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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準備完畢。」又是一個美國口音。
「我們要把它融化?」
「是。」
「準備完畢。」對講機里傳出一個美國口音。
我指著眼睛說:「這是聚焦和檢測光的特殊器官,它們把信息送到大腦。」
我們一邊交談,他一邊用自己的好幾條手臂組裝某種外觀複雜的設備,幾乎跟他一般大小,我認出好幾種部件都是他過去幾天里一直在修理的。他可以在對話的同時修理複雜機械,我認為波江座外星人比人類更善於多任務處理。
勒克萊爾四處張望,彷彿一個被領上絞刑架的犯人。「我們差不多準備就緒了。」他哀嘆著說。
他聳聳肩。「讓兩位氣候學家對於一個橘子的顏色達成一致意見都很難。不幸的是,氣候學是一門不準確的學科,其中存在很多不確定性——實話實說——還存在很多猜測。氣候科學還處於起步階段。」
「那麼,19年代表什麼?」
他朝甲殼和手臂整個兒比畫了一下。「渾身上下,外殼上布滿了微型接收器,都向大腦報告,類似觸覺。」
「我不需要。」
「驚人。最初建這堵牆時,我給了你眾多材質供選擇。你選擇這種是因為光能通過,問題?」
他回到自己的飛船,把新設備留在了通道里,回來時帶了好幾塊透明的五邊形氙岩板,每塊大約都是一厘米厚、一英尺寬。我討厭自己用混合的單位制思考,可我的大腦就是這樣運作的。
「我現在製造房間。」他說。
他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完全放下了手中的修理工作。
「一切!人類科技好於波江座人科技。」他指著我旁邊飄浮的筆記本電腦說,「思考的機器,波江座人沒有那個。」他指著我的工具箱說,「很多機械波江座人也沒有。」
「光給你們信息,問題?足夠理解空間的信息,問題?」
「19年?」
波江b所有這些特徵都很突出。它比地球更大,具有更大的鐵核,距離自己的恆星更近,所以處在更強的磁場中,進而增強了自身的磁場,而且它自轉極快。總之,波江b的磁場強度至少是地球的25倍。
「是,我選擇這種是因為光能通過。」
波江座外星人不「呼吸」時,也消耗氧氣,只是跟人類身體相比,他們更能夠自給自足。他們體內有類似植物的細胞和類似動物的細胞。從氧氣到二氧化碳,從二氧化碳到氧氣,循環往複,一直保持平衡。洛基的身體就是一個小生物圈。他只需要通過食物攝入能量,通過氣流散發熱量。
「我在飛船上有一個房間,工作間。」
我們有關聯?怎麼可能——
「可能我們是家人。」
彷彿過了很久,當時分隔牆上鑲嵌著不同材質和顏色的六邊形,我自然是選擇了透明的那種。
「我會在你隔壁牢房。」勒克萊爾說。
斯特拉特做了個攆人的手勢說:「開始工作!」
所以他們從未發現波江b周圍遠高於同步軌道、時刻為他們提供保護的磁場。
「你離開通道,我建一堵新的分隔牆。更大的氣密艙。」
「是。」他用和聲說。
他們的肌肉也是無機的,由封在液囊中的海綿狀的多孔材料組成,身體中的大部分水也跟那些袋囊息息相關。波江b的大氣壓力極高,所以水達到210攝氏度仍然能維持液態。
「這個房間有什麼用?」我問。
「是。」
中國海軍甚至不再質疑斯特拉特的命令。高層受夠了審批每一步行動,終於發布一項總體性命令,只要不涉及開火就按她的要求去做。
我瞥了一眼筆記本去檢查這個神秘的詞彙代表什麼。現在我幾乎不用查看電腦,不過偶爾會有個別和聲我不記得。計算機顯示這個詞是「特徵」,好吧,沒聽出來不怪我,這個詞不常出現。
我收集好通道里所有的個人物品,包括固定在牆上的床墊,又把它們塞進控制室。然後我自己也回到控制室,關閉氣密過渡艙的兩道艙門。
斯特拉特再次按住對講機說:「一號潛水艇,確認觀測狀態。」
「想看看人類科技。允許嗎,問題?」
「聰明。」我說。
「其實不然,」我說,「整個科研生涯中,我都把目光投向了地球之外,而不是地球本身。慚愧的是,我不怎麼懂氣候學。」
「是,光給人類提供信息,就如同聲波給你們提供信息。」
儘管我覺得不可思議,洛基卻覺得這個話題夠無聊,反而對人類感到震撼和驚奇。
「她真不在乎。」我說。
「我?」她說,「無所謂,萬福瑪利亞號一旦發射,我的權力就沒有了。我大概會因為濫用職權而被一批惱怒的政府送上審判席,也許餘生都在監獄中度過。」
此刻我正飄浮在通道里,他還在繼續修理,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https://read.99csw.com洛基可能是失散已久——特別久的親戚。跟洛基相比,我家屋外的樹木是跟我更近的親戚,可是這並不能證明洛基不是。
「這是什麼?」
斯特拉特對著對講機說:「一號驅逐艦,確認觀測狀態。」
他低頭看著航空母艦的甲板。
「溫室氣體織成的漂亮毯子會為我們贏得一點時間,對嗎?它會像棉大衣一樣為地球保暖,把我們獲得的能量保持得更長久,我沒說錯吧?」
哈,這我倒沒想到,聽洛基這麼一說還真是。假如這種情況發生在石器時代的地球,我們會直接滅絕,假如發生在1000年以後,我們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這是一個相當短暫的科技發展階段,會導致一個物種派出飛船去鯨魚座τ星尋找答案。波江座外星人和地球人剛好都處在這個階段。
「這能解決一切問題嗎?」我問,「我們可以一直撬下南極冰川,釋放甲烷,保持地球溫度,不用採取別的措施,是嗎?」
「不,」他說,「這充其量是一項臨時措施。把這種氣體充入大氣會保持氣溫,但是對我們生態系統的破壞將是巨大的。我們還會遭受無法預測的災難性天氣、糧食減產和生態毀滅。不過也許——僅僅是也許——結果不會像沒有釋放甲烷那麼糟。」
我們停泊在南極洲西岸的永夜之中。海岸線落在極遠處,只有月光照耀時才可見。整個大洲的人類都已被疏散。也許是反應過度,阿蒙森-斯科特南極站遠在1500千米之外,那裡的人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事。然而,沒有理由冒險。
空調。看著一個在200攝氏度下舒適生活的物種,我可想不到空調。不過我們都有忍耐的限度。
「那麼,勒克萊爾博士,」斯特拉特說,「關於太陽能量降低究竟會造成怎樣的後果,我們有很多互相衝突的預測報告。很難發現哪兩位氣候學家的意見相同。」
他們有兩套獨立的循環系統:「環溫」系統和「高溫」系統。環溫血液為210攝氏度,高溫血液保持在305攝氏度,即使在波江b的大氣壓力下也能讓水沸騰。兩套循環系統的血管環繞著肌肉,根據需要調節溫度,通過蒸發或凝結液囊中的水來舒張和收縮肌肉。想要舒張就加熱,想要收縮就降溫。
勒克萊爾往後一靠。「什麼?你開玩笑嗎?」
波江座外星人極易受輻射影響,他們甚至不知道輻射的存在。
同時,高溫血液過熱,任何生物材料都無法在其中存活——它會使血液中的水沸騰。順帶提下,這倒是便於給吃下的食物消毒。
「哦?」
「謝謝。你現在離開,我給通道建造更大的氣密過渡艙。」
勒克萊爾又對著我說:「這就是我,環保主義者,氣候學家,反戰鬥士。」他轉向船外的海洋,「居然命令用核彈打擊南極洲。承蒙美國的好意,241枚核彈以3000米的間距沿著一條裂縫埋在50米深的冰層下,靜待同時引爆。」
波江b距離它的恆星非常近——大約是日地距離的五分之一。他們的一年只有地球上的42天多一點。
斯特拉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做了該做的一切,我們都是。」勒克萊爾把臉埋在雙手中哭了起來。
我看著斯特拉特和勒克萊爾肩並肩站在一起,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如此之大的權力被集中在個人身上,這兩個人,僅僅兩個人,將改變世界的面貌。
所以他們睡覺時相互照應,必須得有人保證你的安全,這可能源自穴居人(穴居的波江座外星人?)時代,如今卻僅僅是一項社交規範。
「準備完畢。」
「所有艦船:紅色狀態,」斯特拉特在廣播,「重複一遍:紅色狀態。」
科學小組成員一起站在航空母艦的飛行甲板上,注視著遠處的陸地。迪米特里和洛肯站在遠離邊緣的地方。瑞德爾遠在非洲運作黑板農場。
洛基和我聊了幾個小時的生物學,我們兩個都對對方的身體如何工作懷有極大的興趣。如果不是這樣,那我們就是相當差勁的科學家了。
波江座外星人很早就發明了太空旅行技術。憑藉絕無僅有的材料技術(氙岩),他們甚至建造了一部太空電梯,本質上就是連接赤道和同步軌道的一根纜繩,再加上一個配重。他們確實把電梯開上軌道了。假如學會如何製造氙岩,我們在地球上也可以建造。
波江座外星人的家園是波江座40星系的第一顆行星。其實人類發現它有一段時間了,但是顯然不知道那裡有完整的文明。它的星表名稱是「波江座40Ab」(40 Eridani Ab),挺拗口是吧。跟其他波江語一樣,行星的真正名字按照波江座外星人的說法是一組和弦組合,所以我直接稱它為「波江b」。
勒克萊爾哽在那裡。
「60秒。」勒克萊爾說。
「不用顯得高高在上,勒克萊爾博士,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在此談論的能量多得出奇,波江座外星人直接從礦物質分離氧元素,獲得金屬,簡直是生物版熔爐。
斯特拉特指著會議桌上一大堆凌亂的文件說:「我已經收到各種各樣的預測,從小規模的飢荒到全球生物圈崩潰,應有盡有九-九-藏-書。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已經看過預測的太陽輸出數據,對此有何見解?」
他把五邊形板一塊挨一塊地拼起來,使用一管黏稠的液體膠水把它們粘住,很快他就組裝好一個十二面體的兩部分。他自豪地向我舉起它們並拼在一起:「房間。」
生命有可能到處都是!只要它能從類似噬星體祖先的生命進化到我們今天的細胞。我不知道這種噬星體之前的生命體是什麼樣,然而噬星體生命力極強,所以能夠支持任何一種生命的行星都有可能發展出生命。
「謝謝,」他用不同尋常的低音——十分悲傷的語調——說,「現在我知道我的朋友們為什麼死了。」
問題是他們從不離開軌道,沒有理由離開。波江b沒有衛星,距離恆星那麼近的行星很少有衛星,重力潮汐力往往會把潛在的衛星拉出軌道。洛基和他的船員夥伴是第一批離開軌道的波江座外星人。
好運。」他也承認。又調整了幾下設備之後,他收起了工具,然後說:「我完成了。」
這事最近一直困擾我,人類和波江座人分別在不同的星系進化,此前相互沒有聯繫,那麼我們為什麼有幾乎相同的技術?誠然,波江座外星人在航天技術上稍遜於我們,但是沒差很多。他們為什麼沒有處在石器時代,或者是讓現代地球相形見絀的某個超級未來?
「這是唯一的選擇?」我問,「為什麼不讓工廠大規模生產六氟化硫或其他溫室氣體?」
「保證我在小房間里生存的設備。」我覺得他看起來挺高興,甲殼都挺得比平常更高,「等一下。
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通過進化應對輻射。我們的DNA有內建的錯誤校正機制,因為我們持續不斷地遭受通常來自太陽或太空的輻射衝擊。我們的磁場和大氣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護我們,但並不是百分之百有效。
科學組坐在會議桌旁,有我、迪米特里和洛肯。斯特拉特總說要砍掉官僚主義的繁文縟節,結果還是得跟一群實際的部門領導交涉,還得主持每日例行會議。
所以他全身就是一個麥克風,他的大腦一定在進行繁重的處理任務,必須得知道身體的確切位置,感受聲音到達不同身體器官的時間差……天哪,這太有趣了。不過話說回來,我的大腦只用兩個眼球就能對周圍環境進行3D建模。感官輸入的方方面面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們聽見光,問題?」洛基說。(出乎意料或印象深刻時,他總會在句子開頭使用顫音。)
「太好了!」我說,「可它如何工作?熱量去哪兒了?」
「你擔心嗎?」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一場工作會議,誰會想到拯救世界這麼無聊?
「謝謝。」洛基說。我猜他總結出這個理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我還是得深入地思考。
「房間和設備保證我在你的飛船上存活。」
「地球的大氣稀薄,磁場也很弱,輻射可抵達地表,所以地球生命進化得可以在輻射中存活。」
斯特拉特捏了捏下巴。「19年的時間不夠,萬福瑪利亞號到達鯨魚座τ星需要13年,反饋任何結果或數據還需要13年,我們至少需要26年,更確切地說,應該是27年。」
「我不知道,」我說,「有什麼區別?你做了哪些事是其他船員沒做過的?」
我沒有回應,他正在經歷一生中最難受的時光。如果只需要傾聽就能對他有所幫助,那我何樂而不為?
「驚人。那聲音呢,問題?你能聽見聲音。」
勒克萊爾看著他的平板電腦說:「三分鐘倒計時……開始。」
「你聽見來自空間的光,問題?你聽見恆星、行星、小行星,問題?」
哇。
勒克萊爾看著斯特拉特,彷彿後者又長出一個腦袋。「你說什麼呢?這可不是某個可選項,而是正在發生的危機。對此我們完全無能為力。」
「這個理論相當了不起!」我說。
「明白,洞察敏銳,」不過這還困擾著我,「情況還是罕見。人類和波江座外星人在太空中距離很近。地球和波江b僅相隔16光年,銀河系直徑就有10萬光年!生命必然很稀少,可我們又離得如此之近。」
坦白講,波江座外星人的生理學十分了不起。
斯特拉特翻了個白眼。「我早知道會對天氣有影響,只是我們別無選擇。」
她聳聳肩。「我們都得做出犧牲,假如我必須得做全世界的替罪羊才能拯救人類,那犧牲我沒問題。」
不過,為了讓他的工作細胞服務於熱血循環系統的每個器官,系統必須得降至環境溫度,此時波江座外星人完全不能使用肌肉,所以他們才需要睡眠。
勒克萊爾笑了,但是笑容很快退去。
對於波江b來說,磁場和大氣的保護效果很充分,輻射無法觸及地表read•99csw.com。光線甚至都無法射到地表,所以他們從來沒有進化出眼睛。地表一片漆黑,在完全的黑暗中,生物圈如何存在?我還沒問洛基生物圈的運作機制,不過地球海洋深處太陽照不到的地方也有不少生命,所以說沒有光線絕對是可行的。
他指著分隔牆說:「這是牆。」
他搖搖頭。「我們的需求是產能的數千倍。你想想,我們花了一個世紀的時間在全球範圍內燃燒煤和石油,然後才注意到它對氣候有所影響。」
他又看向斯特拉特說:「真希望我們有穩定供應的三肛|門泥獺,那樣我們也許能活下去。」
「在飛船後部靠近引擎的地方。」把飛船工程師安排在那裡很有道理,靠近引擎,那裡的東西最有可能需要維護維修。
「哦,僅此而已?」我說。
「沒問題,」勒克萊爾說,「關於飢荒的計算其實非常簡單。用農業每天產出的全部卡路里除以1500,人口數量不可能大於那個數,至少不能長時間大於。」
他又看了一眼平板電腦,然後喊道:「兩分鐘!」
「那不會擋住你的散熱器嗎?沒有危險嗎?」
用了三個小時,給共享詞彙表補充了五十個單詞之後,我才給洛基講明白輻射及其生物學影響。
有生源說理論,我曾跟洛肯一直在爭論它。
「不,這讓熱空氣進入冷空氣。」他說。
斯特拉特點點頭。
他點點頭。「遠比二氧化碳更強效。」
我嘆了口氣,他不會喜歡這個事實,解決方案很簡單,他們只是不了解,甚至發現問題時都已經來不及了。
「對,我聽見光。」
「什……」他張口結舌,「你沒說錯,可是這規模……以及故意排放溫室氣體的倫理道德……」
他飄浮了幾分鐘,然後說:「成功啦!高興!」
「甲烷十年後就會在大氣中分解。我們可以每隔幾年就敲下幾塊南極冰川放到海里,以此來調節甲烷濃度。假如萬福瑪利亞號找到解決辦法,我們只需要等待十年,甲烷就會消失。二氧化碳就做不到這一點。」
「回到35億死亡人口上。」斯特拉特說。
「你的飛船在哪兒存儲噬星體燃料?」
「為什麼波江座科學和人類科學如此相似?各自進化數十億年,卻經歷了幾乎相同的過程。」
「只是好運。」我說。
他用膠水在身體周圍封閉球體。「我測試。」
他歪了歪頭。「部分是因為天氣模式的改變,部分是因為某個瘋子決定用黑方塊鋪滿撒哈拉沙漠,就好像嚴重影響地中海附近的熱分佈不會有啥後果似的。」
此外,它們的大氣極其稠密,是地球的29倍。
沒有反應,海岸線上保持原貌,沒有爆炸,沒有閃光,連啪的一聲都沒有。
「對,」勒克萊爾說,「而且越來越頻繁。西班牙征服者在北美洲看見龍捲風之後,歐洲才有了這個詞彙,如今它們正在義大利、西班牙和希臘肆虐。」
「對,還挺了不起。」
我挑起眉頭。「你要來我的飛船?」
因此,環溫循環系統最終成了肌肉冷卻時的散熱器。肌肉需要不斷冷卻至正常溫度,所以要有散熱器配合。在某種意義上,洛基也「呼吸」,只不過是通過甲殼頂部類似散熱器的器官呼出氨氣,空氣通過頂部的五條縫隙進出,但是一點都不會進入他的血液。
他把整個裝備——現在我認出那是一套生命保障系統——拉到甲殼上並固定好,它蓋住了甲殼頂部的散熱槽。
還有一個謎團沒有解開。
因為即使我得了癌症也沒關係,反正我會死在這裏。可是此刻我不想解釋這是一項自殺任務。我們的對話已經相當沉重了,所以我沒有告訴他全部實情。
自然,斯特拉特坐在首座,她旁邊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男人。
在對話中,我了解到目標A完全沒有輻射保護功能,還了解到波江座外星人一直沒發現輻射的原因。拼湊這些信息花了我一些時間,不過我目前掌握的情況是這樣的:
「我有點好奇,」我對斯特拉特說,「萬福瑪利亞號發射之後你要幹什麼?」
他搖搖頭說:「我希望上帝別把這算在我頭上。」他擺弄著自己的平板電腦,「你知道,格雷斯博士,從里昂的童年時代到巴黎的大學時代,我一生都無悔于做一名嬉皮士。我擁抱樹木,反對戰爭,渴望回歸已經過去的抗議政治學年代。」
這條信息讓一切有了頭緒。
這就是答案。
「可以!允許!你想看什麼?」
「我修理東西。我的工作是修理壞東西,製造需要的東西,維持引擎運轉。」
我站在勒克萊爾身旁。「這真難以置信。」我說。
「我們屬於這個生態系統,斯特拉特女士,可不是事不關己。我們食用的植物、豢養的動物、呼吸的空氣都交織在一起,互相聯繫,生物群落的崩潰會直接影響人類。」
「你太謙虛了,在所有專家中,只有你的氣候預測模型在過去20年裡不斷被證實,你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個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人。」
「甲烷是極其強效的溫室氣體。」我九_九_藏_書說。
「一半人口?」她說,「35億人?都死掉?」
他點點頭。
「對,」他說,「這夠你定量分析了嗎?」
「算不上,當另一頭的選項是你整個種族的滅絕時,抉擇就很容易了。沒有道德困境,不用分析哪種做法對誰最有利,只需要一心一意推進這個項目。」
「簡單,」他敲了敲設備上的一個小部件說,「噬星體在這裏。噬星體吸收高於96攝氏度的所有熱量。」
「把噬星體拿到這條通道,塗在牆壁上。」
「噬星體阻止輻射,」我說,「大部分時間你被噬星體環繞,你的船員同事們卻沒有,所以輻射殺死了他們。」
它是一顆我們所謂的「超級地球」,質量是地球的8.5倍,直徑是地球的兩倍,重力是地表重力的兩倍多。而且它自轉飛快,快得不得了,他們的一天只有5.1小時。
「他們告訴我輻射極小。」他說。
有時候任務只能按我們討厭的方式來完成。
他沒有回應,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整理雜物。以前我從沒想過有人會過來跟我做伴。
我緩緩點頭。
簡言之,波江座外星人是蒸汽驅動的生物。
「為什麼不,問題?」
當然,斯特拉特站得比所有人都靠前一些。
他擺弄著桌上的一支鋼筆。「我運行時用的是我最樂觀的模型了,莊稼作物還是註定玩完。全球的主要作物有小麥、大麥、小米、馬鈴薯、大豆以及最重要的水稻,它們全都對溫度範圍特別敏感,假如你的水稻田凍結,水稻就會死;假如你的馬鈴薯田發洪水,馬鈴薯就會死;假如你的麥田裡濕度是正常值的十倍,它就會感染寄生菌而死。」
「我沒法像你一樣聽聲音,」我說,「沒有光,我無法理解空間。我能聽見你說話,但是沒有其他感覺。」
地球生命和噬星體過於相似,不可能是出於巧合。我懷疑噬星體的某個祖先曾在地球「播種」。某個祖輩星際物種感染過地球,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突然覺得,波江b也許經歷過同樣的事件。
「怎麼聽,問題?」他問,「你們怎麼聽見光,問題?」
波江b離它的恆星極近,進入生物圈的能量多到離譜。波江座外星人位於食物鏈頂端,享有比人類身體多得多的能量。多多少?他們體內有專門盛放三磷酸腺苷的液囊,基於脫氧核糖核酸的生命以那種物質作為主要的能量存儲介質。三磷酸腺苷通常存在於細胞之中,可是他們擁有太多能量,不得不進化出更高效的存放器官。
我猜跟我的情況差別不大,只是我的技術稍微多了一些。
「是,你也這麼做。」
「你的邏輯挺奇怪。」我說。
「二號驅逐艦,確認觀測狀態。」
「壞壞壞。」我說。
他在我看來是一位工程師。「你大部分時間都在哪兒?」
假如蜜蜂進化到能夠建造可以行走的蜂巢,而蜂王像人類一樣聰慧,那麼這種生命就會跟波江座外星人很相似,只不過他們的「蜜蜂」是單細胞有機體。
滿打滿算,洛基只有幾千克的生物材料。單細胞有機體流經血管,根據需要打造或修補身體。有機體還管理消化,併為安全安置在甲殼中心的大腦服務。
他們不像人類那樣「睡眠」,而是陷入一種合適的癱瘓狀態。在睡眠期間,大腦同樣接受維護,所以沒有意識功能。睡眠的波江座外星人無法醒來。
「海洋幫我們把它融化,不過你說得也對。問題在於南極洲曾經是一片叢林,它像非洲一樣繁盛了幾百萬年。可是大陸漂移和自然氣候的變化使它冰凍起來,所有那些植物都死去分解了,生成的氣體——最主要就是甲烷——都被密封在冰中。」
我指指耳朵。「我用它們聽聲音,你怎麼聽聲音?」
「非常精彩的理論!」我再次誇獎。
航空母艦頭一次成為棲身的好地方。
「好好好!」我說。
我似乎從沒經歷過隨之而來的這種寂靜,就連斯特拉特都大驚失色。我和洛肯面面相覷,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兩個會看向彼此,但實際就是這麼個情況。迪米特里也是目瞪口呆。
「準備完畢。」一號潛水艇回答。
「明白。」他說。
「我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勒克萊爾說,「三……二……一……引爆。」
「對,要說有什麼安慰的話,那就是氫彈這一點了。」我拽了拽外套,「大概是小規模的鈾裂變反應引發更大規模的核聚變反應,大爆炸只涉及氫和氦,沒有輻射。」
洛肯清清喉嚨說:「我聽說歐洲發生了龍捲風?」
斯特拉特來到我們旁邊說:「時間?」
這裏成了史上最大的海軍禁區,甚至大到美國海軍都得分散開,才能確保沒有商船進入。
「你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她說。
「必然是這樣,否則你我不會相遇,」洛基說,「假如行星科技不足,就沒法製造太空飛船;假如科技儲備充足,那麼不用離開星系就能理解並摧毀噬星體。波江座人和人類的科學技術都處在特殊的時代:能造飛船,但不能解決噬星體問題。」九_九_藏_書
「明白,」他用低音說,「謝謝,現在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死了。」
「你想要數據,」他說,「這就是一項數據,19年。」
「行,那說說數據,」斯特拉特說,「我想要數據,定量分析。不要模糊預測。」
勒克萊爾噘起嘴唇。「剛剛似乎又誕生了一位氣候變化否認者,看這有多容易,而我所做的只是告訴你一些你不願意聽到的事實。」
「房間」是一個由五邊形組成的測量球,直徑大約一米,可以輕鬆容納洛基。
「所有艦船:我們進入黃色狀態,」斯特拉特朝她的對講機說,「重複一遍:黃色狀態。二號潛水艇,確認觀測狀態。」
「災難,毋庸置疑,」他說,「我們正在見證許多物種的滅絕,全球生物群落髮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天氣模式經歷重大改變——」
他看著自己的平板電腦。「核彈已經被引爆,衝擊波大約十分鐘后抵達,只不過聽起來應該像是遠處在打雷。」
「我不在乎倫理道德。」斯特拉特說。
噢,對呀。人類覺得噬星體是熱的,波江座外星人覺得它很冷。它是完美的空調介質,洛基只需讓空氣流過某種充滿噬星體的散熱片。
他看著平板電腦說:「冰架會在爆炸點沿線裂開,然後緩緩滑入海洋並融化。接下來一個月海平面會上升一厘米,海洋溫度會降低一度,這對它本身來說是一個災難,不過眼下無所謂了。大量甲烷將被釋放到大氣中,如今甲烷是我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不僅因為它會在一段時間內為我們保暖。」
「為什麼我沒死,問題?」洛基問。
「這裏也有輻射,」我說,「儘可能多地待在你工作間吧。」
「我只關心拯救人類,所以給我製造出一些溫室效應。你是氣候學家,想辦法讓我們至少存活27年,我可不願失去一半人口。」
人類身體上有頭髮、指甲、牙釉質和其他扮演重要角色的「無生命」物質。波江座外星人把這個概念發揮到極致。洛基的甲殼由氧化礦石組成,他的骨頭是蜂巢狀合金,血液主要是液態的水銀,就連神經都是傳遞光脈衝的無機硅酸鹽。
我試圖想象他的種族感受到的絕望。遠遠落後地球人的航天計劃,對於外界的一無所知,可是為了拯救整個族群,還是造出了一艘恆星際飛船。
他把手臂叉在胸前。「我們已經發現對天氣模式產生的重大影響。」
「嗯,」他說,「南極洲西部是一大塊冰雪混合物,整個這塊區域就是一片巨大的冰川,緩緩向海洋移動,面積足有數十萬平方千米。」
「噢!你是說……哇!」我不得不深入思考這個提法。
「驚人。我給出不同♫♩♪♫的聲音作為選擇,從來沒考慮到光。」
「同志們,」斯特拉特說,「我給你們介紹下弗朗索瓦·勒克萊爾博士。」
如果條件合適,行星會帶有磁場。你需要有一個熔融的鐵核,得處於恆星的磁場中,還得保持自轉。假如這三個條件成立,你就得到行星磁場。地球就有,所以羅盤才能起作用。
「這是一堵特殊的牆,光能從牆中穿過。」
我有了一個想法。「工作間在哪兒?」
勒克萊爾對斯特拉特皺起眉頭。「好吧,19年。」
勒克萊爾繼續施壓:「先不說你對撒哈拉亂來,我們在世界各地都看到了離奇的現象。颶風季節出現了兩個月的偏差,上周越南出現降雪,急流錯綜複雜,每天都不同。北極大氣流向以前從沒出現過的地區,熱帶大氣向極南和極北流動,形成一個大旋渦。」
他左手邊的法國人象徵性地擺擺手。「大家好。」
你猜強磁場和稠密的大氣有什麼好處?輻射保護。
「胡扯。」斯特拉特說,「100年來,人類一直在不經意間引發全球變暖,那我們這次要是致力於此呢,看看能引發什麼後果。」
「勒克萊爾來自巴黎,是世界著名的氣候學家,我已經讓他負責追蹤、了解——如果可能的話——改善噬星體造成的氣候影響。」
「嘿,我有個問題。」
接下來我們又聊了一個小時,詞彙表裡又增加了幾十個單詞。
「好,想來看什麼就看什麼!」我指著分隔牆上的抽屜式密閉過渡艙說,「你怎麼把它送過去?」
「我不確定。理論。」
「人類,」斯特拉特說,「我想知道這對人類有什麼影響,以及什麼時候產生。我不關心三肛|門泥獺或其他任何種群的繁殖區域。」
他揮手指了一下飛船後部的大致位置。「很多很多桶噬星體,在飛船後部,靠近引擎,易於補充燃料。」
「問。」
「為了幫助拯救世界,為了阻止我們繼續深陷噩夢般的環境災難,我成為一名氣候學家。可是眼下的……所作所為,雖然必不可少,但也令人震驚。你作為一名科學家,想必也應該明白。」
「我估算出現存人類死亡過半的時間,就在19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