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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們為什麼要為了旁人吵架

第七章 我們為什麼要為了旁人吵架

我羞愧地白了臉。
他充耳不聞,冷著臉避開傷口將我抱起。
我倚在床頭,懷中的人蒼白倦容,他身體不適又帶病堅持工作,這段時間也熬得夠辛苦了,我為什麼還要惹他心煩。
我說:「家卓,無論你或者大哥,都是勞通的項目,誰做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盲目地任她摟著,面無表情肢體僵硬。
他細長手指按著屏幕,指尖有些發白,皺著眉頭一直輕輕低咳。
「蘇見,我……」我急急地說,偏偏這時有腳步聲走進來,我慌忙掛了電話攥在手心中。
他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很平靜的聲音:「你哪裡聽來的風聲?」
我不服:「你之前不是大度表示不管制我交友?」
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迷糊著跳下地板朝對面跑過去,書房的門半掩著,家卓只穿了一件單薄襯衣,房間里暖氣沒有開,他伏在桌上,瘦削雙肩劇烈顫動,咳得撕心裂肺。
我手心被玻璃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橫流,家卓掏出手絹按住我的手。
一輛停在對面街角的黃色的計程車逆行繞道我的這邊的街道上。
家卓靠近來看我臉色,聲音柔和了幾分:「怎麼了?」
家卓配合地微微俯身,我摸了下他額頭,忍不住皺眉,觸手還是燙。
我只問:「回答我,是不是?」
我接起,說了幾句,轉頭對正轉著錄音筆的惠惠低聲說:「我有事要先走。」
家駿走開外面去吸煙。
戴勤在一旁笑容滿面:「勞先生誠意十足,貴行在資產評估和證劵投資方面的經驗更是一流,我們公司秦總指示了,這次的合作案如果能順利談下來,將聘請勞通銀行為我們集團長期的投資顧問。」
我關閉界面點開了剩餘的一個圖片文件夾,瞥了一眼過去,忍不住驚呼了一口氣。
二樓的卧室和書房都沒有人影。
家卓臉上淡漠笑容,浮起不動聲色的譏諷:「大哥這麼愛談私事?不如我們來談談你這段日子在澳門做的好事?」
我整個人頃刻清醒過來,爬起來瞧他:「家卓?」
家卓沒有說話,我在旋梯處悄悄轉頭,看到他眉間攏著沉沉雲霧。
「你何來如此念頭?」家卓面色微變:「不至這般嚴重。」
家駿面色變了幾變,勉強咬著牙擠出兩個字:「胡扯!」
家卓衝過來伸開手臂將我一把接住。
我跳下床找電話。
老爺子點頭:「行了,做什麼事都記得別丟勞家家門的臉。」
我的思緒已經轉到了別的地方去。
他問:「哪裡不一樣?」
輝哥笑了笑趁機挪動坐到了我身旁:「真是聰明的女孩。」
他原本提高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去:「要是我趕不及——」
他面上泛紅,想來今晚已經喝了不少,卻依然接過我手上的杯子一飲而盡。
「我在這裏。」我站起來。
「嗯,」家卓點點頭:「這兩天有點累。」
家駿全權代表勞通銀行出席各種活動,笑容意得志滿,言辭之間似乎已大權在握,一時風頭無倆。
「映映,你穿這樣美死了,」惠惠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滿意地衝上來捏我的屁股:「再擺個pose,風情萬種。」
她語氣輕快:「家駿脾氣急躁得很,家卓性子悶,有時是惹得他這樣,過了就好了。」
家卓咬著我的鎖骨,十成的昏君口吻,映映,你美極了,哪管外面洪水滔天。
在我一直故意拖延裝傻之後,他終於趁著酒意搭上我的腰。
我獨自在家,凄然望著漸漸黑起來的夜,屋子一片寂靜,連電話從未響過,甚至乾洗店的電話都沒有一個。
「真的嗎?」我裝得半疑半信地問。
惠惠捏捏扭扭地說:「一個系的同學。」
「坐下吧。」輝哥開口。
我慌忙擠出愉悅笑容:「唔,看到了。」
日子安閑下來之後,我重新看設計相關的招聘廣告,家卓提議給我介紹一家,遭到我的否定之後,他也不再堅持,只偶爾有時間陪著我看看網頁,還不時給我提點建議。
洪爺客客氣氣:「二少爺既然來了,就進去坐坐?」
我微聲哀求:「家卓,對不起,不要生氣。」
我輕輕敲了敲門。
「下班了嗎?」
老爺子醒來后,曾召來律師談論遺囑的問題,老爺子又分別秘會過公司幾位元老和幾位分行高管聽取過意見,勞通改朝換代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惠惠說:「我們是一起來的……」
家卓只低垂著眼帘,安靜地由我握著他的手擱在床邊,我幫忙挽起他的袖扣,露出手背白皙的皮膚,醫生配好藥水取出針管,撕破塑料袋,消毒后一枚尖銳針頭,精確利索地扎入他手背上的的淡藍血管。
我不過想找個熱鬧的人群之地謀殺掉我自己的愁緒。
家卓欠身:「洪爺,不好意思,我還有點瑣事,改日再登門道謝。」
家卓彷佛對這一切毫不介懷,不動聲色,如常上班。
誠然我不是第一次在他的身上聞到香水味,之前他許多次的晚宴應酬歸來,身上都是酒味混著雜亂的女士香氣。
我們坐了許久,兩個人都滿懷心事,很多事不知道當不當說,又都難免心有戚戚焉。
我靠在他身邊,睜著乾澀雙眼一夜未眠。
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拉過我的手安慰性地握握:「我還好。」
「他們男人的世界,」綺璇笑得甜蜜:「我們不用理會,映映,我上次在崇光看見一雙靴子,你穿一定漂亮極了,來來來,我們一下去試試看。」
「平生難見勞二少英雄救美,不虛此行、不虛此行,」他對著我笑笑,那笑容竟令人生生打起寒戰:「江小姐愛玩遊戲,下次可先跟我打聲招呼,底下人狗眼不識貴人,磕著碰著了我可難對二少爺交代。」
我們踩著高跟鞋,朝著不遠處的莉莉瑪蓮走去,此刻正是夜店人流開始聚集時候,酒吧門口擺了幾圈椅子,各色人種坐在此等人,邀人,還有一桌在一邊打牌,我們走過,傳來陌生男子尖銳的口哨和笑聲。
他低沉道:「我讓你坐著別動。」
他安撫地拉住我的手:「給我一杯水,早上忘記吃藥。」
我點點頭:「嗯,你忙吧。」
「嗯,我現在已經在醫院,你過來嗎?」
洪爺這時才深看我一眼:「好說好說。」
我胡思亂想許久許久,一步一步地朝家卓的書房挪去。
他握著我肩膀,低顫聲音:「對不起 ,我在開會沒有接到你電話——」
我聽得皺眉,忍不住說:「惠惠,你一個堂堂名校新聞專業畢業生怎麼淪為狗仔之流。」
家卓迎上一步,回敬他十足十的輕慢之意,低幽嗓音帶著殺意:「我手上剛好有一份精彩紛呈的調查報告想跟大哥分享一下。」
只教人滿心感動恨不得俯下來吻他靴子。
我何時見過他對我如此疾言厲色,一時呆在原地。
我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發了瘋一般盲目地朝著大門衝過去。
過了片刻,他開了一輛樸實的日產車停在車道上。
我不好也是不敢出聲勸阻,爬起來坐在床上看著他換好了襯衣,只好進衣帽間給他取了一件羊毛線背心,替他將錢包放進衣兜,隨著他下樓穿上大衣,遞給他車鑰匙然後目送著他開門離去。
我等在一樓的走廊下,腳尖在大理石的地板輕踩,不停地繞圈子。
「晚上要吃什麼?」家卓坐在後座,握著我的手問。
熟悉的香氣圍繞了我。
這時助理小姜從會議室出來,對著家卓恭聲道:「副總,文件已經按蘇先生的吩咐整理好了。」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是我的。
「年輕人常常喜歡在場子里譜寫點小插曲,不妨事,」洪爺雖然在笑,語氣卻冷冷淡淡:「只是傷了我的人,這檯面上就不太好看了。」
家卓怒斥我:「你們兩個真是膽大包天,那個夜店是什麼背景,你以為莉莉瑪蓮是中山路夜市嗎?」
我望著他,輕輕地說:「我很希望可以替你分擔一些。」
我們開始充滿戰鬥激|情地開始打量人群,過了好一會,惠惠拉著我:「看——」
我們躺在床上,我靠在他肩頭,陪著他靜靜地等待著吊瓶的藥水一點一點地滴落。
「映映,我不知結果如何,」家卓說:「不要因為我有情緒負擔,我儘力做到最好。」
「在哪裡等你?」我握著電話,模糊著掙扎爬起來。
「嗯,什麼事?」家卓的臉已經貼近了我的臉頰,輕輕地蹭著,然後是溫熱的吻。
家卓稍有空閑時間,我們周末便驅車去南大附近的石門公園牽手散步,只因為我們都很懷念那條落滿黃色樹葉的林蔭道,更多的時候是慵懶醒來早上,我先醒來,倚在床頭隨手取來一本書看,等著家卓醒來,又是一場繾綣溫柔的親吻。
老爺子瞥了跟前的兩人一眼,嚴肅的臉龐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感慨:「那個位置,也不是那麼舒服的。」
他有些失望地說:「我一心要你不要攪渾進這些事,你卻偏偏肆意任性。」
蘇見好一會才接起:「映映,怎麼了?今晚上有幾間特區分行的負責人過來述職,勞先生今日有要事處理。」
他素來待我溫和溺愛,我是以不明為何他身旁下屬對他的態度,恭敬到甚至帶著一絲害怕,原來他身上那種冷靜到讓人捉摸不透的氣息,聲音低幽得彷佛是從時間深處傳來:「你是我身畔的人,那裡聽來外面的風言風語,回家來質問我?映映,夠了。」
家卓沉默地望見我,見我絲毫沒有走進來的意思,有些吃力地撐著桌面起身。
電話那端是家卓的聲音,微微的低啞:「你還在樓下嗎?」
樓下的人看見我跨上走廊,徑自轉身率先走回了電梯。
他低低咳嗽一陣,終於緩了下來。
司機是一名中年男子,熟練地轉動方向盤向前開去。
我急忙站起坐到她身旁:「綺璇,發生什麼事了?」
電梯的上升開始讓我覺得暈眩,我靠在了牆壁上閉上了眼。
幾個人拖走惠惠以後,重新鎖上了門,寬敞的包廂里頓時安靜下來。
等到凌晨五點,家卓挨不過我的懇求,允許我給醫生打電話。
家駿飛快看了一眼家卓。
他半個身子依偎在我懷中,好一會才說話,聲音虛弱無力的:「是我不好,我們為什麼要為了旁人吵架?」
有人替他推開門,家卓在門前站住了,然後回頭找我。
「靜靜,你也是學藝術的?」輝哥問。
我抽出紙巾給她,搖頭表示不解。
其中最顯眼的,還是在新世界廳一擲千金的奢豪賭資。
「那一次送到醫院去,他心悸一直很嚴重,胃也不好,各種病一起來,人消瘦得脫了形,在醫院養了大半年身體都沒恢復。」
我猛然驚醒,看了一眼,天不知何時已經黑了。
「放心,」蘇見拍拍他肩膀,躊躇得意:「家卓一上去,馬上主持開始這個項目。」
我安慰著道:「綺璇,你先別慌,只要爺爺不知道,這事我們好好解決就行了。」
我起來替他更衣,解開襯衣扣子,湊近他的衣領時,忽然聞到淡淡的香水氣息。
我樂得一直親他。
唐樂昌看了一會劇目表,將我放置到一旁避風的角落,自己去窗口排隊買票,然後走過來,對我抬抬下巴。
這時我眼前漸漸清晰起來,看到一個穿一件貂絨長衣的瘦高中年男人站在門前,幾個男人對他齊齊鞠了個躬,轉身走進了店裡。
額頭上的汗滴下來滲入我眼角,我感覺一陣火辣辣的痛,我盲目地跌轉撞入人群,撞翻侍者手上的酒盤,滿滿一盤的飲料酒水飛濺開來哐當摔碎在地上,年輕的女子尖叫起來。
我聞到他襯衣領口寒冷的空氣,混著一股酒氣。
一日惠惠和我去電視台看一個新生代偶像歌手的演唱會宣傳,我們持記者證洋洋得意地從大批歌迷叢中穿過,我樂得愜意地坐在台下看那個塗得面白唇紅的有著精緻臉孔的小男生大唱幼稚情歌。
家卓奔波一夜,泡了個澡在我身旁安穩睡過去。
綺璇看我臉色,擔憂地說:「映映,你怎麼了?」
圓形舞台不是很大,但燈光效果非常的好,彷佛回到大學時熟悉的場景,我心情漸漸平復,啜了一口熱飲抬頭專心等表演開場。
半個小時后,購物中心的側門走出了兩個濃妝的妖嬈女子。
我待在房中,楊醫生過來給他做了檢查,確認九_九_藏_書只是著涼發燒。
我張著耳朵樓下動靜,唯恐家卓回來。
坐了一會睏倦襲來,我打了個盹,迷糊中感覺到家卓的手指觸摸我臉頰,沙啞的聲音:「映映。」
我慢吞吞地換鞋,脫下外套,坐在沙發上看了一會根本不知所云的電視,才起忐忑地身上樓。
我沒想到綺璇這麼慷慨講述舊時事,一時回神不過這樣灰色往事。
我抬頭望他:「你不是來了嗎?」
「江意映。」他冷冷地喝:「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難得她這麼中肯。
「晚上有應酬?」我問。
一會家卓下樓來,站在那堵華貴的花岩石牆下尋我:「映映?」
我只好隔著他有一段距離坐下。
他轉頭望我一身破爛衣裳,深深皺眉又驚又怒,我望著他臉上至為震怒惱火的神情,以為他簡直要動手教訓我,我瑟縮了一下退了一步,家卓無奈地咬了咬牙忍著怒氣一把抱起我往急診室快步走去。
司機開了車出來,下來打開車門,綺璇陪著我走過來:「映映,你多過來玩,呆在家裡快悶死我了。」
我覺得頭腦脹痛發熱,思緒一片混沌,想了許多事情,卻越來越紛亂,四下一片安靜,我累得動都不再願意動。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
侍應生半側身引座,替女士拉開椅子,然後遞上餐牌,動作恭敬得一絲不苟:「兩位要吃點什麼?」
「嗯,」家卓對蘇見輕輕做了個暫停手勢,轉頭溫柔對我說:「映映,我讓碧禪定了艾薇軒的點心,應該快送到了,你下去看看可好?」
我笑:「大一點就好了。」
家卓走出來,見到我,他說:「映映,進去跟爺爺打個招呼,我們回家。」
一直到將近傍晚,我扶著綺璇走出咖啡店,她含著淚笑:「映映,我只是不知道該和誰說,多謝你。」
我低頭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次日家卓早上起來,我跟著起床,卻完全睜不開眼。
「嗯,我下去看看。」我點點頭起身下樓,他明顯要支開我。
他手撐在沙發上,略微坐直了身體:「你想說什麼?」
我們轉頭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穿件黑色夾克,摟著一個長相清純的女孩子經過吧台。
我想到家卓,想到他在掙扎之間的遲疑,想到他掀開家駿底牌之後勞家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我蹲在地上,摁了電腦的啟動按鈕。
男人悠閑自得地坐進了寬大的紅色沙發中,燃起了一根煙。
如此當前美景,光影的變幻給了人錯覺,饒然是我也看得砰然一動,怪不得這麼多女孩子追著他跑。
待到他出門,我躺在床上,不知為何覺得非常非常的心傷難過,怔怔流下淚來。
我狠狠頂嘴:「勞先生日夜繁忙何時有空理會我與誰看場戲?」
「嗯,」我笑笑:「還不休息?」
我側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一張經常在電視上出現的年輕美艷臉孔,那位女明星身畔是一個略顯肥胖的中年男子。
家卓站在我身旁轉頭望望我。
「哦,」我睡眠不足整個人頭暈腦脹,低頭找零錢包,他伸手過來接時,我目光望去,那是一雙修飾得非常整潔的手,中指上有淡淡的墨水印子。
我一時啞口無言。
寬敞明亮的餐廳,我取出精緻一盒甜點,嬌滑蛋糕表面的灑著一層可可粉,我勺了一口,覺得嘴裏發苦,擱下了叉子。
我被他壓沙發中間柔軟抱枕上動彈不得,家卓柔軟的舌強勢地侵佔了我的唇齒,我不自覺地纏住了他的脖子,回應他的熱情:「唔,家卓,等一下好不好……」
他一言不發,抬手熄滅了床頭燈。
刻骨的痛。以及幸福。
他慢慢走出來:「怎麼這麼晚?」
司機將車駛過來,她跨進了車內。
家卓在等,我直覺地覺得他在等,他並非表面看起來的那麼閑散被動,他只是在等。
看來她也不是糊塗的女子。
牆角開了一盞淺黃透光雲石壁燈,家卓獨自躺在沙發上。
「沒有,家駿有應酬,」綺璇笑著望我,開口說:「來來來,我們去喝茶。」
我看看時間,起身說:「綺璇,我得走了,家卓準備下班了。」
我覺得累,思維遲鈍,不知如何作答。
我坐在餐桌旁,對著光潔透明的櫥櫃,幾乎咬破了手中的湯匙。
我們走齣劇院大門,唐樂昌說:「你等我一會。」
我腳步定住了。
我豎起了自己全身的刺:「不過晚一點點,和徹夜不歸相比好多了。」
惠惠嘿嘿一笑,拖住我手:「先跟我來。」
我撫摸他黑色短髮,他蒼白的臉孔,微閉著眼睫毛低垂覆在下眼瞼,連唇都是淡色的。
他顧不上手掌上一灘的血,直接握住方向盤,引擎低鳴,他猛踩油門,車子噴射了出去。
我慢慢走回客廳,透明落地玻璃窗下,正好看到樓下的那輛黑色汽車飛馳而去。
我裹了一件防水外套頂著黑眼圈潦草地出門。
家卓輕握我的手,等司機開車過來,他將我送上了車,才返身朝自己車子走去。
我逼著他喝了半杯牛奶,他倦倦推開不再要,將頭枕在我腿上閉起眼睛。
金鰼花園中央的勞家大宅,樹蔭下撐開陽傘,初冬暖陽照射在修剪得精緻整齊的草坪上。
「家裡人的,」他似乎不願多說:「剛好在外面,見你語氣不好,所以就直接過來了。」
她將車開到君悅華庭,本城的許多貴婦都鍾愛這家的下午茶。
「大哥言重了,」忽然聽到一個人回答:「既然大哥勝券在握,我不如靜待佳音。」
老爺子剛好在說話,有些沙啞聲音:「我老了,我跟你奶奶身下就你們兩個孫,勞通無論誰做,都必須得好好繼承勞家的家業。」
我去倒水,又給他量了體溫,家卓喝了水,吃了幾顆藥片。
「二十。」
「你在哪裡?」
綺璇說:「半夜哭鬧起來,簡直是魔王轉世。」
我望著不遠處空地,各式名貴車子停滿了一坪。
我不禁笑了起來。
可是這一次,他領口上只有一種香水味道。
他面容冷如薄薄冰峭,似乎將我阻隔在千里之外:「勞家餓不死兩個婦孺。」
綺璇沒有似以往一樣取笑我,只有些哀愁地望著我:「映映,聽說家卓亦在極力爭取銀江的上市案。」
我小心地開口:「最近這麼忙,上市案順利嗎?」
他根本沒有睡著,聽到我說話幾乎是馬上就起身,聲音有些啞:「抱歉,我去睡客房,吵到你。」
唐樂昌選的這一齣戲非常別緻精彩,甚至某些時刻,我投入得短暫地忘記了自己的心事。
他牽著我的手走進大樓,進入電梯,直到停在五樓,他放開我的手。
我驚訝問:「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們落座,綺璇熟絡地應付了侍應生,我倚在上柔軟沙發上,露天的玻璃屋頂灑下點點陽光,有一種浮生若夢的感覺。
日系打扮的男服務生臉色白得不似人類,躬身歡迎了我們走進的五光十色的店內,迎面而來就是一整片發亮的LED牆面,復古歐式吊燈忽閃忽暗,腳下的黑色水晶混著隱約震動耳鼓的音樂聲,我一時忘記了此行目的,忍不住細細欣賞起店裡的裝潢設計。
但直到我走到書房門前,屋子依然一片寂靜,我閉了閉眼,狠下心一把推開了虛掩的門。
家卓望著我,略略徵詢的意思。
「嗯,那就好。」我點點頭,她倒是樂觀。
雖然勞通銀行負責森海豪庭的投資貸款和發放按揭,這個工程更是家卓親手經辦,但我聽到他說金匠新上任負責這個地產開發的負責人和他私交匪淺,因此願意出席也不過是為了給他捧場。
他倚在我懷中,神色那麼疲倦,聲音沒有一點點力氣:「映映,讓我靠一會。」
侍應生帶著十足笑意迎上來:「晚上好,江小姐,勞先生,好一陣子沒見您兩位。」
司機將車停在了路邊。
「前兩天是臨時有事走不開。」家卓溫言說:「抱歉我忘記跟你說。」
如果這種照片抖出給傳媒,幾代獨享尊榮的勞家家門,只怕一夕之間淪為本埠豪門笑柄。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家卓非常放鬆,他每天準時下班回家,吃了幾天葯后他身體基本康復,蘇見他們不再頻繁在家裡出入,我們平靜美好地過起了甜蜜的二人世界。
那天晚上我們在外面吃晚飯回來,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按著遙控器換台,轉到新聞頻道。
散場時,我們並肩擠在人群中,我對著唐樂昌說:「多謝你。」
「你臉色不好,」綺璇體貼地扶著我,柔聲說:「讓司機送你回去。」
我想到若是奶奶和綺璇看到這些……便再也不敢往下想。
迎面就是一陣冷風呼嘯而來,我匆忙拉緊風衣,但外露的脖子和黑色絲|襪包裹下的長腿卻迅速滲入冰冷,我冷得直跺腳:「你發什麼瘋?」
「家卓那時脾氣可真是硬,年輕氣盛,一直頂嘴。」
大約是十點多,家卓接到電話,我窩在被子中,聽到他語焉不詳的幾個字:「怎麼了?」
我們走回會客室,老爺子已收拾妥當,病後不宜走動,家駿推著輪椅,醫生陪著他走到電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送著他走了出去。
我索性單刀直入:「你握有大哥在澳門輸錢的消息?」
我絞著自己的手指聽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坐起來:「你怎麼了?」
他自己取了睡衣進浴室。
家駿哈哈一笑:「老二,今時今日誰要是再敢對你掉一分的輕心,那就是傻的。」
我出去召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市區。
我拉過被子,悶聲說:「我要睡覺了。」
家駿那邊得到的消息想必不會比家卓少。
我心頭湧起一陣絕望,我覺得我們完了。
「嗯?」他依舊閉著眼,輕輕應我。
我伸手要抽出紙巾給他擦擦。
上面一份文件和圖片文件夾赫然在目。
我感覺到男人的雙手像鐵絲一樣死死箍著我,我完全動彈不得,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押著我們,我用眼神暗示惠惠鎮定,我們若是在人家的場子上強來絕對不是人家對手。
「是——」我要推開他,繼續努力地積攢勇氣:「是——」
我問:「惠惠,你有沒有怎麼樣?」
然後付車資下了車。
家卓眼皮動都未動,似乎饒有興緻地看完了這則新聞,然後直接換了頻道。
黃頭髮男子搶走了惠惠的手機,然後粗聲問我:「喂,你的呢?」
將我放在副駕駛座坐好,家卓轉身繞過來上了車,他一手握著方向盤,卻忽然側了頭低咳起來。
我沒有勇氣去敲門,想起他疲倦帶著失望的眼神,抬起手指捂住了滾燙的眼角,匆忙地將頭埋入了被中。
黃頭髮男子立刻大聲地喝罵:「看什麼看!你們來鬧事的嗎,記者?你不知道這場子誰罩著的嗎?」
我走上他身前,他略微扶了一下我的手,讓我先走進了房間中。
「要陪家卓過去看一下爺爺。」
家卓坐了一會兒,電話響起,他出去外面接電話。
一張張照片里背景糜爛模糊,鏡頭底下的家駿和一個艷麗女子放肆地露骨濕吻。
他怔怔地看我一陣,心灰意冷地苦笑:「是我自作孽,原是我寵得你無法無天。」
我皺皺眉正退了幾步,正要走開。
我們正打算結賬離去,身旁卻忽然傳來沉悶如雷的一聲喝:「喂,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語氣似乎沒有那麼溫柔。
一會剛剛那個輝哥走了進來,陰鷙的目光在我們身上上下巡視了一番,指了指惠惠:「這個帶下去給琳娜小姐看看。」
家卓按著桌子站起來:「映映,怎麼醒了?」
我起來開門送他們離開,寒暄幾句,蘇見語氣愉悅,步伐壯闊。
她望我神情,怔住搖搖頭,淚眼又落下來:「對不起,局勢已經如此,這是家卓最好的機會……」
家駿那邊一反前段時間拚命避開媒體的奇怪行徑,這段時間各種商業活動和應酬異常高調,他先是密切與戴勤一行人出入勞通大樓,而後又在名流出入的餐廳做東招待戴勤,晚報財經版拍到的照片,兩人在席間談笑風生頻頻舉杯,儼然已似多年老友,接著家駿又赴港出席了銀江的上市慶祝典禮。
家駿望著家卓,嘴角挑出一個挑釁笑容:「怎麼了,我還不能調動一個區區行政助理么?」
穿過走廊,家https://read•99csw•com卓放慢腳步,家裡的司機從會客室走出來:「二少爺。」
「送你回來是唐?」他道:「女孩子在外面太晚不好。」
兩人推推搡搡地走了出去。
聽著這暗藏鋒機的話,家卓卻是四平八穩的沉靜:「是兩個小女孩年輕不懂事,驚擾了洪爺的生意,我向你致歉。」
家卓隨即拽著我朝一旁的車走過去。
我懷中柔軟暖和,他輕輕地蹭了蹭,我伸手環住他的身體。
不斷有陌生男子過來搭訕,都被惠惠打發了去。
家卓早已看見了我,他不再理會家駿,轉身拉著我想要走開。
「您對勞通近期來高層主管的人事變動,有何看法?」
惠惠她激動地捏住我的手臂控制身體的顫抖:「是張曼微,還在讀藝術學院的大四呢,新上檔一部賀歲片出演了一個女配角。」
我坐下來取出紙巾擦乾臉上的雨水,綺璇妝容精緻,漂亮的大眼睛緊張不安地望著我。
家卓神色微微動容,眸中浮現些許暖意,伸手替我拿起小湯匙:「現在替我好好把這份甜點吃掉。」
「沒有事,」他摟著我肩膀:「不是你說的嗎,無論誰做,都是勞通的項目。」
「沒事,」我轉身往走廊走:「我也沒怎麼注意。」
我看了一眼,問道:「綺璇,奶奶沒來?」
我走上前笑著道:「今天不用工作?」
眼前的人清致臉龐倦容隱隱眉宇間心事重重,臉色還是白得過分。
我低聲道:「終歸不容易。」
他越走越近,我心底卻忽然一陣惶然,有一瞬間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彷彿離我越來越遠。
流光溢彩的燈火映照得他的臉龐,精緻得希臘神話中如同臨水照影的水仙花少年。
「他媽少廢話!」跟在他身後的男人不耐煩地吼了一聲,走上前去要拖走她。
待老爺子上了車,家卓問我:「映映,我下午還有事,司機送你好不好?」
他腳步匆忙,轉身簡短一句:「映映,你先睡,不用等我。」
男人猝然伸手一把扯過惠惠的手機,迅速撕破掛鏈上一隻毛絨熊公仔,露出了裡邊的微型機器。
幸好及時扶住了台階,我穩住腳步,安靜地繞過玻璃茶几。
家卓走過來拉住我的手,我們回房間去,他進去沖涼出來,我給他吹頭髮,還沒幹透,他倚在我肩上睡著了。
他對著我:「這個留下。」
綺璇正拉開車門,回頭見是我,露出燦爛笑容:「映映!」
「映映,還好有你,」綺璇笑著:「你嫁進來后奶奶不知多滿意。」
家駿臉色大變:「你說什麼?」
倘若比起硬心腸,這個男人勝我十倍。
她拉著我走進附近一家大型購物商場,直接繞道走進洗手間。
車子飛馳著轉進了最近的醫院大門,拉緊衣服走下車,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我仍不禁蕭瑟地抖了一下。
那男的來了勁,挑撥地道:「不就是一個小角色,犯得著跟她過不去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我給你介紹幾個知名的製片人和導演,好多都喜歡在我們店裡玩兒。」
我只覺得痛快。
「嗯,你是回家還是去醫院那邊?」
我答:「你選好了。」
「他們兩兄弟讀書時為了方便都在大學附近買了公寓,家卓離開大宅后回公寓住,奶奶不放心,讓郭叔跟著過去,郭叔回來說看到他如常去上課,一家人才放心下來。」
我輕聲說:「我手機落在惠惠那裡。」
我走過去:「綺璇,下午有沒有事?」
「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證你們什麼事也沒有——」他再度攀上來摟住我肩膀,將唇湊到我的脖子間。
家卓嘴角仍是淡淡的笑容:「大哥,別忘了,外面隔間就是一屋子公司高管,你確定要演一出好戲給慶祝老爺子出院?」
我蜷縮在床邊的地毯低著頭:「對不起。」
「坐著別動,」他拋過來一個冷冷的眼神:「按住你的傷口。」
我裝得無動於衷地說:「那又如何?」
家卓聲音低微沒有什麼力氣,卻帶了沉如雷霆的壓迫:「你後悔現在才知我是這樣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覺得身畔人的溫度異常,伸手摸過去發覺家卓開始發燒。
我輕嘆一聲,不再說話。
我不放心地伸手探他額頭:「有沒有好一點?今天一直在忙?」
家卓舒服地呻|吟一聲,重重地深吻我胸前的柔軟處,不可自抑地道:「你這個壞姑娘。」
不知在客廳麻木站了多久,我又累又困走進睡房,衣服也未脫直接躺倒,閉著眼一會,我站起來走出客廳去看看,書房的門依然緊閉。
張彼德站在其中一輛車前,我看到惠惠坐在車裡,她衣衫不整,雙眼紅腫,狼狽不堪。
桌面放著酒瓶和杯子,我倒了一杯:「輝哥,我先敬你一杯。」
「那是我的榮幸,」家卓話鋒一轉,直接問:「張彼德調去深圳分行,是你的意思?」
我疑惑:「唐樂昌,我覺得你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家駿的車。
那幾個數字很簡單,是我的生日。
家卓並沒有睡很久,八點多醒過來陪著我吃了點晚餐,醫生過來給他掛水,有些不滿地看著拖了數天還是持續低燒的病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叮囑他不要過度勞累。
我出門時已經近七點,天色漸漸變黑,我站在公車站牌下,惠惠下車來,手上提了一個巨大的包。
「男生變成熟,一般兩種途徑,」我頭頭是道唬他:「生活挫折或失戀打擊。」
同老爺子告辭出來,我們走出醫院,他的司機在外面等。
這幾日家卓公司醫院兩頭來回跑,所幸老爺子恢復情況還算理想,家卓私下諮詢過主治醫師,醫生並無隱瞞,畢竟是老了,身體的很多器官功能已經退化,老爺子也該好好頤養天年了。
我看著那群醉態百出奢靡擁吻的男女,跟鏡頭前完美照人形象相比真是天差地別,我對著她點點頭:「有點過了。」
養和醫院住院部大樓。
家卓面無表情地開口:「你的衣服呢?」
記者拋出的一連串問題卻是尖銳的:「勞先生,請等一等,外界傳言勞家駿先生將會接管勞通,請問此事屬實否?」
我躺在床上接到惠惠電話,電話那端她興奮莫名的聲音:「映映,有空嗎,過來陪我跑個大新聞。」
黃頭髮男人上來推了他一把,威脅地道:「你小子別急著亂來,你在門口守著,等我請示一下輝哥。」
我躺在寬敞大床的另一側,離他遠遠的,閉著眼專心睡覺。
「地上涼,起來。」
「嗯。」我隨口答道,只好見機行事了。
綺璇身上香水氣息混著淡淡奶香,生產後她身段略略豐腴了一些,依然是美麗的女子。
這時另外一輛車駛來,停在門口,一個男子搖下車窗,對著罵罵咧咧追出來幾個高壯男人陰沉一聲:「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司機將車泊在皇都酒店前,我們搭電梯直達樓十樓,這是一間私人會所餐廳,靠窗的安靜雅座可俯瞰整座城市璀璨燈火。
家卓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朝卧室走去。
我小聲說:「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我怔怔站著,有一瞬間呼吸不過來。
家駿憤怒地按住他肩膀,低聲咆哮:「老二,你他媽小心點。」
她跟我說領了年終獎后,打算明年和楊睿逸租個房子從家裡搬出去住,如此一來,也算有個小家了。
我生平第一次怕得如此厲害,只覺得犯了滔天大罪,抽出紙巾擦乾了我一整個手心的汗,戰戰兢兢地走出書房時,膝蓋都是軟的。
他對著人群輕微點頭示意,隨即轉身走進大門,保安迅速地隔開了人群。
夜色濃深,他穿著一件紅黑格子外套,深藍仔褲,仰著頭仔細地看海報。
惠惠早已看得兩眼放光:「這不是新上任的律政司官員么?」
綺璇低著頭,好一會都未見抬起頭來。
家駿和綺璇坐在沙發里,家卓點點頭:「爺爺呢?」
新聞行業壓力巨大,臨近年關,工作壓力驟增,人人都在為業績做最後的奮鬥。
他依然疲懶地坐在沙發上,姿勢未有紋絲改變,渾身卻緩緩散出一種冷漠鋒芒。
我知道他忙,可是這兩日他卻盡量抽出時間陪我,也許那晚我在他面前崩潰大哭嚇到了他,他雖然不說,還是不免帶了淡淡愧疚地寵溺著我。
家卓已經毫不客氣,冷冷地道:「大哥,你要怎麼樣隨便你,但我警告你,別動我的人。」
我不知何來勇氣,果斷地插入移動硬碟,將那份文件拷走。
我欲同他辯解:「家卓!」
「嗯,」我輕聲應他,又磨蹭著待了一會,藥水滴落下來他漸漸模糊睡去,醫生守在客廳,我才略略放心地去補眠。
洪爺這時方才點點頭:「有二少爺這句話,那就好辦了。」
我勉強點點頭,告辭她走到街道旁,在街道轉角,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了一輛名貴的白色轎車停在咖啡館旁的泊車處,車牌是LT188。
他站起身來:「江意映,我的事你少管!」
這時服務生送飲料上來,綺璇適當轉移了話題:「映映,我們試下新出的戚風蛋糕,看起來不錯的樣子。」
他按住我:「映映,不用理會我,你再睡一會。」
「勞家駿!」家卓轉過身,皺著眉壓抑著怒意沉沉。
男人輕笑了一聲,透出的是不屑的諷刺。
他動作小心地在房內走動,臨出門前過來從床頭櫃拿起手機,然後吻了吻我的額頭,輕手輕腳地下樓去。
出樓道時雨並沒有很大,我沒有帶傘出來,誰知走出了花園道車道時,雨勢突然變大,我踟躕猶豫,困在樓下想了許久決定先回家。
「陪的是新城國際的總製片人,」綺璇笑著輕聲道:「有一陣沒見到她了,聽說要出演歲末大片,原來是這樣。」
事實上我的擔心完全多餘。
郭叔在一旁道:「二少爺,先坐坐吧,還得等一會呢。」
我自忖酒量還成,如今能拖一時是一時。
似乎感染到了蘇見的快活,小姜也不如平時在家卓面前那麼恭謹,笑著結果蘇見遞給過來的茶杯說:「這下上三十五樓再也不用看人臉色,上個月在南非的那個開發案,我們評估預算和策劃都做得簡直完美,送到上面去,大少竟然一句話就否決,要不是副總是我們直屬領導,開發部的同事簡直要集體引辭。」
我按亮屋頂水晶吊燈,一屋明亮燈光並沒有驅去我心頭的不安悵惘,我了無睡意地在屋子裡逛來逛去。
他不以為意,拉過我:「想看那一場?」
家駿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忽然間大踏幾步,讓人猝不及防地一把揪起家卓衣服,重重地將他摁倒在了牆壁上。
綺璇抱起寶寶:「小哈,跟小嬸嬸說再見。」
我衝下樓梯,擠進人群,身後迅速聚集起一群人大聲地吆喝奔跑追過來。
我疑惑地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咖啡館。」
記者擠成一團,相機咔嚓聲不斷響起:「請問你今後的工作方向有何打算?」
我鼻頭酸楚,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我揚眉望著他,並不說話。
門半掩著,我走過去,老爺子坐在沙發上,家卓和家駿站在他跟前,有隱約交談聲傳來。
「靜靜。」我隨口編:「陸麗靜。」
家駿雙目暴射出熊熊怒火,一拳朝著家卓揮了過去。
「下禮拜。」蘇見答:「家卓,等彼德一回來——」
我轉身朝徐哥說了一聲,繞到一邊坐上了綺璇的車。
然後繼續隨手新建了一份空白新的文件夾,命名為Macau,修改成隱藏屬性,然後關閉了計算機。
卻不知他在等什麼。
我忽然聽到家駿低低的笑聲:「臉色不太好啊,保重身體要緊,不用這麼辛苦。」
我走過去,唐樂昌下車來替我推開車門,我問:「你買車了?」
待了一會,終於看到那輛熟悉的卡宴駛進,直接泊在樓前空地,家卓從車上下來,穿過大樓前的道路,冷風吹起他的黑色大衣。
他白皙臉孔薄薄怒氣,我不再敢出聲。
綺璇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熱情地道:「快上來。」
「家卓倔犟得死都不肯認錯,帶著一身的傷走了。」
陌生男人骯髒的氣息令我瞬間湧起一股噁心,我無法控制力道一把推開了他。
隔天夜裡我守在大廳看到他回來,神色平淡如常,並無多說一句。
九-九-藏-書我和綺璇坐在裡邊,好一會兒,仍未見有人進來,我便出去找家卓。
迎面已經是公司職員走來,神色恭謹:「副總。」
他電話一直忙碌。
綺璇倒不憂慮,依然含笑:「我也不清楚,應該沒有什麼事。」
他正坐在書房沙發上,他這段時間工作得晚,夜裡喝掉大量的咖啡提神,有時累得就在書房的椅子上睡了過去,我晚上熬到深宵服侍他,早上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她驚惶失措,抓著我的胳膊:「映映,我害怕得要命……」
他燒得有些昏沉,我不敢大意,在床邊守著他。
我仰起頭望望他,有一段時間不見,他的氣質竟有些迥然不同。
惠惠把手機收了起來。
他被我氣得臉色發白。
家卓柔聲說:「映映,先等等,你如果做事早起上班太辛苦。」
「好了——」他一手撐在沙發靠背上,懲罰性地加重了親吻:「你親愛的先生就在眼前,你竟然這麼不專心?」
我說:「家卓,你一定要奪得勞通,即使不惜兄弟反目成仇?」
惠惠嚇得瑟瑟發抖,淚光閃閃,抖著嗓子裝傻:「記者?什麼記者?」
他一愣,隨即瞭然地說:「你聽到了?」
他驟然轉過身來,低微幽冷:「你這樣看我?」
一會家卓睡下,我聽到他他在床那一頭蜷縮著低低咳嗽。
「喂,家卓,」蘇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何時這麼優柔寡斷了?」
我撅起嘴巴親他的粉|嫩臉頰:「你捨得?」
小哈穿著淺藍的嬰兒裝,咯咯笑著伸出來小指頭摸我眉頭。
我輕聲道:「昨晚上不是還有些咳嗽嗎,不要喝酒了。」
我有些斟酌:「他們的公事我不是很了解。」
「張曼薇是不是在你們店裡做公關?」她接著咬牙切齒地罵「我就是要來看看這個小賤人,怪不得導演來學校選角色的時候看都不看別人就選她,原來是早已經主動爬到了人家床上去了,我要發到網上去讓她身敗名裂!」
而等到我漂浮風凄雨冷的廣闊人世,磨滅了心中的最後一絲柔軟暖和,終於明白世上唯可依仗的只有自己,早已是一切無可挽回心碎散場的異國天涯。
「嗯,」我點頭:「我剛陪同學看演唱會,吵得要命。」
他看起來那麼的若無其事,又那麼的篤定從容。
我輕輕扭開身子閃過,楚楚可憐地道:「輝哥,你看我們這一次,是不是……」
他身上清新洇潤的氣息激起了我本能的反應,我低下頭輕輕吸吮他脖子,手從后腰伸進他襯衣,撫摸他瘦削堅挺脊背,指尖流連過他的光滑皮膚,一陣戰慄閃過。
家卓矜持點點頭,身畔下屬有事跟他彙報,他微微傾身專註聽著,不時簡短地回復。
他揚眉笑:「難得你看得起我。」
「好。」
「嗯。」我低聲應。
我推開門,一樓客廳燈光明亮,卻空無一人。
他看我一眼,輕描淡寫地道:「映映,不要理會,這些不關你的事。」
車子在午後咖啡門前停下來。
我在倒下的瞬間迅疾地伸手準確地抓住了桌面的洋酒瓶,下一秒,酒瓶子砸在了我身上的男人腦袋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我甚至還記得避了避要害位置,我趁著他發懵的空當,一腳踹開他跳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往外沖,門外的守著兩個人反應不及,被我奮力撞開一道縫隙。
他扭過惠惠的臉凶神惡煞地問:「哪個報社的?」
我們點了圓貝,蒜香骨,蟹肉芥蘭和魚湯,家卓又替我點了一份香橙蘇芙喱。
他沒有防備一下撞在了沙發邊緣,隨即惱怒地道:「不識抬舉!」
我滿心倦意地取下掛鏈上的移動硬碟推給她。
才不過短短几秒鐘,我心跳如鼓,感覺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滲出來。
「你先看一會電視,」他從我手中接過水杯轉身要上樓:「還有點事要處理,很快就好。」
「惠惠存在購物中心的儲物箱了。」我老老實實地答。
「你等一會,我馬上過去。」
家卓接著話題說:「彼德什麼時候回來?」
綺璇答:「嗯,在家裡等著。」
我砰地一聲丟下手中的雜誌走出客廳。
我撇撇嘴:「我見到你總是不太開心的。」
電腦屏幕亮起,我顫抖著伸手去摸滑鼠,無線滑鼠不小心被我碰落,跌在地上好大一聲響。
家卓上樓來,在客廳逗留了一會,朝睡房走來,我聽到他低低咳嗽聲,逃避地閉著眼睛。
我心底不是沒有震動驚詫,周煜國是本市的司法界一把手,唐樂昌竟是如此權勢家世,但他為何不隨父姓?
「老爺子本來就在氣頭上,聽到他沒事,更加放了狠話,命令誰也不準去管他。誰知道將近半個月過去未見他身影。」
一直待到晚上十一點多,我已經喝光了幾杯酒,百無聊賴地轉動著吧台上的高腳椅子,忽然目光穿過人潮看到樓梯口,慌忙猛地一碰惠惠的手肘,壓低聲音道:「那邊——」
「對——」她痙攣地握住我手腕,彷佛抓到海中唯一浮木:「你幫幫我好不好,你去求家卓,讓他千萬別告知爺爺……」
「還真是恩愛啊——」我們身後傳來家駿的聲音,夾著一絲奢靡隱秘的嘲笑:「只是不知道風流品性會不會遺傳呢?」
「沒有對不起,」他伸手抱起我:「我們之間永遠不用說對不起。」
他轉頭望到我:「看來我電話打得時機不太對,你看起來不太開心。」
家卓道:「嗯,辛苦你,坐下來休息一會吧。」
家卓依然是鎮定的聲音:「洪爺請賣我一個面子。」
「嗯,」我索性直接開口問:「剛剛他們兄弟倆怎麼了?」
我只好致電蘇見。
我再次走進書房仔細檢查了下我的作案現場,確認沒有留下什麼可疑痕迹,心神不安地走出露台的花園外吹了會冷風,回來沖了個熱水澡,又坐了半晌,終於支撐不住睡倒在床上。
想必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裡邊是幾份家駿在澳門的消費的明細賬單,各間酒店各家夜店一應俱全,甚至詳細到一夜的酒水價格。
惠惠也不生氣:「我要生活,我又不是你僅靠一個男人就可穿件牛仔褲都擁有一櫥櫃李維斯限量版。」
「就是那段時間,他性格變得很孤僻。」
家卓迅速地把外套披在我身上,焦急的聲音:「映映,你怎麼樣?」
我腦中完全一片混亂,甚至還有一瞬間空隙埋怨家卓為何不喜歡在書房鋪地毯,我一邊拚命控制我的雜亂念頭一邊慌慌忙忙地打開他的電腦,點開了幾個盤,他公事的文件夾密密麻麻,我亂點一通,也看不到什麼頭緒。
家卓回頭看我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神色,緩緩開口,語氣是溫和的嚴厲:「映映,我再說一次,勞通的公事你不必過問。」
我心底有些感動:「綺璇,是我要多謝你一直這麼照顧我。」
那時恃仗著年輕氣盛,未曾有機會領悟,極盛必反這種道理。
「是嗎?」家卓嘲諷笑笑:「明日我讓秘書影印一份送去辦公室給你過目。」
叫做輝哥的陰沉男子看來是他們的頭,他吩咐道:「我還有事,先送到樓上找間包廂關著。」
她穿一件雪白薄裘衣,淡淡的粉黛氣色不錯,但仔細看發現眼皮有些浮腫。
「怎麼,睡不足嗎?」
家駿陡然鬆手放開了他。
侍應生禮貌地拉開門,我走進去,看到坐在咖啡座的女子。
「嗯。」他溫潤嗓音帶著淡淡疲倦,收了線。
「嗯,我就上去了。」我迅速地倒出牛奶加熱,趁著這空當兒收拾了一下狼藉的餐桌,然後端了牛奶上樓去。
「映映,」我走出街道時,綺璇追上來:「這次這麼為難你,我心裏很歉疚。」
我恍惚張口:「沒有,只是你可不可以不要——」
綺璇坐在我身旁,眼光朝我示意一邊,對著我耳朵悄聲道:「映映,那邊。」
張彼德雙手抱胸,瞪我一眼風涼涼地說:「江小姐真是好本事,一整個會議室的公司高管和分行行長望著頂頭上司大驚失色倉促離席。」
家卓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說話,將我扶上了他的車。
我遲疑地喊了一聲:「家卓——」
「要是我來不及——」他忽然緊緊擁抱我,勒得我胸口都發痛。
「回來了?」家卓含笑望我:「剛剛做完。」
家卓由助理護著,神色未動地快速走過通道,他眉目沉靜仿若一切充耳不聞,直到入口處,他緩緩停頓,轉身笑對鏡頭。
我永遠不會告訴他,我守著他的每一場小憩,彷佛都是走過了一場天長地久。
他掩著嘴輕咳幾聲:「有點事。」
男人面露凶光,再不多費唇舌,一把扭過我的肩頭,將我按到了沙發上。
我握了握他冰涼的手,馬上取來遙控器調高了暖氣溫度:「嗯,睡不著,你去了哪裡?」
我白天無事可做,陪著惠惠出去跑新聞,好在歲末娛樂圈熱熱鬧鬧,去了幾個電影首映,看著形形色|色小大明星打扮得光鮮亮麗流轉登台,這段時間縈繞在心中的擔憂和愁緒被衝散了一些。
菜開始上時,服務生輕敲門:「勞先生,您上次存放著的那支82年的拉圖醒得剛好,今晚要不要給您取來?」
我看著他換衣,進書房,打電話,然後深宵進睡房來,我不出聲,他便當我透明。
家卓不再看我一眼,轉身砰地一聲摔上了書房的門。
晚上家卓回到家,我在二樓客廳,他解下領帶,坐到我身旁來。
家卓頷首示意,服務生點點頭鞠躬退了下去。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他扶著牆,有些艱難地開口:「你知道唐樂昌是誰?」
她側著頭,托腮有些沉思:「老一輩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你知道,奶奶動不動就來家門規矩,我聽得……」
記者圈頓時一片安靜,間或有鏡頭閃光燈亮起,家卓溫和開口:「勞通自然非常希望能和銀江合作,還有一些細節有待磋商,今天我是來參加金匠集團的啟動儀式,無論還是項目開發還是人事調動,都是為了勞通的發展,至於我個人——」他停頓了幾秒,清晰地說:「無論擔任何種職位,都不過是勞通全球三十九萬職員中的其中一人,謝謝大家的關心。」
應付了西點店的外送小姐,將幾個精美盒子提到餐廳內,我返身回來坐在沙發上按著遙控器換台,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不再分神去聽樓上動靜。
我立即噤了聲,再不敢多說一句。
家駿拍了拍家卓肩膀:「爺爺,姜還是老的辣,有您在,我們就只能全力以赴了。」
忽然我大衣口袋中的電話響起。
「我們不是記者——」惠惠恍然大悟:「帥哥,誤會了——」
我踩著地毯走近,他閉著眼沒有察覺,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按著額角。
我伸出手欲挽住他,他卻絕然走開了。
我走過走廊,會議室的門開著,他默然坐在椅子里,黑色襯衣白的臉孔,身邊是散落的文件,手邊一杯水,早已冷卻。
我擱下手袋,點了一杯拿鐵,才對著綺璇:「綺璇,么有空約我?」
「好了,其實都過去了。」 綺璇說:「無論如何,家人都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只好輕輕地拍她肩膀。
惠惠注意力轉到旁邊座位上一直對著他們尖叫的一群人,已經驚訝說不出話來,她愣愣地望著,好久才低聲說:「這樣不太好。」
我解下身上的外套:「家卓,把衣服穿回去。」
如此僵持兩天,我已經快要崩潰。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略微張開眼,有些探究地望了一眼我:「映映,你一向對這些事不感興趣。」
我坐在餐桌旁不知多久,直到蘇見告辭離去,還站在客廳和我打了聲招呼。
家卓接過水杯喝了幾口,臉上稍稍放鬆,他動手解開袖扣。
我低著頭不敢回話。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家卓病了兩天,發燒咳嗽一直沒好,今天早上才稍稍有點精神,卻又馬上開始工作。
我站在咖啡店門口,對著她揮揮手。
我跌倒在大床上的下一刻,家卓的身體馬上眷戀地貼了上來,我動手解開他的襯衣扣子,他溫柔地執著地吻著我的脖子,肩頭,鎖骨,一寸一寸的溫熱和流連,衣衫慢慢褪去,我的整個的身體和靈魂都在他身體之間輾轉纏綿,滾燙皮膚,交纏手指,只懂得回九九藏書應他的渴求。
我不耐煩地說:「我聽得到。」
家卓聲音有些冷:「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沒察覺我們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坐下了兩個彪形大漢。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忍心,聲音放柔了幾分:「你上次不是說喜歡艾薇的草莓果酸,送到了嗎?」
「怎麼了?」我輕柔地握住他的手腕:「頭痛?」
我聽到蘇見催促的聲音:「家卓,無須再等,現時是時候了。」
那一瞬間我五味雜陳,有鬆懈,有感動,有懊悔,更多的是卻是,兜頭壓來的窒息和難過。
「不要怎樣?」家卓截住我的話,冷冷地說:「不要不擇手段?還是不要卑鄙無恥?」
經濟台晚間新聞正在重複報道銀江集團在港盛大啟動儀式,勞通作為最有望與其合作融資銀行,家駿受邀出席,畫片不斷捕捉到家駿和戴勤的握手談笑,畫外音反覆強調銀江將和勞通銀行簽訂一份價值達數億元的合作協議。
我伸手過去,他自然而然地將手搭在我身前,將頭倚在沙發背上,有些疲憊地閉上眼。
我手指蜷縮在身旁輕輕地顫抖,我第一次覺得,這個男人,我是留不住的。
我正在納悶:「那個男的怎麼有點眼熟?」
我快步進去,強迫自己迅速地翻了一遍桌面,家卓的辦公桌是一組半圓形簡潔素雅的白色桌櫃,左邊是一疊公函,中間放著記事本一個筆筒,旁邊擱著咖啡杯,台式電腦的顯示器在中間略微傾斜,一角還貼著我用繪圖鉛筆寫的一則便箋,叮囑他吃藥的時間和劑量,家卓一直沒有撕下來——寬大右邊桌面是堆積成小山的文件,文件夾都塞得滿滿,但歸檔整理得條理清楚,我找過了一遍,然後拉開抽屜和書櫃,都沒見我要找的東西。
「啊……」走進電梯時,我突然輕輕叫地一聲。
我被他訓得面無人色,小聲地道:「可是——家駿要是怎樣,綺璇和小哈,他們怎麼辦?」
家駿挽住綺璇,臉色鐵青地走了過去。
我驚呼一聲:「家卓——」
「別裝了,」我不耐煩地打斷他,一心想戳碎他翩翩風度:「你不是看見了嗎?」
等到大門咯噠一聲上了鎖,我跳起來朝牆壁四周看了一下,四周封得嚴嚴實實,這是一間裝修豪華的KTV包廂,應該沒有什麼偷|拍攝像頭。
家卓如果是在酒會歸來,無論多累,回家即刻換乾淨衣服。
三天之後,銀江公司一行人抵達,翌日開始會見本阜金融公司,家駿代表勞通親自在皇都設宴接待,隨後在勞通會議室做了融資和上市的方案陳述,戴勤步出勞通大樓時出來時,大方表示了對勞通的滿意。三天後,戴勤本人接受了的家卓的約見。
家卓終於顯出一絲心煩意亂:「映映,請你勿與他走得太近。」
一輛黑色的轎車疾馳過來在門口剎車,車未停穩一個人熟悉的人影就跨了出來,我匆忙跳下階梯顫著聲音喊了聲:「家卓!」
他一本正經地答:「不用謝。」
綺璇從走廊轉角跑出來,看到他們,尖叫一聲:「家駿,你們在幹什麼?」
惠惠在我身旁咬耳朵悄聲說:「據說莉莉瑪蓮有許多明星喜歡光顧,甚至有些剛出道的女明星,如果尊貴客人看中,可以開價帶出場,我們去拍幾張照片,新聞已經夠聳動。」
次日家卓沒有回家,他平日有時也會這樣,太晚了便在辦公室附屬休息室過一夜,但這次他沒有打電話給我。
司機愣了一下,隨即說:「小姐,你剛剛說過了。」
其中一個染著一頭金黃頭髮,對著跟前的男子請示:「輝哥,你看?」
家駿瀟洒大方應對採訪的傳媒:「銀江集團市場潛力雄厚,勞通能參与合作這次的上市案,非常榮幸。」
他閉著眼休息了一會,扶著我的手站起來,緩緩走了回房中。
睡得昏昏沉沉之際,聽到樓下大門打開的聲音,整個人頓時驚醒過來。
我緊緊地抱著他。
我睡眼惺忪爬起來,走廊深處的會議室還亮著明亮燈光。
綺璇眼眸閃閃發亮,誠摯地說:「映映,感謝有你,勞家不會因為家駿蒙羞。」
綺璇淡淡笑笑:「奶奶和保姆在家,不用顧小哈。」
我腦中轉了幾千幾萬個念頭,卻沒有一個脫身之法。
我心頭閃過一絲戰慄:「爺爺不是說要各憑本事嗎,這樣不夠磊落。」
我的,卸下偽裝的,心無芥蒂的,美得攝人心魄的,屬於我私人的勞家卓。我們的每一寸骨骼血液都彼此緊緊纏繞,我將臉埋在他的胸膛,在末世一般的激|情中,緊緊閉眼鎖住了滿眼的淚光。
我走近他身邊,將手搭在他的背上,聲音不禁放柔了幾分:「怎麼了咳嗽得這麼厲害?」
家卓低聲說:「他父親是周煜國。」
椅子上的手機乍然響起。
我給他按了一會太陽穴,他扶著我手臂站起來,走進房中躺下。
我忍著心頭的疼,柔聲說:「家卓,我們不再吵架了。」
一日下午我在家午睡醒來,紗簾縫隙一角露出窗外一整片灰暗的冬日天空。
他做事這麼辛苦,已是面臨懸崖無路可退,我卻在背後惡毒地推了他一把。
「嗯,我朋友——」我覺得冷汗不斷冒出來:「聽到系裡有人說,是在莉莉瑪蓮勾搭上了……」
那頓飯花掉她超過三分之一的工資。
「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將老爺子狠狠罵了一頓。」
我永遠不會逆他的意,只順從點點頭。
我點擊打開,文件需要密碼,我試了幾下,竟然順利打開了。
我勉強鎮定心神,按鍵盤搜索隱藏文件夾,一秒后一個文件彈了出來,命名為Macau。
我起身給他倒熱水。
我覺得渾身發冷。
我走出電梯,高級病房區無比寬敞,偶有一兩個醫護人員安靜走過。
「喂,小妞,」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男人說:「你跟張曼薇什麼關係?」
他他嗤地一聲笑,又恢復了幾分我當初認識的倚欄探花風流倜儻的唐樂昌,他說:「你看我是哪一類?」
他原本含笑的臉看我一眼,忽然眉宇之間就多了點無奈:「江意映,你何時才學會對著我時專心一點。」
綺璇握住我的手:「我只知道他父母親去世對他打擊很大,你也看到了,家駿有父母出頭,可是他——什麼都沒有。」
我那時真是膽大,一生之中仗著家卓庇護,恃寵而驕,竟是天不怕地不怕。
午後的咖啡座沒什麼人,綺璇站起來對我揮手:「映映,這邊。」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忽然看到桌面上有點點水滴落下,她雙肩開始顫動。
「什麼也不等,」家卓伸手摟住我的腰讓我貼在他身上,聲音沙啞中帶著誘惑的笑意:「美色當前,我何有空暇顧得其他?」
家卓頷首:「你先陪他吃個飯,讓他給戴勤傳個話。」
「既然是家人的事,不能在家裡解決嗎?」
「撒謊眼睛都不眨,」我狠狠瞪她一眼:「你真是害死我。」
綺璇飲泣:「家駿真是瘋了,竟然拿公司的資金去賭,錢且不算,他竟然做出這麼荒唐的事——要是傳出去了,別說繼承勞通了,爺爺只怕要打死他。」
她朝我眨眨眼:「有你在,她也不會整天盯著我了。」
我只好拉開車門:「北京路。」
綺璇娓娓述來:「我記得那時我與家駿訂婚不久,比較經常過來大宅,有一次家卓不知為何同老爺子吵架,其間似乎提到他父親,惹得老爺子勃然大怒,痛罵他不孝子。」
綺璇眼睛一亮,不疑有他,接過了上前緊緊擁抱我:「映映,真的謝謝你。」
他今日不是來工作,簡單的條紋襯衣配深灰燈芯絨休閑西服,瘦削臉龐英氣逼人,不露聲色地抬眼掃視了一眼周圍。
我合意地笑笑:「搭你車好不好?」
新年之前他按照工作日程出差巡視了國內幾間分行的工作,然後在元旦放了一天假,好好地陪我過了一個假日。
「家卓夜夜晚歸,」我似真似假抱怨:「每夜空等他回來。」
我們喝茶,閑聊了一會,綺璇笑笑:「映映,怎麼了,你有事找我?」
我給他蓋好被子,拉著他的手捂了很久,待到他冰冷的手掌有了暖意,才模糊地在他身旁睡了過去。
讀書時需為一件新裙子與母親磨破嘴皮到後來早早出去便利店打工兼職,她早練成了圓融世故,她不是那種多餘自尊心的人,我們出去經常是我買單,我難過失落時她卻願意陪我去外沙海灘請我吃一頓海鮮大餐。
我無欲窺探他隱私,只道時間太晚要直接回家,唐樂昌送我到樓下,我在花園的車道和他道別時,看到廊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他只安靜地將一杯熱咖啡妥帖地放在了我手中。
我已經想了很久要對他坦白,只是不知如何開口。
好一會,綺璇止住了哭泣,低低地說:「他們兩兄弟這一次竟鬧得不可開交,不知道最後會如何。」
旁邊的兩個男人即刻扭住了我們的手。
「你們是來偷|拍張曼薇的?」他透過煙圈打量我。
傷口有些深,所幸沒有碎玻璃扎入皮肉,醫生給我消毒做了包紮。
我最受不了他對著我來這一套,勞先生有一打秘書和助理,每日行程精確到以分秒來計算,有什麼事情是不記得的?明明是要故意晾我,卻要做得客氣周到,聽起來謙和得要命,卻是拒人千里的尊貴。
這段日子老爺子病倒,一家人都忙,大宅冷清許多,綺璇要留家照顧小哈,因此經常邀我來做伴。
我咬著牙低著頭,惠惠斜眼狠狠盯了他一眼。
我看著家卓的車率先駛出大門,轉上了大道,才對前面的司機道:「徐哥,請等一等。」
城北一望無際的海灘被拉起的紅色條幅圍了一圈,五彩旗幟在風和日麗的天空中飛揚,各式車輛停滿了長長的海岸線公路,入場處大批的記者媒體聚集,家卓身旁隔著大批助理和保安,不過是行色匆匆的幾秒簡短的鏡頭。
我一時語結,有幾分遲疑:「我……」
我上了車,朝綺璇笑著揮揮手,朝醫院開去。
等我和他坦白,或者是別的什麼,我不知道。
想到又要一個人面對不知如何打發的漫漫長夜,我望著大門呆坐許久,終於咬咬牙跑上樓拉開衣櫥。
我明白她的心情,我去過她家,三個兄弟姐妹擠在城郊的一套房子內,房內狹窄僅容轉身,她和妹妹的衣服都堆在地上的紙箱子內。
穿過病房外的寬敞走廊,露天陽台外,風呼呼地灌進來。
我聽著聽著,一不小心差點一腳踩空了樓梯。
家卓走過來握住我手,溫潤嗓音:「映映,怎麼出來了,外面這麼冷。」
這句話真真令我生氣。
我躲在他懷中偷偷地笑。
「我現在過去,一會見。」
莉莉瑪蓮不愧是本城最知名夜店和最奢華交際場所,隨著漸漸夜深,人潮堆滿了各個角落,我放眼望去幾個區,頭髮顏色各異,入眼儘是俊男美女,舞池中擠滿了縱情狂歡的人們。
蘇見輕快地道:「小姜,喝杯茶。」
我瞧得有點眼熟,疑惑地問:「那是誰?」
他手撫摸我頭髮,愛憐地說:「連累你,等我忙過這一陣再說。」
家卓冷得臉色發白,掩著嘴低咳點了點頭。
我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綺璇輕聲答:「病房裡,醫生還在裏面。」
我看見他們在談正事,停住了腳步站到一旁。
家駿靠在牆上閑閑地道:「怎麼?這麼擔心我天真無邪的弟妹聽到?」
女子穿得暴露,動作性感挑逗,兩人都是目光迷離,不知是否嗑藥,家駿的手已經伸到了女子短裙下的大腿根部。
一眾手下隨著洪爺走進了莉莉瑪蓮的大門。
我下計程車時,看到唐樂昌等在劇院門口復古大理石廊柱下。
我喝茶,狀似無意地問起:「綺璇,家卓的父親,是怎麼一回事?」
家卓喝湯,碗碟碰撞傳來細細的清脆聲響,我們靜謐安好。
家卓點滴剛剛拔了針,原本正懨懨地躺在床上養神,卻忽然起身換衣執意要出去。
眼前的人髮絲微亂,雙眼紅腫,她是一貫活在糖罐中的女子,遭此變化,似乎完全不知如何應對。
「你們是藝術學院學生?」
「請問勞通銀行是否真的與銀江公司簽署上市合作,這個案子是否由您經手?」
我不敢喊叫唯恐驚動外面的人,只心驚膽戰地看著家read.99csw.com卓在下一秒伸出胳膊格擋開家駿拳頭,似笑非笑著輕道:「大哥,冷靜一點。」
我佯裝懊惱地答:「我手機前幾天掉了,還沒有錢買呢。」
我今天早上起來有點頭昏腦脹,睡了一個中午也不見好,原本想推辭,不料惠惠卻接著說:「映映,我自己一個人去有點害怕。」
我並不清楚其中情況,只好含蓄地住了口,佯裝羞怯地低下頭。
「靜靜,」輝哥漫不經心地:「這人講究的是眼緣,很多事情看緣分的,新城影城的曹總經常來我們店裡,我跟他還算有點交情,要是我推薦你給他試試鏡呢?」
他大約四十齣頭,容貌英俊,只是因為瘦,顯得臉有些長,一條長長的法令紋從鼻翼延伸到嘴角,我不期然地碰上的視線,手一抖低下了頭,那是一雙鷹鷲一般銳利嗜血的眼神。
「家卓……」我不敢望他,只好移轉目光盯著電視屏幕:「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我躺在沙發上,一直砰砰不斷亂跳的心臟都平息了,他仍未回來。
我下樓時,看到落地窗外的天色陰沉,蒼茫的天空飄著冬日的細雨。
菜色很精緻可口,家卓吃得不多,神色有些疲倦。
周圍人潮濟濟嘈雜喧嘩一片,我只顧低著頭跟著唐樂昌走過走廊,踏上木頭台階,在中排的紅色座椅上坐下。我心情苦悶,唐樂昌一向愛和我說笑,見我興緻不高,便住了嘴。
我明白她的信心,綺璇心無旁騖,她篤定老爺子會傳權予家駿,是以如此輕鬆快活。
家卓只靜靜站著,神色平靜地略微垂眸。
我仔細聆聽樓下的動靜,多希望他下一刻就推門回來。
我取到設計師執照已經有一段時間,一天深夜,家卓回來時我跟他商量說我是否要出去找份事做。
蘇見點點頭,幾人告別離去。
下一刻,從走廊走過來數人,目光紛紛投射在兩人身上,臉上表情各異。
「他並未用真實身份入場,不知道家卓怎麼會調查到此事,他已說預備直接跟老爺子彙報……」
他燒得難受,卻不願我擔心,只微微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地躺著。
夜裡我搽完臉,進去睡房躺倒床上,家卓倚在床頭用手機看電郵。
「老爺子拿來家裡尺杖,把他打了一頓,揚言要將他趕出家門。」
他俯下身子替我拉上被子,柔和聲音:「映映,怎麼還沒睡?」
我低著頭不說話。
我原本驚惶不安的心一點一點地涼下去。
我還未招手,車子已在我身旁停了下來,司機探出頭來:「小姐,下雨了,打個車吧。」
惠惠臉上咖啡色眼影和銀色唇彩在夜色中閃耀著光澤,眼色帶了七分迷濛三分誘惑,在店裡他們就管這種,叫做辣妹。
我對著保姆的懷中的小寶寶擠眉弄眼,逗著他:「小哈,小哈……」
他和我斷斷續續地互相敬了幾杯,還故作親切跟我聊了幾句,想來此人自詡君子,想吃個柔順小白兔。
家卓敏捷地側身閃過。
我心臟劇烈地跳動,眼前一陣陣地暈眩,勉強發出聲音:「我沒事。」
我靠著惠惠,用身體遮掩,將手機偷偷塞到了她手裡,惠惠被用力往前拽,回頭用口型輕聲說:「等我。」
我低下頭來,勺了一口點心,入口滑膩香軟。
我看著他一手撐著方向盤咳嗽了好一會,才緩緩深吸了口氣發動車子。
他今日有商務談判,穿得正式,白襯衣黑西裝,熒藍絲領帶,眉宇之間微帶倦容。
坐在客廳喝了一杯水,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凌晨兩點。我穿了外套走過去,房間的門半掩,桌面疊放著文件,幾個人對著手邊的電腦,都熬得雙眼通紅。
「嗯。」我點點頭。
「本來你們兩兄弟分開管理不同區域,都做得很出色,但勞通始終要一個人來掌舵,這樣拖下去不利於集團內部安定,我也不想被人罵老糊塗偏袒誰,最近銀江總理給我打過電話,他們公司的上市審批已經通過了,預計明年在港上市,要找一間合作的金融機構,過段時間他們戴總會親自來考察,銀江無論是融資和發展潛力也不用我說了,你們誰談得下來這個案子,就憑本事坐上總部三十八樓的辦公室吧。」
我覺得一陣暈眩襲來。
「真羡慕你,永遠這麼朝氣蓬勃。」她擱下杯子望我。
我是深夜被書房的動靜驚醒的。
家卓冷冷地接話:「她沒事,彼德送韋小姐回去。」
「不用了,我搭計程車很方便。」我拿著包包起身。
「嗯,靜靜,多大了?」
我小心地覦他神色,他含笑看我:「怎麼了,怕我失落?」
他恍然抬起頭來,見到是我,伸手攬過我的腰,而後將頭輕輕地貼在我身上。
我攏了攏散亂的衣服踢掉了高跟鞋朝著走廊出口處一路狂奔。
我認得這款香水。
我問:「家卓,真的沒事嗎?」
今日老爺子出院,驚動朝野,前來迎駕的除了家裡親屬,還有數十位公司高層。
我喜歡她的仗義熱情,我有時拉她和我去室內工藝品陳設展,她也不嫌悶,只怡然自得地買杯咖啡和建築系的靦腆工科男生搭訕。
她若無其事地轉動手腕,掛在手機鏈上裝飾成吊墜的小型攝影機對準了那對男女。
我睡睡又起來,看了無數次,家卓依然獨自呆在裏面。
「嗯。」
他立刻將手放了下來,輕輕點點頭,又說:「還好,有一點。」
他掏出皮夾來找我零錢,我多看了一眼他的錢包。
我恐懼地抬起了頭。
她可真會安慰人,我輕嗅她頸后,藤本月季,含羞草,晚香玉的中調,散發著優雅獨特女人香。
我和惠惠面面相覷,那一瞬間還來不及害怕,只知道一切完蛋了。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畫面中不斷播送的熱鬧盛世,腦中不斷地浮現他的影子,他雍容清貴,他的沉穩優雅,決然轉身側影,動人得簡直教人屏息。
我吃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問:「家卓,你跟大哥這樣,勝算大不大?」
我蹲下來從靴子里摸出手機,惠惠眼睛一亮,雀躍地小聲說:「映映,醒女。」
我感到她的身子一直哆嗦。
我和她搭公車到太子廣場,這是本城最繁華的酒吧一條街和數間豪華夜店集中區域,此刻華燈初上,七彩的霓虹燈在漆黑的夜空中閃著魅惑的光芒。
我只安靜地跟在一行人身後。
「你沒有開車?」我問。
直到意識迷茫精疲力竭地睡了過去。
新年過後,金匠集團的城投地產開發項目——森海豪庭大型海景別墅區舉行開盤啟動儀式,一向不愛出現在媒體視線範圍內的家卓竟然應邀出席。
我走上樓去,意外地看到家卓和蘇見在二樓的小廳悠閑喝茶,不遠處的客廳內在放莫扎特,降B大調鋼琴曲,走廊上一地如水的音樂流動。
綺璇陪著我走出街口等計程車。
我緊緊咬住了下唇。
「映映,」家卓一直靜靜閉眼躺著,忽然對著我說:「你到隔壁房間去睡。」
蘇見對著我微笑,對家卓說:「presentation我帶回去修改,戴總後天的飛機,我已聯絡他的秘書。」
家卓日日早出晚歸,忙綠萬分。
我和她並肩走著,笑著答:「好。」
這麼久以來,我見到的他遇事素來從容鎮定,遊刃有餘,彷佛天大的事情也並不縈掛在心,不管如何我都會陪著他,勝敗又有何干係,我想了想,漸漸放下心來。
「我會好好勸家駿,勞通家業那麼大,外人做難道好過自己兄弟做?」綺璇握著我的手:「別擔心家卓,他做事的手腕和能力,除非是他自己放棄,否則他不可能也不會敗的。」
「明天換一部,」家卓又恢復面無表情地望著的金屬電梯壁:「一個月內不準再和她出去。」
我看了看說:「旁邊那一桌似乎是他們熟人。」
惠惠頓時激動地叫了一聲:「真的嗎?要不是我不認識什麼大人物,哪輪得到她這麼囂張!」
我心底細細的柔軟泛起,彷佛一個一個微小的泡沫軟軟地發酵膨脹,遊走充盈在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血管的神經末梢,我忍著身體里那種發軟疼痛的幸福,小心抬起手指,沿著他的輪廓,隔著虛空細細撫摸他的臉,他的光潔飽滿的額頭,他的高挺秀氣的鼻樑,他的微闔雙眸斂去了平日的清澈柔和,卻也掩蓋了逼人精銳和沉沉悒鬱,只是眼角迤邐著細細的憔悴,是我看一輩子都不夠的沉靜疲倦的睡顏。
他在我穿著暴露的身上巡視了一番,還趁機摸了一把我的腰,確定找不到,才說了一聲:「小妞身材不錯。」
家卓俯下身又要抱我出去,我說:「我自己走。」
家卓對我非常溫柔體貼,但我經常覺得冷,非常的寒冷。
上車后我打電話給家卓,他很快接起:「映映。」
「少他媽裝可憐——」男人眼光一直瞄著惠惠的胸部:「你們進來這裏拍誰?」
我們裝得輕車熟路地摸進去,在立體吧台上點了一杯長島冰茶,裝模作樣地隨著音樂扭動身體,我問惠惠:「樓上做什麼的?」
家駿絲毫不掩氣焰囂張:「張彼德是勞通職員,不是你私人員工,你還真以為勞通是你的不成,你不想想在整個勞通總部董事層,你以為你能得到什麼支持?」
我可以想象,深夜幽會佳人,臨別的一個擁抱,她在他的肩上眷戀不舍……我悄悄吸了吸鼻子,嗅到尾調餘下的淡淡柑橘香氣,凱莉驛馬車。
男人轉頭望著立在台階下的我們。
「我想憑自己能力,有實力總不會埋沒的。」
他的助理小姜正在收拾文件:「正要結束了。」
音樂聲太大,惠惠湊近我身旁大聲說:「樓上我們進不去,會員制開放。」
我們不遠處的一個漂亮女孩已經有些微醺,正在舞池中大跳熱舞,身邊一個男的摟著她,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遊走。
屋內氣氛莫名的冷淡。
我低下頭擺弄他手腕邊上的那枚鑲嵌在鉑金暗藍扣子:「家卓。」
我對著蘇見點了點頭招呼一聲,擱下手袋坐到沙發上。
我知道他早已察覺,只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我說:「哪裡,下午好一點,早上睏倦得要命。」
綺璇笑著看我:「映映,受不了了,送給你和家卓養好不好?」
他拉住我的手:「映映,不要緊,早上醫生會過來。」
她按住臉頰,嗚咽出聲:「家駿前段時間去澳門,多次豪賭,輸了很大的一筆錢。」
下午回到家,我進屋輕聲掩了門,進廚房放好買來的牛奶和果蔬,順手整理了一下冰箱,餐桌上擱著城中餐館的名貴外賣盒子,我今天早上有事出去了,剛剛回來時看到蘇見的車停在樓下,想來是家卓召來他們,應該又是忙了一天。
我從車窗里看了一會,方推門下車走向了路邊,開口喚:「綺璇!」
「大少一倒,勞通除開你,再無第二人有資歷可勝任執行總裁。」蘇見的聲音帶著穩握勝券的笑意:「總算出頭。」
家卓一邊整衣一邊望著諸人笑笑,依舊是風雅容儀,臉上笑容的陌生得連我都心驚:「沒有事,大哥和我開個玩笑。」
為了應對銀江的上市案,公司里的幾個助理輪流帶著報告和方案過來,家卓已經連續幾天都幾乎熬到通宵。
惠惠故作鎮定,拉著我跳下椅子尋找門口的方向:「沒,沒什麼。」
她抬起一張布滿淚痕的臉:「你沒有聽家卓說過?」
家卓外套在我身上,白色襯衣外僅套了一件薄薄的茶灰色線衫。
我走出客廳往樓下看,高樓下花徑外的寬闊的車道上,不時有車燈打亮駛入,但都不是他。
我們身後站著一個面色陰暗的年輕男子:「你們手中拿著是什麼?」
旁邊的兩個男人聽得興緻勃勃,咧開嘴巴哈哈大笑。
我琢磨著:「似乎成熟一點。」
家卓瞬間斂去眸中泄露的一絲心焦,恢復成了如常的優雅淡定:「洪爺,有勞你跑一趟。」
「你們也想和薇薇一樣?」
深夜,白紗簾幕低垂,睜開眼入目有微微光線。
我匆忙打電話給家卓。
「我覺得有些不妥,就去央求奶奶,老太太也不放心,我一說她就直接召來郭叔去了他公寓——家卓那時,真是——人躺在床上已經不行了,他根本完全不管自己身體,身上的傷一直未痊癒,止痛藥大把大把地吃。」
他口氣驟然強硬:「今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