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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勞二心愛的芭比娃娃

第八章 勞二心愛的芭比娃娃

我怕他生氣,小心地陪笑臉:「我很快回來。」
擱在桌面上的手機響起,我拿過來,是家卓給我發信息:映映,我先睡了,注意安全,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他微微笑接過我手上的西服外套:「那自己小心點。」
我忍不住微笑,輕喊:「媽媽,媽媽……」
唐樂昌默不作聲,遞紙巾給我。
下午時分,檢署高聳大樓的門前。
家卓卻回得很晚,也很少和我說話,整夜整夜呆在書房。
「不麻煩你的話,關於家卓的健康問題,我想耽誤你幾分鐘。」我客氣地問。
蘇見忍不住問:「是誰簽的調查令?」
家卓坐到我身旁,我忍不住在掌心中捂了捂他有些涼的手。
「徐哥,怎麼回事?」我急急地問。
唐樂昌點點頭,朝前台走過去。
我聽到身邊的不斷交談聲:「是勞家卓?消息確定嗎?」
一分鐘之後,家卓扔下毛巾,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抱起了我。
「就是他收拾了,我才覺得難受。」我悶聲說。
然後提著包慢慢地走,從城市的朝陽南路,走過三千公里的仕徑大道,我自己一個人,沿途想了很多很多事情,關於家卓,也關於自己的未來。
我剛剛已經哭過一場,如今只覺得疲倦:「家卓,在這一刻,我對你毫無愛意。」
他無所謂地笑了一下,眼角卻閃過淚光。
家卓依然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嗯,是我不夠大度,你又何必這麼急著替他圓場?」
躺了一會,他雙唇的紫氣慢慢褪去,剩下毫無血色的淡白,只是眉頭依然緊蹙。
連日來寒流襲港,凍雨連綿不斷,我們一起窩在溫暖的家裡就已覺得萬分滿足。
家卓轉頭望著他的下屬,低柔的嗓音:「彼德?」
他微微苦笑。
家卓點點頭示意,張彼德接過來翻開,臉上疑惑,抬頭看看蘇見。
老爺子一頭銀髮疏得一絲不苟,嘴角抿出威嚴紋路:「映映,陪老二上樓來。」
我從廚房上去時,家卓躺在二樓的沙發上,楊宗文給他掛點滴。
這時金匠公司報道已經出來,別墅工程首期順利開盤,一派歡騰昌盛景象。
不過幾步的路程,他走了大約十分鐘。
「先讓醫生看看吧,」張彼德站在家卓身前:「你老婆昨天擔心你身體,哭得梨花帶雨的……」
我們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我坐下來再也不願動,只管對唐樂昌道:「美式拿鐵,謝謝。」
我下樓去叫了輛街車直奔廊橋。
「去找個診所包紮一下?」
他聲音低沉平和:「還好。」
過了一刻鐘,他起身走了出去。
我深深吸氣讓自己鎮定,卻完全無法控制顫抖的雙手拉開車門。
我直覺伸手要去摸手機。
「映映,情況還好,不用太擔心,」蘇見對我說:「起因是金匠公司海景別墅的案子,上周董事會對家卓的投資有質疑,不知誰將我們內部賬目供了出去,這個地產項目家卓跟得很緊,不會有太大問題,現在我們沒有料到銀監會涉入調查,年初開始監管部門對商業銀行風險的監控力度在加大,存貸比控制和存款準備金率都管得很嚴,這個項目前期的投入資金過於巨大,這也是董事會質疑的地方,偏偏大少前幾日找借口調走了亞洲總部的大筆現款,現在亞洲回籠資金不足,如果監管部門拿這點發難,事情可大可小。」
家卓轉身,面容無法控制微微一震。
他坐進沙發中:「蘇見,給我拿杯喝的。」
然後又轉身走了回去。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他又開始虛弱地冒冷汗,神色痛楚之極。
她哈哈大笑。
唐樂昌又叫:「喂,出來喂。」
我打電話給惠惠:「惠惠,出來陪我。」
家卓過了一分鐘才接起,聽筒里他身邊是一片安靜了。
我五點過半準時收工,主管和諸位同事還在加班,我抱頭逃竄出門,直奔去艾薇坊定了一個蛋糕。
我心底莫名驚跳,但仍疑惑不解:「誰?」
蘇見神色一亮:「江氏的資金一直都是在勞通流通,自然不會有任何問題。」
「你當時聽得進去嗎?」媽媽答:「誠然他的品識和家世都相當好,我希望你幸福。」
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然後有人抱著我,清涼的吻,一下一下地落在我的額頭。
我吃得無比歡暢,他只是溫和笑笑。
他無言以對。
「我的本意並是如此。」我想了一會,輕輕說。
我頭腦里轟地一聲炸響,全身的血液瞬間都在往下落。
「多晚?」我不死心地追問。
一直都有這種感覺,覺得家卓和我的生活,彷彿存在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某個隱蔽空間,那些甜蜜或是憂傷,似乎都是懸在半空中般的不真實,那些默默忍耐壓抑著的情緒,除開唐樂昌,我並無第二個人可以講。
老爺子額角一塊褐色壽斑跳了跳,又看了看家卓,終於還是忍住了,只簡單地問:「臉色差得很,裡邊為難你?」
滴滴的聲音不斷響起,有幾通信息和幾個未接來電,我看了一下,都是家卓的。
我將頭埋在他懷中,全身力氣盡失,只緊緊地貼在他胸口不再說話。
我們兩人都灰頭土臉,待到惠惠走後,我情緒不佳地獨自坐著,喝光了幾杯咖啡。
我們都難以入眠,只在黑暗中互相依偎著。
我的手機在凌晨時分沒電,我問換早班的侍應生借到了型號合適的充電器,將手機插在卡座上開了機。
「不要擔心。」他低下來吻吻我臉頰。
我從未想到有一天我竟然會害怕面對他,因此不敢回家。
我指指椅背上的簽名,說:「我的。」
家卓微微驚訝:「是她?」
我疲倦起身換衣去上班,臨走之前拿牛奶,看見冰箱里的的蛋糕,拎出來將它狠狠地扔進了垃圾桶。
我拔腿朝外面沖了過去。
我坐在他側邊的沙發上,局促不安,只敢偶爾抬頭看一看他。
「那怎麼辦?」我心急如焚,聽得一知半解。
惠惠捂著肚子笑了半天,誇張地說:「勞通銀行首席行政長官勞家卓先生?勞先生會玩這種小女孩子的玩意兒?」
他站起走到玻璃窗邊。
我眼淚湧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叫我——你仍叫我去找別人!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說得出口!」
家卓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忽然說:「你的那位同學,對你可是真心?」
也許是公事煩亂,家卓這幾天神思不屬,情緒很差,有時下班回來就獨自一人坐在書房沙發內直到深夜,我若是打擾他,比如堅持讓他吃飯或者休息,有時吵得他煩了,他面露慍色已經是非常忍耐的口氣:「映映,讓我自己獃著。」
下一秒,他的聲音在我耳邊戛然而止。
卻又很快驚醒,閉著眼感覺到窗外傳來的光亮,身畔的位置是空的,遠處的浴室傳來水聲。
唐樂昌望著那個櫃檯后的女孩子,一手撐在台上,笑得風流倜儻:「I just thought you should know that you have a really nice smile。」
女子的歌聲漂浮在空氣中:無需等的別要等,庸碌一世無遺憾,人家不費心,亦能恩愛互吻,忘愛自然合襯……
「破相了。」我取笑他。
「一起吃飯好不好?」
我急得又哭起來,哽咽著說:「唐樂昌,求求你……」
家卓轉頭瞧著我,面上露出溫柔神色,牽住了我的手:「對不起。」
幾天後在辦公室里,在網路上閑逛看女性頻道,上面有篇文章寫的是:他不愛你的九種表現,第三句就是——如果一個男人忘記你們重要的或者特殊的紀念日,那證明,他根本不重視你們這段關係。
我覺得眼眶滾燙,連忙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他微笑。
凌晨過後,我的意識就有些漸漸模糊了,我身體一向健康,但那一次燒得嚴重,我頭痛欲裂地在床上不斷地翻來覆去,四肢沉重似鉛,渾身難受得要命,黑漆漆的巨大房子里死寂無人,我以為我要死在這裏了,我受不了開始哭著開始叫家卓的名字,但一直沒有人應我,我只好將頭埋進枕頭小聲地啜泣,意識潰散地叫媽媽。
我用眼神死死瞪著他。
「沒什麼。」我搖搖頭,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牛奶,轉身回了卧室。
「我冷死了。」我忍不住抱怨。
我低頭專心喝湯,安靜之中聽到蘇見聲音:「碧嬋昨日遞了離職申請。」
我辦公桌的日曆上,有一個日子被我用繪圖筆畫了一個小小的紅心。
局勢正在好轉。
車子在半坡中有些堵車。
我跳起來撲到床邊拉開床頭櫃,滿滿一櫃都是家卓的備用藥,我翻遍幾個格子,找到了好幾瓶藍色標籤的白色藥瓶,塑料玻璃的大大小小好幾個瓶子,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抓起來塞在大衣兜里,旋即往樓下沖。
走進客廳時,老爺子也不坐,只是直接地問:「在公司不方便說,到底怎麼回事?」
他人還是清醒的,只是沒有力氣說話。
「家卓!」我覺得心疼難忍,慌忙從背後抱住他。
經局長親自將家卓送至門口,兩人風度翩翩地握手,笑對鏡頭。
「嗯,映映——」他笑容加深,看著我一字一字抑揚頓挫:「你說什麼?」
林寶榮聲音幹練鎮定如昔:「映映,我正要找你,請你放心,老爺子已經在公司,家卓的事有人會處理。」
「結婚多累,還要結兩次。」我半真半假地調侃她。
儘管已經做足心理準備,他臉色壞得還是令我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
家卓手上握著車鑰匙,定定站著,一直維持著那個姿勢冷淡地看著我們。
我有些尷尬地站在一旁。
我知道不該多做猜疑,但卻無法避免灰色的情緒,還是覺得非常的傷心。
「嗯。」我吻吻他,獨自走進了睡房。
我擰開瓶子倒出藥片,放入他嘴巴里,從車前找礦泉水。
「映映,」不知道過了多久,家卓忽然開口,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靜謐的房間中如同沉沉的嘆息:「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分開了,你會不會愛上別人?」
一次夜裡他不知夢到什麼,驟然從噩夢中驚醒。
我坐在沙發上,又看看電話,沒有電話。
我不禁哭出來:「爸爸,謝謝你。」
「我心情苦悶,你不來,我要跳樓。」我沮喪地說。
我放下杯子,看了一會他的臉,將他扎著針的手小心放好,然後繞過他的肩膀,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家卓實在忍不住,伸手捏捏我臉頰,笑出聲來。
他洗澡出來穿得單薄,我起身將一方薄毯蓋在了他身上,走出去接起電話。
「嗯,」我低聲說:「我想洗澡。」
和母親大人講完電話,我結賬離開。
我望過去,餐廳留了一盞壁燈,燈光映射出一束花孤伶伶地立在餐桌上。
他握著那杯牛奶,在客廳坐了許久。
怪不得我覺得腦袋昏沉。
一個禮拜后,家卓直接換掉了那輛車。
也許如蘇見所說的,我變成他的麻煩,於是他不願再應付我。
說話間我已經跳下床衝進衣帽間迅速扯出一件外套穿好。
我將下巴抵在膝蓋上,短暫地失了一會神。
我瞪大眼看著他。
他露出輕淺笑意叫了我一聲:「映映。」
我進去浴室,將浴缸放滿水,灑下香薰精油,將自己深深地沉下去。
我一直緊緊握著電話:「家卓,我找到了,我現在下樓,你等我——」
蘇見很快回來,手上拿著一個普通的牛皮封面筆記本。
六點鐘我無精打采地回家。
「有空嗎?」他情緒有些莫名的低沉:「我在廊橋,出來陪我喝酒。」
我撥過去,只是再無人接聽。
「喂,你……」我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我要回家了。」我推開他站起來。
家卓微笑著說:「不客氣。」
櫃檯前的女孩子笑容露出了甜美笑容:「sure, what can I do for you?」
我問:「家卓,怎麼會無緣無故調查你,究竟是誰做的?」
他親親我臉頰:「先睡吧。」
「早上出去了,順路買了菜。」我答他:「過來幫忙拿碟子。」
「小姐,請勿吝嗇一點同情心,」酒保半真半假地調侃:「他爛醉如泥,無人理會我們即將他扔出大街。」
他走了進來,關上門,臉上並無笑容。
「嗯,我對你虛與委蛇。」他眼眸低垂,不知道是什麼神情。
「沒有,」家卓靠入沙發深處,倦倦地說:「他們沒掌握什麼實質性證據。」
他將果盤裡一排整齊漂亮的去皮水果推給我,站起身來語氣舒緩:「給了她也好,反正這種事情傳出去,丟的是勞家自己家門的臉。」
蘇見率先走了下來。
「歹毒的婦人。」我怪叫一聲。
「你明知道我——」我終究無法將耿耿於懷的情緒吞下去:「我們既然都已經結婚了,你還讓我走!」
我搖搖頭,伸手撫摸他臉頰:「不會。」
這時九九藏書有人敲門。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你不怪我?」
我一手托著他的頭部,一手幫他輕揉著胸口:「家卓,用一點點力氣吞下去。」
「不用,」我急忙否決,他一日下來工作勞累,晚上再冒著冷風奔波,要是受寒生病,我豈不是罪該萬死。
時鐘指向六時,格子間里一片歡騰,經理今天不在,眾人都趁早溜之大吉。
我已經失去任何思考的能力,只麻木地順著他的話問:「你就是這樣看我?我對你來說就是這麼一個累贅?」
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心裏默數了一下時差,撥號碼打電話給媽媽。
宣洩過後舒服了一些,我靠在椅子上捂著臉:「真想找個角落躲起來。」
楊宗文考慮了幾秒,才慢慢地答:「一般般。」
「Grande Caffe Americano and Duppio Espresso. 」
「家?」他譏笑一聲,面色一縷凄涼:「我在這裏沒有家。」
「家卓,」我叮嚀一句:「今天不是要開三季財會嗎,晚上又得出去應酬吧,穿暖和一點。」
我有些局促,站了起來:「你晚上還要事要忙嗎,沒有關係我先回家……」
家卓看著我,眼神之中非常清晰鎮定。
「映映,你先是一個獨立的人,然後才是一個男人的愛人。」
「江意映——」唐樂昌仔細看著我臉。
「她做事一向小心,若不是這一次大哥鬆懈,她也不會留下把柄。」
他喚了我一聲,直接走入,倒在沙發上。
我也跟著醒來,給他拭去一頭的冷汗,溫柔地說:「家卓,放手好不好,我們搬去香港。」
「楊醫生,你好。」我禮貌地說,腦中浮現那個隱藏在斯文眼鏡後有著一雙狹長勾魂鳳眼的男人——現在醫生都這麼精力旺盛嗎,半夜還在外面鬼混。
「我見你當時不知多麼一心一意,你小姑姑這麼恨我,都願意致電來讓我勸你——」母親大人豈容我放肆,一字不落地回敬我:「怎知你當時一心奮勇獻身,執著盲目得簡直勝過波呂克塞娜。」
只是他下車時已經有些站不穩,張彼德伸手扶了他一把。
我每日朝九晚五,工作進展順利,除去心底的惶惑,其實一切都好。
惠惠一路歡暢和我聊著最新八卦,然後不忘拷問我:「什麼時候公布婚訊啊?」
我跺跺腳,恨恨地咬牙隨著他擠進計程車。
他隨著我起身,簽單離開,並沒有多餘一句。
唐樂昌說:「我後天的飛機。」
我喝了幾杯咖啡,又吃了三文治。
第二天一早,林寶榮親自出面應對媒體。
他手肘在沙發上動了動,將身體調整了一個姿勢:「誰告訴你的,唐家公子?」
「家卓?家卓?」我驚嚇得三魂六魄都已飛散。
「今天工作累不累?」我微微仰著頭望他。
「江意映!」他面容冷硬如鐵,暴怒地試圖阻止我的嚷嚷:「你少無理取鬧!」
家卓伸手將我手腕輕輕握住:「這是我和映映之間的事情,唐同學敬請適當控制一下你的關心。」
爸爸撫摸我頭髮:「我女兒幸福最重要。」
唐樂昌神色卻有些認真:「確定不需要我送你?」
「家卓——」我慌忙道:「怎麼了?」
一會電話重新響起。
蘇見考慮了一下,也不再反對。
我等了一會覺得餓,到樓下廚房隨便吃了點東西,到晚上九點,終於忍不住撥電話給他。
路燈明亮照耀下,我才發現他臉上狼狽糟糕,眼角也腫了。
簡單悅耳的鈴聲回蕩在屋裡,家卓起身走出去替我拿進來。
我看了一眼停在我們身旁的汽車,慌忙推門下車,家卓正好從車上走下來。
我身下的兩個弟弟都還小,我實在拗不過一個父親的輕聲下氣。
唐樂昌終於停下來:「對不起。」
「準備結束了嗎?」
「藍色標籤的白色瓶子,我在樓下……」
他這麼哲理,我倒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點點頭:「嗯,打電話給我就好。」
「唐樂昌!」我跳起來,一把拽起他:「回去,你!」
「我失眠,皮膚變差。」我扯扯臉頰邊的頭髮:「頭髮太長,也需要打理。」
楊宗文電話周遭是大分貝的音樂混著酒瓶碰撞聲,他本人語氣甚為不悅:「喂?——」
這人生病時脾氣真是壞得可以。
家卓對上我的視線,推開手邊的玻璃杯動身離席。
達成共識,我笑了笑,卻忽然覺得吃下去奶油頃刻都融化了,心頭湧上一陣悲傷。
家卓嗯了一聲,收了線。
晚上七時,大門的推動的聲音響起時,我已經站在玄關的廊燈下。
我大步走過去,跨上高腳椅子,一把推了推他:「喂,唐樂昌。」
我在一個底層的設計部門做事,剛剛開始工作要忙的事情也多,可能對家卓也有些疏忽。
我實在不忍心拒絕這麼狼狽的他,只好快步跟上他。
楊宗文終於嘆了口氣:「映映,你該明白他體質不算很好,英國那次無疑雪上加霜,肺部的損傷始終是留下了病根,平時一定要做好保暖注意保養,他心血不足的現象是先天遺傳的,有時過度疲勞,憂思過重,或者情緒的劇烈起伏,都有可能引發他的心悸,如果發作得太頻繁,遷延不愈,則有可能會導致更嚴重心臟疾病。」
客廳只開了一盞檯燈,他臉上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陰暗。
他被我逗樂,摸摸我頭髮上樓換衣服。
「這樣。」家卓未說什麼。
他抓起外套和車鑰匙,腳步虛浮,卻非常快速地踉蹌著走了出去。
「我下樓去……」我意識混亂地說:「我下去散散步……」
我們在路邊的一間二十四小時咖啡館坐了下來,我往窗外望去才發現我們到了鑫澤區中心,對面街口就是勞通銀行總部,高聳的大樓在夜色中閃著的幽幽的光芒。
鏡頭帶過去,整個勞通銀行總部秩序井然,職員神色平靜,高素質的危機應對讓人心生佩服。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我只是覺得,家卓,你為什麼不可以對我坦誠一點?」
他邊走路邊按了按手中的鑰匙,抬頭間忽然看到我。
「嗯,我知道,」媽媽不再提小姑姑,只說:「老西蒙很喜歡你,定機票過來吧。」
跨下台階時,我雙膝發軟,差點一頭栽了下去。
「嗯,可能讀喬治敦。」他湊過來:「就當陪我最後一個晚上。」
「他氣得大罵我是孽種。」唐樂昌答:「是啊,拜他所賜,我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孽種。」
我再撥過去,電話通了但一直無人接聽,反反覆復響了好久。
我頭腦那一瞬間有些遲鈍,聞聲轉頭望唐樂昌。
我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沿著馬路一路奔跑,衝過車流和斑馬線,朝街口對面勞通的總部大樓狂奔而去。
我看著眼前一片人聲鼎沸的勞通銀行大樓,心裏的不安不斷擴大,不知為何竟有大批媒體得知消息堵在勞通大廈的廣場前,還一直有採訪車不斷駛入。
「嗯,剛下飛機。」
我狠狠拍他腦袋。
手指略微動了動,我立刻握住他的手,家卓閉著眼模糊應我:「嗯。」
我忽然情緒徹底崩潰,緊緊抱著他說:「家卓,我不愛別人,我誰也不愛,你要是不要我了,那給我一個孩子,我要把他生下來過一輩子。」
家卓擱下外套,我們並肩上樓,走進客廳后,我抬手替他解開領帶。
昏暗的燈光下,他神情有些慘淡。
天氣好轉,四月風暖雲清淡,他離我越來越遠。
「你來幹嘛?」我沒好氣地說。
惠惠看著我包裹著紗布的右手:「對不起,連累你。」
在冰箱里放好蛋糕,我洗了澡換了衣服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家卓還沒有回來。
張彼德捅捅我:「小映映,再哭哭。」
那是——周煜國任職期間的交易和受賄證據。
「沒事,」他懶懶散散地靠在吧台上:「既然來了就喝點吧。」
我將手上的衣服丟在沙發上,站起來看著他問:「你什麼意思?」
電話那頭的男人毫無同情心:「讓他喜歡逞強死撐,遲早受點教訓。」
「你是怕我放出給媒體致使勞家臉面難堪?」他淡淡地說。
家卓語氣輕鬆地安撫我:「蘇見被你恐嚇一番,連日在二十五樓召所有的助理和秘書開了會,碧禪這幾日下午六時準點催我下班。」
家卓喘著氣掙扎了好一會,我急得將話筒緊緊壓在耳朵邊。
「映映,他這幾年據時隱忍,他沒有任何理由在這個時候收手。」
媽媽說:「培養一點感情讓我們母女名字都爭取在他遺囑內出現。」
「我也很忙,你要是半夜生病自己叫救護車。」楊宗文毫不客氣。
我看著他:「還喝?你不是喝醉了嗎?」
「嗯,怎麼,」母親大人聽起來毫無意外:「勞二少沒有收拾你的爛攤子?」
「我沒空理會他,幫他叫計程車。」
家卓一時沒有說話,按著眉頭低咳一聲。
唐樂昌點點頭:「我也不喜歡。」
家卓晚上回來,撫摸我頭髮:「有沒有好一點?」
「我闖禍了。」我垂著頭答。
「這麼快?」我是一早知道他預備出國的,但是真正聽到還是有些驚訝:「申請好了學校了嗎?」
房間里一片寂靜,唯有我們兩人的悠緩綿長的呼吸聲。
「你臉怎麼了?」我覺得他今晚一直很不對勁。
家卓坐入沙發中,手不自覺地按了按額角,眉梢盡頭是隱隱的疲倦。
「映映?」他模糊低沉地喚我一聲,然後抱住我,我整晚全身一直在不斷發抖。
我對他笑笑,低頭走開了。
司機躬身上前,將老頭子從車中迎出。
「沒事。」
「鄭律師。」蘇見站了起來。
我吻了吻他的臉龐,為了不妨礙他們,我進卧室去。
「我以為你被人剝光丟街,特地來圍觀。」我沒好氣地答,我有些納悶地看著他,臉頰和嘴角似乎有幾處淤青。
隔了好一會,我才聽到那頭傳來家卓微不可聞的一個氣音:「映……」
但他又立刻接著問:「現時如何?」
我請假兩天,然後又接著是周末休息,家卓每天都回來陪我。
「遺憾太晚遇見你。」他的目光靜默:「當我遇到你的時候,你的心,已經是滿的了。」
我低下頭,不知如何回應他。
我倚在沙發上睏倦的睡去了。
穿過門口的綠色的藤蔓走進去,酒館里燈光迷離,一支小樂隊在上面演奏不知名的懷舊歌曲。
家卓抬手阻止他:「只是有點累,宗文,沒什麼事。」
我簡直要罵髒話。
我看到他眉頭打結,忙問:「我撞到你傷口?要不要緊?」
我抽出紙巾擦乾眼淚:「等一下,如果是江氏儲入,會不會有疑問?」
「今晚直接回家了,有事電話說吧。」
「胃口極差,脾氣極壞。」我直言不諱。
我匆忙和他道別,拉開車門上了車。
淚水滑落,我悄悄動了動,怕它洇染了家卓的衣服。
司機走到中間的那輛車,躬身拉車門,家卓從後座跨出,我隔了一小段距離看過去,他除了有些倦容,看起來倒還好。
我在車上開始撥電話,家卓的,蘇見的,朱碧嬋的,一律無人接聽。
家卓身旁的所有人都防備著我。
那個矮胖的男子笑著說:「勞先生,多謝款待。」
我一時怔住了,還未來得及說話,身後身後忽然傳來唐樂昌的聲音:「勞先生,你好。」
服務生看到頂著一張腫腫的豬頭臉面無表情地詭異飄入的唐樂昌,神色抖了一抖,立刻充滿戒備地盯著他。
蘇見應了一聲起身,張彼德走回來拍拍坐著那幾位年輕男子的肩膀:「小姜,你們先回去吧,沒什麼事。」
電梯門只打開了一道縫隙,我便奮力擠出,狂奔著衝過走廊,一躍而下幾級台階,看到那輛黑色的卡宴斜斜地停在樓下的花園停車道上。
我接過水杯喝了幾口,努力使慌亂的情緒平靜:「是為了什麼?」
我握著手機說不出話,那麼的無能為力,感覺細細的水流在臉頰落下來。
唐樂昌趴在吧台的桌面上,手上還握著一個酒杯。
家卓隔了幾秒鐘從樓下匆匆奔下來,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腕:「你要去哪裡?」
他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神情:「做了飯了?」
我衝進衣帽間關上門,扯了一件衣服捂住嘴巴,眼淚簌簌地流下來。
「開得膩了,」他手撐著車門淡淡地說:「上來吧。」
「別吵我!」我揮手拍掉他的手,唐樂昌忽然嘶地吸了口氣。
所幸幾秒鐘,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了。
我心底酸澀:「他至少待我誠懇大方。」
他也不堅持,陪著我下樓:「小心點。」
唐樂昌問:「你知道我爸是誰?」
「要不要吃一點?」我問。
家卓安靜,思考幾秒,然後說:「我給她簽字,讓她走吧。」
我慢吞吞地關掉計算機,收拾好桌面上的稿紙,還順手確認了明天工作的流程,種種細節一一做足,九-九-藏-書仍拖拉著不願下班。
他費力地吞咽,終於將水混著藥片吞了下去。
蘇見問:「那周煜國……」
我們走到大堂,我給他打電話。
我上前打了聲招呼。
想起他這麼多次在我失落時的陪伴,我不禁有點內疚,放低了聲音:「唐樂昌,明天好不好,真的,我現在——」
唐樂昌提高了聲音:「喂,你怕他?他縱使千萬般好,你也不必如此的低微——」
那邊興許是吧台酒保,聽得到是年輕女子聲音致電一個半夜買醉的男人,語氣都曖昧起來:「你是他家人還是女朋友?」
家卓倚在床頭靜靜望我,依然是溫和清澈的眼神,只是——我望入他眼眸深處,我曾熟悉的湖綠白雲倒影的乾淨眼波越來越寡淡陰暗,然後是大片大片我說不出的哀傷和疲倦。
疲憊的,低弱的,無力為繼的,絲絲縷縷的,彷佛即將徹底陷入黑夜之中的,呼吸聲。
我只好無奈地走回房間去看效果圖,前段時間爸爸要求我回江氏工作,並答應我只要我回去幫忙,他會聽取我的任何意見。
「怎麼了?」唐樂昌關心地問。
「逃避是江家人的一貫作風?」他語帶嘲諷。
他拿來毛巾,解開我的睡衣,替我擦拭身體。
「江意映,」他忽然鄭重其事:「如果你不幸福,我會考慮將你追過來。」
「映映,其事我一直想說,你何必太早被婚姻束縛。」唐樂昌手旋轉著煉奶的勺子,緩緩地說:「如果你覺得幸福那還好,但是如果是這樣……」
林寶榮放低聲音:「蘇見現在不方便接你電話,待他下班后請你與他聯絡,號碼是83615106。」
我開始覺得困,唐樂昌喝了一杯咖啡卻來了精神,拉著我陪他聊天。
唐樂昌放開我,露出一抹無奈笑容。
唐樂昌這時才笑笑:「多吃點,下次不知何時了。」
「好了,」家卓抱住我,輕輕拍我的肩膀:「沒事了。」
家卓一直看著我。
唐樂昌張了張嘴,還是說了一句:「勞先生,請好自為之。」
「家卓……」我喊住他,眼淚突然落下來。
江家大宅依然燈火通明。
我搖搖頭:「算了啦,惠惠,你還是老老實實領點工資吧。」
久遠得彷佛過了一個世紀,我咬著唇故作輕巧:「可能會吧。」
家卓不做聲,只點點頭:「嗯。」
我將煎好的蛋放在桌上,倒了一杯牛奶:「幾點的飛機,他還沒有下來吃早餐。」
唐樂昌替我點了飲料,又點了兩大杯的起士森林。
家卓沒有說話,只湊過來在我額頭印下輕輕的一個吻。
唐樂昌微微皺眉看著我。
我安安靜靜地望著他,柔軟的毛巾擦過我的額頭、脖子,然後家卓伸手托住我的身體,將手伸進我黏濕的後背,房間里陡然開始發熱。
我乾脆站起來:「我去看看,替他叫車,馬上就回來。」
窗外夜色濃厚,寬盪的大房子里只有開著的流行音樂台播放的歌聲。
這竟然是我們的第二個結婚周年紀念日。
我按下接聽鍵,溫柔開口:「家卓?」
我慌忙說:「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唐氏小公子,」他聲音沙啞低沉:「他母親是唐氏財團的最小女兒,他深得外公的喜愛,如果自身肯上進,會是有前途的年輕人。」
過了好久,家卓輕輕伸手握住我的手。
「沒有這個必要。」家卓說,不帶任何情緒。
四月下旬。
他那邊很靜,偶爾有鍵盤敲擊的聲音,可能還在辦公室,我問:「家卓,你什麼時候回來?」
晚上家卓進書房看一會文件,出來時我早已縮在了床上,抱著被子對著牆上巨大屏幕上看得專註。
我面無表情地揪緊了衣襟。
「我派司機馬上接你回家,請你保持冷靜。」
身畔的男人動了動,轉過頭望望我,眼底閃過一抹欣喜,嘴角卻是一個玩世不恭的笑:「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不來的嗎?」
不過是短短几秒鐘的下降,我卻覺得猶如一世紀那麼難熬。
「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朝樓下跑去。
「你一直為了那件事怪我對不對?」我望著他決然離去的背影,忽然大聲喊了出來:「你怪我把那份資料拿了給大哥害你失去勞通?」
我望著黑暗下去的屏幕,無奈地轉身走回去,家卓轉頭徵詢地望著我。
「我聽到了,羅嗦,」我拉拉她的手,權當安慰:「都發生了還能怎麼樣,我看了幾間公司,等你有空你陪我去面工。」
家卓語氣很低,顯出了一絲幽冷:「周煜國。」
家卓被我這邊撞到金屬門的砰然巨響嚇到,氣息微促地提高了聲音:「映映,不要急……」
我緊張得呼吸都忘記,不禁握住他胸口的手一起輕輕揉著。
家卓抱著我無措地說:「映映,我該拿你怎麼辦好?」
這一仗幹得真是是漂亮。
我想要開解他:「終究是父子,何事鬧到需要動手?」
蘇見遲疑了一下:「映映,勞先生一直不希望你捲入勞通公事……」
唐樂昌在凌晨時分終於對我說:「映映,我昨日在老頭子那裡見到一位你的熟人。」
「是唐樂昌告訴我,」我坦白地答:「他說他父親接待過大哥。」
「等一下,」楊宗文喊住他:「家卓,你最好先打一針。」
我被他話語刺得恨不得豎起全身的盔甲,我抬起頭咬著唇狠狠地笑了笑:「或許是這樣的呢。」
這幾天寄出了一些應聘的電郵,在等公司回復的空暇,我從網上接了一些零散的單子,雖然沒有什麼報酬,可是總不能教技藝生疏。
我低著頭不說話。
家卓只專心注視前方路況。
已經是凌晨三點。
「吃過了。」蘇見說。
那律師掏出手帕擦了擦發亮的腦門,鬆了松領結才道:「不會有什麼事,只是上頭來了通知,據說要徹夜調查,精神恐怕不會太好過就是了。」
我以前從來不看這些,真是越大越蠢。
我爬下床趿起拖鞋去洗手。
連續對著電腦工作幾個小時,雙眼酸澀無比,我關掉電腦起身。
一會我走出來看他。
我正和唐樂昌說話,聽到她聲音抬頭的那一刻,已經看到了家卓。
「沒必要。」
蘇見說:「勞先生很擔心你,今早上開例會之前還打你電話,你知道,上次在酒吧出了那件事,他……」
唐樂昌說:「笑話,我什麼酒量。」
「我是江意映的同學,我姓唐。」唐樂昌的聲音非常冷靜。
過了一會家卓擦著頭髮的水走進睡房,我坐在床上捧著一個盒子吃海苔餅。
然後又拉著惠惠陪我行街,在世貿廣場逛了很久,都不知道要給他買什麼禮物,倘若真的是要給他穿戴,真的不是我這種薪水買得起的,最後我選擇放棄,在專櫃里買了一個我很喜歡的娃娃,有著脆弱天真的倔強神情,按下發條後會安靜的旋轉,然後轉著轉著會突然冷不防用英文說我愛你。
我瞪著她:「我買來自己玩,你管我。」
我還來不及說話,家卓低聲說:「我們回家。」
拿出來的瞬間我就後悔了。
他在樓下廚房煮白粥然後端上樓來,然後一起吃晚餐,我看著他挽著襯衣的袖子為我進進出出,連我打針的手背有些青腫我稍稍抱怨了有點痛他也緊張得要叫楊醫生,我第一次覺得,原來生病也可以是一種幸福。
「但你令他動搖。坦白說我亦不明白他到底在困擾什麼,但這段時間,他的情緒非常低落。」
我扶著他起來,身體只略微移動了一分,他隨即抬手按住胸口,緊緊皺著眉忍住了痛楚。
一日結束工作后,我去家卓的公司等他下班。
家卓對我招招手,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蘇見他們自作主張了,無論如何,替我謝謝你爸爸。」
我打開門,家卓強撐著力氣走上樓梯,到二樓的客廳外時,人已經站立不住,半個身子傾在我肩上,他高我許多,我抱著他甚為吃力,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地半抱半拖著他躺入了睡房的床上。
我和他擦肩而過,並沒有一個多餘的眼神。
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從我母親死去后,我在這樣的家庭,已經過了二十年。」
唐樂昌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來:「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如果你不珍惜她,何必毀掉一個女孩子的大好前程。」
我取來乾淨衣服要替他換,手剛剛碰到他的肩膀,家卓突然抬手,按住我的手背。
他輕輕一震:「你怎麼會這麼想?」
家卓平和地說:「我聽從公司安排。」
我看了一眼號碼,接起來問:「蘇見,還有事?」
家卓接過我手中的杯子喝了幾口水,伸手摸摸我臉頰:「映映,你先去休息一下。」
張彼德臉色微變,按捺不住超前跨了一步,蘇見連忙一把扯住了他。
他譏笑一聲:「久仰大名,他發病?什麼癥狀?」
我也是認識他之後才知道他每年的假期大半時間都是在國外度過的。
他就著我手邊喝了一口,然後搖搖頭。
給家卓吹著頭髮時我擱在客廳外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蘇見給我打了個電話:「映映,他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他客氣地說:「他現時在會議室,你一會兒打個電話給他。」
「老爺子總不至於不管,但假如大少插手的話,變數還是很大。」蘇見一向溫文的臉孔也見了煩躁:「家卓在傳媒和公眾形象一貫良好,外界對他接管勞通也持樂見態度,如果此事處理不好,他的信譽度恐怕受損。」
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我竟然和衣在沙發上縮了一個晚上,屋裡子空蕩蕩,家卓依舊沒有回來。
剛洗手取出了碗筷出來,家卓出現在餐廳門口,換了深色長褲和亞麻襯衣,外套一件寬鬆毛線衣,整個人又斯文又乾淨。
我原本一心想著他至少稍有不快或者乾脆罵我一頓,但他如此的無動於衷,我們之間忽然就莫名的生分起來。
我耷拉著臉不願理他。
恍惚睡去不過十幾分鐘,我的心臟忽然猛地抽搐一下,整個人頓時驚醒過來。
「媽媽!」我不禁惱她。
「嗯,」我低聲說:「我明白。」
家卓分神看看我。
我死死壓抑著不讓自己顯出憂急的聲調,只輕聲問他:「家卓,你怎麼了?」
陪著唐樂昌喝了幾杯,既然他沒事我打算告辭,他也不反對,結賬和我一起走出了酒吧。
剛剛發作的一場病耗盡了他的心神氣力,他不再說話,將頭依偎在我掌心疲倦睡去。
還未來得及細看,電話幾乎是在同時進來。
我捏著湯匙的手輕輕一顫,抬頭著望家卓。
唐樂昌見我呵欠連連:「我送你回去吧。」
才相隔不過幾分鐘,蘇見這次的語氣卻異常嚴肅:「江小姐,你在何處?」
我將手指放入他的掌心:「家卓,只要我們在一起,不是那裡都可以好好生活嗎?」
我抽噎著吸氣,低著頭擦拭乾凈臉上的淚水,用紙巾捂著眼睛對唐樂昌說:「對不起。」
家卓無言以對。
走進家裡客廳時,我望著他身影,忽然覺得酸楚難當。
「家卓,」我嗔他:「我有手有腳,我自己去。」
汽車剛剛停好,爸爸就迎了出來:「映映,一直在等你,現在事情如何?」
蘇見說:「他沒時間給你打電話,別太擔心。」
我尷尬地看著它——金屬外殼閃爍著水晶光澤,露出嫣然粉紅色,一管迪奧的魅惑唇膏。
我斟茶出來,聽見他們還在談公事,他熬了這一天一夜,真不知哪裡來的精力。
「不用安慰,」他無賴地靠過來:「借我抱抱就好。」
我幾乎是帶了懇求的意味了。
我扯掉他的襯衣,摟住他的腰將他往下拉,蠻狠地開始吻他。
我在樓下廚房煮早餐,蘇見走了進來。
我輕輕地伸手扶起他的臉:「家卓?」
他注視著我,臉色幾度變化,但終於只是溫和地說:「很可愛。」
夜裡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已經醉到男女都無識分,只是一直打電話給你。」
過了好一會兒,他手撐著靠枕,低低地說:「嗯,從今晚看來,你確實考慮了我的提議?」
「如果在一起彼此歡喜,那就好好待他,如果真的不合適,那不如分開。」
「怎麼了?」我心中升起不祥預感。
我被他身上流露出來的壓抑悲傷的氣氛嚇住了。
他拉著我的手臂將我往前推:「跟他說!他怎可如此對你!既然已經結婚,就該有一點點為人夫的責任感!」
唐樂昌笑著說:「惠惠不來,真是錯失千載好戲。」
我側過臉閉上眼。
我等到他劇烈錯亂的呼吸平緩了一些,扶著他在座椅上躺平,從後座翻出毯子蓋在他身上。
老爺子皺眉:「你做事一向嚴謹,怎麼會牽扯到受賄?」
我醒來時,門外的縫隙投進一點點光亮,房間里很安靜。
我又睡了過去。
遠處高高台階上的大廳,大批保安已經出動,擋住了蜂擁而至的記者。
惠惠在我耳邊叮囑:九-九-藏-書「哦,要是真的打算,你可得第一個告訴我,給我們社發獨家。」
唐樂昌不滿地推了推我:「喂,春宵苦短,你就打算如此搪塞我?」
他一時控制不住,痛叫出聲。
楊宗文將手上提著的箱子擱在了客廳茶几上,一手探了探他的脈搏,簡單地說:「躺下來。」
家卓冷笑一聲,像是終於等到我發泄出來的這一刻:「你也覺得受不了了?這樣的生活我已經過了二十年。」
他搖頭:「皮肉傷而已。」
「陪我再呆一會。」他語氣露出一絲哀求。
蘇見語氣緊急,措辭也不容他多做斟酌,只直接說:「剛剛高院檢署過來,要求勞先生配合調查一起經濟案件。」
我聽到分開兩字就覺得難受,和她轉移話題:「嗯,婚禮日期定了?」
一夜,他扭開書房的門,我正好坐在客廳:「家卓,怎麼了?」
我望著他笑笑:「是唐樂昌,不知在哪裡飲醉了。」
「嗯,幹嘛?」我問。
家卓倏地抬眼看著我,眼眸中怒火熾盛,他抬手緊緊地攥住手邊的一個水杯,下一刻,玻璃杯在地毯上摔得粉碎。
家卓自然沒有真的對我禁足,這天早上我送他上班,替他系領帶時,他摸摸我臉頰:「我讓徐峰送你去醫院換藥。」
老爺子點點頭,抬腳朝外走:「好好休息。」
我向主管請了假回家,自己找點退燒藥吃瞭然后躺在床上,一直等到深夜,都不見家卓回來。
「對不起,我應該先和你說這件事。」
「映映,」她忽然說:「你太愛他了。」
我坐在他的身旁,左看看右看看車內的裝置:「嗯,好新好漂亮。」
我六神無主之中忽然靈光一現,想起了林寶榮。
車內暖氣很高,但是他一張臉慘白如紙,嘴唇是淡淡青紫,滲出的冷汗打濕了鬢角。
過了幾分鐘,家卓說:「嗯,那先這樣吧。」
我直接地說:「爸爸,存款準備進率不足,家卓需要回籠資金。」
「多謝指教。」家卓淡漠點點頭,右手攬過我的肩膀,往電梯走去。
家卓皺皺鼻子,有些孩子氣的表情:「好香。」
這時電話響起,蘇見望了一眼,張彼德走去接起。
我取來毛巾擦拭乾凈他一身的冷汗,替他仔細蓋好被子,然後坐到床邊,伸到被中握住他的手,大氣地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每一個細微神情。
「燒已經退了,」她過來給我換:「我是楊醫生醫院的護士,你要是還有不舒服,我請楊醫生過來。」
「喂喂——」我忙不迭叫。
走近了我才發現他已有些喝醉,一貫整潔的襯衣領口也略微凌亂。
他咳了一聲,勉強地說:「聽著,從床頭櫃的第三層……」
外景女主播聲情並茂:「主播好,各位觀眾大家早上好,現在我是在勞通大廈前,勞通銀行今日爆出醜聞,勞通銀行亞洲總部在對金匠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森海豪庭項目發放按揭貸款過程中,累計有約6.4億元巨額資金因虛假材料申報形成風險,其中涉及十二名高級管理人員有受賄嫌疑,其中包括勞通集團亞洲區總裁勞家卓先生,相關部門已經涉入調查,據悉勞先生今晨已經被檢察機關帶走,鑒於勞通銀行與銀江公司的上市案已經進入關鍵階段,因此這次會否對此次合作產生影響,以及事件對會不會波及今早開盤后勞通的股價,本台將為你追蹤報道。」
唐樂昌三字在屏幕上一閃一閃。
「究竟怎麼回事?」
只是家卓的身體甫一躺平,眉頭便又緊緊皺起。
他回瞪我:「我是說真的。」
唐樂昌徑自坐下來,又跟過來點單的小女孩調了一會兒情,才轉頭問我:「你喝點什麼?」
周五的夜晚惠惠打電話給我,說她有一個時尚派對的酒會邀請函,問我要不要一起過來玩,那個牌子的衣飾我碰巧一直都還算心儀,於是惠惠喊了唐樂昌和一個我們大學時的同學,她帶上了楊睿逸,我們幾個同學去湊個熱鬧。
家卓不知是昏還是睡去了一陣,身上舒服了一些轉醒過來。
「都不是。」我答:「他怎麼了?」
我被他一喝,雙腿一軟無力地跌落在地毯上。
「不急,還有時間,」蘇見忽然說:「映映,他這段時間不太好照顧吧。」
我給他墊了兩個軟枕,扶著他半躺在床上。
他柔聲哄我:「等明天好一點先。」
我掛了電話對他們笑笑:「你們先回去吧。」
正好經過江灣大橋,家卓伸手握住我的手,將我的手放在手剎上。
我搖搖頭說:「他忙。」
「回來。」將我往回拖:「我出去。」
不知不覺之間天色亮起,我已經睏倦得不行,唐樂昌提議吃了早餐送我回家。
我瞥了他一眼:「你女友太多,怎輪得到我上位。」
我似乎看到四面慘白冰冷的牆壁,頭頂亮得刺眼的燈光,心理上還要高度防備的忍受著整夜的煎熬……他昨夜一夜沒睡好,身體怎麼受得了……我低下頭眼淚控制不住流下來。
家卓輕微皺了皺眉,並沒有說話。
家卓按著額頭沉默了許久,聲音在黑暗中顯得低沉無力:「我待你不夠好?」
家卓忍不住輕咳一聲道:「還好。」
家卓的聲音依舊平和,只是再無感情的溫度:「我必須得哄著你,二十四小時陪著你,稍有鬆懈你就胡思亂想,映映,我也會累。」
他直到凌晨兩點多才一身酒氣地回家來。
家卓在夜裡回來:「映映,為何我書房有一個玩偶?」
到天微微亮,我短暫地眯了一會。
鞋也不及換,我穿著拖鞋飛奔進電梯。
這人都落魄至此還保持著無時無刻的幽默感。
女孩子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將頭湊過去:「還要什麼?」
派對設在一個五星酒店,我抬頭看到夢幻閃爍的燈光點亮了巨大的品牌標誌,場館外的紅毯盡頭一塊是巨大的紅色Shooting Board,是供媒體拍照採訪的專區,我們經過時還早,上面空蕩蕩的。惠惠帶著我們從記者採訪通道進入,我們走進酒店時,可能開始有明星來到,樓下不斷傳來粉絲的尖叫。進入會場后,惠惠跟著同事工作,我們幾個人渾水摸魚四處閑逛,主辦方慷慨大方,典雅燭台里燃燒著數十支搖曳燭光,主場T台上更是美輪美奐,秀場后的餐宴是擺成花朵形狀的深海魚子醬,有機烤洋芋,和杯狀的精緻點心,現場都是歡聲笑語,客人們香檳跟水一樣的喝。
我眼淚流了出來:「我們大約要完了。」
他握著我的手說:「好。」
他手頓了一頓,若無其事的語氣:「我為何要不高興?」
「映映,沒有人能夠完全看透一個人,如果人人都似一張嶄新水粉紙,那還有何樂趣可言?」
一頓晚飯吃得心緒萬端,我實在沒有心情,丟下湯匙站起來:「回家吧。」
就是在那時,我恍然意識到他在避開我。
「外面一間咖啡館。」
唐樂昌並未理會我,只看著家卓,表情非常的嚴肅,彷彿換了一個人:「映映這段時間情緒不太好,請問你知道嗎?」
電話的那頭不知為何竟無人說話。
「Here.」
家卓看到我的淚水,不耐地皺皺眉:「只是一個客戶不小心落下的,你究竟在想什麼?」
「海鮮好不好?」家卓說,語氣帶了點兒溫柔。
「嗯,」他也不奇怪,只順著我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你或許沒有聽說,我是他私生子。」
「你們先在客廳坐會兒,」楊宗文趁機馬上道:「映映,給他喝點溫水。」
真是該死。
我柔聲問:「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家卓一手扶著我的手臂,一手撐著沙發無力地跌坐了下去。
「映映?」母親大人的聲音傳來,低醇中帶著溫柔的迷人。
蘇見誠摯地說:「謝謝你。」
然後我聽到唐樂昌開始講英文。
外面冷風呼嘯,已經過半夜。
但我卻沒有任何辦法,除了偷偷躲起來難過,我什麼都不能做。
「有沒有問出你什麼?」
唐樂昌一直跟在我身旁,直到司機將車開到了車道旁。
「不要緊,」他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等一下,」惠惠叫:「映映,你怎麼了?」
淚水一流出來便再也控制不住,我掩面飲泣起來。
家卓頭也不抬:「讓司機送她回去。」
我們順著台階走下,唐樂昌走得很慢,還剩最後兩級,他忽然一個踉蹌,我匆忙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
「你醉了,」我哭著說:「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旁邊傳來西蒙的聲音:「映映寶貝兒,說什麼逗得你媽咪這麼高興?」
接下來的一周,勞通高層劇烈動蕩,家卓撤去了首席財務顧問的職位,只負責亞洲區的行政工作,總部的幾個部門也換上了新的經理。
我拖著唐樂昌:「你走!」
「那我請醫生過來給你看看?」我又問。
我低著頭想了一會,才輕輕說:「我明白,對不起。」
他握著我的手,露出一個微弱笑容,抬手按著額頭,閉著眼輕吸了口氣。
沉默好久,終於他低聲說:「映映,抱歉。」
「怎麼了?冷嗎?還是手痛?」他溫暖下巴抵在我髮絲間。
媽媽在那邊緩緩說:「我原本期許你找一個同齡的男孩子,簡簡單單幹乾淨凈談一場甜蜜戀愛,那麼將來即便分開了,也還是值得回憶對方的美好。」
唐樂昌的聲音清楚地傳來:「我父親在私家別墅接待的是令夫兄,勞家駿先生。」
家卓站起來:「上樓書房說吧。」
他將車駛了出來,警衛刷開門卡,車子開出勞通大廈,直接轉上了仕徑大道。
我害怕似的手指輕輕一顫。
他皺皺眉:「你怎麼知道?」
我笑笑不肯說話,倘若再像上次那樣他就在我眼前倒下,只怕我真的會崩潰。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有人按住我的手背,麻痹的刺痛感傳入皮膚。
「哦,沒什麼,」我坐在電視前懶懶地按著遙控器:「我臨時逛街,看到了很喜歡,客廳沒地方擺了,借你書桌放放。」
第二日上班跟著設計師外出,春天的氣候已經漸漸轉暖,我穿了一件單薄的毛線開衫,誰知早春的野外寒風料峭,到半路更是開始飄起細雨,我吹了半天冷風,下午回到辦公室,覺得有些昏昏噩噩,坐在我隔壁的安琪湊過來:「映映,你臉怎麼這麼紅?」
他脊背僵硬如石地任由我抱著,隨後拿開了我交纏在他胸口的雙手。
我從包包中摸了出了一張貼紙,然後利索地撕下膠布,把那張粉紅的卡通貼在椅背上。我盯著貼紙看了幾秒,然後伸手進包里又摸出了一支簽字筆,然後大筆一揮,簽上了我的名字。
「不必再理會他,」家卓淡淡地說:「周某人不會在這個位子坐太久了。」
「是嗎,你應該感謝我幫助你看清了你的心,」他淡淡嘲諷的笑容:「你幼稚的,理想主義中的愛情,原本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下一刻我們齊齊轉頭一起瞪那個酒保,那挑染一頭藍發的英俊男人又無辜又曖昧地笑。
我一時還未回過神來。
「磕了一下。」他無所謂笑笑。
「我今天過來看樣品房,剛好在這附近就過來等你,下班沒有?」
「我亦不知。蘇先生急召我,我也是剛過來。」
家卓只矜持地對他點點頭。
我惱火:「那剛剛接我電話說你爛醉的是誰?」
我躺在床上覺得頭痛欲裂,迷迷糊糊爬起來走進隔壁衣帽間。
「這麼說,賬目的事,以及前幾次,也是她?」
「映映,」蘇見將我引入:「先進來坐一坐。」
「誰知道你執意要嫁給勞家卓,面都沒見過幾回就成婚,勞家豪門深重關係複雜,你根本無法企及他的人生閱歷和全部世界,更何況嫁給一個心思深沉似海的男人,映映,你迷失自己。」
我一手撐著他的手臂,一手刷開電梯門。
「家卓,是你嗎……」我隱隱擔憂,咬著唇再喚他。
蘇見幾人坐在了沙發上。
他平日里的那種沉穩自持的雍容氣度放鬆下來,清峭眉目之間都是滿滿的眷戀和依賴。
「和映映在吃飯。」
家卓照例不在家。
「for here or to go?」
「那我在門口等你。」
他戴著看文件的那副眼鏡,隱藏在鏡片后的眼眸帶著微微笑意,任我揉搓了一會然後將手抽了出來。
蘇見給我倒了一杯水:「律師還在檢署,晚一點會過來。」
我搖頭:「不用。」
我掛了電話,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走了一會覺得累,我到經常跟惠惠去和咖啡的點心店坐坐,半個小時后出現在門口是唐樂昌。
大門關上的一刻,家卓輕輕呼了口氣,身子驟然一晃。
他輕微搖了搖頭。
「不要。」我說。
「是勞先生——」他遲疑了一下。
我心底焦灼慢慢翻湧而起,我甚至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雙耳九*九*藏*書是否失聰,以至聽不清那邊的聲音。
我全身的血液和骨骼驟然僵硬,一顆心直直落下去,墜落在永無盡頭的深淵。
我伸手攙住他,他身子已然支撐不住。
「嗯。」
「遺憾什麼?」我還沉浸在思緒中,不解地抬頭看他。
晚上家卓有應酬,已經提前知會我他需晚歸。
我不敢回頭望他,只感覺得到他淡淡的目光一直隨著我打開大門,走進了樓梯間。
「啊,沒有,」我即刻領悟,摟著他的腰諂媚地道:「我說二少爺每天都早早回家,甚得我歡心。」
唐樂昌道:「我與他爭吵,我罵他無良無德,執法犯法,貪污受賄,玩弄女人。」
電梯離地上升的瞬間,我看到他又不自覺壓住了胸口。
屋中的人起身告辭。
我抬起頭看他,家卓神色如常,臉上沒有一點點不高興的痕迹。
「找個地方喝杯熱飲。」唐樂昌答,隨即往前面走去,他也不管我跟不跟上來。
他聳肩:「我爸。」
他低聲應:「嗯,放心,乖乖再睡一會。」
我心頭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只握住他的手:「再睡一會吧。」
家卓和我一起下樓,電梯直通底層車庫。
我答應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回復她:「勞通正在籌備周年慶典,我們的事情不會這麼快。」
我點了點頭:「哦,原來執法者喜愛動用私刑。」
他隨即站起來要走開。
家卓不溫不火,卻仍然道:「我不清楚,查一下。」
唐樂昌在我身旁,眼神一直地望著我。
我繞進廚房。
「宗文,辛苦你,你回去休息吧。」家卓說。
張彼德拍了拍蘇見肩膀:「如今非常時期。」
「楊醫生,如果要照顧好他——請問我平時要注意什麼?」我回過神來,不理會他無禮的嘲笑,只簡單地問。
他腳步有些遲緩,看到我站在樓梯上,一時有些恍神。
他正坐在茶几旁專心切一片柳橙,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只神色平淡地說:「我還以為你會一直不敢說。」
唐樂昌自然是隨母姓,母子倆註定只能躲在大眾的視線範圍之外。
我這時才看到了後面還有一輛車駛進來。
我目送著惠惠攔了車,對著他們揮了揮手,站在台階上目送著計程車開走。
「你幹嘛了?」我問。
張彼德站了起來:「映映,我讓司機送你回去休息。」
我怔怔地看著他挺拔修長的背影,白襯衣配黑西裝長褲,襯著玻璃窗外琉璃燈火,如一幅秀硬的光影素描。
「映映,」家卓低低地說:「害你擔心了。」
「嗯,」我含糊地答:「可能要晚一點。」
家卓眸光轉過來,不動聲色地伸手拿過,丟進了車前的置物箱。
我不解抬頭看他。
他嘴角抿成深刻紋路,咬著牙道:「如果你受不了,我不妨給你自由。」
一個中年男子正提著公文包推門進來。
電話那端依然沉默如海。
我們開車去吃飯,幾十層的旋轉餐廳之上看得到城市的燈光一片流光溢彩,菜上到一半時他接電話。
我眼神微動,原來如此。
我問:「誰打的?」
「隨便了,」也許酒精作祟,他口氣隨便了幾分:「反正你又不喜歡我。」
我順手把水杯擱在一邊。
我穿好衣服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嘴角:「你早點睡。」
下屬擁著老爺子往前走。
我側開頭,低聲說:「可是我愛他,我愛他愛得不得了。」
「媽媽,」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咖啡:「我愛他,可是常常不懂得他。」
我跟在他身後,走過了兩條馬路,腳都酸了:「唐樂昌,如果你預備走到天亮,你自己玩,我不奉陪了。」
他又靜靜聽了一會,才低低說:「馬這人空有野心不足為懼,其他高管呢?」
家卓淡淡地道:「我以後會更加仔細。」
威尼斯不過是早上七點多,我聽到她低聲對丈夫說了幾句,隔開幾秒,復才回答我:「乖女,怎麼了?」
他的手已經回到方向盤上,修長手指熟練轉動,車子流暢地右轉,滑過繁華喧鬧的街市。
我勉強平定心神:「謝謝大姐。」
「在此次記者會之後,希望各位媒體朋友據實報道,」林寶榮依舊笑得大方得體,卻帶了幾分冷意:「我們將保留通過法律手段維護公司形象的權利。」
我話還未說完,電話斷了。
我問:「喝酒了嗎?」
「映映,」過了一會家卓走進來:「怎麼起來了?」
我在晚上對家卓坦白了我在他書房做下的錯事。
我已經準備好睜眼看命運光臨。
上班一天也會餓,我終究不是不食煙火為愛獨憔悴的文藝片女主角,蛋糕送上來后被我我不客氣地亂吃了一通。
我迅速地掏出了衣兜中的葯:「家卓,哪一瓶?」
我站到家卓身旁,挽住他的手臂,他輕輕靠我身上卸了一些力。
她說:「不要太擔心,沒什麼事。」
快速倒退著的林立商鋪熙攘行人,襯著車內的相對無言,如同一場彩色的默片。
下車時家卓電話進來:「映映,還在外面嗎?」
家卓站了一會,慢慢拾步走過來,將我抱起,然後放到了睡房的床上。
唐樂昌看著我的神情,忽然開口:「江意映,你知道嗎,我有時真的有點遺憾。」
我握著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接近午夜。
我答:「抱歉,沒電了。」
我低頭看到了他棉衣的袖口滲出的點點血跡。
家卓推門進來看到我,清倦白皙的臉龐微露出笑意:「映映。」
我赤著腳窩在寬大的椅子里,對著電腦修改設計圖。
我忍著抽噎,說:「數目大概需要多少?」
我不禁皺眉,我認識的唐樂昌從來都是小人得志的猖狂形狀,怎會也有借酒消愁的時刻。
終於電話接通,先是一陣的玻璃碰擊的清脆聲響,然後那邊有人說話:「你好,這夥計喝醉了。」
「讓他好好卧床休息,如果沒有再發作,沒有什麼問題。」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倒是跟家卓一模一樣。
家卓平和地說:「一切順利。」
我對著他浮起一個虛淺的笑容。
眼淚一直流出來,滲入了水中。
「楊醫生,」我低聲細語:「家卓,他身體情況究竟怎麼樣?」
家卓只冷冷地看著我大吼大叫。
「吃罷葯,睡過去了。」
我無暇計較他的態度,只努力地回想那令我幾乎要我心膽碎裂一刻:「胸口疼痛,呼吸困難,手足厥冷,應該還伴有暈眩和耳鳴。」
他淡淡地說:「你說呢?」
「快了,你先睡,不要等我。」他掛斷了電話。
我終於展顏一笑:「蘇見兄辦事穩妥,甚得我心。」
「好的。」我低聲應。
他看到我,目光愣了一下,才說:「沒什麼。」
我看了他一會,開口問:「你有事情要和我說?」
過了一會他從浴室出來,坐在椅子上擦著頭髮,仍然沒有說話。
我此前也一直有所揣測,媒體寫出來的本市司法院長乃政界楷模,工作兢兢業業一身清廉,家庭生活幸福和諧,唯一的女兒已經出國留學。
家卓躺了一會,也許是藥效漸漸發作,他臉色稍緩和,雖然還是蒼白得厲害,至少沒有那麼灰敗可怕。
唐樂昌送我回家,計程車停在樓下時,迎面剛好一輛車子停下,車燈打出一束閃亮的光線。
閉著眼躺著休息了片刻,家卓恢復了些許力氣,動了動身子想要坐起來。
「唉——」唐樂昌眉頭忽然皺了皺眉頭:「輕點兒。」
我看了看睡房裡的家卓,低聲說:「我現在不方便出去。」
蘇見緩緩地說:「映映,你知道,有些人是這樣,他的人生為了一個目標而日夜不休地辛勤奮鬥,而當這個目標即將達成的時候,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人或是別的事情,令他對自己的原本確信不移併為之苦苦堅持目標的產生了懷疑,那麼,他是不是會非常的迷茫。」
「傻瓜。」他嘆息。
張彼德更是雙眼發亮:「老天,這樣的資料怎麼會在你手上。」
唐樂昌轉過頭,倔強地走進闃寂無人的深冷長街。
「脈搏遲緩,血壓很低,是不是還伴有胸口持續性悶痛?」楊宗文不耐煩地道:「你要是想現在就倒下去,你就繼續死撐。」
他起身拿了外套,對我說:「走吧。」
老爺子說:「家駿簽下銀江的案子后,他妻兒都在本埠,他回來接我班子,我調你去香港。」
家卓走到衣帽間右邊,一邊拉開衣櫥一邊問:「我送你過去?」
「晚上好。」店員機械禮貌的聲音。
我抓起來看到屏幕上面閃爍著家卓的號碼。
「家卓,」我說:「你不高興?」
一會,她打回給我。
心電感應一般的擱在身邊的電話同時在這一秒鈴聲大作。
我唯恐他已失去意識,連聲喚他:「家卓,你怎麼樣?」
我絕望地領悟:「原來是我一廂情願,你並沒有愛上我。」
上面寫著的不過是一些普通的阿拉伯數字和凌亂的字母符號。
爸爸直接指示下屬:「將江氏所有可用資金轉入勞通亞洲。」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推門進來:「江小姐,有沒有好一點?」
連累長輩擔心,我甚為愧疚。
我跨出電梯時,幾台車子正好停在樓下。
「江意映,」唐樂昌和我靜靜地走了一段路,才萬分不情願地開口告訴我:「我可能不久要出國了。」
晚上八點多,我從落地窗外看到一排閃亮的車燈在樓下花園車道閃爍,即刻從沙發上跳下來沖了出去。
家卓嘆了口氣,起身替我找外套。
我絕望地倒在了沙發上,再說什麼都是錯。
「不要啊——」惠惠怪叫。
他走進隔間取衣服,我轉頭繼續看電影。
家卓眸光料峭清寒:「唐家公子對你還真是言無不盡。」
他轉頭專心開車。
惠惠那頭依舊是辦公室的喧嘩:「親愛的,我要加班。」
我閉著眼搖搖頭。
蘇見的聲音是我熟悉的溫文和氣:「映映,為何一直打不通你電話?」
唐樂昌依舊意態瀟洒地牽起一個笑容:「你這麼想看我剝光?」
唐樂昌臉上一紅,還要說話。
我想了想:「都好,我上了一天的班,餓死了。」
蘇見急聲道:「映映,扶他坐下來。」
我低下頭,的確是不太放心,我不認識唐樂昌的其他朋友,如若他真無人理會恐怕我也會有點良心不安。
我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夜裡聽到樓下大門響動,我在二樓樓梯口看到他推門進來。
「好,我現在不方便開勞先生的車,我過去接你,車牌是SU202,請你稍等。」
他從會議室出來見到我待在他的辦公室,回頭望了望隔間的助理室,張彼德正好走出來,朝他攤攤手。
這段日子他莫名其妙的冷淡已經幾乎將我逼到崩潰,我不禁痛哭出聲:「你如果不喜歡我,那何必勉強在一起。」
我點點頭站起來:「我回家去問問爹地。」
「他如今在哪裡?」我呼吸都艱難。
「家卓,」我示意他走過來,家卓湊到我跟前,我笑著將一塊餅乾塞進他嘴巴:「低糖,高維生素。」
我的心疼起來。
「小姑姑也是性格耿直一些而已。」我想替她們圓融。
仔細聆聽才分辨出他的聲音,低弱不堪的:「映映,你在家?」
身後跟著的幾個人,也許是剛剛飯局下來,都是喝得臉上通紅。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父子關係的確敏感,我說:「於是招來一頓狠揍?」
他在我床邊守了一會,卻並沒有說一句話。
他無可奈何,起身去結賬。
「嗯。」他露出讚賞微微笑,坐在餐桌旁。
我們喝了杯飲料,惠惠下午還要上班,坐了一會起身告辭。
走了三個多小時,終於回到了家裡。
「好。」我應了一聲。
公司里已有人提前跟家駿祝賀。
再回頭時,家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門口。
我趴在桌面上笑得氣結。
「家卓……」我望望他,咬著唇低喚。
我們碰面時,惠惠悄悄問我:「你家勞先生呢?」
蘇見走過我身邊來,有些不好意思:「映映……」
大批的記者湧上前採訪,家卓未發一言,只在律師和助理的擁簇下,快速地上了汽車。
老爺子:「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我身畔幾個人嘻嘻哈哈,走過了他們的身邊。
「喂喂,不識好人心,」唐樂昌笑得依舊沒心沒肺:「惠惠打電話給我。」
在浴室泡了澡,出來坐在床上,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
家卓三天後從北京回來時,我去接他的飛機。
林寶榮電話一直佔線。
「老鄭,他還好嗎?」張彼得問。
家卓客氣笑容,正和旁人寒暄,若有似無地朝我們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轉開了視線。
我咬住了下唇,想起來那天夜裡他因為我的一場胡鬧而擔憂和震怒的臉龐。
屋內突然一片寂靜。
倚在床頭看了一會書,不知不覺靠在枕頭上睡了過去。
唐樂昌用力拽著我的胳膊:「你冷靜一點。」
家卓聽不到我的話,只喘著氣無力地癱軟在我的身上九九藏書,目光有些潰散,應該是忍受著身體的暈眩和耳鳴。
「還未見,似乎措手不及。」
這時司機打我電話:「映映小姐,你在哪裡?」
家卓勉力掙扎抬眼望了一眼,唇中吐出幾個字:「中間,三粒。」
家卓站在他身前,沉默以對。
家卓冷著臉不理會他,朝樓上走。
「哈哈,勞先生太客氣了,」汪部長拍拍他的肩膀:「難得一聚,勞先生何不繼續……」
楊宗文很快答覆我:「他心悸的毛病也不是一兩天,控制得好死不了。」
他身邊陪同著蘇見,正和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並排從另外一側樓梯走下。
「嗯。」我低聲應。
我心裏驚怕:「家卓,你是不是,預備要離開我了——」
我驚詫:「哪裡受傷了?」
我不耐煩:「那回家去,你家在哪裡?」
我低聲說:「媽媽,你當時未和我說,現在才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呢。」
「不要。」我馬上推開他。
我定定望著他:「別瞞著我,是大哥是嗎?」
楊宗文也放正經了語氣:「清淡飲食,少喝咖啡,酒更不允許,控制情緒,少生氣,更忌七情過極,還有平時盡量不要讓他感冒。」
我怔了一下,沒有做聲。
語罷他就要推開車門,我慌忙拉起他的手,隨著他緩緩地朝電梯走去。
林寶榮掛斷了電話。
我撲在車門前,看到熟悉的身影枕著手臂伏在方向盤上,握著手機的右手無力地垂在座位上,整個人——彷佛已經了無生氣——
他手心微微溫暖。
我絕望地望了一眼的對面的唐樂昌,瞬間明白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我知道錯了,可是那已經發生了,我要如何彌補你?」我哭得聲音都啞:「求求你告訴我,我要如何,你才高興?」
我踹了他一腳。
「噢……」惠惠拉長聲音,曖昧地笑。
我坐在位子上,忽然看到座椅的縫隙中有一個閃亮亮的物品,我一時好奇伸手進去,將它掏了出來。
蘇見湊過來看了一眼,神色頓時變了。
「嗯。」我點點頭,懶懶的不願起來。
蘇見回來時,房間里中余我和張彼德兩人。
「不用了,」我搖頭:「你工作太累,讓他開車吧。」
我氣苦得簡直說不出話,忍耐著說:「我沒有這個意思,唐樂昌一時口快,你何必和他計較?」
他目光有一種如鋒芒的凜冽光芒,交雜著某種急切的熱烈:「你總歸會長大,或許回頭再看,我並不是原來你期待的那個人。」
我覺得那麼的無助,一直哭一直哭。
他的聲音依然氣力不繼,卻帶了沉沉的鬱鬱寡歡:「我不值得你待我這般好。」
我軟軟的說:「你先睡好不好,我晚一點就回去。」
他回到餐桌旁,對我歉意笑笑,以優雅姿態鋪開餐巾。
我看了一眼蘇見攤在桌面上的筆記本,雙腳發軟跌坐在了地上。
「怎麼了,胸口疼?」我伸手探他脈搏。
我處在這一片激動莫名的人潮中,覺得整個世界都坍塌。
她摸了摸我額頭:「好燙,你發燒啊?」
我悶悶的:「那算了。」
我坐在沙發上,他看也未看我,徑自換衣洗澡。
張彼德聳肩:「不是我告訴她。」
我洗了澡出來已經很晚,我依偎到他身旁:「家卓……」
「偶爾聽說。」我平淡地答。
我鬱郁地說:「我不送你了,我不喜歡送別的場面。」
「勞家駿逼人太甚,」家卓看了我一眼,復又轉頭望著茶几上一杯冰水,低幽的聲音掠過殺意:「沒有必要再手下留情了。」
家卓已經兩天不在家。
廊橋是我們讀書時經常去廝混的一間文藝小酒吧。
「嗯,三月初。」她答。
我暗自疑惑,這傢伙受了什麼打擊,口上卻一點也不對他客氣:「已經很晚了,你又發什麼瘋?」
唐樂昌在我耳邊說:「好了,好了,你再哭下去人家都以為我是負心薄倖郎了。」
局長笑得誠懇萬分:「感謝勞先生的通力合作。」
「擁有這麼英勇的騎士,你當覺得萬分殊榮。」母親大人低聲笑。
「至於勞家卓先生,各位的報道未免有些太過敏感了,檢察機關只是有些事情請副總配合調查,當然勞通銀行的管理層更加不存在任何收受賄賂現象,感謝各界的關心。」
這姑娘應該是附近高校兼職大學生,英文講得不錯。
「映映?喂喂?」楊宗文在那端叫:「喂,勞二心愛的Barbie doll,你沒有嚇暈吧?」
周末家卓去北京出差,蘇見早上過來,來送他去機場。
「是么,那聽起來還不錯。」家卓抬眸看看我:「我說的那個提議,你不妨考慮看看。」
家卓緩緩地說:「周煜國的妻子李竹的移民申請已經批准,她已經準備和女兒定居海外,她娘家背景本來就顯赫,周煜國對妻女冷淡,據說已經有差不多十年來都是和情婦一起住,恐怕她也已經是忍到了極限。」
他的領帶解開丟在了副駕駛座上,襯衣解開了兩顆扣子,胸前的衣料一片凌亂皺褶。
「你等等。」他埋首簽了幾份文件,然後按電話:「豐年,請告訴曹先生明天再來,取消晚上的應酬。」
他語氣有些悚然,我抬起頭,不解地望著他。
房間里暖氣開得充足,可是我覺得如墜冰窟。
「我在勞通門口。」
我心底默記一遍。
我笑著拉拉他的手,替他打開鞋櫃,他低頭換鞋。
惠惠返身過來拽著他:「喂,唐樂昌,走吧你。」
我努力凝神仔細分辨,話筒里傳來他虛弱的喘氣聲,彷佛黃昏最後一縷光線中緩緩退去的潮水。
家卓輕輕推開了彼得的手,站定在台階上。
「家卓,你堅持幾秒——」
我的手藝完全是臨時班底,惠惠做得一手好菜,我經她速成培訓幾次,然後認真將她所教的菜譜手抄了一份,貼在冰箱上對照著做,花色少了點,所幸的是煲湯學得不錯。
「我沒事,」我答:「他在哪裡?」
我扶著他的背,家卓坐起倚在我身上休息了一會,睜開眼看著我,勉強對我露出一個微微的笑:「沒事了。」
家卓在我身旁輕輕輾轉,他也睡不著。
我情緒卻完全緊繃,一整夜無法安睡,心神不寧地等在家裡。
家卓太淺眠,我唯恐驚醒他,走出露台關了門打電話給他的私人醫生。
他咳了一聲:「映映,已經過去了。」
「我相信為了金融市場的穩定繁榮發展,政府會給商業銀行一個公正公平的信貸環境。」
那端蘇見說:「北京的事情怎麼樣?」
家卓處事方式一貫簡潔利落,他是很少發信息的人,不知道他如何躊躇等到了現在,已經是凌晨的四點多。
他那麼愛乾淨的人,容忍我這樣的壞脾氣。
「那我中午回來送你過去?」他溫柔地問。
他這次面色上明顯不悅,耐心全無地打斷我:「不要。」
我鼓起勇氣抬起頭望了望他。
蘇見低聲道:「副總,江小姐在等你——」
現時怎麼這麼多人熱衷做男女關係分析專家。
勞通大廈二樓奢華的宴會大廳,本城數家重要報刊媒體持特別證件進入,記者會上的林寶榮妝容宜人,笑意盈盈,攝影記者都忍不住多拍了幾張特寫。
林寶榮笑著說:「關於金匠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森海豪庭項目,勞通亞洲所經手的所有按揭和房貸手續都是正規的,更不會形成爛尾工程,稍後金匠集團同仁將會就此事召開一個記者會,敬請各位傳媒界的朋友幫忙關注。」
我們吃晚飯回到家,他坐在客廳對著手上的電腦。
二樓的客廳沉沉如黑夜的大海,只剩遠處的高樓如燈塔一般地閃爍著零星燈光。
我們各懷惆亂心事無言地擁抱,在長夜裡藉著彼此的體溫汲取一點點的暖意。
家卓不是很經常有空在家裡吃飯,但每次都很捧場地將我做的飯吃得乾淨。
下一刻他身畔即刻安靜了下來,只是口氣還是懶散的:「你是他老婆映映?」
「唔,趁著它這麼新,這樣好了——」我自言自語。
「家卓——」蘇見勸不住他。
「是的,我在家。」我站在房間里,手扣在冰冷的窗沿,試圖使自己冷靜下來。
蘇見面有疑惑,但還是點點頭起身走去書房。
「映映,怎麼過來了?」
家卓微微欠身:「汪部長喜歡是我榮幸,盡興就好。」
我幾乎都聽見了他胸腔之中的撕裂一般艱難的喘息。
唐樂昌直接地問:「他待你不好?」
我以為他睡著了,正要悄然起身。
我情緒低落得無以復加,直接點了關閉。
「嗯,你最近……」他想了一下,終於含蓄地說:「瘦了。」
我敷衍了他幾句,倒向桌面:「我困了,讓我趴一會兒。」
我從醫院出來時接到惠惠電話。
「大姐……」我還未說話,已先哽咽。
「什麼事?」他聽得是女人聲音,語氣稍緩:「你是哪位?」
唐樂昌聲音大得震我耳膜:「喂,你怎麼這麼沒有義氣,我又不要你做什麼,出來陪我坐一下。」
我聽從蘇見的話,不再過問他任何公事,每天按時下班,只關心他是否衣暖食好。
他無奈地咀嚼,順手抽紙擦了擦我嘴角的碎屑。
我在深夜才一間公寓見到了蘇見,屋中還有幾位勞通的高層。
我腳下沒注意,在電梯卡絆了一下,整個人一個趔趄狠狠撞進了電梯。
吃完飯家卓要洗碗,我將他推出廚房,他便坐在餐桌旁和我閑聊。
我陳述:「他幾乎昏倒在樓下車中,幸好及時撥電話給我。」
「這麼晚,你一定要出去嗎?」他已經先開口。
我轉身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他轉頭吩咐:「阿paul,給這位小姐上杯酒。」
「現時勞通有人出面沒有?」
唐樂昌伸手拉住我:「你小心一點。」
我和她約在市中心一間露天咖啡店碰面,她將手機還給我。
家卓神色未動,只隨意擦了擦半乾的頭髮,坐進安樂椅上繼續看電影。
他不再和我說話,只轉頭吩咐蘇見:「去我書房,左邊第二排上面的抽屜。」
他接過我手上替他挑好的襯衣和領帶,不由分說將我拉回床上:「我自己來就好。」
下一刻他卻突然咳嗽一聲,家卓隨即抬手按住了嘴,低頭在我的肩上忍了幾分鐘,努力地忍住了沒有將吃下去的葯嘔吐出來。
我忽然就爆發:「你到底什麼意思?你到底把我當做什麼?」
剛按下接通鍵,喧囂的音樂聲先傳了進來,唐樂昌的聲在吵鬧中有些模糊:「江意映?」
一家人都還客廳等著,奶奶神色焦急地拉著我坐了下來:「怎麼樣了?」
那日他過來載我下班,我嚇了一跳:「家卓,為什麼要換車?」
我試圖和他溝通,但他總是輕描淡寫將我敷衍而過。
「如果你還不放心,」楊宗文對我說,難得的帶了點兒安慰:「說服他來我這裏做一個詳細的心電圖檢查。」
已經過去了兩天,我們互相看看,彼此都還是一臉沮喪。
為了應景我簡單穿了一件褶紗裙子,但高跟鞋穿久了還是不太習慣,我其實興緻還好,但見他們玩得興高采烈也不好提前走,待到盡興已經是臨近凌晨,惠惠結束了工作后也跟過來和我們一起,人潮擁簇著大大小小的明星往外走,我們落在後面聊著天慢慢走下樓,惠惠忽然回頭喊我:「映映。」
我猛地尖叫:「勞家卓!」
「怎會是假,剛剛東方財經已經有人親眼見到,據說只可惜沒有影到圖片。」
「映映,」床上的人卻忽然出聲,家卓的半個臉埋在錦緞枕中,只看得到蒼白的利落下巴。
家卓手搭在方向盤上,淡淡地問:「想去哪裡吃?」
我們似乎恢復了平靜的生活,但我每天見他次數卻漸漸變少,他只說工作忙碌,一周里倒有兩三天要出差的,只是偶爾見到,他卻待我溫柔如昔。
「哪裡躲得過自己的心。」唐樂昌搖搖頭。
惠惠點點頭,也不多說,因為我們已經走到了入口的紅毯處。
好一會他才勉強睜開眼,看了一眼仍站在客廳里的數人:「都坐下來吧。」
惠惠拿起包包,臨走前歉疚看我,又一次說:「映映,對不起。」
我心底有些不放心,輕聲道:「我再打過去問問。」
我在卧室里睡著了,連他什麼時候進來都不知道。
沉默在我們之間橫亘。
我不能再在這裏獃著,再呆下去,不知道他會再說出什麼……
「嗯,」他答:「可能晚一點。」
我開始覺得心裏有蟲子在細細地啃噬,手不自覺地在膝蓋上絞緊。
「剛剛我上洗手間,我怎麼知道誰接了電話?」唐樂昌似乎不知情。
他說完這一句,再無聲息,我一動不動地坐在床前,待他慢慢熟睡,才將發麻的手臂輕輕抽了出來。
我告別了惠惠,在賣場買了新鮮食材又買了水果,然後打車回家,下車時剛好艾薇坊的蛋糕送到了樓下,我提著蛋糕上樓。
我哭得真是誇張,眼淚鼻涕一起流,用掉一大堆面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