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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個王朝的更迭已經結束

第九章 一個王朝的更迭已經結束

「所幸價值不菲。」他麻木地擠出一句譏諷。
家卓面容如同覆上一層寒冰,他聲音一抖,冷冷地問:「她獨自在醫院吞毒自殺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家卓……」奶奶開口說:「你母親過世只是意外,她身體一直也……」
老爺子頹然倒在椅上,彷彿一夜之間蒼老十歲:「孽債啊……」
琦璇慘叫一聲撲過去抱著家駿:「爺爺,不要——」
家卓眼底痛色隱隱,臉上面無表情:「起來。」
節目表演告一個段落之後是表彰優秀員工,家卓一直坐在台下,直到獲得最高獎勵的員工出來時,他復又上去給職員頒獎。
家卓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手肘靠在扶手上,黑色襯衣銀灰色領結紋絲不亂,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神情悲喜莫測地望著眼前。
「同江家聯姻真是絕妙的主意,」家卓嘴角帶著淡淡嘲諷:「你們既要保全勞家清譽,又想著減輕你們的罪惡感,我成全你們又何妨?」
此地又與我何干。
我覺得腦中轟然炸出一聲巨響。
「你打算待映映怎麼辦?」奶奶忽然開口問。
記者按快門的咔嚓聲和熱烈的掌聲持續不斷地響起。
「有一點,」我莫名其妙問出口:「家卓,你還回家嗎?」
我一遍一遍地回想這兩年來的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自從見到他站在萬人仰視的雲端,笑容優雅得仿若精美面具的那一刻,我甚至不太敢確認,那個人和曾倚在我身側睡去姿容沉靜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家卓笑吟吟地抱緊了大哥。
家駿狂亂地喊了起來:「你是我老婆,兒子都生了,你跟我鬧有什麼用!這一切都是老二陷害我!他找來的酒家女,他安排的狗仔偷|拍!是他費勁心機想要置我于死地!」
整個大宅死寂如一座華麗的墳墓。
我記得我拿給琦璇的那份調查資料。
家卓大力關上車門,繞到車子另外一邊。
世界在我眼前不斷旋轉。
奶奶看看我,聲音蒼老許多:「別理大哥,他說的都是胡話,你臉色難看得很,上樓去休息一下。」
早上九點,家卓主持了慶典的第一個流程——勞通集團的慶典展覽揭幕儀式,展覽館設在勞通大廈頂部,是一個充滿藝術風格和企業的巨大展廳。
我驚恐地望著他。
我們怎麼會在這樣良辰美景,被命運從雲端推下來,摔成支離破碎的萬劫不復。
他在禮儀小姐的引領下,笑容款款地按下一個發光的水晶球。
奶奶聞言抬頭,用手帕拭了拭眼淚,對我招手:「映映,過來奶奶這裏。」
玩偶下面壓著一張白色紙片。
我恍惚地將手放在他的手掌,感覺到他手一直在抖。
按照老爺子旨意,目前的一切工作當以籌辦勞通八十周年慶典為要,家卓調去香港的事情也暫時壓后,慶典的一些前期宣傳也已經開始,勞通總部大廈這段時間以來都洋溢著一種緊張而興奮的氣氛,連普通職員進出的步伐都快了許多。
我從車上下來,郭嫂遠遠奔過來:「映映小姐,你到了,這可好了……」
家卓這段時間自然更為繁忙,通常深宵回來累得倒頭就睡,完全無暇顧及我微不足道的細小情緒,我當然不敢再拿一些瑣事去惹他煩擾。
家卓含笑一一同前排的貴賓致意,那些前一刻還神色各異的表情,莫不是瞬間調整成真情實意的同欣同喜,那些祝賀無論虛假或是真切,都已經無關緊要,對於一個完勝千里的王者,他只需盡情享受這一刻勝利的甘醇美酒。
我狠狠地一巴掌甩到他臉上,他似乎早已做好準備接受,身子一動未動,連臉都未側開。
我衝著他大聲尖叫:「你這個魔鬼!」
林寶榮是本次慶典的四位主持人之一,她一襲紅色禮服配著千萬鑽飾,非常的優雅迷人。等到家駿兄弟兩人走到台邊時,她對著其他幾位主持人略微示意,然後款款走到話筒前。
我絕望地一遍一遍:「不是這樣的,家卓……不,我不會這麼傻,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誰?」我問了一句。
我站在他身前,抬手溫柔地替他解開領帶。
家卓厲聲呵斥他:「走開!」
奶奶拉住老爺子的手:「好了,別傷了自家人的心!」
勞家奶奶對我一貫疼愛,說是補給我的過生日禮物,又替我置了一套珠寶。
我坐在台下,看著他口形,他應該是說:「爺爺,你不再考慮一下?」
家駿扳回一城,得意地提高了音量:「你讓老二自己說,他究竟是為了為了成家立業夫妻恩愛而娶江家長女,還是處心積慮地想要給他那冤死的母親報仇?」
難得他如此照顧我,我點點頭,隨他上去。
我怎麼會在此地。
林寶榮略微轉身,對著老爺子伸出了手。
郭叔喘了口氣,口氣仍然是謙卑有禮:「老太太有話給二少爺。」
金鰼花園中央的勞家大宅內,老爺子召集他們兄弟倆次數也較過去頻繁許多。
那天一早醒來,窗外的陽光明媚而不熱烈,氣溫是恰到好處的宜人,一大早仕徑大道便已全線交通管制,只有持有邀請函的貴賓車輛和媒體採訪車可以進入,勞通大廈前更是煥然一新,花團錦簇,紅白兩色的氣球組合成公司的標誌,將廣場環繞了整整一圈。
「談什麼?」我心頭突然覺得不好。
我起https://read.99csw.com身下樓來,一樓大廳打掃過,廚房裡留有熱湯,應該是傭人來過。
遠處的人看來,莫不是一幕完滿的盛世流傳之景。
全場忽然一片騷動。
他聲調慢慢平緩了下去,帶了一種平靜到刻骨的絕望:「你們不允許我去看她,我在這所大宅子里,看著你們舉家歡慶操辦長孫的婚事。」
他的臉龐,在黑暗中,秀硬的側臉發出瓷凈的微光,他的神情那麼克制漠然,目光那麼平靜斷腸,彷彿我們不曾愛過一樣。
他彷彿被蟄到了似的,臉抽搐一下,沉默著緊緊抿緊了嘴唇。
如果不是我的,那麼在這個房子裏面,唯一有可能的,那是家卓的。
媽媽的照片怎麼會在家卓的書房。
我處在這一片激昂興奮的人群中,心情難免受到感染,但無論多麼激動,總會下一刻,覺得心臟沉沉地墜下去。
從勞家第一位留洋歸來在東亞洋行上班的曾祖,到今日畢業於世界知名學府金融管理系的後裔。
家卓的書桌一貫收拾得整潔,文件和公函都分門別類整理得一塵不染,我在他平時習慣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老爺子紅光滿面地走上台來,輕輕握了握林寶榮的手,然後走到演講台前。
我的臉一陣陣地發白。
他的呼吸在我額頭輕輕漂浮:「老爺子信命,奶奶更是喜歡你,我不得已而為之。」
他在那端沉默了幾秒,然後輕笑一聲:「不然我到哪裡去?」
「以後。」他答。
家卓在那段沉默,思索良久,然後說:「映映,我們可能需要談一談。」
他恍然想要站起來,身子卻狠狠一晃,他匆促抬手撐住了牆壁,側過身背對著我站了好一會,方緩緩站直了身體。
勞家大宅,風雨飄搖。
他聽到聲響動了動,抬起頭望我。
「他們夫妻和睦,他是丈夫楷模?」家駿冷冷地大笑一聲,忽然指著我怪聲怪氣地道:「你何不問問我那蒙在鼓裡的可憐弟媳,老二待她究竟是不是舉案齊眉?」
家卓在那光華耀眼的一瞬間,微微低了頭,陰影掩去了他臉上的神情。
「為了你小兒子的風流醜事不被曝光,你們將她丟進醫院請了精神科護士日夜守著,勞家家門——」他冷笑一聲:「你們不接受一個被丈夫和好友聯合背叛的弱女子提起的離婚,哪怕將她關閉起來也要保住家門名聲。」
他停在車外,花園裡樹影憧憧,五月的微風吹過丁香的樹枝。
家卓客氣驕矜的笑對全場,還未來得及說話,秦君昊大步跨上台,熱情地上前擁抱家卓。
老爺子一個耳光甩到了他臉上:「你還有臉回嘴!你說說你什麼生活作風!勞家的家門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勞家卓冷冷一笑:「是嗎,她是堅強瀟洒的現代女性?而且早已拋卻前塵往事即將再嫁?不知道她唯一的女兒此刻的境況,對於她是不是份大禮呢?」
裡邊傳出女子低低的抽泣聲。
家卓隨即輕輕退了一步,背部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老爺子身後的一台攝像機。
「都是老二!老二才是真正的卑鄙無恥!」家駿嘶吼著紅了眼。
隨即拖著家駿走下了台。
我再打過去,電話響了好一會,他才接起。
秦君昊身邊隨行人員都是人高馬大的黑衣壯漢,他本人行色匆匆,只冷酷回應一句:「我來捧二少爺的場子。」
他目光望著勞家大宅的上空,安安靜靜地吸完了一支煙。
家卓姿態淡雅地站起來,伸手撫平了外套的一絲褶皺:「爺爺,當心身體,要是有精力,留在下周的董事會上交接工作吧。」
「我媽媽難道不是一個先例?」他輕輕地噙著笑意,面容卻冷酷得令人害怕。
郭嫂規規矩矩地立在門前,輕聲說:「映映小姐過來了。」
一切不過是幾秒之間的事情。
奶奶握著我的手,悲哀地嘆氣看了一眼老爺子。
一年之中的最好的時節。
我們兩個人的手都是汗涔涔的,如同生過一場大病一般的冰冷透頂。
我聲音是輕輕柔柔:「二少爺費盡苦心,恭喜終於得償所願。」
我頭腦中一片空白,如同雪后茫茫的田野。
我一直被莫名的焦灼折磨著,等待著判決最終抵達,直到這一刻,心底空洞,反而鎮定下來,我慢慢止住了哭泣。
他無言以對。
台下的人看不出有任何異常。
我很少見他吸煙,誠然在應酬場合有時無可避免,但家卓對煙酒一向非常自律,我甚至未見過他在家裡抽過煙。
「你是有多恨我媽媽?她一樣身敗名裂,離婚遠走異國,她也付出了代價!要怪只能怪你父親風流成性!」
這時郭叔匆忙從屋裡子追出來,攔在家卓的身前:「二少爺——」
家駿推開琦璇站起,嘴角腫了起來,他搖晃著走前幾步,死死盯著沙發上坐著的家卓,目光急切憤怒:「老爺子,你清醒點看清楚,這一切都是老二設計的!是他把那些照片弄到大庭廣眾之下去,是他為了坐上總裁位子不擇手段!」
家卓看了我一眼,終於還是從桌面上拿起外套,轉身直接走下樓去。
「他們兩兄弟和老爺子,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吵得很兇,」郭嫂搖搖頭:「傭人都被趕了出來,一家人好端端的,怎麼會鬧得如此厲害……」
老爺子怒目圓睜:「混賬!怎麼不見read.99csw.com你弟弟去豪賭?怎麼不見你弟弟去招|妓!你看看你們兩個!成什麼樣子!家卓和映映都比你們年輕,做事卻都比你們穩重,人家互相扶持夫妻和睦,你卻凈幹些混賬事,今日琦璇堅持要離婚,我也無話可說,是我勞家家門不幸,出了你這樣敗家子孫!」
指尖火光消散之後,家卓返身拉開車門,看了我一眼,然後默默推過紙巾盒,我這時才察覺我不知何時已經流了滿臉的淚。
我看了一眼,咦,這張是媽媽和一個娟秀女子的合照,這個女子我當然見過,媽媽有好幾些照片是和她一起影的。
讓家駿鬆懈,打蛇七寸,致命之地。
勞家卓、勞通集團全球行政總裁、首席執行官、勞通控股總裁,在滿座數百賓朋,和電視轉播后的全球三十九萬勞通員工面前,發表任職演講。
五月十五日,勞通發布周年紀念金卡,旗下各個分行按照限等級限量發行,為了回饋貴賓客戶,其中有一套是包括奢豪的勞通首席專業理財顧問的慶典版白金卡,一卡難求,盛況空前,總部大廈的櫃檯前甚至提前一日有人來到銀行排隊。
他聽罷,臉色一再地慘淡下去,沉默良久,終於低聲說:「知道了,你回去吧。」
從上海到內地沿海。
我的大腦轉得很慢。
日子就這麼飛逝而過,四月反覆的陰雨天氣終於結束。
我的手指輕輕握住他襯衣前柔軟的絲質領帶。
家駿領帶鬆了一半,衣衫凌亂不整,眼神里都是惱怒和驚慌:「琦璇,那只是逢場作戲,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眼睜睜地望著眼前。
我嘆息一聲,我當時特地將那些不堪入目的全部照片刪除,沒想到最後仍是流落了到她手中。
暴風雨過後,留下一片慘淡廢墟。
秘書小姐也不多嘴,只微笑著走開了。
我低低說:「二少爺還未記得謝我一聲,在這場完美戰役中替你略盡了綿薄之力。」
更藉機肅清了整個勞通集團反對他的勢力。
局勢已經確然分明。
八時整,穿著華貴禮服迎賓的小姐和先生已經整齊地立在台階上。
我趴倒在座位上。
家卓低下頭按住眉頭,聲音帶了一絲凄愴:「我原本無意如此,今時今日,又怎怨得我。」
我好奇地站起來,將紙片抽出,翻轉過來竟是一張舊照片。
我在隔了一天後再次在這個家裡看到家卓時,他神色自若,我心情寡淡,我們沒有提起那晚的爭吵,我甚至還在周末陪著他回去勞家大宅吃了一頓飯。
琦璇陪著家駿滿場應酬,我被林寶榮安置在貴賓席前排,身旁都是商業大亨或是政界要員,我一個也不認識,坐在那裡百無聊賴。
家卓拍了拍秦君昊的肩膀,返身走回台中間。
我看著老爺子,又看看奶奶,目光固執地徘徊不去。
頭髮上還抹著髮膠,我竟然睡得著,真是不可饒恕的邋遢,我進去浴室將自己浸入熱水清洗一番,出來後下樓來喝了點湯,然後無所事事地在房子里走來走去。
我全身的知覺彷彿完全被吸干,只知道拚命搖頭,完全說不出話。
「我今天所宣布的決定,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而是經過了董事會的磋商,和聽取全球的一百多間分行的意見,我們必須給勞通選擇一位最合適的掌舵者和領航者,在這裏,我正式宣布——」
我回到家,換下衣服,一天下來覺得有些累,倒在床上睡了下去,再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我一直劇烈跳動的心臟忽然停止,眼前一切都失去聲音,我聽不到人群的喧囂,只看得到老爺子緩慢起身,拍了拍家卓的肩膀。
我輕輕開口:「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的女兒?」
「總要投入一點,江家大小姐身價不低,我總不能太過敷衍,」家卓冷冷地說:「你現在應該看清楚了,我這樣的人,不配談愛情。」
汽車開進大門,我看到傭人都立在廊下。
歌舞昇平的節目表演開始。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結束通話,我放下電話,緩緩上樓去。
大廳內一片死寂。
我在客廳將弄亂的抱枕和雜物收拾乾淨,進去衣帽間將我的衣物清理整齊,把乾洗店送來的家卓的襯衣和西褲掛好,又進去睡房換了一張乾淨床單,將換下的床單放入樓下的洗衣籃,然後推開了連著客廳的書房。
一切終於有了解釋。
老爺子停頓,遲疑了一秒,就在這一刻站在一旁的家卓忽然上前一步,含笑翩翩地將握在手中的一份文件無意地擱在了檯面上。
我記得家卓這段時間再三忍讓。
我隔著半尺長廊,看到裡邊的情景。
安靜地並肩走進客廳,家卓習慣性地頓住了腳步,我站在他的身旁。
「我今日要不是做到如此地步,爺爺又怎捨得將勞通大任予我?」家卓淡淡地問。
他似乎還在應酬,又或許只是想逃避這個話題,匆匆地說:「先好好休息吧。」
一會張彼德過來,他亦忙得腳不沾地,一路上都不斷跟人打著招呼,他遠遠同我招手:「小映映,過來。」
家駿摔倒在地上。
我在樓上坐著,看了一會電視轉播,秘書小姐過來敲門:「江小姐,時間差不多了,該下去了。」
家卓臉色瞬間一變,然後凝結成大理石一般的冷硬。
郭叔躬身退開了。
家卓坐在客廳,依舊維持著昨晚上的九九藏書姿勢。
記者紛紛忙著將最新畫面傳送回電視台,又是一則惹人話題炙手可熱的新聞。
「你什麼意思?」老爺子皺眉。
客人絡繹不絕,家卓由幾位公司的高層陪同,不斷跟前來參觀的賓客握手寒暄。
現場一片掌聲雷動。
家卓動作停頓了一下,站定在車門前看著他。
我已無暇顧及四周,只定定地望著老爺子的一舉一動。
五月十八日,勞通銀行成立八十周年。
奢華的偌大大廳,只剩下琦璇小聲的哭泣。
勞通集團這兩位新生代的掌權者,都是業內金融巨子,向來盛名在外,如今難得聚首,台上的兩人都是賞心悅目的英俊男子,笑容滿滿地朝著滿場賓客共同舉杯。
會場現在已經過了最初一刻的喧嘩,忽然變成了凝固一般的安靜。
家卓坐在沙發上,外套已經脫去,他微微皺著眉頭,一個著藍色長裙的艷麗女子倚著他的肩頭痛哭。
「你哪裡來的這般想法?」老爺子不悅地打斷他::「我讓你繼任勞通,不是讓你回來家裡胡說八道的。」
蘇見替他遞上一份講稿。
哭得聲嘶力竭,淚水浸透的被褥冰涼,我失去了意識。
留在客廳的手機在沙發里閃爍,裏面有兩通家卓的未接來電。
我跌跌撞撞地衝進房間,摔上門放聲痛哭。
我胸口泛起噁心,勉力地忍住陣陣暈眩。
過了許久,我聽到他沙啞低沉的聲音:「映映,我們離婚吧。」
我看了一眼家卓,他面無表情地端坐在沙發的一側。
郭叔站在他身前兩步,恭敬地說:「老太太說,映映小姐是勞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二少爺一向疼惜映映小姐,希望二少爺看清明白自己心意,也要考慮到映映小姐的幸福,千萬不要衝動行事。」
我走過富麗堂皇的長廊,盡頭的那間寬闊的辦公室,門並未關緊。
我來不及仔細詢問,只好說:「我馬上過去……」
家卓輕巧無懈的一擊即中,足以讓對手潰敗全場。
他眉頭一動:「你知道,什麼時候?」
我最近不知為何特別嗜睡,以前一直都是不到深夜絕無睡意,這段時間卻經常覺得困,不分任何時候都睡得著。
「還胡說八道!我看你大事不成,就是你這張嘴惹的禍,」老爺子怒火又冒起:「你也別怪今日勞通大權交給你弟弟,你哪裡比得老二!」
掌聲又一次熱烈響起。
如果是像我一樣,那照片中那名女子的身份,那應該是……那如果是……家卓為何從未和我提起……他明明見過我相集中她們的合影,卻故意不和我提及……如果我媽媽和他媽媽竟然是舊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苦苦地回想著以前的細節,客廳內的電話驟然鈴聲大作。
「我的婚姻問題不勞大哥費心,」家卓看看我,終於緩緩開口:「大哥有空還是多關心自己的事吧。」
從長青路上的小洋樓,到港交所掛牌上市。
家駿放下杯子,主動跨前一步,對者家卓伸出手臂。
我忐忑地躊躇了一秒,方才走到了老太太身邊坐下。
家駿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脫力地倒在了沙發上。
確切來說,不是媽媽留給我的照片的其中之一。
他轉過身對著我伸出手:「走吧。」
家駿回頭看了一眼,瞬間癱軟了下去。
那位站立在白牆黑瓦下穿著綢衫長袍的男子,是一個耀眼的王朝的開創者和締造者。
「什麼以後?」我追問。
我默然轉身,獨自回了家。
還未打開相集,我驟然已經想得分明。
我手指都疼痛,崩潰痛哭:「既然你要利用我,那就利用徹底好了,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讓我覺得你愛我?」
我坐在其中,彷彿看了一場荒謬的鬧劇。
我放下相冊,走出客廳去接電話,郭嫂在電話那端焦急地叫著:「映映小姐,你快過來吧!」
然後略微俯身笑著在老爺子耳邊說了一句話。
琦璇衝著他大聲嚷起來:「照片都拍成這樣了,還是逢場作戲?逢場作戲有必要做到這樣嗎?」
林寶榮聲音幹練中帶一絲柔美:「尊敬的各位來賓,和各位親愛的勞通同仁,我受勞通集團董事長勞金益先生的委託,與諸位貴賓分享一個非常重要的,但也是令人振奮的消息,勞通集團非常榮幸夠邀請到諸位,見證勞通銀行一個新時代的開啟。」
我說:「真是辛苦你,一直寵著我。」
秘書見到我進來,低聲說:「江小姐,副總,呃……」
家駿在沙發前的地毯跪著,老爺子鐵青著臉坐在椅子上,小哈早教傭人抱開,綺璇哭得雙眼紅腫:「爺爺,你不用勸我,我要離婚——」
這是一道充滿了時光印刻的歷史長廊。
家駿含笑著站在老爺子的身後。
「奶奶……」我啜泣,遲疑不安:「這到底怎麼回事?」
主持人又熱情洋溢地邀請家駿和家卓上台。
我從車窗望出去,絲絨一般黯淡的深藍夜空,他蕭索的身影立在夜風中,拉成一道寂寞蒼茫的影子。
「沒有,一直沒有空,見你不接電話,我讓郭是安吩咐人過去看看,」他聲音依舊是溫柔的:「今天太累了?」
「爸爸過世后,你何曾正眼看過我一眼?」家卓依舊聲調平和鎮定:「我難道不也是一樣,在家門榮光之下被你急於清理乾淨的不肖子孫?」
郭叔站在沙發后低聲勸:「老爺子,當心血https://read.99csw•com壓高。」
家駿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是憤懣不甘,他大步走上前,老爺子怒目地瞪他一眼,將他死死一拽,臉色是雷霆震怒的陰沉:「你跟我過來。」
「從那位勞通總裁室的高級助理先生送我去赴綺璇的約的時候,不是你特地讓我將資料拿給琦璇?」我溫柔笑笑:「計程車司機的皮夾內有銀行的上班卡,如果我沒記錯,他是叫做——梁豐年?」
老爺子講完后,掌聲持久響起,然後是全體嘉賓共同舉杯祝賀。
我全身幾乎癱軟,完全沒有力氣站立,家卓將我大力拖著走出屋外,然後拉開車門,把我推了上去。
我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卻只清晰地看到他的自信笑容,優雅得彷彿已經在這個頭銜尊位之下做了十年般的從容淡定,某一刻的低眉之間甚至染上了一抹微微倦色。
這張照片我手上並沒有。
一夜夢靨紛擾,卻一直沒有辦法醒來,直到早上鬧鈴響起。
這不是我的照片。
全場只有一個女子穿Jonathan Saunders藍色印花禮服。
家駿死死瞪著家卓,然後又轉頭看看我,忽然浮起譏誚不屑的冷笑:「我自然是比不上老二,我豈止比不上老二,我連老二的千萬分之一都敵不過,我勞家駿娶老婆好歹還是誠誠懇懇真心實意,他勞家卓為了今天,這得受了多少罪啊,連跟自己父親通姦害死自己母親的仇人的女兒都娶了,還有什麼他做不出?」
現場寂靜了幾秒,然後不知是誰率先鼓掌,掌聲才潮水般地湧起。
奶奶轉頭低聲吩咐道:「喚郭嫂來帶映映小姐上樓休息。」
他的話字字如針刺在我的心口上。
「我原本還以為江家女兒多少能補償你一點,」奶奶掩住臉長嘆一聲:「沒想到你對這件事恨得這麼深……」
我沉默掩住臉抽泣,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二少爺在家裡,大少爺和琦璇小姐……唉,老爺氣得,唉,都天翻地覆了!」郭嫂語無倫次,說得又急又快:「老太太讓你你過來勸勸……」
我們下車,上樓,開門,關門,一起走上二樓。
家卓身穿的是黑色西裝潔白襯衣,他出席正式場合的衣服一貫中規中矩,沒有絲毫花哨,只是他身上那種讀書人的氣質,總是能將西服穿得雍容清貴,領帶是為了展示勞通的企業形象和文化寓意,特地選了紅白相間的暗色條紋,莊重而又不失文雅。
我記得朱碧嬋的離職。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間,一個王朝的更迭已經結束。
攝影記者又是一陣猛拍。
林寶榮話語輕輕一頓,隨即朗聲說:「勞通銀行現任領導者,勞金義老先生,將會藉此勞通慶祝八十周年慶典之際——宣布勞通銀行下一任的全球行政總裁。」
老爺子低頭看了一眼,臉色驟變,他抬手翻了一頁,臉上不可抑制地抽搐了幾下,手緊緊地按在了桌面,隨即將那份資料快速地翻卷了起來。
「老二,你老實說,」老爺子手撐了撐椅背,終於開口問:「你還為了過去的事情怪這個家?」
老爺子深深吸了口氣,重重地坐了下來。
家駿凄厲的喊叫在耳邊嗡嗡回蕩。
老爺子回頭點點頭朝家卓示意。
家卓一把推開我,咬著牙忍住怒火滔天:「所以跟你的盪|婦般的母親是絕配。」
她微微笑容地望著全場,掌聲平息下來。
老爺子聲音朗若洪鐘,面帶笑容地自我調侃:「諸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已經是快要退出歷史舞台的老頭子了,但勞通在這個日新月異的金融市場中卻仍有巨大的發展空間,這個時代屬於富有野心和創造力年輕人,諸位想必都知道,勞通集團有兩位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今日無論誰接任我的位子,勞通都不是一個人就能夠管理好的,他們兩位亦都是我最為驕傲和欣慰的兒孫——」
一路心焦地不停催促著計程車司機快點,二十分鐘後車子駛入金鰼花園時,遠遠就看到勞家的那幢大房子一片燈光通明。
我被她嚇了一跳:「怎麼了?」
我乘電梯下到一樓宴會大堂時,正好是電視台某位著名女主持人和財經頻道的某位資深評論員相攜到來,又引起了現場一片騷動。
「映映,」家卓聲音不見了白日的神采飛揚,顯得低沉疲倦:「醒了?」
家駿猛地抬起頭來,他大聲叫:「我就是這樣說的,爺爺,他恨你,你沒見他每次回個家跟要他命一樣難受,老二恨透了這個家,他殺死了自己父親,現在到我們了,等到勞家人全部死絕,就再沒人管得了他了!」
我所有無處宣洩的不甘和憤懣都化成了尖利的言辭:「她不過堅強一點點,就因為她現時沒有死,所以你要把一切的罪過算在她頭上?」
前面的幾排貴賓席位上,商界政要,知名企業家,勞通集團的合作機構,以及總部和各個分行行長悉數到場,後面坐著的是一千多名勞通優秀員工代表,現場高朋滿座,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會場。
一切默契得彷彿一場完美的煎熬。
他從容優雅地立在老爺子身後,在千萬目光注視下的這一刻,這簡直已經是逼宮。
我看不到他的臉,只專心看著他領口,下頜利落的線條。
家卓嘴角緊緊抿著,臉上只剩磨礪刀鋒一般的冷漠。
家卓的發言非常簡潔,幾分鐘之後,四位主持人一起九_九_藏_書上台,他由身畔的幾位助理擁簇著往下走。
她又改了稱呼說:「勞先生有客人。」
家卓疲倦地坐入沙發中。
真是旖旎多情的一幕場景,最新即位的帝王,在取得天下之後,殊無喜色地在金粉浮華世界的背後,輕輕擁抱住一個哀聲哭泣的美麗女子。
我悄悄起身上樓。
林寶榮這時走上來,依舊是款款大方的笑容,她聲音適景地帶了幾分激揚鼓舞:「諸位,有請勞通銀行新任執行官,勞家卓先生!」
今日,這個王朝將承傳下去。
我知道我終究躲不過的命運於今夜光臨。
家卓後退了一步,似乎想要抗拒,卻最終只是站定在我身前。
我站起來朝他走過去,張彼德對我說:「你上去三十二層,我讓秘書部給你安排了一間休息室,你可以等一會再下來,你又不是來談生意,坐在底下曬什麼。」
老爺子此時威嚴端正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只是聲音透出了一絲蒼啞:「將繼任勞通銀行下一位總裁兼首席執行官,同時出任勞通控股公司總裁的是,現任勞通亞洲的行政總裁——勞家卓。」
那是琦璇從巴黎Maria Luisa的店鋪提前一個月訂製而得的一款裙子。
老爺子離席去休息。
我忽然抬眼看到桌面上,我買來那個娃娃被擺在書桌的正中央。
沒有人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些什麼。
家駿得意地看著滿座人皆盡變色,對著家卓挑釁的笑笑:「老二,對著這麼純潔的羔羊,你還真下得了手?」
早上十點多時,銀江集團的董事長秦君昊出現在勞通大廈的門口。
至於蒞臨當日慶典會場的嘉賓和客人的邀請函,早在兩個禮拜之前就已經發了出去。
「不用,我打車過去快一些。」我簡單地吩咐。
這位因為一宗上市案將本埠鬧得沸沸揚揚的神秘人物,竟是一位帶了幾分邪氣的俊美男子,媒體如獲至寶湧上前,又是一番狂轟濫炸。
慶典于中午十二點正式開始。
家駿只顧拉著琦璇,不斷地吻她手背神經質一般呢喃低語:「老婆,我愛你,老婆,我帶你和兒子回美國……」
但勞通的內部員工和大批記者仍然逗留在會場,請來的各路明星和藝術家仍陸續登台,氣氛更是愈發的輕鬆熱烈。
他答:「總算結束。」
我推開房門,遮光窗帘拉得密密實實,客廳里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聲音平平地陳述:「我們有沒有說過這隻是一場交易,所多餘的不過是一點感情,感情沒有一點價值。」
也許是我不小心遺落,家卓替我收了起來,我拿起照片,一邊琢磨著一邊走回我原來的房間,想要翻出媽媽留給我的照相簿子。
他不過是利用我做了一個誘餌。
我們之間這一刻的沉默,竟然還算氣氛良好。
我的心怦怦地開始劇烈跳動。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街道光影在沿路變幻,儀錶盤發出幽幽的光芒。
我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卻在沒有再走過去。
禮炮的彩屑飛舞中,大紅綢緞飄落,露出「流金勞通」四個飄逸大字。
三十二的辦公室一片安靜,巨大的樓層隔開了歌舞喧鬧聲,偶爾有遙遠模糊的音樂聲飄入。
郭嫂馬上說:「好的好的,我讓老郭派司機過去接你。」
我記得家卓去北京出差。
家卓點點頭:「你知道,那也好。」
我穿過走廊,轉入玄關,走進豪華的前廳。
奶奶驚叫一聲:「家駿——」
我搖搖晃晃爬起來去浴室洗了把臉,鏡子里的人雙眼紅腫,憔悴不堪。
家卓臉色一凝,直覺地抬頭尋我,卻在接觸到我視線的下一刻,側開臉避開了我的目光。
全場他一直笑容飽滿精神奕奕,在頒獎結束之後,貴賓陸續離席休息,因為晚上在酒店還有一場高級管理層和嘉賓的宴會。
我瞪大雙眼怔怔地看著家駿,感覺自己的喉嚨中彷彿被死死扼住一般發出無聲無息的哀嚎,整個人無法控制開始簌簌發抖,奶奶慌忙扶住我的肩膀,將我的頭按入她的懷中,低聲安慰我:「映映,不是這樣的,映映……」
「嗯,」我仍有些睡眼惺忪:「你回來過嗎,怎麼知道我剛剛睡著了。」
從黑白到彩色。
典禮盛大繁瑣不消細說,溢美之詞不絕於耳,最後是老爺子發表祝賀詞。
「讓這一切結束吧,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捂住痛得要爆炸的腦袋:「我認輸,我退出,我受不了了!我是全天下徹頭徹尾的傻瓜!」
家卓微微仰著頭配合我動作,神情之中是無法抑制的痛楚。
家卓站了一會,卻並未進車子里來,而是倚在車門上,從西褲口袋中掏出煙盒。
我恨極了我這一刻竟然還是清醒的。
「江意映!」家卓低喝一聲:「回家。」
我繼續問:「既然你知道誰是我媽媽,卻還要娶我?」
我們這樣說話,真是百上加斤,累上加累。
他的無常反覆,他的曖昧輾轉。
老爺子顫巍巍地指著家駿:「不肖子孫!」
我迅速地掏錢包付車費,一邊問郭嫂:「發生什麼事了?」
家卓下台來,有侍者送上香檳,不斷有人上前和他握手。
「每天面對著我,還要款款細語溫柔相待,很不容易吧?」我刻薄地問。
深受勞家如此恩寵,我挽著家卓的手臂離開時,覺得心底都是一陣陣驚顫。
前台的記者更是陣腳大亂,攝影記者紛紛朝前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