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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泛鹿,泛鹿

Chapter 04 泛鹿,泛鹿

不知為何,她眼中一直有著類似宿命般絕望的灰暗。男人望著她,墨沉的一雙眼眸,情緒終於沉到了極致。
妮雅公主說:「我聽風先生說,你精通墨撒蘭語?」蓁寧不明就裡,只好點了點頭。
蓁寧愣了一下:「大哥,我們不能這樣偷走別人的技術。」
「我不知道,我沒跟任何人說。」風澤望著她,冷冷地回了一句,「你不應該再返回康鐸,你跟大哥都瘋了。」
杜柏欽說:「很好,記得我的條件?」
蓁寧緩緩地撫摸他的手指,她以前就很愛他的手指,短型的指甲乾乾淨淨的,指骨幹凈修長,虎口有微微的粗糙之感,那是長期槍械訓練的結果。杜柏欽的動作忽然停頓住了,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杜柏欽不以為意:「沒事,有點感冒。」
蓁寧當時從約旦緊急轉機飛赴墨撒蘭時,在飛機上用杜柏欽的專屬衛星電話聯絡了風熔,她毫無保留,將事情原委全部托出,蓁寧和大哥說得很清楚,父親的屍骨,風家一定要殮回故鄉安葬,她期望去拜祭的時候能有九泉之下的父親可以告慰,而不是一個空的墓穴。
唇齒相交的一霎,杜柏欽的手微微一抖,酒灑了一些在茶几上。醇香的氣息洋溢開來。
這個國家軍機要地,又即將展開忙碌的一天。
蓁寧輕輕告辭一聲,轉身穿過花園,魯魯早已在路邊撒著腿打轉兒。
蓁寧窺母親神色一眼。
蓁寧不動聲色,但還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她這次重回泛鹿莊園也發覺跟前兩次來有一些細微不同,這一次回到這裏,山莊別墅華美依舊,尤其是整個二樓的起居室和卧房,被打掃得異常乾淨,一塵不染。
風澤瞠目而視,眼裡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束蓁寧,說話!說『不是』!」
杜柏欽淡淡地說:「吃點宵夜,你太瘦了。」女傭在一旁立刻回答:「廚房燉有燕窩。」蓁寧搖頭說:「不用。」
司三一頁一頁翻動手上的執事記錄:「傑弗里親王殿下的秘書官詢問下周王妃出訪時要送出的斬金花禮盒套裝什麼時候準備好。」
母親說:「姑娘,成嫂剛剛還找你,新收的菇,煲了湯讓你嘗。」大哥欲言又止,轉頭看了看母親的臉色,還是忍不住強調一句:
杜柏欽只看到女子裸|露著的肩頭微微一抖,她立刻躲開了他的目光。
蓁寧突然直直在他跟前跪了下去:「還給我。」
杜柏欽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她低著頭,溫順乖巧的樣子,長睫毛下一片濃重的陰影,遮住了臉上的所有表情。
馬修問:「柏欽呢?」
酒店套房管家躬身帶著她,對侍衛長略微點頭,然後輕輕推開了房門:「束小姐,殿下在等您。」
蓁寧抬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忽然有點發愣,他襯衣的扣子沒有扣齊,灰色襯衣深處的胸口縱橫著數道疤痕。
蓁寧在午宴大廳看到秘書官員陪同著一個穿白色套裙、戴鑽石項鏈的女士朝他們走過來。
杜柏欽在南部的戰役中受了重傷,在墨國軍政界並不是什麼秘密,自他出院之後,平時出入均是一如往常,醫院方面也宣稱他恢復得很好。
禮賓司的酒店大樓,蓁寧打包好了行李,看了一眼已經簽發的機票,又看了一眼房中的座機。
蓁寧以為過了那麼久了,自己能做得很好,可是將懷中的骨灰盒子遞給母親的那一瞬間,依然哭得不能自已。風母怔怔地看了半晌,眼中泛紅,顫抖著手輕輕地撫上檀木盒的頂端,嘴裏低低一句:「老爺,姑娘送你回來了。」
杜柏欽看了看她的神色,臉上有些不滿:「這麼不高興?」蓁寧心裏不舒服,口氣也不好:「殿下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她這幾天只是在後山閑逛,將一些墨撒蘭特有的植物取來分析,調試一些她以前沒有嘗試過的萃取液,偶爾進實驗室蒸出純露,但也僅僅用於自己的研究。
蓁寧披了件薄衫下樓,在餐廳的轉角處,聽到他輕輕的咳嗽聲。
整幢房子都再也聞不到原來斬金花清幽旖旎的香氣。
風母終於無奈道:「稟報你師父,他若是同意,你過來聽聽大哥怎麼說。」
寬闊的宴會廳中擺放著一張長桌,杯盞之中有灼灼光芒閃爍,溫暖的燈光伴隨著綢緞衣料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閃爍的光華混雜著美酒和煙草的氣息,濃郁香氣和喧鬧襲面而來。
何美南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餐廳走去:「我去吃個早餐,沒什麼大事。」
午後蓁寧出門散步,魯魯立刻歡快地撲上來,這是杜柏欽養的那隻退役追蹤犬,在她回來的第一天,她在泛鹿莊園的大門前一下車,花園裡的魯魯越過籬笆奔跑而來,歡樂地吠了一聲,搖著尾巴親密地圍著她的腿打轉兒,兩年不見了,它居然還記得她。
話沒說完,杜柏欽醫療團隊的首席顧問何美南下樓來,咬牙切齒地說:「起來了,在辦公室。」
蓁寧挑眉淡淡笑了:「別說得那麼輕鬆,你不是還等著我父親留下的口供準備申訴重審?」
杜柏欽胸腔肺腑之間都是蔓延開來的疼痛。
遠處的門崗略有聲響,雕花大門正緩緩打開,數輛豪華車輛陸續駛入庭院。
杜柏欽微微抬手將她扶了一下,低沉磁性的音調沒有一絲起伏:「晚安,束小姐。」
蓁寧不動聲色:「一切都好。」
蓁寧點點頭,她的工作時間到今日結束,今晚還是她職責範圍內的事情。
一切都隱蔽在黑暗之中,彷彿是要吞噬一切的洞穴,她緩緩地吸氣。
蓁寧提了提衣服的裙擺,從保鏢的手中牽過小公主的手,兩個人往裡走。
蓁寧低頭專心地吃飯,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朝著他的胸腹之間多看了幾眼,她最清楚不過,她當時親手包紮過的傷口,血出如漿,不停不歇,整個胸腹之間都是彈孔,槍傷不知會對他的身體器官造成多大的損害,哪知道他如今竟像沒事人一般。
母親說:「新年期間酒店裡忙得不行,你讓她休息一陣子,你找旁人。」
蓁寧打開,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熟悉的英文單詞似乎都在旋轉,閱讀變得吃力,她拚命地控制自己,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紙張。
傍晚整條山道泛起暮氣,水霧蒙蒙的一片。
蓁寧咬著牙冷冷地答:「沒有,人都死了,什麼都沒有留下來。」杜柏欽的嗓音依舊低沉動人:「蓁寧,你做得最不明智的一件事情,是試圖對我掩蓋真相。」
杜柏欽神色很平靜:「用人說你還沒睡,就讓你下來坐坐。」蓁寧沒有說話。
蓁寧捧著水杯走過客廳,書房的門沒有關,母親和大哥在裏面交談。
蓁寧眼前一黑:「你!」
杜柏欽將手頭的事辦完,擱下筆往椅子上靠,閉著眼揉了揉酸澀的眉頭,一直壓抑著的呼吸泛起的疼痛正在肺部緩慢地擴散。
妮雅公主朝她笑了笑:「只是普通的社交晚宴,我保證,沒有政治,沒有商業。」
杜柏欽迅速捏住了她揚起的手腕:「好了,別發脾氣。」
蓁寧全身有冰涼的寒意襲來,她用意志力強硬地支撐著自己站立,她真怕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拔足奔出這個大廳。
杜柏欽說:「你要什麼來換?」蓁寧很快答:「一切。」
杜柏欽不在家,滿屋的用人似乎都不見蹤影,各人安靜地各司其職,事情做得井井有條。
風澤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臉,忽然一大步走上來按住了她的肩膀,心有不甘地低吼:「否認我的推測!」
杜柏欽聽了,目光冷凝得不帶一絲感情:「這是返回伏空的航線,他們必須得經過這裏才能目視跑道。」
杜柏欽似真似假,讚歎一聲:「真是有骨氣,蓁寧。」蓁寧強硬地挺直著脊背,感覺背上有冷汗滲出來。
想來作為墨國的股肱大臣和千金之子,殿下的身子金貴一些是難免的。
蓁寧讀完了那份報告,抬起頭,臉上有脆弱的平靜:「所以,他是在爆炸中身亡的?」
過了許久,他幽幽地問:「蓁寧,你當初戴著求婚戒指從我身邊離開的時候,有想過要回來嗎?」
用人紛紛撐傘從屋檐下往外走,司三走在首位,黑色的大傘遮蔽了中間那輛車的後座車門,擋住了落下的大雨,又有用人趨身上前拉開車門,等了一會兒,後座的人才從車中跨出,深色褲子淺色襯衣,高挑瘦削的身影,站直了就是筆直挺拔的身姿,司三扶住他的手,一行人前擁后簇地將他送入大屋。
風熔走上來:「風家有一名人員將在必要時協助你,你們聯絡地點是嘉榮大廈四層保潔員的儲物室,密碼只能使用一次。」
謝梓合上文件,看了一眼杜柏欽:「緊要的事情基本做完,我已延後了今天所有的事務。」
蓁寧默默地吃完了盤中的食物,起身要請用人收拾碗碟,這才發現他隨手一關,二樓起居室的門已被鎖上,她研究了一下杜柏欽這層樓的安全系統,發現泛鹿莊園不愧是墨國國防部的第二個樞紐,安全警衛體系幾乎是無懈可擊。蓁read.99csw.com寧琢磨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回房間里待著,她在沙發上坐著坐著便睡著了。
蓁寧挺直了脊背:「殿下,維護家人,縱使不明智,我也是竭盡全力的。」
兩個人安靜地坐著,對著一桌佳肴,卻彷彿是面對著一個無形的死結,空氣中有裊裊的煙霧,他以前明明不太愛抽煙,不知什麼時候也開始會抽這種雪茄煙了,微微清冽的氣息,在這樣沉默的空間里,有點別的什麼,也是好的。
只是那個人政務繁忙,以前他們住在康鐸時,他常常留宿的就是城中的信嘉花園公寓,近來似乎不曾見過他未婚妻在泛鹿莊園出現,想來那裡才是金屋藏嬌之地……
風家古拙的大院,日光淡淡地照射在屋檐的墨綠色斗拱上。
謝梓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好像已經隔了一輩子那麼長,空虛著的懷抱終於被填滿,柏欽將懷裡的人抱了起來,輕手輕腳地送去了走廊盡頭她的卧室。
年輕人的心頭跳動,露出激動的神情。一九八六年的康鐸,那是另外一個時代,那時將遇良才,那時才逢明主,那時美酒盈樽,那時滿座衣冠,那時的戰將,披上戰袍即可征戰四方,那是最值得奮鬥的一個時代。
燈光折射出她安靜柔和的一張側臉,她纖細潔白的手指,擱在深紫色天鵝絨的桌布上,柔若無骨一般。
早晨的金色陽光緩慢地透過雲層照射出來,值班的士兵在換崗前偷偷忍下一個哈欠,數台黑色的轎車在撣光大樓的台階下停穩。
「那我要給你什麼條件才能打動你的心呢?」杜柏欽輕輕地開口,他的腔調緩緩轉成幽冷,「我聽說風家一直在樹林爆炸區找無主的屍骨?」
只是風熔不讓風澤與她聯絡,他知道風澤性子急躁,聽到小妹孤身一人去了泛鹿,定要大鬧一場將她領回,能不能做到尚且不說,風家此時此景,的確不宜再生事端。
杜柏欽按著眉心,勉強睜開眼,看到是他,他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好一會兒,才緩緩站了起來。
杜柏欽在水晶花盞煙灰缸中熄了煙,掩門出去。
用人拉開椅子,蓁寧坐在他的對面,這才看清他的臉色,原來鐵打的人也會疲倦。
蓁寧的直覺如此敏銳,如果事情註定要發生,她已經非常鎮定。
杜柏欽伸出胳膊扶了扶她。
那端侍衛已經拉開車門,高挑的年輕男人躬身而出,侍衛護著杜柏欽步入撣光大樓,他穿黑色西裝白色襯衣,暗藍縐絲領帶泛著幽暗的光澤,瘦削身姿筆挺如山,眼光銳利如鷹隼,他大步流星地跨進大門。
她沖大哥點點頭:「我下午去看師父。」
蓁寧平靜地答:「還好。」
不知何時墨國的政界有了一個趣談,泛鹿莊園是墨國軍機的第二個心臟,據說很多國家安全決策,都不是在撣光大樓內決定的,而是在泛鹿莊園定下來的。
杜柏欽另取了一支杯子,看著她摔上了門,才慢慢地斟了一杯酒。
司三轉身去找用人。
蓁寧眼睛哭得通紅:「不是媽媽找我?」
蓁寧猛地抬頭,瞪大雙眸,直直地盯著他。
謝梓看見他,挑眉笑笑:「梅傑這麼早叫你幹活?」
杜柏欽忍著痛按住了她的手,蓁寧奮力地掙扎,拼了命地對他拳打腳踢。
蓁寧大腦轟鳴一聲,血液都往下落,所有動作瞬間停止,唇齒之間甘甜的滋味是如此的熟悉,她閉上眼瞬間沉默了下來。
蓁寧咬了咬唇,站起來抓起桌面的機票,抬手要撥電話召車。就在堪堪觸到電話機的那一剎那,電話鈴響驟然大作。
司三站在起居室外低聲稟報:「殿下,一樓書房,外長急電。」
蓁寧站到窗前,看到那位萬能的總管大人正巍然站在屋前廊下,司機忙著將泊在花園車道的車輛駛入車庫,女用在草坪上料理魯魯的狗糧,男用一扇一扇地降下長廊的落地長窗,司三又吩咐著用人看管馬廄,一切有條不紊,真正的貴族門戶風範。
司三解釋:「殿下受不得如此濃郁的香氣,花粉會對他的呼吸道和肺部造成感染。」
「媽媽,還要精通馬術!」
她後悔,卻也不知道如果重來一次,她會不會仍然選擇停車救他。沒人可以怪罪,只好永生永世地不原諒自己。
風家跟約旦王室有些因緣,蓁寧在十六歲隨父母去過一次約旦,還曾遙遙見過王儲殿下夫婦一面。
蓁寧被摔在寬大的床上,她抬頭看著身邊的男人,杜柏欽恢復了平日里的神態,臉上是那種貴族式的冷漠,蓁寧看著他俯身拉開了床頭櫃,取出厚厚一份文件,面無表情地遞到了她的跟前。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她從康鐸離開之後事情紛紜繁雜,時間如白駒過隙,彷彿前一刻還是他求婚後她在他懷裡哭著撒嬌,現在她卻直挺挺地跪在他的跟前,像一個單薄脆弱的影子。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慢到他幾乎要凝固在這片寂靜之中。時間又似乎過得很快,快到他指邊的煙都還未燃盡。
杜柏欽咳嗽,疼痛襲來,他往起居室走去:「撤了吧!」
蓁寧驚魂未定喘息著從床上爬起來。此人神出鬼沒,不知何時歸來的。
他的手遞過來杯子,蓁寧伸手,忽然就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夜裡蓁寧躺在房中的沙發上看書,夜色漸深,外面雨聲淅瀝,整幢大屋慢慢地寂靜下來。蓁寧一直看到後半夜,忽然聽到汽車的低聲轟鳴,由遠及近而來。
她牽著公主的手,長長的走廊已經走到了盡頭。宴會大廳的門在眼前被徐徐拉開。
杜柏欽正看公文,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無波,也沒有說話。
將茉雅看著他的臉,心疼地道:「是不是累了?」杜柏欽笑笑:「有點忙,沒事。」
杜柏欽捧了杯酒,身側坐的是約旦國王的次子,哈希姆王子正興緻勃勃地談起他上周新置的一架EC145。杜柏欽坐在寬大的沙發上,微微側了身以示禮貌,臉上的神情卻是一貫的冷,偶爾客氣著回應一句,連處於禮貌微微牽起的嘴角都帶著矜持的冷漠上看到王室的女性成員進入,兩個男士微笑著低聲一句,默契地暫停交談然後站了起來。
杜柏欽面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剛回來,我洗個澡,等會兒吃晚餐。」
杜柏欽將她攔腰抱起,走出她的卧房,穿過走廊,走進了盡頭他寬大的主卧室。
杜柏欽說:「告訴傑弗里,我們退出,讓卡拉宮派設計師來。」杜柏欽又伸手取水杯,斷續咳得臉色有些發白。
他沒有再看她,返身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杜柏欽昨晚半夜方才回到康鐸,謝梓早已得了他的令在前廳候著,他將這一輪會議積下的幾樁急事交代給他處理,方才有空躺了一會兒。
她親昵地抱起小公主吻了吻:「法蒂瑪,親愛的,你可愛極了。」妮雅公主隨後湊過來吻蓁寧的臉頰:「親愛的。」
蓁寧笑了笑,改了口:「你未婚妻救的你?」
杜柏欽看了看她的面色,淡淡地說:「蓁寧,上一代的事情已經了結了。」
一人一狗在泛鹿莊園漫長的山道上漫步。
「柏欽,你能不能讓他們改一下訓練的航線?」
蓁寧抬起頭,杜柏欽已經迅速整理了情緒:「發完脾氣了?」蓁寧喘著粗氣,手腳都在發軟,只能惡狠狠地瞪他。
蓁寧正兀自出神,杜柏欽忽然說:「別發獃了,起來。」她抬起頭來才發覺餐廳不知何時只剩他們兩人。
王室禮節繁縟複雜,不斷的寒暄、親吻、微笑,不同語言在大腦里不停地打轉,蓁寧也有點累了。
杜柏欽卻同一刻握住她的肩膀,將她強硬地推離,神色竟也有一絲狼狽。
風家要將骨灰盒子送到山上的墓地,當地習俗是兒孫送到墓地,所以蓁寧在堂前深深磕頭,看著大哥捧著骨灰盒,二哥抱著父親的遺像,三哥舉著輓聯,大嫂抱著還懵懂的小侄子,一行人緩緩走了出去,蓁寧對著大門遙遙地磕了個頭,就這樣送了父親最後一程,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照拂、愛護、寵愛,都沒來得及報答,就只能這樣把他送走了。
蓁寧只覺得脊背彷彿有一條冰涼的蛇信子掠過。「你想幹什麼?」
光線慢慢地滲入室內,春天的青色藤蔓和玫瑰花|蕾的影子在微風的吹拂下,影影綽綽地映在窗帘上。蓁寧有一瞬間,以為是在夢境之中,她又回到了泛鹿莊園——月光從白色的廊柱下斜照下來,粉色水仙在霧氣中開得飄飄欲仙,茂密的薔薇藤在走廊的一側結成一整片蔭蔽,使得中午最熱的太陽也無法照射進入,沿花游廊只剩下了一片陰涼。
謝梓道:「我半夜來,做完事下來喝杯咖啡,他剛睡下吧。」
杜柏欽站起來,踏過身前的狼藉碎片,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將她一把拖了起來。
杜柏欽點點頭,下車替她打開了車門。
杜柏欽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神色——由迷惘不解,到不可置信,再到喜悅伴隨著的巨大悲傷。
read.99csw•com房外的用人來稟報:「外頭有人找姑娘。」
謝梓坐在對面,替他整理出這一次部長會議就緬因海灣商議的內容。
但他身體的具體傷情如何,他的整個醫療團隊都諱莫如深。
杜柏欽看到她的視線,坐回座位上,不動聲色地扣上了衣服的扣子。
司三說:「束小姐下來了。」
風熔大喜:「謝謝媽媽!」
蓁寧反應也很快,淡淡的嘲諷掩蓋了自己的心情:「殿下功勛卓著,孤身深入毒穴擊殺了危害墨國多年的販毒武裝分子頭領,圖姆一役勝得蕩氣迴腸,我拜讀過貴國媒體的報道。」
她一直微微垂首,保持一個得體的姿態,偶爾低聲對法蒂瑪說話,然後抿嘴一笑。
那是剛剛結束同英國軍方的秘密會談,深夜抵達首都的墨撒蘭國防重臣杜柏欽。
司三應了一聲,又繼續道:「將小姐上周來過兩次,問您幾時回來。」
風熔清楚地下了指令:「公主殿下開始謀求返回墨撒蘭的合適時機和途徑,我們要密切關注這一點。」
拉妮婭王后吻了吻女兒的臉:「寶貝,我們要去你父王那裡了。」長廊鋪著奢華的地毯,高跟鞋踏在上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沿途僕人只無聲地行禮。
第二天蓁寧就立刻馬不停蹄地開啟了三天的交流會,在最後一天,蓁寧早上陪同公主殿下和華國來訪的小賓客們參加國際聯合馬術協會的培訓課程,隨後在姆夏塔王宮內出席了王室招待的午宴,小朋友熙熙攘攘地嬉鬧,讓整個金碧輝煌的宴會大廳難得地活潑起來。
杜柏欽上樓休息,用人上前恭敬稟報:「茉雅小姐來過電話。」
她起床,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拉開了窗帘,樓下的草坪寂靜,不見一個僕人的身影,在清晨的光線下如同仙境。
杜柏欽低咳幾聲,眉心微蹙:「我懷疑,緬因海灣是否有未勘探能源。」
蓁寧閉著嘴巴,沒有說話,眼裡的淚水漸漸滲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杜柏欽壓了壓額角,彷彿有些不勝疲倦的冷淡。他擱下了手中的湯匙,取過桌邊的絲綢手帕擦了擦嘴,點煙,然後才溫和地說:「蓁寧,失敗者是沒有資格提條件的。」
蓁寧看了看他,臉上黯然,終於默默低頭,不再說話。
距離上次她不告而別,兩年沒見過了。
拉妮婭王后這時說:「這位是法蒂瑪的翻譯束小姐,束小姐是華國人,此次陪同法蒂瑪接待華國的小朋友,束小姐是位優秀的調香師,能說流利的阿拉伯語和墨撒蘭語。」
蓁寧的雙肩終於慢慢地戰慄起來,語氣又輕又抖,卻好像抱了必死一般的決心:「還給我。」
司三依然是那種一絲不苟的恭敬:「設計圖紙是束小姐之前在康鐸時定下的,珍妮女士退休後殿下沒有再聘掌香師。」
早晨司三將蓁寧帶到一樓附屬庭院的一個房子前。司三道:「束小姐,打開看看。」
風澤狠狠地將她一把推開,臉龐憤怒得扭曲變形:「你為了救他,讓爸爸去送死?」
蓁寧靜靜地隨著隨從走在後面。
杜柏欽聲音很平常,每一次他們見面,似乎都像老朋友敘舊:「許久不見,你怎麼樣?」
蓁寧走入餐廳,看到他換了一身衣服,暗綠絨衫穿在身上有些許寬鬆,顯得人很乾凈清爽。
風曼酒店在業內最負盛名的SPA護理,所用的香精調製原材料,全部是從墨撒蘭進口而來,產自北緯二十九度的泛鹿山脈那一片花場,斬金花的植株培育和種植收割,都是屬於杜沃爾家族的專利技術。
司三低聲提醒一句:「早餐……」
杜柏欽就任國防總參謀長后,下屬慢慢地往這兒跑得越來越勤,各議會黨派的首領和事務大臣偶爾也會來訪,重要的場合時,國防大臣潘雷格也會出現,杜柏欽在軍中的同袍至交和幾大家族的私交子弟更是經常出入。花園裡的大傘撐開,男人們穿著馬球裝就能圍桌開會、簽署文件,源源不斷的機要宗卷不停送來,伴隨著男人們大量消耗的好酒,往來座中均是豪傑,談笑之間皆是鴻儒,哪怕是一名隨著長官來訪的普通士官,在踏入泛鹿莊園的那一刻,也不禁懷著朝聖的心情,在席中添一個末位,看著那些大人物言談之間的風度,生出豪情萬丈。
泛鹿莊園是一幢前後一體的私家別墅,是杜家在三十年前建的大宅,由德國著名的設計師Cleveland Wamer設計,坐落在山水之畔,風格簡約,外觀典雅,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建好時在康鐸轟動一時,杜家三兄妹都是在此地出生的。杜柏欽的父親在世的時候,由於部下和學生眾多,墨國的軍政界人物都喜愛在此聚會,杜柏欽的母親也經常在此舉辦藝術沙龍,因此在上個世紀末,泛鹿莊園是墨國最熱鬧的一個私家花園。
蓁寧卻沒打算放棄:「報紙上說,是王妃殿下救的你?」杜柏欽淡淡地說:「我們還沒有結婚。」
蓁寧依然記得當時他的血,灼|熱的、黏稠的,當時手指上的觸感和心中滿溢的害怕,她唯一的念頭是希望他堅持住,撐到軍方解救,至於最後救他的是不是將茉雅,與她何干?
司三答:「並未細說,只讓您有空回電。」杜柏欽點點頭。
杜柏欽依舊是那種平緩的口吻:「那麼你家在洱海湖邊的那一處住宅,可足夠安全?」
蓁寧將撕碎的紙張摔到他的臉上,看著他那張英俊而冷漠的臉龐,新仇舊恨又湧上心頭,只覺得心裏的恨如鮮血一般一蓬一蓬地濺出,杜柏欽抓住她的手腕,一隻手卻沒有扶穩她懸在半空的身體,蓁寧已經一腳踹向了他的小腹。
蓁寧攀上他的肩膀,跪在沙發上吻住了他的唇。
蓁寧憤憤地道:「只可惜他死了,殿下也未必有多少勝算。」杜柏欽扯出一個含義不明的笑:「所幸他還有個好女兒。」
蓁寧笑了起來:「聽起來似乎是我?」大哥說:「蓁蓁,求你幫忙。」
還未走近,車門已經被推開,一個嬌柔香艷的身體撲了出來:「柏欽!」
蓁寧一直跟隨在法蒂瑪公主殿下的身側,這位小女孩由官員和保鏢陪伴著,小大人似的,面對不同的賓客,微笑著矜持地伸出小手,接收親吻、寒暄,也許是因為有同齡的小夥伴,幾天的行程下來,倒也不顯得特別沉悶。
蓁寧臉色默默漲紅,她抿著嘴不再說話,免得自取羞辱。
轎車在將府的宅子前停了下來,杜柏欽坐在駕駛座上,望著天際。「看什麼呢?」將茉雅湊過頭來,「伏空的飛機?」
司三說:「這個實驗室設計時束小姐不在國內,不知道儀器束小姐用不用得順手,如果有任何需要,請隨時知會用人。」
法蒂瑪被她母親牽過來,杜柏欽躬身,執起她的小手,印下輕輕一吻,十足優雅的紳士做派:「晚安,公主殿下。」
風熔冷靜地說:「你熟讀墨國歷史,斬金花一開始,也並非杜沃爾家族壟斷的。」
山邊的新雪未化,松鼠在枝頭探出了腦袋。
她跟昨晚很不一樣,素著臉穿一件黑色的上衣,整個人都顯得黯淡。
杜柏欽忽然一掀手,身側桌上的一個花瓶被他一摜,掉落在木地板上,「砰」的一聲發出巨大聲響,摔得四分五裂。
馬修:「嗯。」
蓁寧隨後從他跟前退下,轉而低著頭牽著法蒂瑪坐到椅子上。
杜柏欽抬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
杜柏欽微微欠身,帶了一點得體的矜持,輕聲同王后寒暄。
他轉身往起居室的酒櫃走去。
杜柏欽抬頭,有些輕佻地笑笑:「你大哥說翻了一遍,沒有找到你父親留下的隻言片語。」
杜柏欽說:「通知麗貝卡派人給她打電話,我明天要開會。」這時女傭在外面示意。
杜柏欽坐在餐桌旁,用人正一樣一樣地端上精緻盞碟,想來是一路舟車勞頓還未來得及用晚餐,他一邊鋪餐巾一邊問:「說了什麼?」
實驗室內必須要保持無菌狀態,她腳上的鞋子還沾滿了後山的露水。
蓁寧和風熔守在母親的面前,聽了這句話,兩個人就跪了下去。
蓁寧動了動唇,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動手術的傷口?」杜柏欽非常敏銳:「你知道我受過傷?」
蓁寧隔著淚光,靜靜地看著他,好久好久,終於緩慢地、一字一字地答:「從不。」
這是整座山莊最核心的兩個房間,未得侍衛總管伊奢的吩咐,連用人都不允許靠近。
從寒冷的西南冬天進入了氣溫適宜的約旦安曼,蓁寧下飛機時感覺挺好的,王室的一位秘書官員候在機場,是一位衣著優雅得體的中年女士。
杜柏欽抬頭道:「告訴梅傑,我們不會在緬因退讓一滴海水,所以哈立德的措辭大可強硬一點。」
「我需要一份口供。」
蓁寧阻止了自己再往下想。
車子將她送往城中的奢豪酒店,厚厚的地毯,長廊幽深寂靜,四十九層只有一間套房,走廊留了一盞燈,著軍裝的男人筆直如一桿標槍一般read.99csw.com立在房間門口,軍姿神態都是標準的,侍衛長伊奢上尉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
蓁寧立刻挺直了身體,屏神靜聽。
寬大的書房內暖意融融,杜柏欽穿了一件淺灰襯衣,埋首翻閱文件,手握著拳頭抵住唇不時低聲咳嗽。
風澤咬牙切齒:「杜家會無休止地追蹤當年的空難案,你既然有機會進入泛鹿,就應該殺了他。」
蓁寧想了一下:「殿下,讓我與我大哥商量一下。」杜柏欽定定地看著她,沒有答話。
「你父親留下的,關於當年空難的完整記錄。」
蓁寧想了想,王儲的小女兒是十三歲的法蒂瑪哈希姆,陪同小朋友參觀馬場和馬術表演不是太困難的活兒,由於是貼身的翻譯,的確是她最合適。
杜柏欽默默地看著她,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你需要喝一杯酒,鎮定一點。」
國王和王后落座在長桌的一前一後的主座上,杜柏欽坐在國王右首,對面是國王的長子。
蓁寧的臉色漸漸開始發白。
「我讀了全部的案卷,一直不明白你怎麼會犯下那麼愚蠢的錯誤,就為了一個墨撒蘭人停車救人,直到你在約旦乘杜柏欽的專機去了康鐸。」
杜柏欽想制止住她失控的情緒:「蓁寧,住手!」蓁寧置若罔聞,紅著眼彷彿那是她畢生的仇敵。
馬修動筆記下。
春日的午後,高大的桉樹和橡樹在微風和陽光中搖曳,山道上清涼安靜,清風伴著湖邊的水汽,有林木和青草清新香氣吹拂而過,路邊一叢一叢都是開得繁盛的花朵。
杜柏欽突然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男人們不以為意,在他們看來,杜柏欽殺伐決斷、果敢堅毅,他領導墨撒蘭空軍指揮部期間,墨撒蘭青年子弟的參軍熱情空前高漲,尤其是空中軍事力量得到了前所未有地加強,雖然在他升任國防總參謀長一職之後結束了飛行生涯,但榜樣的力量依舊激勵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願意從軍為國效力。
蓁寧看著他盤子中的一份香嫩飽滿的牛排切得七零八落,能入口的卻沒幾塊,此時已近半夜兩點,這麼大一個莊園,這麼一個世襲的頭銜,忙完國家的政務,還有家族的生意,加上幾個名門世家之間不可避免的應酬交際,事情千頭萬緒待他批示,想來他也是太忙以至於司三隻好見縫插針地請示事情,只是連吃個飯都不得安生。蓁寧看著眼前的景象,只覺得眼花繚亂,恨不得趕走這個立在餐桌旁的聒噪管家。
兩個人走到二樓的起居室,整個寬闊的二樓一整排的房間,杜柏欽的卧室在右邊盡頭最後一間,蓁寧住在另一側,此外還有一間是杜柏欽的書房套間,主客廳開闊無比,此刻帷幔低垂,水晶吊燈光影閃爍。
蓁寧心頭微微激蕩,她依然記得,在她離開墨撒蘭之前,杜柏欽跟她說過,要將一樓的側廳改成她的工作室,沒想到他真的做了。
大哥語氣頗有難色:「母親,我自何處能找來精通華文和阿拉伯語,身手又好,還能取得王室信任的女性?」
馬修神色一亮:「我回去即刻轉告首相閣下。」杜柏欽點點頭,馬修告辭出去。
「空飛真的是又危險又不自由,真高興你不用飛了。」茉雅笑著去親他臉頰。
春季的康鐸常常下雨,雨水滴到露台的聲響分外動聽。蓁寧拉緊卧房的窗帘,從下午一直睡到天黑,光怪陸離的夢境一個接著一個,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圖姆島嶼的密林深處,父親躺在她身前不遠處抽搐,一團焦黑的肉塊,五官已經毀壞,唯有眼睛仍然不屈地睜著,蓁寧望著父親的臉,她想衝上去抱起他,想喊他,卻感覺渾身有千斤重,四肢如沉鉛一般動彈不得。
男僕恭敬地俯身,伸手拉開凳子,桃木凳子發出輕微的拖動聲,動作整齊劃一得如同一場表演,男士們依次迎上前來和王后微笑、親吻。
傍晚時分杜柏欽結束工作下樓時,看到司機等在他的車門外,見到他有些不安:「殿下。」
蓁寧開著窗看了一會兒,有女用上來,在屋外輕聲細語提醒一句:「束小姐,當心淋雨著涼。」
風家把風侖的遺骨入土安葬,葬禮沒有公開,但風侖很多的故交和風家的門生部下,都不遠萬里秘密地從外地趕回來弔唁。
戎裝的士兵看了一眼車牌,瞬間寒毛立起,併攏腳後跟,揚起右手,敬了一個標準軍禮。
大哥說:「哈雅公主殿下的秘書不是致電給您,他們都說了歡迎妹妹去——」
蓁寧深深地呼吸,退出去帶上了門。
蓁寧問:「他死去的時候,是不是全身焦黑,被炸得血肉模糊?」蓁寧開始發起抖來。
母親非常克制,喚保姆上來照顧蓁寧,然後吩咐風熔辦事,風家提取了兩份直系親屬的DNA檢驗,證實了她帶回的的確是風侖的骨灰。
兩個人隔得太遠了,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她的臉始終沒有轉向他這一邊。
蓁寧點點頭,忍住了奪眶而出的淚水。
杜柏欽倏地站起來:「你走吧,我不需要什麼口供了,遺骸我會挫骨揚灰,駕空機撒進泛鹿山脈,以慰我父親在天之靈。」
杜柏欽禮節性地朝門口望去,衣香鬢影之中數位高貴艷麗的女士步入,禮貌巡視而過的一瞬間,他的視線驟然停頓,瞳孔微微一縮,便再也無法移動。
蓁寧自噩夢中蘇醒過來。
十分鐘之後,她換衣下樓,一輛黑色的轎車已經如幽靈一般停在樓下。
夜裡大哥和她聯絡,她也並非不能和外界通聯,只是她房中的那根電話線……想必泛鹿莊園的監控系統早已將他們對話中的每一個字,甚至每一次深淺的呼吸都記錄得一清二楚。如果殿下需要觀摩,不用一分鐘即可送抵杜柏欽的案前。
司三朝著她輕輕鞠躬:「殿下吩咐,後山的花場,束小姐請隨意出入。」
白色絲緞晚禮服裹住了細瘦潔白的肩膀,一抹簡潔的蕾絲裝飾襯出凜冽的深深鎖骨。
場中圍桌交談的男士被聲音驚動,交談聲短暫地停了一秒,然後座中男士們紛紛起立,順手扣上了西服扣子。
蓁寧望著他,眼底有光閃爍不定。
今年夏天墨國的開國功臣宋士奎,墨國獨立戰爭中被授予的七位五星上將之一,在結束了第三次化療之後自美國返回故土,杜柏欽陪著他在花園喝了一壺茶。臨走時老爺子的孫子來接他,帥氣的年輕人一身軍裝,先對著杜柏欽敬了一個禮,年輕人如今已經是空軍的麾下之師。杜柏欽親自將老爺子送到了車邊,年輕人攙扶著遲暮的將軍,將軍縱然行動艱難,站起來后依然是腰背筆直,在登上車的最後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花木婆娑的山莊。
她心裏忽然打了個寒戰。
杜柏欽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合上工作的電腦丟到沙發上,說:「家裡可好?」
她又一次毫無抵抗地束手就擒,乘坐他派來的車,去見他。時光穿梭往返,她跟杜柏欽的歷史總是一次又一次重演,只是這一次,圖窮匕見。
此時杜柏欽在北方地區出差。
蓁寧聞言,慢慢地坐了起來,神色很平靜:「成叔,把我行李提下來。」
內庭的右側大廳連著主人起居室,其餘的兩個房間辟成了一間寬大的書房附帶一個小型的會議室。
蓁寧低著頭不說話。
杜柏欽淡淡地答:「你不是在現場嗎?」
蓁寧發現自己已經不了解這個男人了,他們之間的問題,不僅僅是長達兩年的分別,而是期間發生的一樁一樁如滔天巨浪般的洪流往事,他們已換了幾重身份,又幾經生死……兩個人看著對方,都有提防和猜忌。
杜柏欽不再和她繼續這個話題,只對她說:「吃點東西。」
蓁寧一路上非常沉默,杜柏欽的秘書官一直送她出了機場,直到她登上風家來的車輛。
杜柏欽無欲再談這個話題:「好了。」
蓁寧感到擁抱住的這個身體是熟悉的,熟悉的寬闊肩膀,熟悉的肌膚觸感,卻也有些陌生的微冷,她陷入了深深的暈眩之中,為什麼隔了這麼久,還是嘗得到暖和的味道,為什麼心都已經在樹林里燒成了灰,大腦皮層的記憶中還儲存著他的氣息?
司三正恭敬地站在一旁,一項一項同他請示事情:「夫人前幾天打電話回來。」
謝梓正要張口。
窗戶上有些模糊,依然看得見濃深夜色下的滂沱大雨,院子前的兩盞大燈刷刷地打亮,將花園車道照得一片光明,原本怪獸一般佇立在陰暗之中的樹木,在光線中顯出青翠欲滴的綠色。
杜柏欽對著沙發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坐。」蓁寧在他的對面坐下來。
蓁寧下樓,吃了早餐,已近中午,陽光和煦。
杜柏欽被她那笑意驚得心底一跳,覺得她有些反常,蓁寧卻已經舉起了酒杯,笑得如陽光般明亮:「敬偉大的愛情!」
毫無疑問,作為近十年來墨國最傑出的軍事人才和最優秀的領導者,他執掌撣光大樓只是歷練和時間的問題而已。
馬修無奈:「哈立德今早要針對爭read.99csw.com端問題發表一個聲明。」哈立德時任墨撒蘭新聞大臣兼政府發言人。
杜柏欽知道他要說什麼,勉強點了點頭。謝梓拿了文件掩門出去。
只是似乎他居住在泛鹿莊園的時候並不多,那晚之後,早晨蓁寧起來他已經出門,這些天根本不見蹤影。
杜柏欽回到房間來,看到她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睡了,衣服都沒多穿一件,他抬手關了吊燈,只留一盞昏暗的落地燈。站在沙發前,看她睡著的樣子,他臉上有捉摸不定的陰沉表情。遲疑了好一會兒,他還是伸手抱起了她。
「那你就在泛鹿待一輩子吧。」杜柏欽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如果你不這麼急著不擇手段地擺脫我,我會比較樂意讓你高興一點。」蓁寧甩開他的手,站起來一腳踢開了跟前的椅子,往房間跑去。
她低頭看手上的文件,杜柏欽的專屬文件,墨撒蘭國防部的專用紙箋,上面蓋著的是直屬國防總參的機密徽章。
蓁寧在門口站定了。
她坐上沙發,只沉默地等待著。
喪禮結束的第二天,成嫂抱著蓁寧坐在窗邊的軟塌上,像小時候一樣,她每次身體不舒服都要撒嬌賴著成嫂抱,成嫂一下一下地輕輕拍她的背,蓁寧頭暈得很,躺在塌上閉著眼。
曾經星光熠熠的眼睛,如今已經似古井無瀾,只有偶然一窺,才可望見深處墜入海面的點點星光。
這麼親厚的禮節,蓁寧有些受寵若驚。
蓁寧轉身去餐廳喝湯,風熔跟在她身後:「約旦王儲的最小一位公主,作為約旦青少年體育交流協會王室代表接待華國馬術代表,蓁寧,拜託拜託,竟然有不說英語的公主!」
蓁寧心裏一清二楚,風家不會將她父親留下的哪怕一張紙片交給杜柏欽。
蓁寧埋頭喝了半晌湯,忽然抬頭問道:「如果我承諾你留在泛鹿,你是不是可以先把我父親的遺骨還給我母親?」
蓁寧跟大哥報了平安,只說一切都好,想必風熔也明白,意思就是尚未取得進展。
蓁寧抬起頭,看到他的眼睛,墨色眼底是清清楚楚的冷凝一片,斷無半分情慾之色。他望著她,迎上她的目光,掀掀嘴角,露出一個薄薄的笑容。
蓁寧在泛鹿莊園被囚禁得太久了,乍然見到這麼美麗的實驗室,就彷彿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見到了一大片廣袤樹林,整個人仍處在發矇的狀態。她輕輕地問:「給我的?」
只是相比老康鐸公爵的不羈做派還是有所不同——據說杜柏欽的父親舊日時常在前廳和部下徹夜飲酒暢談,杜柏欽出現在前廳的次數委實不多,偶爾在前廳的會議室聽取下屬報告和隨同幕僚開會,也都是冷峻寡言,說話行事果斷利落,有些時候甚至是謝梓出來傳達指令,他本人都不會出現,比如這樣一個寒冷的清晨。
車子開進私人宅邸前的一條寬闊道路,遠處有轟隆隆的聲音從雲層中滾過。
三月的最後一個周末,蓁寧登上回國的飛機,泛鹿莊園的司機送她去機場,兩位長官護送著她登機,蓁寧的懷中一直緊緊地抱著一個小型的行李袋。
馬修走進去,果不其然看到杜柏欽那位心腹幕僚長謝梓坐在前廳正悠閑地吸煙,馬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了下去。
杜柏欽反手拉開她,蓁寧一頭從床上栽了下去。
司三又道:「方先生想見您,有幾份重要文件要請您簽字。」
蓁寧跟著大哥走進書房,正對著案桌有一張寬大的扶手椅,那是父親最喜愛的座位,也是她童年最溫暖的回憶。
杜柏欽握住她的手親了親:「這兩天忙,你媽媽生日宴會是哪一天了?我抽空去好不好?」
妮雅公主是現任阿卜杜拉國王同父異母的妹妹,是法蒂瑪的姨母。妮雅公主擁有舉世無雙的美貌,熱衷體育,尤其是馬術和足球,曾擔任國際馬術聯合協會主席,亦是此次活動最重要的王室代表。
夜航的戰機正在返航。
蓁寧緩緩地走了進去。
蓁寧看到用人正架起梯子,站到杜柏欽二樓的露台下,折下大把大把的白丁香花枝。
蓁寧仰頭看了他一眼,隨後低垂了目光,手交疊在身前,輕輕屈膝,低聲細語一句:「殿下。」
過度的體力透支對他如今的身體的確是很大的負擔,每一次都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當夜在二樓的偏廳吃晚餐時,瓢潑大雨突然落下,雨滴砸在窗戶上如豆子一般。
馬修問了一句:「沒事?」
杜柏欽轉頭看到她:「進來坐。」
杜柏欽站在她的跟前,瘦削高挑的身形如一片暗沉的冬日夜色:「我派人去取你的行李,十五分鐘之後的飛機,要你父親的屍骨是吧,跟我回康鐸拿。」
蓁寧隨著法蒂瑪坐在左側的末席。
國防大臣潘雷格自泛大西洋環島聯合部長級軍事會議歸來,今早將會在撣光會議室召開聯席參謀部長會議。
早上剛剛下了一場雪,太陽緩緩升起來,天氣清新得可愛。
蓁寧忽然抬頭望著眼前的人,淚水浸潤過的眸光灼灼發亮:「杜柏欽,我父親最後怎麼死的?」
杜柏欽聞言眉頭微微一皺,蓁寧卻是毫無懼意,定定地看著他。
幾乎是同一個瞬間,蓁寧也看到了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驟然交匯。
蓁寧並不願坐,站在他跟前問:「我大哥今日聯絡你了?」
杜柏欽又道:「可以跟外貿部長商談一下,對方的石油進口長期依賴我國,給他們一點壓力未嘗不可。」
司三敲門進來。
風澤站在窗前,回過頭盯住了她的臉:「妹妹,你在圖姆邊境的樹林救下的那個人,是不是杜沃爾?」
司三恭敬地俯身:「殿下,謝先生吩咐今天您不備車出門了。」杜柏欽點點頭:「嗯。」
這是屬於泛鹿莊園的私人花園,沒人打擾她,只有她一個人,慢慢走到日暮。
她如今在泛鹿莊園里,如果不能讓杜柏欽自願移交父親的遺骨,最後她也只能撤退。
她滿頭冷汗在夢中掙扎,感覺到有人按住她的手背,低低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蓁寧。」
杜柏欽怒從心頭起,看著她漲紅的臉龐,如一隻伸開了利爪的貓,他忽然就瘋了一般,掀起她的下巴,對著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成嫂奔上來:「姑娘!」
立在門前的伊奢上前來招呼:「早安,馬修閣下。」
今晨起來,感冒和疲勞竟有牽起舊傷隱隱發作的趨勢。
到晚上九點,小公主睏倦了,蓁寧如獲大赦,隨著告辭離去。杜柏欽看著她的身影,細長的身體、蒼白的臉和敏感的神情。
蓁寧拽住他,崩潰地尖叫起來:「杜柏欽,你的軍隊能殺了他,你就不敢讓我看一眼?」
杜柏欽平平地陳述:「他一人斷後,護住三個人逃出了密林,已經算是非常成功。」
蓁寧自暴自棄地說:「無論你要求我做什麼,我求你,讓我送我父親回去。」
杜柏欽也不勉強,只道:「那你陪我坐一會兒。」他轉頭示意司三繼續。
傍晚造型師來給她妝發時,不小心割斷了一小縷她頭頂的髮絲,那位棕發帥哥連聲道歉,蓁寧倒也不計較,笑笑就過,心底卻有不祥的預感。
蓁寧喉嚨浮出氣息:「每個人都知道嗎?」
傍晚蓁寧被車子接往丹宮,拉格丹宮的殿宇坐落在城中,是有著濃厚伊斯蘭建築色彩的宮殿。
在約旦基金會的辦公室,蓁寧隨著公主覲見了王后。拉妮婭王后褐發黑眼,為人親切,曾當選過「世界最優雅女性」,亦是王室中令媒體瘋狂的人物之一。
馬修徵詢的目光移向謝梓。
泛鹿,泛鹿。
蓁寧被他狠狠一摔,撲在了沙發上。
蓁寧慢慢地睜開眼,眼皮輕輕跳了跳,這不是夢。
二月份的最後一日,蓁寧抵達了安曼阿麗亞王后國際機場。
蓁寧走上前,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那把椅子。
她已經獨自在這裏居住了近一個禮拜,當日在安曼機場,杜柏欽臨時因緊急事務轉赴他國,她乘坐他的飛機——杜柏欽甚至吩咐調派了兩位隨行侍衛跟著她,由他的侍衛總長伊奢親自押送她上了飛機。
蓁寧微微屈膝:「妮雅公主殿下。」
標準王室禮節,帶了一點點陌生的疏離感。
母親說:「你去集團的翻譯部門調人。」
四周的水晶茶盞、牆上的黃金壁燈,彷彿都變化成了獠牙怪獸,她覺得背上冷汗正涔涔地落下。
蓁寧接了過去。
隔了一桌子賓客,水晶杯盞光華流轉,滿座都是談笑晏晏,主客頻頻舉杯,杜柏欽在同身側客人交談的間隙,餘光輕輕掠過她的方向。
蓁寧抬手敲了敲門。「進來。」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聽不出任何感情|色彩。蓁寧走進,反手掩上了門。
如今大哥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風熔亦知道最後父親的下落問題一直是風家上下的一塊心頭病,尤其是母親,雖然嘴上不提起,但心底極其挂念此事。他也一直在著力打探消息,沒想到竟然是墨國軍方把持了此事。此次蓁寧要去墨撒蘭,堅決得沒有任何一絲轉圜的餘地,他在阻read.99csw.com與不阻之間遲疑,最終還是沒有攔下她。
風熔望著她,直截了當地開口:「風曼需要斬金花,種子或者植株。」
蓁寧被電觸到一般狠狠打了個戰慄,下一刻,她手中的文件就被狠狠地摔到了對面人的臉上。
蓁寧抬手關了窗戶。
司三遲疑了一秒:「定製禮盒的設計,王妃殿下不滿意。」
「吵死了!」茉雅站在地上跺跺腳,「我一直讓爹地搬家,他不願意,這些飛機天天吵得人心煩。」
房內點著一盞落地燈,蓁寧這才看清他,他坐在沙發上,身前一張辦公桌,電腦還未合上,屏幕散出微微藍光,襯得他臉色有幾分白。
蓁寧愣愣地站住了。
半山的湖水閃爍之間一幢磚紅色的別墅靜靜佇立著,駕駛座上的男人遠遠地按了一聲喇叭。
喪禮結束的那天晚上,蓁寧獨自去了母親的卧室,站在屋子裡的人是風澤。
蓁寧從沙發上起來,走到了窗前,才發現雨不知何時又下得急了起來。
她整個晚上只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她看他的眼神——凄惶的、驚恐的,實在是太冷了。
大哥示意她在旁邊坐下,然後轉過頭和蓁寧說:「有兩件事情要交代你。」
蓁寧低著頭,想到夢中情景,抬手擦乾了臉上的淚痕。杜柏欽按亮壁燈,含蓄地輕輕道:「我聽到你在喊叫。」
杜柏欽擱下刀叉:「出了什麼問題?」
杜柏欽忽然笑了:「你什麼也不用做。」
她坐在沙發上,房中的光線漸漸暗淡,心底被焦灼烤炙著,房中的冷氣開得充足,額角也慢慢地沁出了一層薄汗。
她腦中默默思忖著機票是明早十點,明天她要先飛迪拜,從迪拜轉機回華國,她要在航班和機場之間度過十五個小時,但這對她來說不是任何問題,她一直喜歡飛行,喜歡待在機場的感覺。只是阿拉伯食物吃了幾天了,她好想回家吃一碗熱乎乎的米線。
司三吩咐人將晚餐送到了二樓起居室外的露台餐廳,杜柏欽洗了澡出來,看到蓁寧坐在椅子上瞪著盤子發獃。
泛鹿山道上,高大的橡樹迎風招展,盤山山道之間,車輛一閃而過。
蓁寧忽然低頭輕輕一笑,睫毛垂下來遮住了她眼裡的表情,杜柏欽只聽到一聲輕笑:「捨身報恩啊,殿下真是性情中人。」
蓁寧敲了敲門:「說我?」母親溫和地道:「沒有。」大哥喚了一聲:「妹妹……」
杜柏欽的視線這時轉到她的臉上。
杜柏欽躲閃不及臉上被打個正著,正抬手接住從他身上掉落下來的那沓文件,蓁寧已經驟然從床上站了起來,踉蹌著撲了上去,杜柏欽慌忙架住她的身體,蓁寧瘋了一般扯過他手中的文件,一頁一頁地將紙張撕得粉碎。
這是個大得嚇人的頂級套房,寬闊的玄關處大捧的百合花香幽幽,原木格子裝飾上擺放著精美飾物,起居室的門半敞著,透出些許光線。
她在泛鹿住了快一個月了,除了剛回來的那一晚,杜柏欽沒有再回泛鹿居住。
杜柏欽返身坐入床邊寬大的扶手椅中,慢吞吞地探手從桌邊的煙盒中取出一支煙,他看著床上的女人,披頭散髮、蒼白的臉頰,咬著唇卻無法抑制的微微發抖,遲早要讓她面對的,那是詹姆斯針對這個案子做的最後一份工作報告,自他從醫院蘇醒之後開始,他看了無數次,連頁腳都有些磨損,最後一次,他把報告從書房拿出來鎖在了床頭櫃里。
果然是康鐸城內數一數二的豪門之家,杜柏欽的氣度還真是大,知道她覬覦他家的斬金花草,他便大方地拱手送上,真是一流的世家風度。
「束蓁寧!」杜柏欽一向冷靜的臉上滿是憤怒,額上青筋隱隱,語氣已經是瀕臨暴怒的失控,「起來!」
杜柏欽低頭倒酒:「過來,喝一杯。」
杜柏欽拉開她的手,低聲一句:「明天出差呢,很多事沒備好。」將茉雅撒嬌地嗔道:「你總是不理我!」
風熔在車上接到手下的通報,蓁寧隨行的兩位長官並未有任何動作,從墨撒蘭來的那架飛機在機場直接返航。他鬆了口氣,拍了拍小妹的手:「回家了。」
老人眼中泛起淚花,喃喃地說了一句——「我彷彿回到了一九八六年」。
蓁寧推開門,映入眼前的是一個無菌更衣室,她走了幾步,眼睛驀地睜大,心頭不禁激動地跳了起來,一個嶄新的室內實驗室——一塵不染的白色大理石桌面,格子上方整齊疊放的各種試劑、各種儀器和玻璃器皿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的琉璃光。
吃完晚餐之後,將茉雅摟著他的脖子,柔情萬種地道:「柏欽,明天你又要去約旦了,我今晚留下陪你好不好?」
杜柏欽在煙灰缸中熄了煙,面容是安詳平和的,帶了不易掩藏的悲茫:「蓁寧,我也不過是收拾殘局,人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令尊浸淫此間多年,想必也早已知曉個中道理。」
杜柏欽那一刻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側了側臉,冷峻的臉龐在夜色中輕輕一閃避開了那個吻,他靜靜地說了聲:「晚安。」
杜柏欽眼波微動,還是緩步朝著他的車子走了過去。
將茉雅聞言高興地親了親他的臉:「好!」兩個人吃過晚飯,杜柏欽開車送她回家。
蓁寧沉著地應了一聲:「明白。」
夜裡她從母親的住處出來時,走出了院子,在青石台階上一頭栽倒。
中午,蓁寧從實驗室出來,看著空無一人的寂靜庭院。
蓁寧知道,那是他生氣的前兆。
妮雅公主說:「請蓁寧小姐陪公主參加今晚的丹宮晚宴。」
風熔走了進來:「妹妹,你來書房一下。」
她比以前瘦太多了。
蓁寧不是沒見過他出現時的陣仗。
他一直是英俊的男人,有東方男人少見的冷峭面龐,鼻樑挺直,在仕途和軍界多年的磨練使他早已褪去了她在象牙塔初識他時的青澀和溫和,餘下的只有愈來愈沉穩的內斂鋒芒。
風熔停頓了一下,開口道:「還有一件事。」
蓁寧氣得尖叫:「我已經告訴了你我父親什麼都沒有留下!」
杜柏欽只靜靜地聽著,眉目不動地喝著一碗湯。
謝梓的眉頭不禁皺了皺。馬修問:「殿下怎麼了?」
房中一片漆黑,她看到床頭站著一個人,杜柏欽掌燈,微微蹙著眉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蓁寧帶著魯魯去爬山,出門時司三正在廊下指揮著用人,見到她,客氣地道:「束小姐,天氣預報說有雨,可需要帶把傘?」
此生何其有幸,能經歷回歸的一九八六年,那是在康鐸年輕一代軍政王侯的領導之下,泛鹿莊園一個另外最鼎盛時代的開啟。
蓁寧跟在他身後往外走,杜柏欽問:「住得還習慣?」蓁寧說:「我無事可做。」
車門拉開,就看到大廳內巨大的水晶燈閃閃發亮。
訂婚半年了,將茉雅看著他每天為軍機大事忙得不可開交,連兩個人的相處時間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即使每一次的約會時間都很短暫,可茉雅依舊為他驕傲,如同她的母親為她父親驕傲一樣。
杜柏欽側過頭低低咳嗽了幾聲,取過水杯喝了點水,才回答他:「你讓謝梓查查我這幾日幾時有空,再給他回復。」
杜柏欽一動不動地望著她,最初的震動從心頭散去,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目光慢慢帶出了一絲冰冷的玩味。
杜柏欽笑了笑,聲音卻透出一絲怒意:「蓁寧,用身體換取情報的那一套,對我沒用。」
杜柏欽看著她。
宋先生的那句話後來在墨撒蘭經久流傳。
杜柏欽咳嗽得聲音嘶啞,卻還是低聲回了一句:「告訴她我晚上給她打電話。」
但沒有香了。
蓁寧終於不再說話,點了點頭。
美得像夢境一般。
杜柏欽在沙發上坐下,從壁櫥中取出兩個杯子:「司三說你睡前要喝酒?」
杜柏欽如實作答:「我當時受傷已經失去意識,她跟著醫療直升機去了戰地。」
蓁寧的呼吸慢慢地消失,鼻腔之間是越來越重的窒息的感覺,那男人的一束目光,彷彿一隻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杜柏欽看了看她,皺皺眉頭忍住了情緒,走到她身旁來,替她鋪開餐具。
馬修,時任首相國家安全顧問,一早從市政大道一號得了命令,梅傑首相要就緬因海灣的爭端聽取國防部的意見,他熟門熟路地道:「嗨,夥計,麻煩給我杯咖啡,這天真冷!」
拉妮婭王後走到國王身側,親熱地貼了貼丈夫的臉,蓁寧看了一眼,的確是很私人的家庭宴會,並無朝中機要大臣,出席的都是國王的家庭成員,杜柏欽此行是以王室宗親的身份來訪,隨行的只有一位墨國的親王王子和幾位王室官員。
蓁寧聽到自己的聲音,兩個字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一般,又干又澀。
蓁寧臉上略有疑惑。
高聳著的雕花大門緩緩打開,門崗上的士兵立刻敬禮:「長官!」馬修打轉方向盤駛入庭院中,看到車道上停了一輛熟悉的綠色吉普,馬修笑了笑,竟然有人比他還早。他關了車門朝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