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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洛基在我上方來來回回走動。「什麼,問題?發生了什麼,問題?」
「好了,第三界準備好了,」我說,「我們等待一個小時再確認結果。」
「有道理,」他說著繼續擺弄手裡的設備,「另一個相似點:你和我都願意為自己人犧牲。為什麼,問題?進化厭惡死亡。」
「你應該睡覺。」
杜波依斯遞給我一張硬實的紙。「我已經在這份文件上詳述了我的要求,相信你們會把一切都準備就緒。」
他們不會罵我,也不會在半夜把我吵醒。他們的爭端通常在幾分鐘后就會解決,要麼在老師的強制要求下握手言和,要麼就等著放學留校。這其中還有自私的一面,具體來說就是:他們崇拜我,我想念那種受人尊敬的感覺。
斯特拉特放下手機。「我們失去了第一和第二梯隊的科學專家。」
合圍完成,噬星體都被困住。幾秒鐘后,噬星體表面上變得跟細胞一樣,不再是漆黑的一團,它們的細胞器和細胞膜在顯微鏡的燈光中清晰可見。它們失去了吸收熱能和光能的本領。
「這裡有很多生命,」我說,「不同種類的。」
玻璃片上有一層薄薄的噬星體。我隔著玻璃片點亮紅外光,吸引另一側的噬星體均勻地覆蓋在玻璃板上,跟旋轉驅動的方法一樣,結果就是產生一層均勻分佈的噬星體,只有一個細胞那麼厚。
我四處挪動著,直到發現了一群美好的噬星體,假如存在捕食者,它應該出現在噬星體那裡,否則的話這種捕食者的水平就太差了。
「是啊,」我笑著說,「我想是的。」
葯還真不是好東西。
噬星體最明顯,一如往常,吸收所有光線,這在意料之內。我調整背光和焦點,然後看見到處都是微生物。
箭在弦上,萬福瑪利亞號將在九天後發射。
這份報告來自歐洲宇航局的宇航員,講的是醫療進食輸送系統的十四號食物泥漿泵異常問題。十四號泵只是三級系統的一部分,效率仍保持在95%。不過沒理由不管不顧,我們還有83千克發射質量可以使用,我做好記錄,要把備用食物泥漿泵加入其中,它只有250克,宇航員們可以在離開軌道前安裝好。
「智力的進化讓我們在各自的行星上獲得相對於其他動物的優勢。可是進化很懶惰,一旦問題解決,優勢特徵就停止進化。你和我,我們倆只是剛好比各自行星上的其他動物更聰明一些。」
還有一個詞他多次提及,但是拒絕告訴我含義。
「找到!」洛基歡呼,「分離。」
「零下82攝氏度。」
他指明之後這就變得顯而易見。語音、器樂、鳥鳴,不管是什麼聲音都可能大相徑庭,可是物體撞擊的聲音在不同的行星上不會有太大差別。假如我在地球上敲擊兩塊石頭,它們發出的聲音跟我在波江b敲擊時一樣,所以我們都是被進化選擇出來能夠聽到撞擊聲的物種。
「好。謝謝。」我說著來到第二個真空容器,它裏面有同樣的噬星體和τ星蟲構成。我充入適當的氣體模擬第三界的大氣,設定為0.02倍標準氣壓區域的溫度。我從洛基的完美記憶中獲取相關信息。第三界的大氣層跟金星和艾德里安並無太大區別,主要是二氧化碳和其他一些氣體。不出所料,噬星體在那裡也要前往二氧化碳濃度最大的地方。
我皺起眉頭,主要是為了隱藏我無話可說的事實。
「我們的聰明程度受進化所限,只需要確保我們擁有統治母星的最低智力。」
我笑出了聲音。「也不是所有人類都願意。」
我目瞪口呆地盯著她說:「你是石頭做的嗎?!我們的朋友剛剛犧牲!」
我眼含熱淚地說:「杜波依斯……夏皮羅……」我吸著鼻子擦去淚水,「他們沒了,他們沒了……噢,上帝啊……」
「天哪。」斯特拉特說。
「好,想到了。」
「沒問題,」我飛快地用鋼筆畫了幾下,試試還有沒有墨,「那麼……你想要怎麼死?」
「是,非常波江座。快採集樣本。」
「對,」說著我站了起來,「這太尷尬了,謝謝。我現在得……去別處了。」
「嗯,接觸了點。」
我吹掉的不是他散熱器上的煙灰,而是他傷口上結的痂。「真抱歉!我本想幫忙來著。」
「是,進展順利。一切順利!」
「對呀!仔細想想,重力決定一隻動物能跑多快,重力更高,跟地面接觸的時間就越長。要更快移動,我認為歸根結底動物的智力得快過重力。」
噬星體開始蠕動,它們知道情況不妙,想要逃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才緩緩逃出一小段距離就停了下來。正常情況下,噬星體能在幾秒鐘內加速到接近光速,可是這些卻不能。也許大傢伙分泌的化學物質在某種程度上阻止了它們。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仍然微微顫抖著身體說:「東西在我體內待了多久,問題?」
第三界是洛基所在星系的第三顆行星,至少我是這麼稱呼它的,波江座人甚至都沒有用自己的語言給它起名,只有一個代號:「三號行星」。他們的上古祖先沒有抬頭觀星並用神靈之名為天體命名,幾百年前他們才發現系內的其他行星。可我不想總說「三號行星」,所以把它命名為「第三界」。
「我們比動物要聰明得多。」
不,我不會去使用海洛因。假如這還是自殺任務,我絕對會去找。
台階被深埋在泥土中,用四乘四的像柵欄似的東西固定在地上,但我的活動房沒有這種支撐設計。
「好了,艾德里安,讓我來看看你有什麼。」我把臉靠近目鏡。
我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動身體,為什麼斯特拉特安排我做這項工作?我既九_九_藏_書不善交際,也不懂如何處理微妙的問題。她說宇航員們最喜歡我了。為什麼?也許只是因為我常在斯特拉特身邊才被反襯得平易近人。
我在心裏算了下天數。「大約……兩天。」
一分鐘后,機械臂遞給我一杯爪哇咖啡。
然後是一片寂靜。
好幾十名學生。實際上是幾百名,過去一個學年了。
它們死了。
「沒道理啊,」我說,「那些發電機用的噬星體極其微量,根本不可能炸掉大樓。」
別說,這個話題真的說不出口,可是又必須得說清楚。就為了我們能獲得一線生機,這三個人將獻出生命,至少我們能幫助他們實現自己想要的死法。
我已經三天沒吃止痛藥了,比之前也明智了許多。至少洛基已經很清楚,我不只是某個愚蠢的人類,而是一個蠢到冒煙的人。
他打開頂部,指著兩根鉸接桿說:「從外面操縱它們,收集樣本,封好你的設備,打開我的設備,拿到樣本,進行人類的科學研究。」
「一點不假!」我說,「可那個時間是多久?一隻動物要反應多久?捕獵或逃離危險需要多久?我覺得這都取決於重力。」
「對。」
「這份文件包含我有效實施自殺所需的設備列表,它們完全不會超過我個人物品的質量配額。」
「沒事!」我說,「到底什麼情況?!」
金星,也就是太陽系的第二顆行星,跟地球一般大小,有稠密的二氧化碳大氣。
「有利於物種,」我說,「自我犧牲的本能讓整個物種延續下去的可能性更大。」
「好吧,可為什麼會有重疊的範圍?為什麼你和我的聽覺頻率範圍沒有完全錯開?」
我猛抬起頭,對他怒目而視。「只有二氧化碳和氮氣!只有二氧化碳和氮氣!沒有別的!別再問我了!」
緊接著遠處響起警報聲。
他雙手合十,搭在大腿上。「很簡單,只需要一個氮氣罐和一個連接太空服的通用接頭。我可以穿上太空服,注入氮氣,停供氧氣。窒息反射源自肺部堆積的過量二氧化碳,而不是氧氣的缺乏。太空服的系統會不斷吸收我呼出的二氧化碳,只留下氮氣。我只會覺得疲乏,甚至有點兒頭暈,接著會失去意識。」
「是,我們有希望,」我說,「τ星蟲生命力頑強,能夠在接近真空的環境中生存,似乎在極寒環境中如魚得水。也許金星和第三界也適合它們生存,那裡是它們獵物的天堂,怎麼會不適合它們呢?」
「別說對不起,把我放在這裏,你救了我。謝謝謝謝謝謝。」他又嘗試站起來,但是只堅持了一秒就癱倒在地。「我虛弱,我會痊癒的。」
「解釋。」
「研究大樓被炸成了大坑,」斯特拉特說,「沒有杜波依斯和夏皮羅的蹤跡,另外在那裡的14名工作人員也下落不明。」
「聰明,」我說,「謝謝。」
我停止用藥且睡過三覺之後,洛基才同意把他造的盒子給我用。此刻我的胳膊生疼,但是洛基有他的道理。
「不是所有波江座人都願意為別人犧牲。」
「再次確認:沒有氧氣,問題?」
不過第三界確實有二氧化硫,佔大氣含量的4%,足以讓我無法忽略,所以不得不製備一些。實驗室有非常多種試劑可供選擇,雖然沒有二氧化硫,但是硫酸溶液還是有的。我從冰箱里損壞的冷卻盤管上回收了一些銅管,用作反應物。彷彿魔法生效一般,我製備出了所需的二氧化硫。
被燒一次是挺難受的。
「夏皮羅,安妮·夏皮羅博士,報到!」
為了他能充分表達對此事的意見,我們不得不在共享詞彙表裡加入「魯莽的」、「白痴」、「愚蠢的」和「不負責任的」這幾個詞。
他用不同的工具在自己最新的發明上戳來戳去。
回頭來看,它們耐受溫度的能力也說得通。它們生活在零下51攝氏度的環境中,卻以96.415攝氏度的噬星體為食。哈哈,誰不喜歡吃熱乎的呢?
還是沒有應答。
「對,你病了。你進入我的空氣,你當然會病!你差點死了!」
「嗨,」我啜飲著咖啡說,「你和我怎麼會聽見同樣的聲音?」
我點點頭,記下幾條筆記。
我接過紙,上邊畫了著重號和圖表,底部列出參考。「這寫的是什麼?」
「思考周全,」杜波依斯說,「謝謝。」
「假如你看到我正飄飄欲仙,可別開槍。」伊柳希娜說。
「好極了,謝謝。」
「在痊癒,」他指著牆邊和地面上的煙灰說,「這都來自我體內,問題?」
老實說,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亂成一團。整個基地被封鎖了一段時間,對每個人都要檢查身份。此前我們只知道某個末日邪教想破壞這項任務,可是最後沒查出什麼。
我竊笑著說:「新詞:『反諷』,為了表明觀點而正話反說。反諷。」
「第四部分詳述了後備計劃。假如我無法使用太空服,就使用飛船的氣密過渡艙,它的容積足以保證積累的二氧化碳不會讓人難受。」
我和斯特拉特等待著期盼的回復。
「病……」他含混不清地說。
過去幾周,歐洲宇航局的宇航員一直在飛船上檢驗它的性能。測試團隊報告了大約五百個問題,而我們也一直在這過去的幾周忙著善後,不過這些問題都不是硬傷。
「不,重力有助於康復。」他把腿擺成一張床,讓甲殼在上邊休息,這大概是個舒適的睡眠姿勢。「樣本容器安全,問題?」
「我們可以私下進行,」我說,「我可以跟你們單獨會談。」
我剛從艾德里安空氣里分離出τ星蟲,洛基就造了一台繁殖櫃,然後我們讓它們開動起來。繁殖櫃只是充滿艾德里安空氣並九九藏書裝有幾百克噬星體的氙岩箱子。
「抱歉,什麼?」我說。
「對,總算一切都步上正軌。」
我打開顯微鏡的內部攝像機,影像出現在一塊小液晶顯示器上,我調整好顯示屏,開始錄像。
我站起來說:「我過會兒去睡,先去穩定我們的軌道。我們的遠日點和近日點……總之,軌道不是很好。」
「沒有氧氣。」
我們要解決兩顆行星的問題,不,不是地球和波江b,它們只是我們生活的行星。現在我們關心的是金星和他們的第三界,那裡才是噬星體瘋狂繁殖的地方。
「重力,問題?」他把設備完全放下,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手臂燒傷疼得無以復加,止痛藥幾乎沒什麼作用,我開始思考能不能找出伊柳希娜的海洛因。
從到達這裏開始,我很少有機會在床上睡覺,似乎新情況和新問題總是層出不窮,都不嚴重,只是……需要解決。
我把杜波依斯的文件放在一旁。「伊柳希娜,你呢?」
「噢……」我說,「噢,不……」
「不是一下子,」她說,「我打算享受快|感,從常規的有效劑量開始,獲得快|感。癮君子都認為前幾次使用效果最佳,然後就一路滑坡。我想體驗最初的那幾次,然後選好時機過量使用一次。」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震碎了窗戶,房間也隨之搖晃。衝擊波把我徹底從椅子上撞飛,玻璃碎片割傷了我的臉。
「你差點殺了我。」
「你為救我受傷,謝謝。」
洛基在他位於實驗室屋頂的管道里觀察著我,他的設備符合預期,運轉正常。透明的氙岩盒子有幾個閥門和氣泵,我可以用來控制裏面的環境。我的真空容器在裡邊打開了,洛基的盒子甚至有環境控制功能,讓內部溫度保持在寒冷的零下51攝氏度。
「謝謝,」我說,「但我的人類大腦卻沒有那麼好使。我沒辦法把樣本從那個容器中取出來。」
「我呼吸氧氣,沒有事。」
「人類需要睡眠時就會犯傻,還有吃止痛藥的時候。我現在既疲憊又吃了葯。」
我推測噬星體的繁殖區主要是基於氣壓來確定。基本上,來到行星時,它們得從近光速開始依靠空氣減速,但是它們那麼小,減速也不需要很久,產生的熱量當然也會被它們全部回收。
「杜波依斯,」她說,「杜波依斯!報到!」
洛基在上方的管道里跟隨。「你確定你能看見那麼小的光,問題?」
跟外星人合作拯救瀕臨滅絕的人類,最難的部分是總得給一些東西起名。
我沉思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洛基為什麼沒有比我聰明1000倍?或者愚蠢1000倍?
我摘下護目鏡,看著他說:「這項實驗沒有氧氣,放心吧。」
「氧氣危險。」自從體內器官著火以來他就有點容易激動。
「你和我都是好人。」洛基說。
「格雷斯博士,我要一份潛在替補人員的短名單。」
「金屬冷凝物,」迪米特里說,「意味著金屬被蒸發,又像雨滴一樣凝結。」
他左右看看自己的同事。「我最後一個死,假如你們倆的方法有什麼差錯。我會用槍解決,以防萬一。」
他嘗試從地上撐起自己,然後又跌倒在地。「我怎麼回到這裏的,問題?」
我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是洛基在敲氣密過渡艙牆壁。
總之,發射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我必須得了解這個情況。
「沒錯,可為什麼是同樣的頻率?為什麼你聽取的頻率沒有比我高很多?或者低很多?」
「如何脫落下來,問題?」
我把文件放在一旁,看見窗外短暫的閃光。大概是吉普車行駛在通往臨時住所的土路上,時不時地就會有車燈照在我的窗戶上,我忽略了它。
「嗯,」我說,「你感覺如何?在康復嗎?」
「海洛因,」她聳聳肩,「我這輩子一直是個好女孩,不吸毒,性生活節制。我想在死前體驗強烈的快|感。總有人死於海洛因,那感覺一定不錯。」
我手捂住頭說:「不!不,不要啊!研究中心在五千米外,假如爆炸對我們造成如此嚴重的影響——」
我在床上坐起來。「我猜在天文學範疇內,我們的重力近似相同,所以所需的智力大致相同。假如我們遇到一個生物來自重力為地球百分之一的行星,我敢說它在我們看來會非常愚蠢。」
至少這樣的死法還算說得過去,快捷無痛。「一把槍,明白。那容易得很。」
「以後再哭!任務重要!你還有去年的抗昏迷候選人名單嗎?開始逐一核查吧,我們得找一名新的科學專家,現在就需要那些候選人!」
「我去實驗室看存儲艾德里安生物的設備。我現在又造了一件工具,從裡邊採集樣本,但不讓你的空氣進去。」他舉起一個大盒子,「把你的真空容器放在這裏,封好,這會留住艾德里安的空氣。」
這段時間里,洛基也康復了很多。我不清楚他的體內情況如何,看起來雖然還是老樣子,但是他的移動比以前好很多,只是還沒達到最快速度。我也是一樣,我們真是一對行走的難兄難弟。
我嘆了口氣。
洛基在他的工作台前修補工具。他已經清理了自己的區域,那裡看起來煥然一新。「你醒了,問題?」
我躺在床上。想做的事情還有好多,但我得慢慢來,不能冒險像昨天那樣再度過「愚蠢的一天」,差點毀掉樣本,殺死洛基。現在我已經聰明得看清了自己的愚蠢,這就是進步。
「噢,上帝,」我說,「誰在那裡?誰在那裡?!」
「你睡覺時機械臂動了你的胳膊。」
當然會有很多生命,任何擁有九_九_藏_書生命的行星上到處都會有生命分佈,至少我的理論是這樣。進化極其擅長把生命填滿生態系統的每個角落。
他生氣地用一隻手爪敲擊地面。「你接觸了我的空氣,問題?」
「嗯。」
「我明白,明白!」她再次按住通話鍵說,「第一梯隊成員,我需要你們的位置。向我報告。」
「哦。」我說。眼下我缺乏創造性,這太讓人激動,我沒法把精力用在處理其他問題上。它是一隻來自鯨魚座τ星的變形蟲。「那就叫τ星蟲吧。」
「聰明得能及時分辨出威脅和獵物,並做出反應。」
「加油干吧。」我嘟囔著抓起下一份問題報告。為什麼用紙質文件而不是電子郵件?因為俄羅斯人有自己的行事風格,與他們共事,入鄉隨俗比發牢騷和抱怨更容易些。
「正在收集樣本……」我說。
τ星蟲——地球和波江b的救星。
這我還不了解,但是應該猜到才對。聲音是他最主要的感官輸入,他當然會有比我更寬泛的輸入範圍。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懸而未決。
照片傳遞了一個徹底被摧毀的場景。俄國人架起大功率探照燈,照亮了現場,那裡到處都是救援人員,可他們已經無能為力。
「明白。」姚說,然後他轉向我,「談完了嗎?」
我繼續工作,打開一個閥門讓少量氣體進入真空容器,檢查壓力計確保——
我操作盒子里的機械爪張開又閉合了幾次。「看,現在我也是波江座人了。」
我翻身側躺。「我們沒有以同樣的速度思考,你做數學比我快得多,能一點不差地記住每件事。人類做不到,波江座人更聰明。」
「收到。」對方回復。
「洛基!」我掉下床鋪,落地前避開了受傷的左側身體,連滾帶爬地來到過渡艙的牆壁前。「洛基,夥計!你還好嗎?!」
他揮揮一隻手爪。「還需要康復很久,但是有些已經痊癒。不能多動。」
「噢,對呀!」
即使任務成功,我的學生們也會經歷一段艱難時世。萬福瑪利亞號要飛行13年才能到達鯨魚座τ星,(假如宇航員找到問題的解決辦法)甲殼蟲還需要13年回來。也就是說,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後我們才知道該怎麼辦,等到一切都結束時,我的學生們早已不是孩子。
她在手機上打開照片,把情況展示給我們。
我來到顯微鏡工作台。
我應該戴一條波羅領帶,或許再戴一頂牛仔帽,因為我現在成了一名農場主,在農場里飼養了約5000萬隻τ星蟲。
然後,燈滅了。
杜波依斯指著這頁紙的中部說:「我想死於氮氣窒息。我進行的所有調研表明,那是痛苦最小的死法之一。」
「有趣的理論,」洛基說,「但是波江b的重力是地球的兩倍,你我的智力卻相當。」
「研究中心爆炸了。」對講機里這樣回答。
「研究中心爆炸了。」她說。
「沒錯,而且如果我們不搞定這次任務,所有人都會死。我們有九天的時間找出一位替補的科學專家。」
斯特拉特、迪米特里和我坐在地堡里,為什麼呢?因為俄羅斯人不想冒險。這件事不像恐怖襲擊,不過他們要保護好關鍵人員,以防萬一。姚和伊柳希娜被送到另一座地堡,其他的科學負責人也去了不同的地堡。分散所有人,這樣就不會存在單一的有效攻擊點了。這自有其嚴酷的邏輯,畢竟拜科努爾航天發射場是在冷戰時期建造的。
我想念我的孩子們。
「那是什麼?」
「什麼?!怎麼會?!我吹掉了你散熱器上所有的煙灰!」
拜科努爾是一座發射場,但他們確實有幾棟研究大樓,不是實驗室,更像是教室。發射前,宇航員一般會在拜科努爾度過一個星期,一邊學習一邊做準備,直到發射那一天。
很快我看見晃動的手電筒,她穿著浴袍和靴子來到我這裏,同時已經在對講機上講話。「我是斯特拉特,怎麼回事?」她問。
然後我在玻璃片上播撒τ星蟲,如果它們吃掉噬星體,當前不透明的玻璃片就會變得越來越透明。測量光強度跟數出微觀生物的數量相比,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計算機,咖啡!」
「能,用古老的技術,非常古老。」我把容器放在載物台上並調整顯微鏡,氙岩足夠清晰,顯微鏡能夠看透。
「更有意思的問題是,」他說,「為什麼我們以同樣的速度思考,問題?」
「嗯,我會分離它!」我說。
她放下啤酒說:「我想要海洛因。」
「好,現在準備第三界。」
我指著繃帶霜說:「它換了這塊布,換這塊布對人類的康復很重要。」
犯傻時調整軌道,好計劃。
他把一隻手中的工具放下,還剩兩隻手在新設備上忙碌。他用新騰出的這隻手在工作台上摩擦。「你聽見這個聲音,問題?」
「對,我確信斯特拉特能打個電話或做點什麼。」
「通常你不傻,怎麼傻了,問題?」
「可能得等一會兒,」我說,「需要觀察他們之間的互動——哇!」
「成了!」我說,「我找到捕食者啦!它就在我眼前吃掉了噬星體!」
「對。」
「我想要一把槍,」他說,「標準的中國軍用九二式手槍,上https://read.99csw•com路時把子彈存儲在乾燥密閉的塑料容器內。」
他沒停下手頭的工作,還在安裝設備里的操縱桿。「有用的技能,都進化出來。不意外。」
最終結果就是噬星體停在0.02倍標準大氣壓的地方,接下來那將是我們密閉容器的標準壓力。金星上空0.02倍標準大氣壓的高度約為70千米,那裡的溫度大約是零下100攝氏度(感謝海量參考資料!),所以我把金星模擬實驗設定為這個溫度。當然,即使在超低溫範圍內,洛基的溫度控制系統也表現優異。
我感嘆道:「那些實驗室里只有一種東西能產生蒸發金屬的熱量,那就是噬星體。」
「我們有希望。」洛基說。
「好的,」我努力保持專業,「要是太空服不能用怎麼辦?」
「好,不會再問,抱歉。」
他用自己的語言發出「反諷」這個詞的和聲。
她擺手表示不用擔心。「讓醫生幫我列一份最佳劑量表,算出前幾次使用快|感最大化的正確劑量,然後致命那一劑可以加入其他藥物,確保我沒有痛苦地離世。」
斯特拉特看著皺巴巴的時間表。「這上面說,杜波依斯想再試試噬星體發電機,夏皮羅去觀察和幫助。」
我嘆了一口氣,談完兩個,還剩一個。「那麼,姚隊長,你呢?」
斯特拉特深吸一口氣又呼出去,再次按住對講機說:「斯特拉特呼叫運輸部,我需要一輛吉普送我去地面控制中心。」
「我們的智慧取決於動物的智慧,那動物的智慧取決於什麼呢?動物們需要多麼聰明呢?」
我聽見他從體內發出一個低沉的聲音。
一隻龐然大物沖向那群噬星體,那是個沒有形狀的團塊,彷彿一隻變形蟲。它把身體逼近比它小得多的獵物,向兩側滲透迂迴,開始包圍整群噬星體。
「我同意,」迪米特里說,「可噬星體不會直接『爆炸』,這怎麼發生的?」
「我的確能比你聽到高出很多或低出很多的頻率。」
「這是捕食者接近的聲音,是獵物逃走的聲音。物體互相接觸的聲音非常重要,得進化出針對性的聽力。」
幾乎沒剩下什麼東西,沒有碎片,只有有限的殘骸。斯特拉特劃過一張張照片,其中有些是地面的特寫,閃亮的圓形珠子點綴在地上。「那些珠子是怎麼回事?」
他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黑色物質不是煙灰,是我身體產生的。身體康復時它會覆蓋住傷口。」
「能爆炸。」
我在自己的房間里來回踱步。房間相當簡樸,但我並不介意。活動房是一間配有小廚房的移動住宅,已經好過大多數人分配到的住處。俄羅斯人匆忙在距離拜科努爾航天發射場幾英里遠的地方搭建了幾十棟臨時住所,不過話說回來,我猜最近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希望如此。
我後退一步,坐在自己的床上。「失重環境會讓你更舒服一點嗎?我可以退出離心機模式。」
「好,」我說,「誰想第一個發言?」
我跟孩子們最喜歡的一項實驗就是讓他們觀察一滴水。最好是來自戶外,水窪的一滴水裡充滿了生命。效果絕佳,當然,可能偶爾有些孩子會有那麼一陣子拒絕喝水。
「你也一樣。你的散熱器官還好嗎?你當時著火了,沾滿了煙灰和氧化物。」
我從備品中拿起一個納米移液管。「什麼意思?」
「嗯?」我嘟噥著。
「好,」他說,「人類對光的感知很有用。」
「高興高興高興!」他說,「這回你命名。」
咚。
在疲憊和藥物的作用下,我睡得像個嬰兒。醒來時我感覺精神百倍,但是燒傷似乎嚴重了很多。我看了看繃帶,換了新的。
「全世界都為你們工作,」她說,「讓製藥公司給我生產一些海洛因應該不難。」
我跌跌撞撞地去開門,先是注意到門口原來的三級小台階已經在幾英尺之外,隨即看見在台階和房門之間翻起的泥土,立刻明白了。
整個房子發生了移位,台階還保持在原地。
「你真沒趣。」我抓起棉簽,把它移向待用的載玻片,在上邊抹了一下,留下明顯的痕迹,然後把棉簽放回真空容器。我封好真空容器,把載玻片放進透明且不大的氙岩容器並封好。
「沒事。你更早動手,我就死了,不過我在你吹掉之前已經痊癒了,你還是幫上一些忙,謝謝。」
我有點自鳴得意,為什麼不呢?那可不是簡單的活兒,但是我搞定了。我指著氣密過渡艙牆壁上的三層鐵盒說:「我組裝了一件工具朝你吹氣。我對著你的散熱器排氣孔,吹出了所有髒東西。」
這是我想要解答的問題。
他稍微歪了歪甲殼。「你封閉了樣本但又取不出樣本,問題?」
「好了,這下應該可以了。」我轉動閥門充入我的空氣,然後從頂部打開洛基的盒子。載玻片被安全地放在氙岩容器里,這可以說是本星系最小號的太空飛船,至少從可能存在的艾德里安生命來看是沒錯的。
他用閑著的那隻手拿起一件新工具,開始擺弄。「數學不是思考,數學是過程。記憶不是思考,記憶是存儲。思考是思考,問題,答案。你和我思考速度一樣。為什麼,問題?」
「格雷斯?!你還好吧?!」是斯特拉特的聲音,她的活動房就在我的旁邊。
「好……在容器里複製出金星高層大氣,至少我儘力了。」
「喂!」
杜波依斯舉起手。「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話,可以由我開始。」
咚。
據我們所知,τ星蟲善於耐受https://read•99csw•com溫度變化,這也是好事,因為取回樣本那天,我把它們放在了室溫里。
我估計他能依靠聲吶看透繃帶,裡邊一定挺糟糕的。我本來還不確定,現在他證實了這一點。「對,不過我會沒事的。」
好在這些行星沒有被氦氣或其他什麼氣體覆蓋,飛船上根本就沒有那些。不過二氧化碳呢?容易得很,我的身體就在生產。氮氣呢?多虧了杜波依斯所選的自殺計劃,飛船上攜帶了大量氮氣。
疼痛時輕時重,現在又緩解了一些。一有機會,我就看看手頭的燒傷書籍。至少我想了解什麼時候不會再疼。
下一份要處理的文件講的都是潛在的壓艙物問題。萬福瑪利亞號根據需要往飛船各處輸送噬星體,重心保持在自身的縱軸上。不過我們還是想儘可能保持平衡,歐洲宇航局團隊重新安放了儲藏間的許多備品袋,讓重量分配變得更加均衡——
「沒有氧氣,問題?」他問。
「是,放心。」
如果你把一隻山羊送到火星,會發生什麼?它會立即(慘痛地)死去。山羊沒有進化出在火星上生存的能力。那麼,你把一隻τ星蟲放在艾德里安以外的行星上會發生什麼?
三名宇航員坐在我面前的沙發上。為了這次會議我佔用了休息室,還鎖上了門。姚坐在中間,表情嚴肅,一如既往。杜波依斯坐在姚左側,弓起後背,姿態完美。伊柳希娜懶散地坐在姚的右邊,呷著啤酒。
我把臉又懟在顯微鏡上仔細觀察,只過了幾秒鐘噬星體就受到了攻擊。是我撞了大運還是這種生物極具攻擊性?
斯特拉特扇了我一巴掌說:「振作點!」
「沒必要單獨會面,」姚說,「這個項目容不得秘密。」
「地球文化,你發現,你命名。捕食者叫什麼,問題?」
「好吧,」我又記下幾條,不過幾乎沒這個必要,他的文件非常全面,「我們會保證有一罐充足的氮氣和一罐備份,以免第一罐發生泄漏。」
他考慮了一下。「我承認這點。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地球智慧跟波江b智慧進化到同等水平。」
「姚報告,」對講機里響起第一個回復,「我在床上。」
「我不明白,大點聲。」
他繼續埋頭工作。
「是。」
沒有應答。
我在真空容器里模擬一種全新的大氣,洛基從主工作台上方的通道里觀察。
我把頭往枕頭上一躺。「我也一樣。」
「這簡直是噩夢。」迪米特里說。
我猜也不能怪他。
「我挪的。」
她找到需要的那一頁時停止了翻閱,倒吸一口氣說:「杜波依斯和夏皮羅,他們計劃在那裡做幾項噬星體實驗。」
「伊柳希娜報告,在軍官酒吧。爆炸怎麼回事?」
萬福瑪利亞號已經組裝完成,超過200萬千克的太空飛船和燃料在穩定適宜的軌道運行,質量是國際空間站的四倍,組裝時間僅僅為空間站的二十分之一。媒體起初一直追蹤總的費用,但是花到十萬億美元之後,他們就放棄了。這個問題變得不再重要,不再關乎資源的有效利用,而是關乎地球抵抗噬星體,任何代價都不算高。
第三界是行星中的小不點,只有地球的月亮那麼大。可是不同於我們沒有空氣的近鄰,第三界居然擁有大氣。怎麼回事呢?我也不清楚。它的表面重力只有地球標準重力的0.2倍,根本就不夠留住大氣,可是不知為何,第三界成功地保有一絲稀薄的大氣。根據洛基所述,大氣的組成有84%的二氧化碳、8%的氮氣、4%的二氧化硫和各種各樣的微量氣體,總的大氣壓力還不到地球的1%。
商量好以後,我們把重力設置在0.5g。
我先是跪在地上,接著站起來,讓嘴巴開合了幾次來減小耳膜的壓力。
此時此刻,我正目睹數百種人類未曾見過的獨特生物,全都是外星物種。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但是工作還沒有完成。
「我不知道,」她說,「等下。」
我揉揉太陽穴。「你想要的死法是……過量使用海洛因?」
「我想……我們能滿足你,」我說,「不過吸毒過量可能非常痛苦。」
斯特拉特從浴袍口袋拽出一疊文件。「等下,等下……」她翻閱文件,看一張扔一張。我一眼就看出文件的內容,一年來我每天都在看。時間表,記錄了每時每刻每個人在哪裡幹什麼。
距離發射還有九天時間。
重點是,這已經不是自殺任務。好好表現我就能拯救世界,然後回家。
他指著我的左臂說:「胳膊上的皮膚不平整,受傷了,問題?」
「第三界上0.02倍標準大氣壓處的氣溫是多少?」
我檢查讀數,點頭表示認可,然後用肉眼檢查裡邊的實驗情況。我為想出這個辦法而感到自豪。
洛基責怪我把樣品放在(人類)室溫下那麼久,其實對於這個話題,他有很多話要說。
我放下文件,望向窗外。哈薩克草原平坦而單調,人們通常不會在重要地點附近建造航天發射器,原因顯而易見。
「嗯,它在實驗室呢。我在一個封閉容器里模擬艾德里安的環境,把一些噬星體樣本和採樣容器放了進去。我一會兒就去看看情況如何。」
讓人激動的是,它們在繁殖!我給它們提供了充足的噬星體,相當於把酵母加入一瓶糖水,但是產出的不是美酒,而是更多τ星蟲。既然我們有充足的捕食者可用於實驗,那我就得著手工作了。
我記下她的要求。「好的,海洛因。我不知道從哪裡獲得,不過我們會搞定。」
我雙手抱頭,再次道歉。「對不起。」
我坐在充當辦公桌的檯子旁翻閱文件,簽署了其中一些,又把另一些放在旁邊,明天讓斯特拉特過目。我怎麼就變成一名管理人員了?我猜我們都得接受生命中的改變,假如這是我需要扮演的角色,那也只能隨遇而安。
「其實……我有個理論,能解釋為什麼我們的智力大致相當。也許能。」
大家都看向她,就連姚的臉色都有點兒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