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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8 回歸春天

Chapter 08 回歸春天

於是從醫院回來后,杜柏欽安安靜靜在莊園里休息了一個禮拜。
早晨七點多,司三上樓來敲了敲他們的房門,這是很罕見的事情,杜柏欽立刻醒了,抬眼看到床邊的手機正在振動。
杜柏欽俯下身淺淺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隨即牽起她的手往外走:「很好,寶貝,現在是晚餐時間。」
整個一樓大廳一片肅靜,女傭默不作聲地流眼淚,開始祈禱起來。蓁寧坐在大廳的中央,低聲地跟司三吩咐:「泛鹿里有家人住在北部的,讓他們打個電話回去問一下平安。」司三點了點頭。
香嘉上見到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也沒空說話,司三領著他往書房去了。
杜柏欽手背摸了摸她的臉頰:「沒事,睡吧。」蓁寧抬手拿過杯子:「喝點水。」
蓁寧輕輕地摸了摸它的耳朵,在走廊上蹲了下來,魯魯將頭拱進她的懷裡,蓁寧抱了抱它毛茸茸的腦袋。每次都是這樣,杜柏欽在家休養時,魯魯都變得格外的乖巧,有時候用人怕它吵到殿下休息,便把他拴了起來,它在狗舍里也是這樣,濕潤潤的大眼睛一直望著二樓卧室的方向。
他在醫院接受治療的那幾天,蓁寧都陪著,只是恰好何美南大發飆的那一天下午,蓁寧沒有去醫院,因為大哥的秘書親自來了康鐸。
杜柏欽頭也不抬地說:「那支曲子的名字。」蓁寧抿著嘴笑了一下。
香嘉運氣呼呼地說:「假惺惺地搞什麼石油戰略,他杜柏欽要為國捐軀,自己開飛機去轟炸北敕雷島不是更好嗎?」
「你和孩子,誰也不會離開我。」杜柏欽握住她的手,輕聲地安慰她,「也不全是,你不妨問問美南。」
杜柏欽沉默了一秒,動了動身子想要坐起來,卻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咳得已經傷了肺,一聲一聲血氣瀰漫,從褲袋中掏出手帕按住嘴角,咳嗽聲變成了悶啞的聲音。
如今康鐸城內也不太平,今春伊始,汽油的價格上調了兩次,墨國的富豪陸續舉家外出度假,城中的流言漸起,普通民眾的生活步調雖仍然正常,但也都關心起政治來。上周四,海軍的兩艘驅逐艦開進了敕雷海峽,頓時令整個首都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蓁寧給他遞了溫水,他喝了一口止住了咳嗽,靠在床沿,望了她一眼:「為什麼?」
杜柏欽按了按發疼的額角,嗓子啞得透出疲倦:「我喝了太多咖啡。」
杜柏欽在床邊俯身親了親她:「蓁寧,我需要返回撣光。」蓁寧掀開被子要爬起來:「怎麼了?」
蓁寧披著外套下樓送他,走到二樓的樓梯處,就看到他的侍衛長伊奢已經候在大廳,蓁寧停住了腳步,杜柏欽伸出手臂,將她緊緊地抱緊,又迅速地放開,大步地往樓下走去。
何美南沒當回事:「好好休養沒大事,他的醫療團隊是一流的。」蓁寧只好對著他笑了笑,她心底明白,現階段的局勢,談休養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晚餐后蓁寧直接將他拖回卧室。
杜柏欽問道:「你怎麼樣?」
泛鹿莊園的夜。
蓁寧抬頭瞪他,兇巴巴地吼了一句:「幹嗎?」
杜柏欽問:「他仍不知道蓁寧懷孕?」風熔應了一聲:「嗯。」
司三不知是急還是怒,眼睛發紅,這一次也真是打定主意以下犯上了:「撣光的日常軍務本來就已經足夠繁忙,眼下國家還是戰備時期,我不告訴夫人,您身體還撐得了多久?」
今天早上六點多他被謝梓叫起來,進了書房,早餐、午餐時都沒出來。
下一瞬間她忽然被人伸手拽住了胳膊,杜柏欽從床上跳下來奔了過來,手指緊緊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深夜的泛鹿莊園一樓依然燈火通明,對北敕雷島嶼的方案即將提交議會複審,整個星期,杜柏欽都在抱病工作,西側副樓的廚房燈光亦亮得如白晝,食物和咖啡源源不斷捧出來,然後被送進一樓的會議廳和書房。
謝梓態度一向嚴謹恭敬,一次一次領命而去的時候,這個一貫書生氣的幕臣,眉目間也帶了隱隱的殺伐之氣。
何美南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
昨天凌晨他一回到泛鹿,司三就跟他說蓁寧下午哭了,然後醫生允許她吃了一小盒冰激凌。
蓁寧看了他半晌,忽然放低了聲音:「聽說王室不批准你的婚姻,所以你要退出政界?」
杜柏欽昨日已經出院,並未返回泛鹿,而是直接去了撣光。她回家的機票是明天晚上的,蓁寧夜裡在酒店的客房裡,打開了箱子開始收拾東西,收拾著收拾著,突然把手裡的毛衣一扔,扭開門往外走。
杜柏欽無奈地搖搖頭:「誰說的?現在我的心思都在北敕雷上。」蓁寧說:「你打算期滿后卸任?」
杜柏欽要掛電話:「算了。」
他工作時,蓁寧不會進去,有時到點了要讓他休息,蓁寧會在門口敲一下門,杜柏欽看見了她,手上還夾著筆,指了指外面的客廳,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等等。
他周三去北方出差時,更是不辭勞苦地當夜趕回,一日之間飛了兩趟,穿過了大半個國家,從最北部的邊界線到首都康鐸,凌晨三點從機場回到莊園時,蓁寧已經睡下。
杜柏欽將手上的紙張拿給他,何美南接過,隨手一翻,忽然停頓,接著手指在單子上點了點,遞給了產科主任一個詢問的眼神,主任點了點頭。
杜柏欽柔聲說:「還很早,再睡會兒。」
他一動,蓁寧也跟著醒了。
蓁寧遲疑著說:「若是你工作需要,我不妨先離開,你可以過來看我……」
杜柏欽仍在方才的氣頭上:「我危險不危險,關你什麼事?」
蓁寧眸中有疑惑的光:「你……」
杜柏欽從一樓的書房走出來,看到她在,走過來親了親她的臉頰。蓁寧看到他的臉色,問道:「累了?」
蓁寧翻了個白眼。
墨撒蘭傳統的春弦節,南部溫暖地區的大片繁花盛放,吸引了無數的遊客前往觀賞。
他已經忙成這樣,還得分神給她處理私事,蓁寧感動得要哭:「是不是準備開戰?」
「香嘉上真的會去坐牢?」蓁寧手撐在餐桌上,有點焦急地想知道結果。
山上的四季,要比山底下慢一些。
何美南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何美南立即揮手,阻止了他說話。
花房餐廳的燈光昏暗得恰到好處的迷人,銀制燭台、花香幽然、美酒醇香、泛鹿莊園內的法式主廚大餐,只是杜柏欽明顯胃口欠佳,只喝了一點湯,吃了一點沙拉,主食都沒碰多少便擱下了餐具。他喝了半杯酒便被蓁寧制止,後來只坐著陪她說話。
也看見有律師來過,大約是調查山上的槍擊案件。一天,司三遞給她一個黑色的皮套。
杜柏欽將食指搭在她的唇上:「噓,懷孕婦女可以暫時不關心天下事。」
站在床邊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五官跟香嘉上有些相似,年紀較長,眼神陰鷙:「都要去坐牢了,還忙著通風報信呢。」
房中依舊一片漆黑,蓁寧疑惑地問:「現在幾點?你怎麼回來了?」
杜柏欽深深地吸了口氣:「期滿后我們再談。」
蓁寧離開了青石台階,走進了密林深處,大樹下結滿了深綠色的苔蘚,地面read.99csw•com濕滑,杜柏欽不敢大意,跟在她的身後扶著她,走著走著忽然腳步一滯,退開了幾步開始咳嗽。
香嘉上眼下處境頗為狼狽,衣衫凌亂地被捆在大床上,聲音不改風流倜儻:「大哥,對於你目前最大的敵人,我得幫你探探敵情啊!」
杜柏欽用力地親了一下她粉|嫩可愛的臉頰:「遵命,王後殿下。」蓁寧洗完澡出來,杜柏欽已經倚著床頭睡著了。
杜柏欽半躺在床上,英俊消瘦的臉龐一點表情也沒有,他淡淡地說:「一輩子留下來,不然你走吧。」
蓁寧坐在他身前的沙發上,杜柏欽摸著她的肚子,心滿意足的樣子,渾然不覺自己的口氣柔得快要融化:「昨天偷吃冰激凌了,嗯?」
關於北敕雷的軍事部署和談判的文件一沓一沓地送呈,國內各黨派的意見和爭論紛紜,北敕雷島嶼的秘密情報更是一日二十四小時地傳來,國防部亟待處理的文件堆成了小山,可是依舊抵擋不住各位軍機大臣的八卦熱情。
杜柏欽也沒否認:「這一次連你都牽扯進來了,你先回家去比較安全,等事情過去了,要是想來康鐸,我派人去接你。」
杜柏欽臉色煞白,側過身體按住了胸口拚命吸氣,喘息仍是漸漸艱難粗重起來,他按著胸口深深地吸口氣,喘息著說:「我管不住你,你收拾一下,我調你去蔭花別院,今晚就走。」
杜柏欽閉著眼,無聲地笑了一下。
合議庭並未當庭宣判,但香嘉上的命運,基本不會太樂觀了。
杜柏欽從泛鹿莊園離去的幾個小時后,消息迅速傳遍了國內,媒體一直滾動播放滿目瘡痍的炮彈爆炸現場,墨撒蘭國內群情激奮,數千民眾走上街頭,卡拉宮和市政廣場聚集了大批遊行者,抗議賴昂恐怖武裝的殘忍暴行,教堂前鋪滿了鮮花,教徒跪地為受傷的孩子祈禱。
泛鹿莊園一樓的餐廳,蓁寧在餐桌旁鋪餐具,聽著坐在身邊的人正在打電話。
蓁寧白了何美南一眼:「我媽媽跟我小姨就是雙胞胎。」杜柏欽看了看何美南,又看了看蓁寧:「什麼意思?」
杜柏欽沉默許久,發青的臉色慢慢轉回了蒼白,終於說了一句:「你起來吧。」
他說:「別走,留下來。」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空氣彷彿被凝固了一般,耳邊幾乎能聽到電磁波的低微震蕩聲響。
蓁寧聽他語氣不尋常,翻過衣服仔細叮嚀了一句:「常用的葯放在風衣的口袋裡,我交代司三給你的侍衛另外備一份。」
那時的墨撒蘭已經風雨滿城,首都的環境雖然還穩定,但北部靠近北敕雷島嶼的幾個城鎮已經開始有民眾囤積物資,外媒披露康鐸不日即將對北敕雷出兵,在周三國防部例行的新聞發布會中,國防大臣的發言人否定了這個說法,聲稱和談仍在進行。
香嘉上突然在那端怪叫:「柏欽,我家老大要殺我!」電話里驟然傳出一陣電波的嘈雜聲。
兩個小時的會議開完,杜柏欽回二樓的休息室躺一會兒,蓁寧走過來,摸了摸正躺在沙發上的人,問了一句:「謝梓他們還在不在你面前吸煙?」
女傭端著點心進來,蓁寧懷孕之後口味大變,她以前十分鐘愛吃各式海鮮,現在卻聞都不能聞到腥味;以前不愛吃巧克力甜食,現在廚房的西點師傅忽然大受賞識,倍感聖恩隆眷,興緻勃勃地每天換著花式給她研發新的甜點。
真是難以想象她真的願意為了他留在了泛鹿。第二天早晨兩個人一直磨蹭到近十點才下樓。
每次開完會,杜柏欽都哀怨地看著一眾手下美滋滋地離席。
杜柏欽回來后入院檢查,醫療團的負責人何美南聯合他的主治醫師,跟病人進行了一次非常嚴肅的談話。
蓁寧看了看時間,吩咐女傭準備了早餐,走進房間去,看到杜柏欽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靠著床頭歇了會兒,他的呼吸有點喘。
二樓的起居室也沒有人,一隻大狗安靜地坐在杜柏欽的卧房門前。蓁寧的腳步很輕,魯魯卻立刻轉過了身,認出了是她,搖著尾巴靜悄悄地走了過來。
杜柏欽上了車后,侍衛車隊的大燈依次亮了起來,一排黑色的轎車開出了泛鹿莊園,飛速地往山下賓士而去。
「還算平靜。」杜柏欽仍然閉著眼,低聲說了一句,「坐到我身邊來。」
蓁寧追問了一句:「這麼說真正的指使者仍逍遙法外?」杜柏欽臉上有點鬱郁的:「蓁寧,法律就是他們制定的。」蓁寧有點擔憂:「那你不是還有危險?」
蓁寧在他懷中撲騰了一下:「誰告訴你的?」杜柏欽趕緊抱住了她:「噓,乖一點。」
司三覷一眼杜柏欽的神色,暗自鬆了口氣,站起來躬身行了個禮,走了出去。
這時司三進來問是否要開飯。
杜柏欽站起來,再內斂鎮定的人也控制不住喜悅。他湊過去捧住蓁寧的臉一陣猛親。
杜柏欽的黑色轎車駛入了泛鹿。
產科主任拍了拍何美南的肩膀,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寫醫囑和藥方。
謝梓憂慮地說:「島上的武裝控制了所有碼頭,對於居住在島上的平民,撤離也是一項難題。」
從上個禮拜開始,每天中午休息時,秘書室都會轉進陸軍總院的內線電話,電話那端是一位溫柔和氣的女醫生。
何美南聽說蓁寧在這兒,從呼吸科轉道進了產科圍觀,這會兒他一邊扯了扯領帶,一邊拖了把椅子坐下來,問道:「情況怎麼樣?」
他隨著何美南走回辦公室,何美南在翻手術室這周的報告:「上個禮拜的檢查你沒有來。」
杜柏欽自顧自地答:「都好,只是當初房子設計時,沒想到是兩個孩子,現在嬰兒房要重新布置了,蓁寧,你是想要我們自己設計,還是找設計師?」
杜柏欽進衣帽間換了件衣服,將頭埋進她的髮絲中,這一刻才覺得滿身的污濁之氣消弭,身體放鬆,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起來。
香嘉上搖搖頭:「我得走了,下次見面可能得久一點了。」蓁寧略有驚訝:「發生了什麼事?」
蓁寧等他吃完了水果,從廚房的罐子里抓了一把堅果:「穿件外套,我們去散散步。」
整個屋子靜悄悄的,連魯魯都被拴了起來,司三背著手在莊園內巡查了一番,最後特地進廚房檢查了特供的食材。
風熔一時口快:「全家他們兩個最小,我父親在世時,妹妹還不是一樣被嬌寵得不行?」
蓁寧心底略有不安,她明白執掌撣光大樓對他的重要意義,這一切意味著子承父業,意味著家門榮光。曾經被萬人推倒的泛鹿莊園,他幾乎是耗盡了半生心血精力令它恢復了昔日的光彩,他怎麼能這般輕易放棄?
蓁寧攏緊了身上的外衣,站在一樓的落地窗邊,看著侍衛提著他的行李袋。整個侍衛隊伍皆面無表情,一行人擁簇著他匆匆往庭院的車子走去。
平策結束行程回到首都康鐸的那天下午,墨國國土安全顧問湯森剛剛從泛鹿離去,謝梓領著助手繼續在隔壁辦公室整理談判文件。過了一會兒,杜柏欽的私人關係——北敕雷的陸軍司令部上將打來電話,翻譯官在辦公九_九_藏_書廳的一側接電話,筆在紙上飛快地做記錄,然後打手勢示意秘書官去樓上請殿下下來。
蓁寧笑眯眯地彎腰接了過來,看了一眼:「是藍花鼠尾草啊,真漂亮。」
梅傑內閣和杜柏欽領導的這一代國防部十分強硬,在國會上力排眾議,國會通過了方案,政府開始往離敕雷島嶼最近的軍事基地增派軍隊。
撣光大樓國防辦公室。
第二天何美南過來,查看護士檢查的數據,蓁寧過來問他,何美南極有分寸地說了一句:「蓁寧,你說他這樣的身體,還有沒有可能再次負荷連任下一個四年?」
這幾天在泛鹿出入的人,幾乎囊括了整個國家最高級別的官員。蓁寧在第一天就看到了現任的墨國空軍總司令,然後是國防部副部長、國家調查局的官員,有一天下午,來的是首相梅傑。
房子中的氣壓頓時就沉了下來。
進到卧室里看著蓁寧熟睡的臉龐,皎潔安寧,如月光一般。
司三垂著頭不再說話了。
杜柏欽笑吟吟地牽著她的手往外走:「美南,周末來泛鹿吃飯。」兩個人走到門口,何美南忽然想起了什麼:「柏欽。」
杜柏欽今天剛剛下班回來,想打電話問一下他的情況,沒想到香嘉運已經將他關了起來:「香家也不過是替人頂罪,香嘉上手裡什麼都沒有,對於家族唯一的貢獻,就是去坐牢了。」
她看電影也不專心,手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打著拍子。「You are all I am living for.」
車子將他們送到醫院,何美南安排產科醫生給她做檢查,一會兒護士送進報告單,確定是懷孕了,杜柏欽高興得都有點說不出話來,拿著那張B超單翻來覆去地看,語氣大為稀奇:「蓁寧,寶寶在哪兒?」
蓁寧和他一起走出房門:「晚上還會不會回來?」杜柏欽說:「還不知道。」
杜柏欽看了她一眼,她前段時間太瘦,一直處在吃了吐的狀態,只要是醫生允許,基本不會控制她的飲食。
有一天夜裡來了一個客人,穿了一件黑色風衣,寬大的帽子遮住了半邊臉,蓁寧正好在客廳,司三上來迎接他,帽子掀開一看,是香嘉上。
電話被砸到地上,通話卻沒有切斷,只聽到香嘉上在那頭抗議地大叫:「喂!香嘉運,你進我房間幹嗎!」跟著進來的保鏢迅速地把他按在床上。
一會兒杜柏欽走出來繼續牽著蓁寧的手,騰雲駕霧一般離開了醫院。
何美南跟他們說:「補做了孕前檢查,母親的身體情況還可以,但她有一點點瘦。」
他在圖姆受傷之後,比起蓁寧在墨國第一次見他時,整個人消瘦了許多,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愈加冷峻迷人。他初任撣光高職時身上帶著的鋒芒戾氣在這幾年間似乎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內蘊風華,如今抱病在身,更是秀氣襲人。
蓁寧知道他不喜歡女人太驕縱,趕緊夾了一塊牛肉埋頭猛吃,結果晚上居然吐了。
護士剛剛給他噴了溶劑噴霧,他閉著眼倚在床頭,杜柏欽看見她進來:「見到人了?」
他將外套穿上,匆匆走了。
蓁寧眸中有憂色:「他肺部的疾病是不是有惡化?」
蓁寧確認懷孕后,心情並不是十分開朗,杜柏欽也知道,所以不管多忙,他每日都會抽空陪陪她,有時是一起吃頓晚飯,有時是早上起來說一會兒話,偶爾能準時下班的傍晚,也會陪著她去湖邊散步。
杜柏欽聽到后摸了摸她的頭髮,忽然認真地說:「以後寶寶還是要好好學學宗密語和華文。」
杜柏欽怕她擔心,語氣很輕鬆:「局勢沒那麼糟糕。」蓁寧不放心地道:「你熬了兩天的夜了。」
蓁寧從樓上下來,正看到司三領著用人給他更衣。看見她,杜柏欽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過來。」
第二日是周末。
蓁寧親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它的頭,站起來往餐廳走去。
中午杜柏欽起了床,在書房撥電話給風家大少:「風先生,令弟往泛鹿莊園打電話的頻率,未免太頻繁了吧?」
杜柏欽點頭:「嗯。」
蓁寧幽幽轉頭:「啊?」
昨天是二月底的最後一天,干漾山的槍擊案件開庭審理,杜柏欽沒有出席,一切事宜都交由專業律師團代為處理,出庭的是他的辦公廳首席秘書長。香家的人倒是去得齊,據說香氏爵爺、香嘉上的母親和香嘉運都去了,法庭調查聽證和辯論的漫長過程中,香嘉上始終一言不發。
幸好第二天是周末,一整個周六的天氣都是陰天,冷空氣在凌晨抵達首都,春雨下得有些凍人。
蓁寧不想理他。
蓁寧說:「我告訴你,我暫時先不回去了。」
杜柏欽點點頭應了:「先吃飯,你明天是不是準備吃印度菜?」
謝梓抓緊彙報軍情:「北敕雷島嶼上的墨國漁民已經開始舉家搬離。」
蓁寧拉了拉他的衣服:「殿下,請勿在卧室操心國事。」杜柏欽淺笑著低下頭吻住了她。
香嘉上不服氣地道:「你從北敕雷偷了那麼多石油賣出去,擱以前那就是叛國罪,都夠槍斃你好幾回了——」說著,他歪頭想了想,「還要連同你幾個情婦生出的半打兒子。」
司三領命下去了。
蓁寧怔了怔,說了一句:「我等你身體好點就走。」杜柏欽笑了笑:「好,等我出院吧。」
所有人都是一張笑臉。
杜柏欽立刻伸手把她按住:「外面涼,別起來。」
謝梓進來報告說:「賴昂的糧油已經到了極限,民用石油基本中斷,已經動用戰略儲備,島上物價飛漲,已經開始宵禁。」
蓁寧一看到它就樂了,蹲下來抱住了撲上來的大狗:「哎喲寶貝,回來啦,好帥呀。」
杜柏欽仍持一絲樂觀態度:「嗯,派遣軍隊目前主要是起震懾作用,這周過去之後或許可以上談判桌。」
驟然起身的一瞬間頓時喘得厲害,杜柏欽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魯魯又繞回來了,嘴巴里叼著一根長莖花草,搖著尾巴仰著頭要給蓁寧。
杜柏欽冷著臉道:「我能有什麼事?這兒不需要你,你趕緊走。」
何美南轉了一下那張報告單:「這裡有點異常,你看,這裡是個長條形,這裡有個橢圓形,子宮裡有兩個點,一般來說,普通胎兒只有一個。」
杜柏欽在撣光大樓往泛鹿莊園打了一個時長約一分鐘的電話,連家都沒有回,便乘專機直接奔赴了北敕雷軍事基地。
蓁寧抽去他手中的書,扶著他的身體躺平,杜柏欽的臉埋入枕頭中,微微蹙著眉頭。
香嘉運氣得臉都歪了,回頭衝著屋子裡的保鏢惡狠狠地叫:「給我塞上他的嘴巴!」
蓁寧扭開了大廳的電視機,跟司三說:「把所有人召到大廳來。」墨撒蘭公共電視台已經停止了正常的節目播送,緊急插播了新聞——今日早晨七點十分,北敕雷賴昂的武裝部隊在海岸處為了和墨撒蘭的巡洋艦搶奪一艘載滿物資的漁船,朝著海岸處的幾艘軍艦發射了數枚炮彈,其中有一枚直接射進了岸邊的一處墨國漁民群居的社區學校,造成當時剛剛進入學校的一名老師和十幾名孩子當場死九*九*藏*書亡,另外還有許多人受傷,具體的傷亡數字尚未明確。
按照杜柏欽的計劃,孔維將在北敕雷島上兩軍的交火中陣亡,他作為墨國特種兵的服役生涯將徹底結束,風家負責給孔維一份完整的身份證件,然後他就可以永遠離開墨國,過全新的生活。
「束小姐,去哪兒?」
那個偏廳的門口掛著一個招牌,蓁寧用粉紅色的水彩筆寫著:「Guests only」。
杜柏欽放開蓁寧的手:「等我一分鐘。」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每晚替他在床邊備一杯溫水。杜柏欽捧了杯子慢慢地喝。
下午一時二十三分,墨撒蘭國防部頒布了第十一號防長令,同時,首相辦公廳新聞發言人宣布墨撒蘭將不惜一切代價收復北敕雷島嶼,誓將揪出真正的兇手並追究他們的責任,誓將摧毀敵人的非法武裝並讓他們為暴力襲擊付出應償的代價。晚間的墨撒蘭新聞台,首相梅傑在市政大道一號的府邸發表了首相聲明,強烈譴責了賴昂武裝的無人道主義暴行,並稱墨撒蘭將團結一致,英勇向前,取得收復失地這一正義的、歷史性的勝利。
蓁寧走上前,仔細地看看他的臉色:「今天好嗎?」
蓁寧從口袋裡給它掏出了一顆榛子:「謝謝寶貝,玩去吧。」
杜柏欽坐在書房的沙發上,手上還打著點滴,有時右手不方便,他便用左手在紙上寫字,姿勢有些不協調,但顯出了一種出奇的鎮定。他還是不斷地咳嗽,話說得不多,語氣卻十分強硬。
蓁寧下樓來,杜柏欽牽著她的手神色十分緊張,司三的聲音也有點發抖,站在屋檐下吩咐人安排車子,用人集體向她道喜,每個人都喜氣洋洋,好像是他們自己懷孕了似的:「束小姐,恭喜,泛鹿很久沒有迎來新的Baby了,我們都好期待。」
杜柏欽在一旁笑,漫不經心地拍了拍魯魯的頭,讚賞的語氣:「好孩子,懂得討好媽咪了。」
秘書官一開始面面相覷,然後忍不住私底下互相打探——殿下的新戀情?對象是總院的溫柔女醫生?
蓁寧裹了一件他的外套爬起來,她孕中嗜睡,這會兒還沒徹底清醒,仍堅持著陪他在房間里收拾衣物。一直都知道他遲早要去,所以一切都提前準備好了,步入式衣帽間放眼望去的一整排衣櫥里,色彩分明,左邊是素色的黑白灰的襯衫西褲,右邊是出席不同場合的各式禮服、常服和作戰時的灰綠色飛行服。蓁寧取出他的戎裝,深色扣到頸部的立領制式軍服,深藍色墨國春秋季常服,還有領帶、軍徽、飛行帽、成對的白手套,一件一件地疊整齊。
香嘉運一腳將他踢進角落裡,冷冷地道:「那等你想說了再告訴我吧。」
杜柏欽說:「我嗓子干,需要喝點水。」蓁寧迷糊著爬起來:「我給你倒。」
報紙上隱隱腥風血雨的氣息撲面而來,連一向樂觀的康鐸市民都開始緊張起來。
蓁寧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說:「柏欽?」
他起身披衣下樓去了,沒過一會兒,又重新上樓,坐在床邊望著她。
杜柏欽喃喃地說:「老了。」
蓁寧看不下去了,站起來,從何美南手上把報告單搶了回來:「幼稚。」
事發緊急,杜柏欽要坐鎮指揮已經是肯定的了,蓁寧不希望他擔心家裡:「泛鹿要注意加強巡邏,保證整個莊園的安全。」
過了好一會兒,杜柏欽終於說話:「風澤在電話里將她罵了一頓,提起了你們的父親,她難過了一場,今天下午又哭了,我不得不暫時過濾電話了。」
杜柏欽伸手將她抱入懷中,身體放鬆下來,渾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疲乏終於無可抵擋地襲來。
香嘉上還是那副流里流氣的樣子:「我特別傷心,我要跟蓁寧美人兒說話。」
杜柏欽半夜醒了過來。
蓁寧一看,就知道伊奢有公事等著他了:「把你帶出來那麼久,伊奢等著你去工作呢!」
杜柏欽牽著她的手安安靜靜地走了一段路,只覺身上的重壓慢慢減輕,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中有淡淡的花香。
杜柏欽低咳不斷,聲音十分嚴肅:「當初我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反對我進入墨國政界,當時我跟她商議過的結果,你不是一清二楚?」
蓁寧憐惜地撫摸他的臉,因為消瘦了一些而更加冷硬的下頜線條,腮邊新長出的鬍子有一些刺手。
風熔總算明白了他的怒氣從何而來:「唉,回頭我管管老三。」杜柏欽淡淡地說:「告訴他我和蓁寧今年會完婚。」
他最後說的是宗密語,蓁寧好一會兒才想明白了,慢慢地品出了滋味來:「那時候的僧侶,真的好會寫詩。」
所以今天晚上蓁寧乖乖地陪他吃了晚餐,後來的幾天也暫時不敢再說想吃什麼口味特別奇怪的東西了,但她覺得渾身不對勁。周末她找姬懸陪她去城區逛街,第二天杜柏欽早上起來下樓喝咖啡,女傭忽然下來報告說束小姐在浴室里放聲大哭。
杜柏欽輕聲細語地解釋:「快結束了,各家牌面上的耐心也差不多到頂了。」
蓁寧不耐煩地道:「放開我!」
杜柏欽伸手拿起了掉在她頭髮上的粉色花瓣,舉到鼻子下嗅了嗅:「十七世紀器真時代的墨國,有一位僧人在春天的覺喜寺寫過一首詩,其中有幾句叫作:草綠春苔,光照滿堂,心碎之人,不居康鐸。」
她往樓上走去。
風熔簡直要擦汗了。
杜柏欽瞪了她一眼。蓁寧不敢說話了。
杜柏欽回了房間,窗外雨聲淅瀝,蓁寧正在沙發上看畫冊:「你看,十六周,他們大約十二厘米長,還是非常小,大小正好可以放在手掌里,他們在媽咪肚子里,會踢腿、打嗝、玩臍帶和啃腳趾。」
蓁寧有一瞬間,忘記了山下的金戈鐵馬。待到他終於慢慢地止住了咳嗽。
他要支撐如此繁重的工作,旁人或許看不出什麼,她卻再清楚不過——對於大病初愈的他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這些消息虛虛實實,都是慣常的政治外交手段,賴昂武裝和墨撒蘭政府軍在海峽處發生了一些零星的交火,政府軍仍然駐守在武裝區之外,第一輪談判正在啟動。
蓁寧舉著勺子挖布丁,轉頭問:「你要不要?」杜柏欽搖頭。
杜柏欽趕緊扶住她:「梅傑下一屆謀求連任,待到他組閣再說也不遲。」
蓁寧望著他,看著他艱難地壓抑著肺部的疼痛,皺著眉頭拽著她不放手,兩個人瞪著眼互相看了好一會兒,終於等到杜柏欽緩過了一口氣,蓁寧低著頭要扯開他的手,卻怎麼掰也掰不開,然後蓁寧聽到了他喘著氣的聲音,低微的,斷續的,卻帶著十分的鄭重。
司三低著頭不敢動。
外界已經是風聲鶴唳。
泛鹿莊園。
蓁寧住在酒店,這幾天出門時,出入都有車接,保鏢都不再限於影子一般地跟在她後面,而是直接將她團團護住了。她想找香嘉上問問情況,但根本見不到人。今日報紙上的頭版頭條——墨撒蘭國全面禁止了對北敕雷的淡水和食物運輸。
蓁寧停下腳步。
一樓的會議室永遠煙霧繚繞,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之下,整個墨國軍政高層的官員都有吸雪茄的風https://read•99csw•com氣,杜柏欽每天都被一群老煙槍包圍著,這對他的肺部和氣管簡直就是致命的損傷。蓁寧看不下去了,親自在一樓書房的隔間布置了一個吸煙室,裏面放置了舒適的沙發,上好的進口雪茄、咖啡、茶點一應俱全,這之後,會議桌上的男人們暫時不吸煙了,都興高采烈地在開會的間隙進小茶廳吸煙休息。
杜柏欽一邊握拳低聲咳嗽,一邊埋頭飛快地簽署文件:「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氣。」
蓁寧從衣櫥給他取家居服,杜柏欽站在浴室的門口:「一起?」蓁寧指了指:「去洗澡,然後去床上等我。」
兩個人並著頭在房間里開始研究嬰兒十八式。春日寧靜的午後,兩人在房間中耳鬢廝磨。
「殿下……」司三愣住了。
只是泛鹿莊園依然是一派緊張氣氛,蓁寧看到墨國的國土國防和軍事機要高層仍然頻繁出入泛鹿莊園,這幾日整個國防辦公廳的高層幾乎都在一樓加班。
蓁寧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站到了司三的身旁:「我來同殿下說。」
蓁寧明白這個國家有著根本無法撼動的階級,杜家也是屬於這種利益階層的一部分,杜柏欽若要真的還手,只怕無論是哪個家族都不敢不忌憚三分。蓁寧不琢磨了,轉而又想到了可憐的香嘉上,問了一句:「我可否去探視?」
杜柏欽半倚在沙發上,把玩著她的短髮:「我退下來之後,你願不願意住在康鐸?」
香嘉運繼續逼問:「杜柏欽身邊的那個女人是什麼來頭?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侍衛長伊奢等在山口的入口,看到他們回來,迅速挺起脊背,對著杜柏欽飛快地敬了一個軍禮。
香嘉上哭天搶地地喊:「哎喲,大哥,你知道康鐸好多家報紙都打來電話打聽她,都說要送我當家女主播,我都沒告訴他們,我憑什麼告訴你?」
蓁寧眼中湧出淚水:「你真是個渾蛋。」她含著淚往外走。
司三垂著頭沒有動,他知道,杜柏欽治軍極嚴,習慣了號令如山,他若是就這樣走出這個卧房,那這事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何美南也替他高興:「目前一切都好,注意補充營養,懷雙胎的孕婦風險都比較大,定期來產檢。」
杜柏欽努力地看著那兩個莫名其妙的形狀:「何美南,什麼意思?為什麼蓁寧有兩個?」
行李袋打開著,杜柏欽正一件一件地往裡面放衣服。
這幾日天氣晴好,白日陽光充足,泛鹿莊園的氣溫在緩緩回升。
泛鹿半山夜色濃深,從山頂往下看,半山樹木掩映之間,一幢大宅燈光閃爍,徹夜不息。墨撒蘭收復在殖民統治中被割讓多年的北敕雷島嶼的軍事行動,同時更是杜柏欽任職期內墨國強硬派一手促成的一場戰爭——一場鐵腕強硬、功勛卓著,並且極具個人英雄主義色彩的一場戰役。被歷史冠以「回歸春天」的一場曠世談判,悄然拉開了序幕。
杜柏欽語氣絲毫不改強硬:「起來。」
兩個人牽著手往山中的小徑慢慢地走,沿途落英繽紛,蓁寧由衷地讚歎:「康鐸的春天,是真的美。」
蓁寧看著他難得認真的神色,問:「不關你的事吧?」香嘉上苦笑了一下:「我也姓香。」
蓁寧輕聲說:「回去吧。」杜柏欽點點頭。
三月十三日。
杜柏欽思索了一會,輕輕地答了一句:「所以要快。」蓁寧記得戰爭的爆發是在下第一場春雨的時候。
蓁寧打開,裏面是一支黑色的格洛克手槍,她之前被沒收的那支。司三簡單地說:「近來局勢不太平,殿下交代給您的。」
杜柏欽沉著臉,話說得很慢,一直不斷地喘氣,但卻壓不住怒火翻湧。他是一個情緒很冷靜平和的人,至少蓁寧在泛鹿住了那麼久,從未見過他對莊園內的用人發脾氣,這一次司三還真的是把他惹怒了:「泛鹿莊園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往巴黎打電話了?你是我的內侍,我把泛鹿交給你看管,你不好好行分內之事,還給我往外惹事!」
杜柏欽口氣頗不以為然:「風家把女孩訓練得堅強似鐵,全家卻慣著一個大男人。」
香嘉上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是為國家做貢獻嘛!」
魯魯在他們前面跑,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蓁寧氣得臉都綠了,抬起腳就往門外走,手握住門把的那一霎那,心又有點軟了,她忍不住回頭:「柏欽,我問最後一次,你仍要叫我走?」
他隔著被子摸了摸她仍然平坦的小腹,真難以相信,裏面孕育著兩個生命。
杜柏欽嘆息地說了一聲:「我真該在佛德時就娶你。」
蓁寧愣了一下:「是你的意思?」
香嘉上說:「你們山上的那個案子,情報局調查出了一些事情,現在家裡鬧得不行,可能要出事。」
蓁寧有著極好的視力,迷濛中燈都沒開,在黑暗中走得又平又穩。杜柏欽躺在床頭,打開昏暗的床頭燈,看著蓁寧手上拿著一個玻璃杯走進來,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彷彿在夢境中。
漫長寒冷的冬季即將過去,哪怕是乍暖還寒的三月,也偶有春光明媚的日子,民眾們迫不及待地減去冬衣,踏青賞花。
漸行漸深,夕陽的光線淡了,山中的霧色升了起來,兩個人繞至荒僻的小徑,山上氣溫略低,落葉滿徑,仍有一些未融化的冰雪,只有幾根樹枝悄悄探出了嫩綠的新芽。
杜家的蔭花別院,原是老杜沃爾公爵為了妻子和三個孩子修建的度假別墅,可自從杜夫人搬去巴黎后,康鐸只有杜家長子留居,杜柏欽平日里公務繁忙,幾乎很少去住,跟軍機繁忙的泛鹿相比,那邊實在是人間勝地。
何美南閑閑地說:「如果你想留下孤兒寡母的話,大可不必來。」
魯魯叫了一聲,雙爪搭在她的肩上,歡快地叫了兩聲。今天一早女傭送它去了寵物中心,老夥計修剪了毛髮,深棕色的脖子上系了一方白色方巾,上面有一個黑色領結。
杜柏欽第二天夜裡下班回來,正式與她商量孔維的事情。
杜柏欽聲音喜滋滋的:「不知道是兩個男孩還是兩個女孩兒,還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兒?」
蓁寧下樓來,一樓的走廊里和大廳都靜悄悄的。魯魯專註地蹲在大廳的樓梯口,尾巴掃著地板,見到她下樓來,立刻吐著舌頭歡快地撲了上來。
司三的聲音被壓得很低,但一板一眼的:「您也別動氣,二殿下也畢業有六七年了,您為國家服務,按照墨撒蘭的世家規矩,行省和家族的事情本就應該由二殿下承擔起來……」
髮絲肌膚之間有著令人深深陶醉的曖昧馨息。
蓁寧側過頭看了看身畔的人,他一隻手握住她的手指,一隻手插在西褲的口袋裡,終於恢復成了閑暇時期的一派閑適優雅。
蓁寧忽然說:「柏欽。」
杜柏欽在燈光之下抬頭看她,眼中有溫柔的光華流動。蓁寧說:「這一次你是否會上前線?」
保鏢守在她的房間門口,蓁寧說:「我要出去。」
他替她重新把被子蓋好了,進了衣帽間換衣服:「公事。」
香嘉上翻身回眸一笑:「這麼多年來,每一屆想要收回那些油田的政黨,被你們警告過後都收了手,這次你見他怕了嗎?大哥,九*九*藏*書你跟杜柏欽斗,討不到什麼好處的。」
只有蓁寧垂頭喪氣,眼下局勢一團糟,懷什麼孩子?
這已經是墨撒蘭封鎖了領海、全面禁止對北敕雷島嶼運送物資的第六天。兩天前,賴昂武裝迫不得已從海上偷運了一批貨物,但經過墨撒蘭海域時立刻被墨國的軍艦攔截了下來。隨後,平策公主親自訪問了墨國敕雷漁民聚居區的一間孤兒院,並在當地發表了公開演講,演講中對於這個在獨立戰爭中流落在墨國領土外的島嶼表達了極深的關切之情。公主殿下的行程在墨撒蘭新聞台全程播出,讓這一地區迅速受到了國民的廣泛關注,民間呼籲收復北敕雷島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他擁著她慢慢地閉上了眼。
兩個人坐在後座,杜柏欽握著她的手,嘴角笑意明顯。蓁寧心情煩躁,看什麼都不順眼:「有什麼好笑的。」
杜柏欽嚇壞了,咖啡杯一擱就往樓上沖。泛鹿莊園的早晨如常的寧靜美好。
蓁寧吐了吐舌頭沒敢說話。她前兩天突然十分想吃酸湯火鍋,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想,是吃不到就坐立不安的那種想,司三為了滿足她,特地打電話請來了城中最好的華國餐館的廚師,酸棗和番茄熬出來的湯料味道飄滿了整個泛鹿的廚房,惹得好奇的女傭排隊來看,結果大廚把一個紅紅火火的大鍋端上桌面后,她忽然又不想吃了。
何美南又拿起另外一張,抬頭看了一眼杜柏欽,何美南冷著臉時有點可怕,目光沉重,彷彿在看一個晚期病人。
杜柏欽難得主動地積極配合:「我讓秘書跟那主任聯絡,這周過來。」
蓁寧牽著魯魯在起居室的門前探頭悄悄地看了一眼,杜柏欽寬敞的卧室里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司三躬身站在杜柏欽的床前。蓁寧停住了腳步,抱著魯魯坐在杜柏欽卧室外的起居室地毯上,她沒有再往裡走,因為她已經聽到了裏面傳出來的爭吵聲。
蓁寧咬了咬唇:「我不想在你有危險的時候離開你。」
杜柏欽在餐桌旁臉都黑了。
風熔交代得很清楚,杜柏欽的身邊現在不安全,風熔讓他過來,就是要先接走蓁寧。
下一秒,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而辦公室里的那個人,不管多麼忙碌,哪怕耽誤了午餐,都會放下手邊的工作接這一通電話。
國防辦公廳的行政高層已經在此工作了一個禮拜。
司家世代食杜沃爾家族的俸祿,司三更是難得地侍奉了兩代杜沃爾公爵,為君分憂乃是分內之事,他還遠沒到能享受的年紀,司三跪在床前,哽咽著說了一句:「屬下知錯。」
蓁寧睡得仍然迷迷糊糊的,在黑暗中伸手摸他的臉:「不睡了嗎?」
這時產科主任走了過來,遞給蓁寧一張藥方單,笑著說:「那是兩個發育的孕囊,恭喜,懷的是雙胞胎。」
風熔答:「實在沒辦法,也只能這樣。」杜柏欽低聲說:「抱歉。」
何美南跟病人談病情時,這一次話說得很重。
杜柏欽手臂收緊:「上一次是意外,不會再有。」蓁寧眸中有憂愁:「答應我。」
蓁寧給他端水果,遞了一杯溫水。
風熔待家人一向敦厚:「你給點時間讓他接受,你知道他跟蓁寧青梅竹馬,又一直存了份心思,這麼多年了,真不知道他埋了多深。」
蓁寧好聲好氣地說:「我想留下來看看情況,你要是沒有事,我再回去。」
杜柏欽低頭親了親她的頭頂:「我晚上要出去,不陪你吃飯了。」蓁寧無奈地道:「去吧!把你還給墨撒蘭人民了。」
杜柏欽將她的額頭按在胸口,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髮絲,認真地答:「嗯。」
吃了早餐后杜柏欽進了書房,一直到午後蓁寧才又見到他。早上的公事辦完了,他這會兒終於放鬆了下來。蓁寧輕輕地給他按太陽穴,杜柏欽靠在她的身上眯會兒,忽然聽到蓁寧說:「咦,你有一根白頭髮。」
蓁寧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再回頭,發現整個泛鹿莊園的燈都亮了,樓下的用人全擠在小房間里看電視。
午後早春的陽光和煦,莊園里通往後山的路上粉色的紫荊落了一地,不管外面如何風雨滿城,山中的歲月一如既往的靜好。
這下書房的會議廳徹底告別了有損健康的二手煙時代。
杜柏欽坐在寬大的書桌后,專心致志地在紙上做著筆記,他每天花十五分鐘來諮詢這位產科專家,蓁寧每天都會出現不同的生理和心理情況,告知醫生,然後聽取意見和交流對策。
早晨十點多,杜柏欽從凌晨回來就一直在房間里睡覺。
杜柏欽答:「忙,忘記了。」
香嘉上只待了十多分鐘,出來時蓁寧正在廚房,客氣地問了一句:「要不要喝杯茶?」
杜柏欽沙啞的嗓音泛出了一絲沉沉怒意:「什麼時候輪到你替我做決定了?」
蓁寧摸了摸他的臉:「前方情況怎麼樣?」
杜柏欽喝了半杯酒,語氣平淡,但說出的話十分驚心:「他們一樣有危險。」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此事,香嘉運的臉瞬間扭曲了:「你還敢說!若不是你是非不分把家裡的底細全抖給了駱克,我至於現在這麼被動嗎!杜沃爾找了個借口要斷了香家的財路,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司三回頭,看到一個纖細修長的人影站在房門前:「我有事找殿下。」
行李很快收好了,蓁寧給他穿上了襯衣,淺藍色襯衣乾淨筆挺,金色的衣扣一路嚴嚴實實地扣上去,全身上下紋絲不亂的整潔嚴苛,男人面上漸漸顯現出肅殺的堅毅凜冽之氣。
女管家在一樓招呼她,蓁寧打了聲招呼,先去了自己的工作室,找到了落在裏面的工作筆記本,再回到客廳時,莊園里的用人似乎都被安排下去了,整幢大屋不見人影。
杜柏欽簡短地吩咐:「盡量不波及平民。」
杜柏欽在角落的沙發上開了一盞小燈看公文,蓁寧坐在正中央看電影——好幾年前的歐洲文藝片了,聲音開得低了些,一首不知名的鋼琴曲反覆地響起。
杜柏欽俯下臉,深深地吻她。
杜柏欽又說:「雙胞胎,寶貝兒,我們是不是特別厲害?」蓁寧終於怒了:「閉嘴!」
杜柏欽伸手悄悄地牽住了蓁寧的手。
「司先生。」這時房門前有人輕輕地喚了一聲。
司三仍舊是那副固執謙恭的語氣:「我知道夫人要求你不要干涉二殿下和柏鈺公主的人生選擇,可此一時彼一時。」
蓁寧低下頭仔細看了看他的黑髮,發現真的是一根華髮:「別操心太多了。」
杜柏欽如臨大敵般看著何院長:「喂,何美南——」
「泛鹿。」
泛鹿莊園一樓的書房。
杜柏欽很快答:「我不親自指揮,放心。」蓁寧猶疑慮重重:「上一次你還不是……」
產科主任正要說話,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何美南。產科主任趕緊上前招呼他:「何院長。」
事實上蓁寧從杜柏欽的作息來看,大概能猜出墨國的國防已經進入了戰時系統狀態。
蓁寧站在他的床尾,杜柏欽身上還穿著白襯衣,藏藍色西褲,領帶被解開了,估摸是直接從撣光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被司三捅出的禍給惹怒了,此時他低垂著眼倚在床上,蒼白的臉沒有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