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可以說，最終把500米鏈條組裝好是一項挑戰，我必須穿著太空服把20段500米的鏈條連接起來。好在我有IVME的操作設備，雖然美國太空總署沒打算讓我用它來造一條鎖鏈，但是管它呢。

我無法回復，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氣密過渡艙的艙門在「上方」，我需要拖著自己和100磅的裝備爬上去，鑽出艙外。這項工作得在1.4倍的地球重力下完成。

「現在進行第二步。」我嘆了口氣，這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我調出姿態控制面板，開始掉轉方向。等我讓飛船背對著前進的方向，並跟下方的地面平行時，我便停止轉向。現在我們以每秒12千米的速度船尾朝前飛行，我需要把這個速度降到近似為零。

我抓起洛基設計的一架特殊絞盤，掛在太空服的工具帶上。

座椅終於承受不住，我聽見固定點斷裂時發出的啪啪聲。我向前跌倒，撞到屏幕上，但身體仍然被綁在金屬座椅上，結果座椅從後邊重重壓在我身上。

船體比之前響得愈加厲害，加速沒有停止，我的視野變得模糊，駕駛座的安全帶開始彎曲。我就要昏迷過去，所以我們承受的力大約為地球重力的六倍或更高。

「出問題了，」我說，「飛船不受我控制。」

最後實驗室成了存放區，但那裡的地方還是不夠。洛基始終是一位有天賦的工程師，他造了剛好能通過氣密過渡艙的大捲軸。我多次出艙才把它們安裝在飛船上，然後按照500米一段把鏈條纏在捲軸上。不過當然了，要進行艙外活動，我得讓飛船在離心機模式下停止轉動，一切都進入零重力環境。

我們不斷提高角度，飛船後方的空氣越來越亮，最終我們達到了正確的角度。

我不再被按在座椅上，而是被拉著遠離它，安全帶緊緊勒著我的身體。

他還在採樣器上添加了溫度計和加熱器。樣本一封好，加熱器便保持封閉時的內室溫度。真的非常簡單，但我沒有想到。生命對溫度的範圍竟然如此挑剔。

「洛基！你幹了什麼？」

採樣器是一個鋼球，直徑20厘米，頂部有一個結實漂亮的圓環連接著鏈條，球體水平中線上分佈著一些小孔，連通空心的內室，裡邊有一個壓力感測器和幾個執行機構。壓力感測器知道採樣器何時到達正確的高度，並觸發執行機構封閉內室，只需要把內室的殼轉動幾度，刻意錯開內外原本相對的開孔就行。錯開的孔洞和一些合理放置的襯墊會把目標高度的空氣封在裡邊。

「推進力還存在。」洛基用顫抖的聲音說。

可以拋出燃料艙！第一天來到控制室我就看到這項功能！它究竟在哪兒來著……？

隨著萬福瑪利亞號慢下來，我們的速度不夠維持在軌道上。我掃了一眼雷達屏，我們確實在降低高度。我調整了飛船的姿態，讓我們的水平指向稍微上抬了一點點，連一度都不到。

都能解釋通了。「噢，該死！燃料艙里有噬星體！它們暴露在太空！就是說能看見艾德里安！我的燃料正在向艾德里安遷徙繁殖！」

我得讓引擎持續全功率運行10分鐘，飛船會達到所需的每秒12千米的軌道速度，只需要對準比地平線稍高的地方推進就行。

「是。」他發出顫音。

我的頭靠在了頭枕上，它倒在了頭枕上。

又經過幾次校正，我有了感覺，隨著速度的降低一點點增加飛船相對行星的角度。

洛基也用自己的一條手臂做了類似的動作。「艾德里安的重力，問題？」

「成功！」我吼道。

「被動增加。」他說。

但我們還是把它造出來了。

假如我能重新投入旋轉驅動，也許就能抵消——

我把絞盤插在固定底盤和鏈條之間。鏈條一點都沒動，紋絲沒動，不過這符合預期。人類肌肉確實無法移動這麼沉重的東西。

連接著採樣器的鏈條末端正從下邊行星的方向沖向我，我抓住控制桿，放慢了絞盤。採樣器爬升得越來越慢，最後變成了龜速。除了最後幾節鏈節，剩下的都已經掉下去了，我這才勉強夠到採樣器。我停住了絞盤。

鏈節一旦脫開，絞盤就會把它從一旁彈出，然後對下一個鏈節重複同樣的過程。

好吧，至少我阻止了燃料泄漏，沒有新的推進力作用於飛船，現在只需要處理旋轉問題。我用力吸了一口氣，飛船的離心力小於剛剛不受控的推進力，但還是相當大。不過樂觀地看，它至少把我的胳膊拉向屏幕，而不是阻礙我操作。

然而不管重力有多大，這裏還是沒有空氣，這是所有情況中最糟的一種。可是我別無選擇，必須得拿到樣本。

遍布船體的噬星體管道就是為這種情況準備的。當然，不是「向一顆行星的大氣發射大量紅外線，讓溫度熱得都能熔化鋼鐵」的情況，而是通常出現的熱量積累；而這通常出現九_九_藏_書的情況可能是指當太陽或鯨魚座τ星加熱飛船，且熱量無處散發的時候。

捲軸從飛船上釋放，鏈條墜向下方的行星，我聽見它們發出摩擦和撞擊的聲音。一共20個捲軸，一個接一個展開釋放，我們盡了最大努力防止鏈條糾纏起來。

不用說，太空服、氣密過渡艙和我所接受的訓練，完全不是為這樣的情況所設計的。誰曾想到我會在完整重力作用下踩著飛船走來走去？實際上，重力甚至超過了地球值。

此刻我和洛基飄浮在控制室，他在自己的球形艙里，我在駕駛座上。

飛船發生嚴重的搖晃，我像一個破舊的娃娃被甩來甩去。在我不斷變暗的周邊視野中，我看見洛基蜷成一個球，撞擊著牆壁，在接觸身體的地方濺出銀色的血跡。

離心機屏幕從眾多功能中脫穎而出，跳到前台，閃爍著離心力超限警告。

「六號捲軸釋放完畢……」洛基報告。

飛船又抖了一下，這次是一股穩定的拉力。「我們在朝錯誤的方向推進！」

我坐進駕駛座，沒時間系好安全帶。「哪裡發出的聲音？」

「洛基！」我想都沒想就抓住他的甲殼。這就好比把手放在火爐上，我又猛地把手抽走。「洛基……不……」

在失重狀態下組裝過鏈條嗎？那可不是鬧著玩。

接下來的幾分鐘是我生命中最緊張的時段。而且實話實說，過去幾周我經歷了不少相當緊張的時刻。船體繼續發出可怕的聲音，不過我們還沒有死，所以我估計外殼還沒有破裂。最後，在感覺過去了非常久但其實只有10分鐘之後，我們才獲得維持在軌道運行的速度。

我看著遠處的鏈條，一直保持警惕。無聊是真正的問題所在，我知道拉起整根鏈條肯定還得有一會兒，可是必須得為採樣器做好準備。

洛基不費力就能保持穩定，他的力量是我的很多倍。「引擎損壞，問題？艾德里安反射了太多熱量。」

因為外部攝像機停止了工作，我無法看清任何情況。可是洛基的讀數跟我們的預期一致。此時此刻，鏈條正在展開，下墜，我們傾斜的引擎推進防止我們下落，但是沒有任何東西阻止鏈條垂直下落。

「我們會變得太慢，會掉進大氣層。」

飛船下方某個地方，受到張力的金屬發出巨響，有什麼東西正在受迫彎曲。我覺得是船體外殼。

然後我按下激活按鈕。

「不，我們在軌道上。」我撓撓腦袋說。

我注視著洛基焦慮地喘息。

我費儘力氣把胳膊抬向屏幕，設法切換到噬星體控制面板，它顯示出飛船和燃料的配置圖。燃料區被分成九個立方體，我沒時間核對這些立方體跟破損外殼的關係，而是哼了一聲，用力伸出胳膊，點擊我猜測的正確位置。

洛基有個相當聰明的想法：採樣器完成工作后可以沿著鏈條爬上來。不過試了幾次之後，他拋棄了這個想法，說風險太大，不值得那樣做。

我跌跌撞撞進入控制室，洛基還在他的球形艙里。

「好好，」他說，「十八號捲軸釋放完畢……空氣密度增加……」

「十二號捲軸釋放完畢……」洛基說，「採樣器信號正常，採樣器現在檢測到空氣。」

「飛船沒接觸空氣，」洛基說，「為什麼飛船熱，問題？」

可是他一動不動。

我後來又想造一個可以纏繞鏈條的巨大捲軸，可是洛基告訴我，他絕對造不出又大又結實的捲軸來纏繞整整十千米的鏈條。

「同意，我們安全。準備就緒，釋放採樣器！」

左弦燃料艙上有一個不規則的紅斑，是外殼破裂了嗎？有可能。燃料艙在壓力艙之外，可能出現巨大的漏洞，但不會漏氣。

唯一保持不變的部件是一個小型無線電發射器，播放一個奇怪的模擬器號，我無法用自己的設備讀取或解碼，顯然採用了非常標準的波江座數據連接，不過他有相應的接收器，這才是關鍵。

「有了……」我啟動旋轉驅動。我們的加速度在一秒之內從零變為1.5g。我被緊緊壓在椅背上，洛基用第四隻手又抓住一個支撐點來穩住身體。

我在腳邊的扶手上掛好安全繩。失重條件下使用的安全繩會在我掉下去時救我一命嗎？這不是登山裝備，不適用於這種環境，不過我猜聊勝於無。

我翻身發現洛基俯瞰著我。他不在自己的球形艙，而是來到了外邊的控制室里！

「宿舍下方的船體凹進去一大塊。」洛基說。

假如說我這輩子再也不用見到別的鏈條，現在還為時尚早。十千米長的鏈條，每一個鏈節只有五厘米，那就是二十萬個，每一個都靠我的手或洛基的手爪連接起來。我們倆只連接鎖鏈不幹別的，每天工作八小時，也花了兩周才幹完。

「高興。」洛基回答。htｔpｓ://rｅad•99ｃsｗ•com

「等我進入飛船再高興！」

「不，停機了，推進力為零。」

在那之後，我們花了漫長的時間製造鏈條。

那麼多燃料被投入太空……還不是恰到好處地沿著飛船的長軸被拋出，而是沿著一定角度彈射出去，讓飛船轉得像個陀螺。爆炸的燃料艙可能讓情況變得更糟。

我剛走兩步，飛船就抖動起來。我摔倒在飛船上，抓住兩個扶手。

我拍打了幾下絞盤，以確保它安裝到位。結果讓我滿意。

對不起，地球，我心想。對嘛，這才是更合理的臨終思維。

1.4g不算太難忍受，做任何事都費力一點，但還不算離譜。我鑽進海鷹太空服，接下來的工作都很困難，我得完全在重力作用下出艙工作。

「不，你才要鎮靜，等下，我看見採樣器了！」

「謝謝，」我說，「你也是朋友。」

「絞盤起作用了。」我通過無線電說。

他膝蓋發軟，癱倒在我旁邊的顯示屏上，將顯示屏損毀。結果液晶顯示單元熄滅，塑料邊框開始熔化。

我爬過一個又一個扶手，沒時間每一步都掛好安全繩，只能祈禱自己別掉下去。

「小心，」洛基說，「你現在是朋友。」

「好！」我說。

姿態控制屏顯示我們跟水平方向的夾角是9度，我們需要達到60度。這時我的目光被右邊的外部攝像信號吸引了。下方的行星在……發光。

加速度的突變把我甩向旁邊，就連洛基都無法保持自己的位置。他撞在球形艙的側壁上，但很快做出調整，用五隻手爪緊緊握住扶手。

我把（可能沒用的）安全繩掛在最近的扶手上，從工具帶上取下絞盤。

我查看導航控制面板，速度正常，我們正繞著艾德里安穩定運行。實際上，軌道難看至極，遠地點跟行星的距離比近地點多2000千米。不過這也是一條軌道，管它呢，而且還很穩定。

所以我們提出了……眼下這個方案。

飛船在搖晃顛簸中前進，引擎運轉不暢，感覺就像乘坐戰慄的航班。

這個瘋狂的混蛋肯定是從宿舍的氣密過渡艙出來，進入我的區域救我！他會因此喪命！

原因是艾德里安大氣的反射，不是實際的爆炸，純粹是空氣反射的紅外線。飛船嘗試警告我船體過熱，我真應該聽進去。

這是種奇怪的體驗，太空一片黑暗，腳下的行星宏偉壯觀，一切看上去都跟我們在軌道上的感受一樣，只不過還有重力。

「採樣設備無線電信號加強，」洛基說，「接近，準備。」

「哼。」我本打算感慨上帝，可是已無法呼吸。

我來到它旁邊，用手撐著跪下。穿著這套太空服，重力絕對難以承受。這一切都超出了我們的預期。

「釋放採樣器！」他的手爪砸在釋放按鈕上。

「拯救……地球……拯救……波江b……」他聲音顫抖，然後跌倒在地。

正常重力下，座椅可能不是很沉，也許有20千克。可是現在離心力這麼大，我彷彿被一個水泥塊壓住後背，無法呼吸。

我沿著飛船走向鏈條的固定點，那是洛基造的一大塊氙岩，他詳細解釋過如何把它粘在外殼上，看起來粘得還挺結實，鏈條還沒脫落。

「好。」

這就是所謂的機械窒息，大蟒蛇用來殺死獵物的手段。最後時刻想到這些可真有些奇怪。

「呃……」

沒錯，座椅重量太大，壓得我無法擴張肺部。我感到頭暈目眩。

「有東西要扯壞飛船！一定是重力！」

生命保障系統控制面板突然毫無徵兆地從我的主屏上跳出來，警告說外部溫度異常。

不對。

我不知道現在已經拆下多少鏈節，不過提升的過程很平穩，大約每秒兩個鏈節，一個緩慢而可靠的開始。我觀看了兩分鐘，差不多達到了洛基要求的數目。「一切正常，現在至少有216節了。」

「不可能，旋轉驅動停機了。沒有什麼能讓我們加速！」

「有時我能看見熱。」

「絞盤達到最高速度，一切正常。」

我花了足足五分鐘時間，咕噥夠了。我說了一通不算特別褻瀆神靈的話，總算來到艙外，很快我就站在了自己的飛船上。一失足我就會墜向死亡，其實用不了太久，只要我一掉下飛船，引擎就會要了我的命。

我感受到艾德里安的引力把我拉進椅子里。

這遠遠不是一個完美的機制，而是一次各種物質飛濺的嚴重爆炸。這種情況隨時都有可能惡化，發生劇烈的紅外爆發，方向更不明確，我們也會被蒸發掉。我必須得阻止它。

生命保障系統面板再次彈出警告，我也再次把它靜音。噬星體生活在恆星上，我確信一點反射紅外線產生的熱量奈何不了它們。

鏈條，鏈條，鏈條。

我常常向學生們解釋一些事情，這是其中之一。當你身處軌道時，重力不是直接「消失」。你實際體驗到的重力基本跟地面上一樣。軌道上ｈttｐｓ://ｒｅaｄ•99cｓｗ.coｍ宇航員獲得的失重感來自持續的墜落，但是地球的曲率使地面以同樣的速度遠離你，所以你只不過是在無休止地下落。

「這跟視覺有關……沒時間解釋。相信我，我們正在把大氣變得非常熱。」

鏈條跟飛船呈30度角下垂，消失在下方的星球里。纖細的鎖鏈延伸得那麼遠，大約過了一千米我就看不見了。不過我從洛基的讀數上知道，它整整垂下了十千米，末端的採樣容器里裝滿了拯救兩個生命世界的潛在希望。

「到處，」他說，「不過最響的地方是右舷宿舍艙壁，它正在向內彎曲。」

「這是怎麼回事？！」

「好。」洛基邊說邊專註地觀察讀數顯示屏，他那塊屏幕根據先前架設的攝像頭，以紋理的形式顯示我這塊屏幕的內容。

我把絞盤連接在底盤上，絞盤的外殼是氙岩，所以氙岩跟氙岩的連接應該足夠承受接下來的拉力。

我可不想那樣，上帝，我都沒法用語言來描述我有多不想。

絞盤中心彈出一個齒輪，齒輪的一個齒穿過一個鏈節，將其掛住。齒輪轉動，拖動鏈條進入絞盤的內部機構。鏈節在絞盤裡被轉動180度，從相鄰的鏈節脫出，然後被釋放。

「這沒有道理啊！」我說。

「也許是。」我查看導航控制面板，發現我們正在加速，至少還有些進展。

我解開安全帶，從椅子上起身，艾德里安1.4倍于地球的重力把我從傾斜30度的地板上往下拽。整個房間感覺都是傾斜的，這也確實是實際情況。我感受到的不是引擎的推力，而是重力。

「好，我們離開這裏！」我把旋轉驅動的推力調至最大。形勢嚴峻時，飛船推力可以達到2g加速度。我認為現在的形勢的確非常嚴峻。

「拿到採樣器，正在返回。」

我拚命抓住扶手爬向氣密過渡艙，謝天謝地，它多少還朝向上方。我把採樣器抱在胸前，頭朝下掉進了過渡艙，好在海鷹太空服結實得很。

實驗室里可能有什麼東西泄漏出來，某種有毒的化學物質。我不僅無法呼吸，大概也不喜歡那種氣味。

我的眼睛流淚、刺痛。怎麼回事？我在哭嗎？我一個人辜負了全人類，他們都會因此而喪命。這個理由值得一哭。可我流淚不是源於情感，而是因為疼痛。我的鼻子也疼，不是因為實際的壓迫或類似原因，而是鼻腔內部受到嚴重的刺|激。

「確認，外殼破裂，左舷燃料艙。」

洛基握著好幾個扶手撐住自己。「我們拿到了採樣器，現在離開。」

我以為外殼不能熔化，它有噬星體冷卻！可是它當然可以熔化。即使噬星體是完美的吸熱材料（有這個可能），熱能被它吸收之前也得通過金屬傳導。假如熱量傳過外殼的整個厚度之前最外層金屬開始熔化，那麼噬星體對此也無能為力。

萬福瑪利亞號不再下落，引擎把我們撐在空中，傾斜的角度讓我們以每秒127米——約285英里每小時——的速度往前挪。對於汽車來說很快，但是對宇宙飛船來說卻慢得出奇。

「什麼？下邊沒有空間——啊。」他可以用回聲定位感知整艘飛船，不僅是生活區。所以他所謂的「宿舍下方凹進去一大塊」其實是在燃料艙。

至少我是這麼計劃的，可實際卻無法實現。飛船不斷向下偏離目標，而且還橫向飄移。究竟怎麼回事？！

飛船突然又發生震顫，船體在我腳下側向滑動。我仰面摔倒，但死死抓住了採樣器的鎖鏈。什麼情況？！沒時間考慮了，得趕在傾覆的飛船要了我的命之前回到裡邊。

燃料艙顯示屏在窗口跳出來：噬星體112.079千克。旁邊有一個按鈕上標著「拋出」。我用力一按，一個確認窗口又跳出來，我確認拋出。

「空氣把我們的紅外輻射反射給我們，飛船現在已經熱得發射自己的紅外線了。我們要被燙熟啦。」

我手扶著操縱桿，眼看著鏈條。假如採樣器撞上絞盤，所有努力將付諸東流。樣品容器將被扯開，所有樣本都會死亡，我們不得不再造另一根鏈條。

「還不到時候。」我說。

可是這件事在意識深處困擾著我，這艘飛船本來就適用於加速，它承受了四年1.5g的加速度，類似的重力它一定能受得了啊，哪裡出了問題？

這個絞盤簡單、直接、巧妙，解決了所有問題，力道足以拉起鏈條。它拆下鏈節，再把它們拋向行星。如果把拉上來的部分垂下去，那將造成一場災難，想想纏繞在一起的耳機線，再把那種後果放大到十千米。

「對，噬星體冷卻飛船。」

洛基用他的攝像頭和紋理面板關注著我的屏幕。他狀態不錯，完全沒受巨大衝力的影響。

我啟動出艙流程，把目光投向了外邊。

我把自己固定在駕駛座上，他在自己的球形艙里用三隻手爪握住扶手。

他站在我身旁，左右搖晃。我能感受到他身體的熱輻射離我很近，滾滾濃煙從他甲殼頂部的散熱器開口散發出來。

我轉動攝像頭，拍攝受到影響的船體。

此刻採樣器正懸在一條十千米長的鏈條末端，垂入大氣中。我們要把它弄回飛船可不read.99csw.com是一件容易的事。

飛船上金屬變形的雜音停止了。我猜該壞的已經壞掉，剩下的都能承受住壓力。

空氣被紅外線加熱到極高溫度，發生離子化，真正意義上達到了紅熱狀態。隨著角度越來越大，空氣的亮度也在增加，然後受影響的區域開始發光。我知道後果會很嚴重，但沒想到會是這樣，我們在空中留下一條紅色光帶，摧毀了大氣中的一切。二氧化碳分子可能被純粹的熱能撕裂成碳粒子和遊離氧，氧元素甚至不會形成氧氣，因為實在是太熱了。

我們製作鏈條時用的是「陷阱」鏈節，可以不用把每個鏈節封閉就能連接起來。隨機的運動絕對不可能把相連的鏈節分開，但絞盤就是專門用來分離鏈節的。

每秒兩節看起來也許不慢，可是以這樣的速度需要30個小時才能提升完鏈條。我不想在外邊待那麼久，我們也絕對不願長時間保持這種持續推進的危險狀態。我向前推動控制桿，絞盤加速。似乎一切正常，於是我把它推到了最盡頭的位置。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我們獲得了一份艾德里安噬星體繁殖區的大氣樣本！假如存在捕食者，它們肯定在那裡，沒錯吧？我希望如此。

不會那樣。每個鏈節都會按照自己的方式消失在我們下方，升起的鏈條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重力還在。」洛基說。這符合我的觀察結果。

他割斷我的安全束帶，拉開座椅，推向一旁。

我一閉上眼睛就看見鏈條，每天晚上都夢見鏈條。有一頓飯我的餐包里裝的是意麵，可我只能看見光滑的白色鏈條，卻看不見麵條。

「屏幕閃出很多顏色！」他在喧囂中一邊喊，一邊把自己的鏡頭指向各處，同時觀察自己紋理顯示屏上的圖像。

我從沒關注過結構面板，它只有一個灰色的飛船外形。可是眼下，它第一次有信息要傳達。

「是。」說著我開始感到呼吸困難。不管我們在哪兒，重力水平遠不止一兩倍地球重力。眼看形勢就要失控。

我又讓胳膊掉落一次，這次它撞到座椅的扶手。

「我準備非常充分。鎮靜。」

「你說釋放採樣器的時間。」洛基說。他的手爪就懸在釋放捲軸讓鏈條自由下落的按鈕上方，我們只能希望它別被纏住。

所有的鏈節一造好，我們就并行連接。我們一起連接十米長的鏈條，然後再接成二十米，按此類推。採取這種方式，我們至少能有效率，困難的是找地方存放它們，十千米長的鏈條可是很大一堆。

「拋……掉……故障……燃料艙。」我咬緊牙關說。

洛基檢查著他的讀數說：「設備運轉正常。」

隨著每層噬星體衝出飛船，飛向艾德里安，下一層就暴露出來。離開的噬星體產生紅外輻射，飛船受此推動。幸運的是，後邊餘下的噬星體吸收了能量，但也因此吸收了動量。

「方向好了，」我說，「開始推進。」

「估計……我們準備好了？」我還做不到胸有成竹。

「飛船上有個洞……」我邊說邊趕緊切換回外部攝像頭。

「採樣器狀態？」我說。

就這樣，事先不需要知道環境條件，洛基以最低的複雜度，給艾德里安的生命製造了一台生命保障系統，只負責維持採樣時的環境條件。

「空氣熱，」我大喊，「飛船也熱。」

我竭盡全力來到屏幕前，輪番檢查控制面板，導航、佩特洛娃鏡、外景、生命保障系統……每個部分都完全正常，直到我翻到「結構」控制面板。

我又讓胳膊落下一次，動作還是一樣奇怪，胳膊落向左邊。

這下飛出絞盤的鏈節快得我數不過來了，鏈條也在快速提升。

然後突然之間，我又能夠呼吸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藉著新獲得的自由，我拚命喘息，很快便陷入劇烈的咳嗽之中。氨氣，到處都是氨氣，我無法忍受。我的雙肺尖嘯，我的眼睛流淚。然後出現了一種新氣味。

逃離重力真正有效的方式，是利用奧伯特效應側向離開。我努力讓飛船保持在跟地面大致水平的姿態，並非要逃離艾德里安，只想進入不用引擎維持就能穩定運行的軌道。我需要速度，不是拉開距離。

找到啦，飛船左舷漏了一個大洞，足有20米長，10米寬。漏洞的邊緣說明了情況，外殼熔化了。

「速度滿足要求，關掉引擎。」我把旋轉驅動功率滑塊調整為零，然後任憑腦袋靠在後邊的頭枕上放鬆。現在我們可以慢慢來，搞清哪裡出了問題，不需要使用引擎……

洛基從他連體服的工具帶上取出好幾樣工具，同時撒手讓它們落地。「重力在增大。」九*九*藏*書

他身體顫抖，身下的腿也折了起來。

「我準備好了。」

行星的光經過萬福瑪利亞號的邊緣時呈現出紅色。我可不傻，我調整了飛船方向，確保它能為我擋住大氣反射的致命熱能。

我沒有笨手笨腳冒險摘下採樣器的巨大球體，取而代之，我抓住它上方剩下的幾個鏈節，把它從絞盤上摘了下來。此刻我有了一個球體和一截鏈條，為了裏面寶貴的生命我緊抓住鏈條，把它別在工具帶上，但還是沒有撒手。對此我不想冒任何風險。

我再次檢查旋轉驅動控制面板。所有三組已經輸出為零，根本就沒有推進力。我又仔細檢查診斷屏並確認，分佈在三組引擎中的1009個三稜柱轉子都處在靜止狀態。都沒有問題。

要說有什麼變化，嗯，那就是這股力量比之前更大了。不過等一下……現在它作用於另一個方向。

我看見一股煙霧順著通道從實驗室更遠的房間延伸過來。

飛船後方的大氣亮得耀眼，為了保護數字成像部件，外部攝像機都已停止運行。

洛基真是一個天才。我好奇是所有波江座外星人都像他一樣，還是他比較特殊。

「我不知道。」

地平線在我的視野中升起，萬福瑪利亞號無法繼續維持自己的角度，它正在向前方傾倒。絕對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

「是是是！」洛基鼓勵我說。

「希望。」沒錯，希望。此時此刻我們只能抱有希望，希望飛船進入穩定軌道之前不會自毀。

「哎呀！」我甩著手說。疼死我了。

洛基製造了一台採樣設備，非常出色，至少我這樣覺得。工程製造不是我的長項。

我儘可能快地製造模具，洛基趕著氙岩凝固的時間，儘可能多地製造鏈節。這是套高效的流水線，產出呈幾何級數增長。我每造一個新的模具，洛基每批能做的增鏈節數也隨之增加。

作為實驗我又讓手臂掉落了一次，這次它落得更快，所以剛剛才撞得很疼。

不，不是整個星球，只是我們正後方的一部分，那是空氣跟引擎噴發的紅外輻射發生反應了。在飛船後方的一片區域里，萬福瑪利亞號正在釋放出比鯨魚座τ星多數十萬倍的能量。

我又查看導航面板，我們的速度比上次查看時增加了不少。「我們在加速！」

這可糟了。

「引擎把艾德里安大氣加熱很多。」我說。

然而即使是這樣小小的改變，造成的後果都太誇張了！雷達顯示我們在迅速升高。我拉回角度，以這樣的方式駕駛一艘太空飛船顯得粗糙、艱險、可怕，但我別無選擇。這種形式的機動沒法提前計算，有太多變數和實際問題會讓數學計算失效，總之我還是得很快切換到手動飛行模式。

穿著笨重的太空服，我努力掙扎著站起來，伸手抓住外側艙門，用力關閉。等氣壓達到平衡，我飛速脫下宇航服。採樣器得暫時留在過渡艙，我需要知道飛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謝謝你，腎上腺。

那就是推力的來源。無數饑渴的噬星體小傢伙們都為繁殖做好了準備，然後突然之間，它們看見艾德里安，那裡不僅提供二氧化碳，還是它們祖上的故鄉，它們進化幾十億年一直要尋覓的行星。

我向前伸出雙臂，然後放鬆肌肉，它們落向左邊。

我的雙肺此刻充滿二氧化碳，我感到特別恐慌。可是飆升的腎上腺素無法提供擺脫困境所需的力量，它只會讓我保持清醒，這樣我就能更加細緻地感受死亡。

著火了。

「待命。速度……」我查看了導航控制屏幕說，「127.5米每秒！跟我計算的一樣！真牛，我們的方法起作用啦！」

為此制訂完整計劃時，我本打算飛離這顆行星，等恢復到零重力狀態再收回採樣器。可問題在於，那樣做會把採樣器蒸發掉。嘗試以任何方式駕駛飛船離開艾德里安乃至進入一條穩定的軌道，都意味著使用旋轉驅動推動飛船前進，這將導致鏈條和樣本一直被拖在後邊，進入紅外線噴射區。那樣的話，鏈條和採樣器以及其中的一切都會被加熱到極高溫度，變成分離的原子。

我知道自己拋棄的燃料艙位於受影響的區域，破裂的燃料艙肯定不止一個，沒有時間謹小慎微了，再過幾秒，這股強大的推力會讓我完全夠不著屏幕。假如有第二個燃料艙破損，那它一定緊挨著剛剛被我拋掉的那個。可是相鄰的燃料艙有兩個，我隨便挑出一個，選對的概率為50%。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先後點擊了燃料艙圖標、拋出按鈕和確認按鈕。

洛基被相對論驚得目瞪口呆，開始的幾個小時里，他根本就不相信我。可是後來關於相對論如何解釋他的旅途，我給他越講越多，他才明白過來。他不喜歡這個事實，但是承認宇宙運行的法則比表面更加複雜。

「角度達成。」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