦跳跳往浴室跑去:「你敢——」
蘇見私下和我提過,多注意他身體。
「死丫頭,回來看我不打死你——」她又咬牙切齒地說「告訴我你在哪裡,具體|位置。」
深夜機場,旅客都是一臉倦容,我們坐在候機廳,家卓和國內聯繫,詢問了爺爺病情,剛轉頭和我說了兩句,又有電話進來。
家卓一心只想著趕我走,反正沒人在乎我……我任性地想,假都請了,難道回去?
艱苦的長途跋涉和新奇的生態環境分散了我注意力,我全心全意對付我心底深處的愁苦,完全不知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變化。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貼在他的身旁,他身上清清淡淡蓊蔚洇潤的氣息,在紛雜的人群中,是專屬於我的味道。
我走到家卓身邊,他身體僵硬,緊緊抿著唇,臉上不見一絲血色。
拉開車門我看見後座上擱著一件厚外套,埋怨著:「幹嘛不|穿多點——」
我沉默著收拾東西。
家卓慌了,勉力撐起身子過來抱著我:「映映,映映,別哭,對不起……」
我忍不住低頭竊笑起來。
「家卓,我問你,」我對著電腦上的圖咬手指,始終有點不滿意:「如果是小朋友,你覺得他們會喜歡家裡設計怎麼樣比較好?」
過年時家駿的父母從美國飛回,一家子人熱熱鬧鬧在大宅吃了頓團圓飯。
我翻著那本破雜誌,完全傻眼,這都是些什麼鬼東西啊——
我從身後試圖抱起他,已經帶了哭腔:「你去床上歇一會……」
我回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
我抱住他:「家卓我好愛好愛你。」
蘇見正好走出來,瞧見這場景忍不住大笑。
我走出去,看到濃深夜色中,檐下的安樂椅上躺著一個人,安靜的,寂寞的背影。
我一個人還有半個人在怔仲之中,匆忙伸出手卻來不及扶住他,慌慌張張跳下來抱住他:「家卓,家卓,你怎麼樣?」
又接著問:「現在怎麼樣?」
紅色的鏢針穩穩地插在了書刊中。
老爺子陰冷冷一句:「我都還沒死呢,就忙著爭家產?」
家卓氣惱:「你還笑?」
出來時家卓倚在床頭看書,我爬上去摸摸他的額角,還是燙燙的。
「扔過去,扔中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你不問嗎?」他忽然開口,幽冷的聲音在黑暗之中,輕微擦破空氣,帶來一種詭異的冷酷。
綺璇笑著出聲:「是啊,很可愛啊——」
同母親通完電話,我返回辦公室繼續忙碌。下午五點準時下班,我收拾東西搭車去學校。大四最後一段時間,畢業論文已經上交,我除了準備答辯,其他的空余時間都留給了戲劇社的排演。
「家卓——家卓——」我聽到外面聲響,在裏面喚他。
唐樂昌在街邊攔車:「我送你回去。」
家卓的手搭在我肩上,望望張彼德,說:「彼德,為何映映怕你?」
夜裡家卓回來,推門見到我,也不意外,只說:「映映,你太任性。」
我略略撫平裙子褶皺,走下車來,他迎上前,眼神微微一亮。
「變醜更好,反正我不嫌棄。」他說。
她眼波蕩漾瞪我一眼:「世道流轉,輪到細女教訓老媽。」
「我故意的,」我笑嘻嘻:「反正是你的錢,誰管它俗不俗氣?」
老太太欣慰地扶住我的手。
無眠的夜晚,我們坐在客廳寬大的沙發上,打開落地窗,對著一庭樹影憧憧,喝一點點酒。
「這一趟辛苦你,先回去休息,你跟朱碧嬋說一聲,可以過幾天再銷假回去上班。」家卓溫和地說。
「我有點害怕。」我悶聲說。
惠惠立刻丟下了咖啡杯,擠到我身邊的沙發來。我摸出手機,伸到她面前,惠惠看了一眼,隨即一把搶過了我的手機,瞪著屏幕,然後又看看我——她這次可真的訝異道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化妝師也跟著笑,林寶榮對她說:「再刷一點點陰影。」
我也不是沒有看過財經新聞,老爺子在最近一段時間應酬談話之間明裡暗裡有退休之意,業內勞通改朝換代的傳聞塵囂日上,家駿風頭一貫的強勁,但也有資深的評論員明言看好家卓,亦有不少勞通大客戶讚許二少投資分析眼光極准,局勢明明暗暗,少不了成為金融界談論的焦點。但家卓從來不跟我提這些事,想必是不願我涉入是非。
我收拾好房間,給他整理衣櫥,清理床上我留下的髮絲,茶几下的地毯有些細微的灰塵,我噼里啪啦地跑下樓要找吸塵器。
我輕聲道:「請稍等。」
「這個你放心。」 蘇見堅持還想說:「可是——」
他順從地進去洗了澡出來。
爸爸對我說:「映映,你也該留點心眼,我們江家現在同老二也算是同氣連枝,你也不小了,切身事,不要太單純。」
「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她語無倫次,聲音完全變調了:「你在哪裡?」
「多謝你送映映回來。」他態度很客氣,卻再無多餘一句。
我心臟重重一跳,第一反應竟然是慌亂地躲到了帷幕後,從幕布后悄悄地望他,。
好不容易找出工程師需要的文件列印好,我握著手機走到走廊外專心同她講話。
蘑菇?我眼前一亮。
「謝謝你。」我情緒仍處在某種亢奮中,除去說謝謝,只懂得笑吟吟緊望他。
他沒有應我。
我不放心:「難不難受?有沒有感冒?」
我忍不住陶醉笑笑:「是呀。」
「習慣了。」他淡淡地答。
我想不透他為何突然這麼問,一時沉默了幾秒。
「來就來。」我站起在沙發上,用手指握緊飛鏢,對著書架猛力擲了過去。
家卓說:「現在未必是恰當時候,先等等。」
家駿扶著老太太:「奶奶,我陪你進去。」
很快到我們大學生戲劇節。
口氣莫名的生硬。
也許是我敏感,我發現只要談到他媽媽,即使他隱藏得再好,我總是感到他身上淡淡的莫名鬱悒。
家卓走過去,拿出雜誌,翻到插著飛鏢那一頁,看了一眼,笑出了聲。
母親口不留情:「我自小教你細緻筆法卻讓你大了去畫刻板商業大樓,累死活該。」
芸姨聽罷喜笑顏開:「嗯,去吧。」
我蜷縮在他懷中閉上了眼睛。
身後突然有光芒耀眼地閃爍,我轉頭看到木質長廊下,那群夥計一個一個端著長槍短炮對準我們,按動快門的卡嚓聲不斷響起,閃光燈亂成一片。
我心底一跳,抬頭看她一時沒有說話,我並不習慣撒謊。
唐樂昌竟對電影頗有造詣,終場時興緻勃勃地與我談起片子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幾個鏡頭,我們很多的觀點出人意料地如出一轍。
我心裏深深地為她高興。
「映映,」他下班來,上樓來喚我,有些歡喜的聲音。
「沒有。」他忽然伸手輕輕將我攏在身邊,躲過了一個男子手上橫空飛來的塑料袋。
「映映,」身後忽然有人喚我。
「惠惠,」我靠在她身上,慢慢地說「我有時也有點不安。」
我隨著他走進屋子,家卓坐進沙發里:「這麼晚都沒見你回來。」
匆匆跑開了。
映入眼中的是大幅圖片上黑壓壓的一群人,白色醒目的字體:多妻大丈夫——獨家深入探訪基本教義派耶穌基督後期聖教徒會。
慢慢地走,慢慢地看,大雄寶殿之上的佛像,寶相莊嚴,眉目慈悲地俯瞰眾生,我只覺得一顆心也慢慢地安靜下來,細細地品味出了一份超塵的清凈與安祥。
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臉上神情。
我們從他卧室走出來,家卓領著我沿著巨大的旋轉扶梯走上三樓,我隨意地打開一扇扇精美的門,門后是一個富麗的客廳,一個雅緻客房,甚至是一個小型宴會廳,角落還擺放著一架三角鋼琴。
蘇見覦他神色,張了張口,還是噤了聲。
我舀粥端給他:「你身體好了,我馬上回去。」
我翻到背面,照片上有一行簡單小子,藍丹和馨馨,86年維港。
看屋的伍伯是認得我的,馬上走上來打開雕花鐵門:「映映小姐,怎麼自己過來了?」
我偷偷將那張照片收了起來。
我一邊想著家卓一邊望向舞台,這時演出已經過半了大半,還有一個節目就輪到我們,我們是戲劇表演類的壓軸,家卓還是沒有來。
老爺子望著他,銳利的目光帶了些許溫情,忽然開口說:「你今年多大?」
我將他往車裡推:「還穿得這麼薄——」
吃晚飯我陪著老太太在寺廟安靜的一隅晒晒太陽。
演出的那個晚上,化好妝后同一班演員一起呆在後台,我不斷翻看手機。
「怎麼了?」我聲音不自覺竟有點顫抖。
「我還有一個小妹,明年要舉行十六歲生日派對,可以介紹你去參加。」我笑嘻嘻地說。
於是家族裡疏遠一些的親屬和公司下屬告辭離開,很快房間里只剩下寥寥數人。
陪著母親度過短暫歡愉的最後一段夏日時光,我從義大利回國,出閘時,看到接我的人竟是林寶榮。
「來——」上課鈴響了,我應了一聲,朝教室跑去。
家卓手握成拳下意識地按在胸口,下一秒卻強迫自己收了回來,他將頭緊緊抵在沙發邊緣,無力地跪在地板上,呼吸紊亂成一片喘息。
「很漂亮。」他挽住我手臂,然後在我旁邊低聲說。
他一怔:「沒有。」
他眉心之中的頹敗更盛,聲音卻是冷硬如鐵:「我氣得他心臟病發作,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面前痛苦掙扎也不呼救。」
他忙完走出來,我坐在外間沙發上。
汽車急促打轉剎車,輪胎摩擦著地面響起尖銳聲音。
「嗯。」我輕聲應。
「幹什麼?」家卓問。
老太太站起點點頭:「有勞帶路。」
他神色冷漠得彷佛事不關己:「然後他就死在了我面前。」
我一邊畫一邊心裏琢磨著,這又需獨立材料另外建造,更加的不切實際,不知道這次交上去會不會被教授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