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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未來的「漢尼拔」

Chapter 11 未來的「漢尼拔」

「一共有九間卧室。」梅塞德斯告訴我,聲音里滿是驕傲。
「你好,泰勒醫生。我是布雷特·博林格。」
他從媽媽的裙子背後窺視著我,低聲說:「阿卜杜爾卡迪爾。」
屋子裡的煙味和貓尿的味道差點兒把我頂了個跟頭。落地窗上掛著的黑色羊毛毯讓這個本就烏煙瘴氣的屋裡透不進一絲光亮。我能夠隱約辨認出牆上那幅畫是耶穌的畫像,他的眼神是在哀求,血淋淋的雙手向外伸出來。
「說實話,是我媽媽堅持說這是我的激|情所在。她九月份的時候去世了,留下指示叫我再次嘗試做老師。」
我大笑:「真糟糕。我真希望醫生能更關心病人。」
泰勒醫生笑了。「沒關係。他有時候是挺混蛋的,我同意。但是可能,我是說有可能的話,我們可以幫助這個小混蛋培養一些社交技巧。」
我笨嘴笨舌地重複著這個多音節的單詞,他漸漸泛起酒窩。阿米拉和她的媽媽咯咯直笑,她們臉上滿是驕傲的表情。阿米拉靠在床上,她的小弟弟坐在他媽媽的腿上,我為他們讀一個不會哭的公主的故事,他們三個人全神貫注地聽著,認真看著照片,不時提提問題,咯咯笑,鼓鼓掌。
她說得就像她不能親自告訴她的寶寶一樣,我不知道這個女孩病得到底有多重。「沒問題。」我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掏出了化學課本。
「伊芙今天早上打來電話,」他龐大的身軀填滿了辦公室的門,「她家裡有急事,今天不回來了。但她對你有信心,相信你一個人也能做好工作。她讓我祝你好運。」他沖我簡單地點了個頭:「祝你好運。」
我坐在電腦桌前,仔細閱讀學生文件,伊芙則在整理她的辦公桌。「艾希莉·迪金森真是非常配合我們啊。」我說,「休兩個月產假,然後就回學校上課。」
「你好,阿米拉。我是布雷特。在你養病期間,我將做你的老師。」
「該死!」我揮拳砸向方向盤,「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我們在一個辦公室門前停了下來,辦公室書桌後面坐著一個威風的黑人婦女,正在往加法機里輸入數字。

他轉過頭來,眉毛皺得和干樹枝一樣。「博林格小姐,我真想給你提供一個私人保鏢,但不幸的是,我們的預算不允許。」
「你覺得這裏怎麼樣?」我一邊問一邊在包里找她的文件。
「我喜歡這個名字。海明威的小說里有個人就叫布雷特吧?」
「嗯,沒問題。伊芙和我周一就要去見他了。」除非我想出什麼借口。
祝賀你找到新工作,布雷特。
「嗯,彼得·麥迪遜。」伊芙從寫字檯里拿出兩個筆記本,把它們塞進一個紙板盒裡,「非常瘋狂。他的精神醫生想要和你聊聊。加勒特·泰勒醫生。他有彼得媽媽簽名的豁免權。」她指著文件夾上草草寫下的電話號碼說,「醫生的電話就在那裡。」

「真的假的?什麼時候的事?」
賽昆塔跟在我們身後,梅塞德斯帶著我從實用的廚房一路走到一塵不染的餐廳。兩個女人正在一張餐桌上疊著剛洗好的衣服。起居室里,另外兩個女人坐在一台古舊的電視前,正在看《正確的價格》。
我拍拍她的手。「我們一起努力,當你回到學校的時候,一定能夠跟上班裡其他人的腳步。我們可以開始做閱讀了嗎?」
「才不是呢。我已經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我很享受你給我講故事。所以,即使你當代課老師的一天極具挑戰性,你還是知道教書是你的激|情所在。」
「是啊,以我現在的感覺,你真是選對了職業。」
「我……我開車來的。」
「這就是你要做的事了。每兩周上門給他上一次課,他就受教育了。伊利諾伊州公法第九十幾條。今晚走之前給泰勒醫生打電話,他會告訴你情況的。」
「我很高興你現在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你感覺怎麼樣?」
「你好。」我說,「你叫什麼?」

「哦,我的天。你受傷了嗎?」
她雙手插在胸前,有些防備:「你不用可憐我。我和我的孩子都會很好的。」
她的目光冷了下來,猛地合上她的化學課本。「無所謂。我知道你的職責只是一星期來教我兩次。」

工作的前幾天,我迷迷糊糊九_九_藏_書就過去了。從星期三開始,我就一直跟著伊芙·塞博爾德,一個六十多歲的傢伙,如果她覺得我還算過得去,她就給我騰出位置。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提過具體的日期。周五下午,我們待在行政辦公樓三樓的上門服務辦公室里。這個水泥打造的小房間和我以前在博林格美妝公司寬敞的辦公室比起來簡直就像個看門人的小房子。但是有一扇很棒的窗戶,正好鳥瞰著東第三十五大街,在壁架上擺上媽媽的天竺葵盆栽后,這個地方變得讓人心情舒暢。
「我非常尊重你的職業。我的兩個姐姐都是退休教師。我媽媽也曾經當過很短一段時間的老師。她還在大教室里給學生們上過課呢,信不信由你。」
她聳聳肩。「還好吧。就是有些累,就這樣。」
「無家可歸的女人的避難所。」她實事求是地說。
我到彼得家的時候,一個胖胖的女人給我開了門,她耳邊貼著電話聽筒,手指間還夾著一根香煙。這一定是安布爾·彼得的媽媽了。她穿著一件寬鬆的T恤衫,上面印著海綿寶寶的圖案。我看著怪誕的圖案笑了笑,她卻只是朝我點了個頭,我就當這是叫我進去的意思。
在去溫特沃斯大街的路上,我給布拉德打了個電話,給他留了一條語音信息。「這個工作簡直就是為我打造的,布拉德!我現在正在去彼得家的路上,祝我好運吧!」
「你明天就能把這些作業做完了嗎?」
床邊一張破舊的桌子將兩張單人床隔離開來,床上鋪著褪了色的藍色床罩。兩個不協調的梳妝台分別放在靠街的窗戶兩側。賽昆塔在床上坐下來。「我們可以在這學習,沙東奈去上班了。」
我從皮包里拿出閱讀材料,這時,一個小男孩衝進屋裡,抓著他媽媽柔滑的哈吉布。
「當然會很好。」我真想把這個可憐的無家可歸的小女孩攬入懷中, 但是我不敢。很顯然,這位年輕的女士不太喜歡別人的好意。「我也沒有父母了。日子很難過,對吧?」
我聽到他嘆了一口氣。但聽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而不像是惱火。「嗨,布雷特,」他說,「叫我加勒特就行了,不用叫我醫生。」
我們爬上樓梯,賽昆塔先我和梅塞德斯一步走上樓。「珍女士非常酷,」梅塞德斯告訴我,「她只是不太相信白人。」
梅塞德斯笑了起來:「你真有趣。你和賽昆塔會相處得很好的,對吧,賽昆塔?」
她沒有把她的成功歸咎於我,當然她也不必如此。但是,我心中依舊滿是驕傲。「你非常努力。」我一邊說一邊把她的文件放進我的包里,「而且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
「照顧好你自己。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儘管開口。」
「不。我在教室里可是一團糟。」
「你好,布雷特。我是加勒特·泰勒。只是有點擔心,不知道你今天和彼得相處得怎麼樣。我四點鐘的會取消了,所以你幾點打來都可以。」
你很難相信已經有三個月身孕還患有腎病的賽昆塔·貝爾是個高中生。這個混血女孩嬌小玲瓏,像個十二歲的孩子。她蒼白的臉上不施粉脂,她的皮膚柔滑而富有光澤,像一塊繃緊了的太妃糖。但是她榛子色的眼睛讓我心碎。這雙疲憊的眼睛應該屬於一個年紀更大的女人——一個看過了更多世態炎涼的人。
「這裏很公正。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我上次待的地方毫無紀律可言。我在那裡被偷了錢包,還有些瘋婆子認為我在找她們的麻煩。她們想要和我打架。」
「賽昆塔。」她頭也沒抬地說,「你今天就得填完那個處方。別忘了。」
等到了辦公室,我才發現,伊芙的牢騷根本算不上什麼問題。我的監督人傑克遜在我打開電腦前就找到了我。
她笑了笑,招手叫我進去。當她關上我們身後的門,那些大喊大叫的聲音和撲鼻的臭氣一下子消失不見了。整潔的房間瀰漫著烤雞和異國香料的味道。我脫掉鞋子后,她向我點點頭,把我帶到起居室。在那裡,一個小女孩坐在破舊的沙發上,打著石膏的腿架在枕頭上。
他走過我身邊:「少廢話。」
「加勒特·泰勒。」電話那頭傳來悅耳的男中音。
「我周一的最後一個會五點鐘結束。你能在那之後再給我打電話嗎?」

「老兄,你永遠猜不到。」https://read.99csw.com
我翻了翻彼得的文件,然後在彼得的精神病報告那頁停了下來。在課堂上表現出攻擊性……在隨後的學期里,被開除回家。而我卻擔心破舊的房子?「他怎麼了?」
辦公室的電話閃著紅燈,我提起聽筒查看消息。
狹窄的走廊陰暗潮濕,散發著尿布和垃圾的惡臭。我沿著走廊慢慢往前走,周圍都是食品包裝紙和煙蒂。一個單元里播放的饒舌音樂震天響,我發誓連地板都在震動。請告訴我這不是阿米拉住的地方。
我抵達樓梯的盡頭。頭頂閃爍著一個裸|露的燈泡,光線讓人發狂。透過二號房間關著的門,隱晦醜陋骯髒的一幕讓我震驚。我愣在那裡。剛想跑回樓上,走廊盡頭的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焦糖色肌膚瘦瘦的女人出現在那裡,她有著一雙和藹的金色眼睛,頭髮上裹著一塊哈吉布。
她聳聳肩:「明天?」
她沒有說那樣的生活是什麼樣的生活。我也沒有問,只是咬著嘴唇點點頭。
我們都為你感到高興。
「慢慢說。我不著急。」
「但是你會發現,如果彼得願意,他可以非常迷人。」
我笑了:「很好笑。這是個男性化的名字陷阱。」
我離開彼得家后一直籠罩著我的陰雲散開了。我們又討論了彼得十分鐘,接著話題轉到了私事上。
我好像聽到泰勒醫生向後仰坐在椅子里的聲音。「彼得是一個非常與眾不同的男孩。他非常聰明,但是控制欲很強。據我所知,他在教室里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學區希望他做一個完整的精神病檢查,這也是他們找我來幫忙的原因。九月份我才接手的這個孩子,所以我們得一起來慢慢觀察了解他。」
「抱歉。」我說,突然覺得很尷尬,「我是在浪費你的時間。」
還沒等我回答,一個矮小的淺黑膚色的女人出現在拐角處,後面背著一個孩子。
我臉上露出微笑:「我猜是的。」
周一早上,我精心策劃了自己的著裝,最終選了一條海軍藍色的毛織西裝褲,配一件媽媽去年聖誕節給我買的淺灰色羊絨衫。我今天不僅想給我的學生留個好印象,也希望在我最好的朋友卡麗面前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我去辦公室的路上一直想著她,希望今天的工作順利,希望伊芙在一天的工作結束后不要無休止地廢話。我希望有充足的時間到麥考密展覽中心,在卡麗到那裡之前就找到凱悅酒店。
我緊張地笑了笑,調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帶。安布爾把拳頭放在屁股上。「該死的彼得。我叫你出來呢,馬上!」她嘰里咕嚕走過走廊,接著我聽到她在敲門。「你的老師來了。在我把這扇該死的門撞開前,趕緊給我滾出來!」
這一層的房間號都是兩位數。阿米拉的單元是第四單元,所以肯定是地下室。我往地下樓梯走去,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如果我消失在這個藏污納垢的地方,有誰會找到我呢?我做這份該死的工作要多久,布拉德才能從我的清單上把這個目標劃掉呢?再過一個星期,我決定了——最多兩個星期。到感恩節我就不幹了。
一小時后,我不得不離開賽昆塔了。我真想一整天都教這個孩子。對她來說,化學這門課尤為困難,但我解釋的時候,她聽得非常認真,而且不弄明白決不罷休。

「L.S.S.,」她告訴我,「小混蛋綜合征。」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塊碾碎了的奶油夾心餅乾,看了半天,然後把它扔進了垃圾桶。「泰勒醫生管它叫行為障礙,我可不會被他們耍了。這孩子和芝加哥這個地方的許多其他孩子沒什麼兩樣。沒有爸爸,有家庭藥物濫用史,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等等。」
很顯然,彼得不想見我。直到我朝走廊走去,她才停止了咆哮。「聽著,」我說,「我可以下次再來……」
我只得坐在車裡,打開除霜器。這時我看到手機閃著紅燈。四條簡訊:一條來自梅根,一條來自雪莉,兩條來自布拉德。每條簡訊都差不多。今天怎麼樣?那個難搞的孩子怎麼樣?我迅速回復了每條簡訊,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read•99csw.com幾乎都吞不下口水了。我揉揉喉嚨,努力吸口氣。沒有安德魯的簡訊,連句簡單的「你還好嗎?」都沒有。
她沒有笑,也沒有對我說謝謝。但是我離開的時候依舊覺得心裏很溫暖。
「嗯,那你準備就緒了。」他轉身離開,「記清楚你開出的里程數,我們會給你報銷的,知道吧。」

「看到別人的反應讓他非常快樂。他享受製造情感痛苦的過程。事實上,這會讓他非常亢奮。」
「我相信你自己能行的。你是開車來的還是坐公交來的?」
報銷里程數?我根本不在乎里程數。我的生命都危在旦夕了!我趕緊追了出去。
我笑了:「你也是。」
「這位是珍·安德森,我們的主任。」梅塞德斯敲了敲閉著的門,「珍女士,來見見賽昆塔的老師。」
昏暗的停車場上只剩下我那輛車了。我沒有除冰刮刀,只能用露指手套把雪從擋風玻璃上掃下來。可外面這層浮雪下已經結了一層冰,冰太厚了,沒辦法用手摳下來。

十一月十五號,是我和卡麗·紐瑟姆約好吃飯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他生來就是這樣?」
嗯。能力太強了,我媽都把我給辭了。
突然,門開了。在昏暗的走廊盡頭,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大塊頭的男孩笨重地朝我走來,他一頭蓬鬆的棕色頭髮,下巴上是毛茸茸的鬍鬚。我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會成為他們家中的眼線,這會非常有幫助。我希望你每次去他家之後給我打電話。這樣可以嗎?」
「那還是四十年代的時候了。她一懷孕就被迫辭職了。過去就是這樣。」
我到底在想什麼?安德魯從來都不是會送花的人。我把卡片放回信封里,想著要在感恩節晚上請凱瑟琳和喬德來吃飯。
「我並不在乎我自己。我只是擔心我的寶寶。所以我來到這裏。」
「哦。她知道這很適合你。」

「喂,賽昆塔。這是你的新老師吧?」那女人抓住我的胳膊肘,「我是梅塞德斯。跟我來,我和賽昆塔帶你參觀參觀。」
伊芙笑了笑:「相信我,他們從來不會配合我們。」
凱瑟琳和喬德
今天我第一個教的學生叫阿米拉·阿達夫,是個三年級學生,住在南摩根。當我看到那座廢棄的房子門口懸挂著阿米拉家的門牌號時,我震驚了。我放慢了腳步。人們真的會住在這種地方嗎?破舊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小孩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正在煲電話粥的女人,穿的像是去參加俱樂部活動一樣。顯然,真的有人住在這裏。
「我是布雷特·博林格。新的家庭老師。以後我負責教彼得·麥迪遜。」
我終於來到這裏了,在我自己一間房的小教室里!這次,每個學生都渴望學習。這就是一個老師的夢想。這就是我的夢想。
最誠摯的祝福!
「嗨。」我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我是布雷特·博林格。在賽昆塔離校期間,我將來做她的老師。」
「我的頭髮還在,所以我算是成功了。」
我喜歡他這種隨意的語氣,這讓我覺得我們像同事一樣。
他咯咯地笑了。「我恐怕嚇到你了。你會做得很好的。聽你的聲音就知道你很有能力。」
「真不錯。」我一邊說一邊回頭看看賽昆塔,但她移開了目光。
剛落下的雪花覆蓋了這個狂風呼嘯的城市,像蓋上了一層白色的棉被,整個城市的節奏都慢了下來。等我邁著沉重的步伐上了樓,打開辦公室的門已經快五點鐘了。我打開燈,桌子上一個插著蘭花的精美花瓶映入我的眼帘。安德魯想得真周到啊。我拆開上面的卡片。
我厚著臉皮在心裏快速計算了一番。他的姐姐出生在四十年代……那他至少也將近六十了。「這不公平。」我說。
「我的故事和你的不同。我爸爸是一位醫生,心臟外科醫生。因為我是他唯一的兒子,所以理所當然在醫科學校畢業后和他一起工作,並最終接手他的工作。從醫科學校畢業,去參加實習的時候,我發現我渴望和我的病人建立良好的關係。但給病人看病總是一個接一個,千篇一律。『泰勒,』帶我的那個大夫總是說,『你不能靠跟病人聊天賺錢啊。read•99csw.com找出病情,閉上嘴巴。』」

「有這種可能性。」
「我……我正在找第四號房間。」我一邊用清晰的發音慢慢地說,一邊拿出我的職工證明,「阿米拉·阿達夫。我是她的老師。」
給彼得上一小時課就像上了三小時一樣。我們坐在麥迪遜女士黏糊糊的餐桌前,但他一次都沒有抬頭看我。安布爾女士在給一個叫布列塔尼的女人打電話,我們這裏聽得一清二楚。她粗啞的聲音幾乎淹沒了我的聲音,我不得不提高嗓門講課,來贏得這場音量之戰。而彼得只是小聲咕噥著,好像我是他不得不忍受的大麻煩。我覺得能時不時收到他簡潔的一個字的回答已經很幸運了。這節課結束的時候,我對布列塔尼的了解比對彼得還要多。
「彼得!出來!」
「你接手這個家教工作前,是在學校當老師的嗎?」
珍女士抬起臉,將我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後又低下頭,繼續輸入數字。「你好。」她喃喃地說。
安布爾掛掉電話,轉過身看著我:「你是彼得的老師?」
我翻開日程本:「嗯,你想讓我什麼時候回來?」
房間里沒有椅子,所以我在她旁邊坐了下來,盡量不讓自己盯著她腫脹的雙手,浮腫的眼皮,或是胳膊和手上抓痕似的粉紅色塊。
「傑克遜先生,等一等。我們有個學生叫彼得·麥迪遜。他聽起來問題可不小啊。我覺得我不能一個人去見他。」
「但他聽到你說要走了的時候,最終還是出來了。這是個好兆頭。他想要見你。」
我把艾希莉的文件放在一邊,打開另一份文件,是個六年級學生的文件,「十一歲就得了心理疾病?」
我撥出他的號碼,鈴聲一響他就接了電話。
外面的狂風咆哮著,我裹緊了毛衣:「他這樣是由什麼原因造成的呢?是因為被虐待過,還是什麼?」
她不屑一顧地聳聳肩:「我希望我的孩子知道爸爸是誰,但是已經不可能了。」
我從寫字檯前站了起來,毛衣鉤在了桌子邊緣的小裂縫上。好印象到頭了。「但是伊芙今天要把我介紹給同學們,還要幫我熟悉情況呢。」
「對。你好,我是布雷特·博林格。」我拿出我的身份證明,但她看都沒看。
「你好,彼得,」我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是布雷特老師。」
「哦……你好。我,嗯,沒想到你會接電話。我計劃給你留個語音消息的。」
「相信我。」我向後一靠,把腳搭在辦公桌上,自然而然地開始對他講述在道格拉斯·J.凱斯小學做代課老師那天發生的事,為了消遣,還對故事做了些潤色。聽他因為我的故事捧腹大笑讓我感到非常放鬆,像一顆鉛球奇迹般地升起,飄到了天堂。我猜要是到他的辦公室和他聊天,一小時怎麼也得花幾百美元吧。
二十分鐘后,我上路開往恩格爾伍德。我盡量想著我最喜歡的歌手,詹妮弗·哈德森就出生在那裡,並在那裡長大,盡量不去想她的家人都在這裏慘遭謀殺。當我來到卡羅爾大街一間巨大的溫室后,我感到非常安全。但是前院的標牌是什麼意思?
「真的嗎?就像他用剪刀在我頭上瞎比畫的時候?」
他大笑:「這真是個好消息。那麼他真有那麼壞嗎?」
她用蹩腳的英文告訴我,她是去年冬天從索馬里搬到這裏來的,她有一條腿太短了,所以醫生幫她治療了一下。對於會落下課程她很傷心。
我向後仰在椅子里,能將這二者聯繫起來讓我覺得他非常了不起。「對,《太陽照常升起》裏面的布雷特·阿什利夫人。我媽媽……」我發現我在和他閑聊。是不是精神病醫生會讓每個人都有這種感覺?「很抱歉,你急著要走呢。我還是直接說重點吧。」
我走在亂糟糟的人行道上,想著我在博林格美妝公司的辦公室,那裡有蒼翠繁茂的綠植,小小的冰箱里填滿了水果和礦泉水。一種熟悉的憤怒油然而生。為什麼媽媽將我置於這種困境中?
「再過十分鐘我就走了。有什麼能幫你的?」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我一邊說一邊脫下外套,摘掉手套,「我看到牌子上寫著約書亞之屋,我還以為我記錯地址了。這是什麼地方?」
「幫我拿到畢業證就行了。我的孩子得知道她媽媽很聰明。」
他把彼得在教室里的惡作劇行為講給我聽,從欺負有大腦性麻痹的孩https://read.99csw.com子,到折磨教室的倉鼠,再到剪一個學生的頭髮。
我在《孕期完全指導》中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內容。我腦子裡想象著有一章名為「不幸的基因遺傳」。
「當然不公平,可我從來沒覺得她對此感到後悔。和那個時代大多數女人一樣,她餘生一直是一名家庭主婦。」
賽昆塔沒有回答。
「我以前特別不擅長理科,但今天,我確確實實理解了。」
「但他只是個孩子。他應該去上學。他們不能不讓他受教育。」
「我可不信。」
「今天一切順利嗎?」
「謝謝你帶我參觀。」我對梅塞德斯說,然後趕緊走進卧室里。
梅塞德斯和我走到樓梯頂部的時候還在聊天。我抬頭看到賽昆塔站在卧室門邊,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隻手指敲著交叉的胳膊。
回家的路就像越障訓練場一樣。司機們還都不太適應下雪的天氣,每隔一個或兩個街區我就得急轉彎,來避免一場小車禍,或原路返回,躲避交通癱瘓。終於,八點二十,我抵達了停車場。我剛熄火,儀錶板上的日期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趕緊又把鑰匙擰開,儀錶板又亮了起來。十一月十五號。
他的聲音非常友好,也非常熟悉,我覺得好像在和一位老朋友聊天,而不是和一位精神病醫生在講電話。我抓起一張紙,拿起我的筆。「我打電話來是想了解這個叫彼得·麥迪遜的學生。你能跟我講講他的事嗎?」
我們掛掉電話的時候,已經六點半了,我就像曬了半天太陽的貓一樣,十分放鬆。毫無疑問,彼得對我來說是個挑戰。但我現在有了盟友,那就是加勒特。
「我家人不在這裏。」她一邊說一邊在仍然平坦的小腹上蹭蹭手,「我媽媽,她去年搬到了底特律,但是我不想住在那裡。我不想讓我的孩子過那樣的生活。」
我告訴他彼得不願意從房間里走出來。
我張開嘴想要反駁,但他已經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咬著指甲。
她盯著自己的指甲,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當然。」我嘴裏這樣說著,但並沒怎麼聽進去他的話。我大腦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備受折磨,想著三天後,我就要去教一個未來的漢尼拔·萊克特了。
我把手放回身邊,賽昆塔尷尬地看了我一眼。「哦,好的。回頭見,珍女士。」
我盯著她,大吃一驚:「哦,賽昆塔。真抱歉。你家人來這裏的時間長嗎?」
「不是他們不關心。只是現在看病似乎成了一項流水作業。醫生只有二十分鐘時間為病人診斷,讓他們拿著藥方或進一步查看的轉診單走出辦公室。然後繼續看下一個病人,接著再下一個。這不是我的風格。」
「哦,他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我用手捂住嘴,臉頰火辣辣的,「抱歉,我太不專業了。我不是想……」
等我讀完了所有七個學生的檔案,已經快六點了。伊芙一小時前就走了,搬著她的兩個大箱子,裏面塞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從糖果盤到孫子孫女的相片。我拿起筆記和包包,突然也非常期待我的周末。我剛想關燈,突然想起來我還要給彼得的精神醫生打電話呢。該死。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書桌前。星期五的這個時候,他一定早離開了,如果給他留個語音消息,會讓我更自在。我撥出號碼,心裏默默重複著要留的信息。
「哦,布雷特。感謝你的來電。」他咯咯直笑,「你以為答錄機會接電話;而我以為打電話來的會是個男的。」
「他的媽媽沒什麼見識,但對他非常關心。他沒有爸爸,所以可能因此造成了情感創傷。或許,彼得的心理障礙只是不幸的基因遺傳。」
她黑色的眼睛一點點將我融化了。「你真漂亮。」她用可愛的阿拉伯口音說。
「讓我看看。」我一邊說一邊看著我的日程安排。明天只有中午一小時的時間空當,而我本想吃個午飯並做些文書工作的。「我可以中午過來。你方便嗎?」
「當然。中午沒問題。」
「你為什麼選擇現在的職業?」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墊著袖子,轉動門把手。在走進去之前,我再一次環顧四周,好像這是我最後一眼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