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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想天開

異想天開

「你好,小姑娘。」他邊說邊撫摸小狗。「她十三歲了。」老婦人說,「獸醫說她活不到十四。」
「我想澆花。」瑪麗安說。
「好吧,太詭異了。我打電話來是想知道普魯登絲對加利福尼亞有什麼打算。」
「你怎麼不把所有的機器都變成塔米·溫妮特?」薩姆問,「每個人早上都會醒來,然後會有一百個塔米·溫妮特。」
「爸爸不用理髮,因為他沒想要找工作。」
邁克爾把狗帶出卧室。他拿了那袋大麻和煙斗,還有剩下的碧根果,跟著埃爾莎走到門口。
「你開還是我開?」埃爾莎問。
「我不管你怎麼想,只要你人在就行。」
「我坐飛機坐得噁心,不想說話,老兄。坐吧,這是誰?」
「那你玩些什麼?」邁克爾問。
「工廠。」
「我跟一個長得像塔米·溫妮特的女孩談過戀愛。」薩姆說,「她穿一件好看的低胸襯衣,有白色的褶邊,還有黑色高跟鞋。」
薩姆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他就是打電話來的那個人,想知道邁克爾在電話里為什麼要假冒理查德,不過他對邁克爾似乎有點好感,他明白那是個玩笑。
「我們去哪兒,爸爸?」
「我不太乾淨。我忘了洗澡。」
「在理髮。她告訴你了。」
「我是賣鞋的。」
「沒有。」
「為什麼?」卡洛斯問。
「給花澆水這一類的事。」
「我不跟你走,埃爾莎。」
他之前在康涅狄格州阿什福德的一家傢具廠上班。有時他的車床正在翻攪碾磨,他就大笑起來。每個人都知道他在笑,可是沒人對此做什麼。休息的時候他在工廠後面的停車場抽大麻。快要交班時,他常常得把神經質的大笑硬憋回去。有天晚上,工頭給他講了一個小傻瓜的笑話,太好笑了,邁克爾差點笑翻在地。自那以後,在那兒做工的幾個人順路經過,也給他講笑話,每一次他都笑得幾乎反胃。那兒所有跟他講話的人都讓他開懷,如果他們說個笑話,甚至只是說起有個「好玩的笑話」,他馬上就笑起來。他每天抽大麻抽到受不了為止。他戴一個髮網——有個女的長發被卷進機器,頭被拖到離刀刃只有零點幾英寸的位置,那以後每個人都得戴髮網——有一半時間他下班后忘了摘下髮網,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還戴著。他覺得這挺滑稽;他可能是某個人的老婆,髮網下有粉紅色捲髮夾,嘴角叼著一根煙。
埃爾莎跟一個朋友去做頭髮了。邁克爾現在有車。他厭倦了和瑪麗安白天關在家裡看電視,所以打算去普魯登絲和理查德家,雖然他昨天才去澆過水。塞拉斯和他們在一起,在後座。邁克爾從後視鏡里鍾愛地看著他。
「還有咖啡嗎?」
「碧根果?」埃爾莎問。
「你聽起來很不開心。」
「我要是有輛車,就可以去接她。」
「我不要去任何工廠幹活了。」
「我差點就要搞到一個酒吧女招待了。」邁克爾說。
他吃了一驚,打開門看到理查德在裏面。
邁克爾的祖母送了他一份禮物——五磅去了殼的碧根果。包裹里還有一本小冊子,上面寫著「盡顯南方健康優良品質」。這是一天半以來他吃的第一種東西,所以吃了很多。他覺得一下子吃太多了,就抽了點大麻膠來平復情緒。然後他又吃了一些碧根果,聽阿爾比諾尼的音樂。他從擱在沙發下面的一袋大麻里撿出一顆種子,把它埋在普魯登絲的一個花盆裡。他得記著讓卡洛斯對種子說幾句話;卡洛斯說他不能祈福只不過是謙虛。他在大麻里摸索,又找出一顆種子,把它栽在另一個花盆裡。它們永遠不會生長,他悲哀地想。阿爾比諾尼總是讓他情緒低落,他關了唱片機。但是沒有音樂也讓他沮喪。他查看唱片,決定找一張,可是很難決定。他又點上他的煙斗。最後,他終於決定了——不是決定聽哪張唱片,而是吃什麼東西,碧根果仁餅乾。他沒有碧根果仁餅乾,但他沿著馬路走到商店就能買一些。他數了數零錢,八十美分,加上他在普魯登絲的內衣抽屜里發現的兩毛五硬幣,有這些錢他能買五塊碧根果仁餅乾。他感覺好多了,想到自己可以吃到碧根果仁餅乾,於是放鬆下來,點上煙斗。他所有的衣服都是髒的,所以他開始穿理查德留下的衣服。今天他穿著一件對他來說有點太緊的黑襯衫,前胸有一隻鑲嵌著萊茵石的孔雀。他看著自己閃閃發亮的前胸,打起瞌睡。醒來的時候他決定去找塞拉斯。他沒有脫掉襯衫,在腋下噴了香體劑,然後拿著煙斗走出去。大錯特錯。如果警察叫他停車問話,發現他帶著……他又走回家,把煙斗放在桌上,再出門。他想到塞拉斯丟read.99csw.com了,非常難過。他也知道穿著一件孔雀圖案的襯衫在城裡邊哭邊找狗不是個好主意,但是無法克制自己。他看到一個老婦人在遛狗。
「我自然希望他能回來,因為他對你非常重要。」
「去澆花。」
「我們還是不說了吧,行嗎,邁克爾?」
「哎,要是我們幾個月沒說話了我可能會吃驚,我打電話來,你卻嘟嘟囔囔。」
瑪麗安向窗外望去。
「我無所謂。」邁克爾說。
「他可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那他為什麼說?」
「幫我照顧孩子。她快把我弄瘋了。帶上狗走吧。」
「你好。我是來找你的。」
「邁克爾,我今晚真的不想再跟你說了。」
「是的。我無所謂,誰想一輩子對著一個機器,提心弔膽怕被它弄傷呢?」
邁克爾鬆開她,走進客廳。他朝窗外望去,看到卡洛斯的車停在小路上。他走出門,坐進卡洛斯的車。他獃獃地盯著大街。
「我不想回家。」
卡洛斯一邊卷大麻煙一邊盯著他們看。他不是在給他們下咒,但是他在考慮。他堅信他對教父的腸癌負有責任。但他並不是真的魔法師。他希望自己的詛咒可靠、完美,就像一台機器。
「是線路問題。」
「我猜就是。對工作有興趣嗎?」
「埃爾莎,」他說,「你有什麼夢想?」
「那你剛才說你想理髮。」
「你沒問我玩什麼。你問的是我的工作。」
普魯登絲留下精確的指示,教邁克爾如何照顧她的植物。邁克爾已經記得相當熟了,但有的時候他只是在上面潑點水。有些植物要保持濕度適中,有些要很濕潤,有些每隔兩天澆水——這到底有什麼關係?有幾棵已經死了,但是有幾棵長了新葉。邁克爾有時覺得內疚。他守在植物旁邊,心想要是把一棵應該濕度適中的植物澆了個透濕該怎麼辦。除了給植物澆水,他也試著做些別的事,他們會感激他的。他給普魯登絲的大鐵煎鍋擦了些油,再放到爐子上去。有一回塞拉斯在外面沾了滿身牛糞,回來在地毯上打滾,邁克爾非常仔細地清理了地毯。也是那一天,他發現櫥櫃里有一些粉筆,就在地板上畫了跳房子的方格,還跳了一會兒。有時他往塞拉斯身上噴點普魯登絲的Réplique 香水,想故意惹惱塞拉斯。塞拉斯是那種有同性戀靠近他就會生氣的狗。邁克爾覺得這條狗像是個流落異鄉的人,他意識到他和這條狗落入很多俗氣的場景——狗蜷曲在男人身邊,男人坐在壁爐旁;狗從男人手裡吃東西,吃完以後舔手。普魯登絲剛開始猶豫是否該讓這隻大狗呆在房子里,不過塞拉斯還是充分利用了另一個固定橋段,蜷伏在她腳邊,在地毯上輕彈尾巴,從而贏得了她的心。
「是呀,沒多少人打電話來。」
「你為什麼會想賣鞋呢?」邁克爾在車裡問他。
「好。」邁克爾說,「再見。」
「我不是讓你馬上去上班。我只是想讓你白天在家照看瑪麗安。」
邁克爾回到他們那桌。「我們回去吧?」
「你好,埃爾莎。」他說。
「不好意思我離開一下。」邁克爾說。
「三點。」
「我已經被詛咒了。」邁克爾說,「我祖母在她的信里就是這麼說的——說我對親人是福氣,自己卻倒霉背運。」
「我一定得離開這地方,」電視上的女人在說,「你知道我現在得走了,因為湯姆依賴麗塔。」
一天晚上,電話響了。塞拉斯同往常一樣先跑過去,可是他沒法接。可憐的老塞拉斯。邁克爾把他放到門外,然後再接電話。他注意到雷叫喚著過來了,雷是一條雌性德國牧羊犬,名字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孩起的。塞拉斯想騎到雷身上去。
「有兩個朋友出國了,我住在這兒。」
「我不想跟她呆在一起。」
「我能幫你干點什麼?」
「想。」
「沒有關係。」理查德說,「普魯登絲估計你幹得比這個還糟。她想你會把傢具賣了,或是把房子燒了。她瘋了,呆在那個雨林里。」
「你是做什麼的?」邁克爾問薩姆。
「茶包在哪裡,爸爸?」
「理查德!你怎麼回來了?」
「你做什麼的?」卡洛斯問薩姆。
植物死了,老婆走了,好在邁克爾還有他的狗和祖母,從祖母那裡總能指望得到鼓勵的話語、郵購的美味,還有錢。現在只有他和狗兩個了,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塞拉斯身上,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盡心照顧它。他給塞拉斯吃奶味磨牙發泡圈,這樣能清潔牙齒。他心裏本來想得很好,可是一不留神又抽起了大麻,聽著《烏鴉告訴我的小故事》,而塞拉斯聽著這首歌,齜出乾淨的白牙。
「去吧,甜心。」理查德說,「天哪read.99csw.com——那些該死的花。馬尼拉就是個叢林,你知道嗎?那就是她想要的。她想呆在叢林里。我不知道,我難受得沒法思考。」
「我祖母寄給我的。」
「呃,我猜我打的不是時候。明天我再打給你好嗎?」
「你是說你只想天天坐在那兒?」
「你只是想讓我搬回去,」邁克爾說,「你還在喜歡我。」
「我是理查德他媽,忘了說了。」
酒吧女招待把他們的空啤酒杯放到托盤上,然後走開。
「好吧,多謝你的建議。希望沒太讓你受累。」
「是理查德嗎?」
他曾經是某個人的丈夫,但是和老婆分居了。他也離開了他的女兒,但是她和他老婆長得太像了,他把她們想成一個人。後來,他有時犯糊塗,跟老婆說話時像嬰兒牙牙學語,卻跟四歲半的女兒抱怨人生。老婆給他祖母寫信提到他這種表現,老太太寄來一百美元,跟他說「買一個心理醫生」,就好像心理醫生是一堆襯衫。他用錢給女兒買了一隻粉紅色的塑料兔子,兔子舉著一塊肥皂,漂浮在浴池裡。兔子有藍色的眉毛,藍色的鼻子,還有一種驚訝的表情,大概是因為它的肚子成了一塊肥皂。他給她買了這隻兔子,他並不小氣,剩下的錢還給老婆買了芳提娜乾酪,給自己買了大麻。他們的家庭聚會很愉快——女兒和兔子鼻子對鼻子,老婆吃著乾酪,他抽著大麻。老婆說是他抽煙害死了她的紅脈豹紋竹芋。「你怎麼能一直吸這種能害死植物的東西?」她總是問。實際上他很高興看到那棵竹芋死掉。一棵詭異的植物,看起來葉脈里好像流著血。不過它不是被煙害死的,而是被他的朋友卡洛斯應他的請求用咒語剋死的。六天之內它就死了,葉子尖端先變成褐色,白天幾乎也不展開,很快就落下來,在花盆邊緣耷拉著,直到完全變成褐色。
「我不知道。我也想關心,可是你剛才說的我都沒什麼感覺。」
「我真的沒指望。」
「你以為我會問她要嗎?」
「你透過窗戶能看到那些花嗎?」邁克爾說著,把車停在房前。
「嚴肅點。再說一個真正的夢想。」邁克爾說。
瑪麗安走開去聞一片喜林芋的葉子。
「她打算去。」邁克爾說。
邁克爾正在看一部肥皂劇。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哭訴,說她的膽囊切除的時候,湯姆是她的大夫,而那個愛著湯姆的護士,四處散布流言,然後……
「媽媽有工作。」瑪麗安說。他老婆是一個圖書裝訂學徒。
「你怎麼住得起?你祖母的嗎?」
「我搞不懂她。我不明白你媽媽。」
「你那兒有酒嗎?」薩姆問。
「你要我回去幹嗎?」
邁克爾看著他女兒和朋友享受著這個茶話會。他走進浴室,把煙斗從窗台上取下來,關上門,打開窗,點燃煙斗。他坐在浴室的地上,交叉兩腿,聽電視里的女人哭。他注意到瑪麗安的兔子,它抬起眉毛驚訝地看著他。這十分可笑,茶話會在進行,背景是一個女人尖叫的聲音,而他坐在浴室里抽大麻。「我還能幹什麼?」他低聲對兔子說。他嫉妒那隻兔子——它把肥皂抓在胸前的樣子。當他聽到埃爾莎進屋,他走出浴室,來到門廳,用雙臂繞住她,心裏想著那隻兔子和肥皂。米克·賈格爾對他唱著,「我們曾經緊握的夢想都化為輕煙……」
「是呀。你好。」邁克爾說。
「普魯登絲還在馬尼拉。她不願意回來。我在馬尼拉呆夠了,你知道吧?但是我不知道坐飛機回來是否值得。回來這趟飛機實在糟透了。這是誰?」
「我都喝光了,我把你所有的酒也喝光了。」
「什麼?理查德,你今晚聽起來真的很糟。」
「他不會的。他才二十歲。」
「明白了,你拋妻棄女,然後因為孤單,你就打電話。」
「你好,卡洛斯。」邁克爾說。
「花在哪兒?」
「你住哪兒?」
「我在幫我的朋友看房子。」
邁克爾搖搖頭。
「要是我給你下個咒怎麼樣?」卡洛斯問。
「是的。」邁克爾說,「再見。」
「他們有塔米·溫妮特的唱片嗎?」
「別燙到自己,」他說,「不然咱們都完蛋了。」
「哎,」卡洛斯說,「還在生氣?」
邁克爾進了廚房。女孩們高興地尖叫著,電視里的女人神經質地哭泣著。「斯坦醫生一退休,湯姆就是外科主任的候選人,可是麗塔說他……」
「你媽媽會生我氣的。」
「你沒病吧?」薩姆說,「我並不想賣鞋。」
「沒read.99csw.com有。」
「她不在。」
「它是女的。」老婦人說。老婦人化了不可思議的濃妝;她的眼圈是藍色的——眼睛下方是明艷的藍色,上方也是。
「你是抽高了嗎,邁克爾?」
「那好啊。」
「聽起來不像你呀,理查德。」
「是學校放學的時候。」
「我打賭你不會介意在南方的什麼地方幹活,那兒有長得像塔米·溫妮特的女人。」
「你上次在電話里真的騙到我了。」
「我可不介意在塔米·溫妮特的甜蜜懷抱里過一晚上,即使她是個紅脖子。」薩姆說。
「你是參加了敏感訓練團,還是怎麼?」
「我要是問我祖母要錢,她會寄來的。」
瑪麗安小心地給兩個小杯子倒滿茶。
「你開玩笑的吧!」
「我意識到了。」
「卡洛斯。」
「我們剛上路。盡量享受一下吧。」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好的,」卡洛斯說,「你操作機器幾個小時,然後拿錢走人。」
他去廚房拿了一袋m&m巧克力豆。「別吃太多啊。」他說。
「沒問題,」邁克爾說,「晚安,寶貝。」
「我不想跟你回去。」
「他說得對,我知道。」老婦人說。
「把我變成喬治·瓊斯吧。」薩姆說。
「還生我氣?」卡洛斯問。
邁克爾拿手從嘴這邊抹到那邊。
「你知道我還可以再離開的。」
「現在幾點了?」瑪麗安問。
「那又怎麼樣?」邁克爾問。
「我們能喝嗎,能不能,爸爸?」
「我知道那條狗不喜歡我,但他肯定不會咬死我。」
「我丟了工作,現在幫他們照看房子。」
「下一次,我不會再跟卡洛斯聯繫。」
「不過她的胳膊好看,柔軟,」薩姆說,「像塔米·溫妮特。」
「你七年中只不過出走了兩次。」
「哦,對。」他從廚房拿了一個茶包,放進壺裡。「你們年紀小,應該用你們的想象力。」他說,「不過這兒就是。」
「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我從來沒想聯繫你,但是既然你打來電話,就得聽我說。」
「你說『有什麼不一樣』是什麼意思?南方的女人一定長得像塔米·溫妮特,北方的女人就像磨坊老鼠。」
「我們那天在電話里聊得真夠好笑的。」他說,「至少我很高興聽到她現在不在加利福尼亞。」
「那地方不賴。」邁克爾說。
「我打電話只是問好,然後你就這麼開始了。」
「那好。」薩姆說。
「我說過了。」
「我覺得孤單。」
「要不是你爸給了你一輛,你也不會有。」
「聽塔米·溫妮特的唱片。」薩姆說。
「這有點跑題了。」
「我猜可以吧。只要喝了不難受。」
邁克爾住的房子是他朋友普魯登絲和理查德的,他們去了馬尼拉。邁克爾一點房租也不用付——只需要付暖氣費和電費。他從來不開燈,所以沒多少電費。他抽大麻的晚上就把暖氣調低到華氏五十五度。他是一步步來的——先抽一個小時煙,把暖氣從七十度調到六十五度;再抽一個小時,然後調到五十五度。他發現普魯登絲對針灸感興趣,她的一本書里有一幅圖片,是一個男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臉,背上有一根長而細的尖針。不對,這是他想象出來的吧,邁克爾並不看那些四處散放的書。他細細翻看普魯登絲和理查德的五斗櫥抽屜。理查德穿三十二碼的居可衣緊身短褲,普魯登絲有一條藍色小髮帶。邁克爾甚至還開封了冰箱里的一些食物。魚,他想解凍以後再吃,可是後來忘了。午飯他通常吃兩罐金寶素食蔬菜湯,晚飯吃四條碧根果仁棒。要是他一覺醒來能趕上吃早飯,就抽大麻。
「你在這兒做點什麼?」薩姆問,「就是看著有沒有賊嗎?」
「可是她會一直寄錢嗎?」薩姆問。
「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麼想讓我回去?」邁克爾問。
卡洛斯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抽著他給的大麻,卻不理會他在說什麼,然後他們總想叫他給東西下咒。
「這不太實際,是不是?你沒有車。」
「住在一棟房子里。」
「這會兒我正在辦茶話會。」
瑪麗安和一個朋友正在把一茶壺的水倒進小塑料杯里。她們優雅地小口抿著九九藏書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的臉。你怎麼回事?」
「她腿很粗。」邁克爾說。
「卡洛斯不會說的。」
「那瑪麗安呢?」
「好吧,那我們還會回來。」
「你看起來身體不好,邁克爾。你生病了嗎?」
「你怎麼了?你看起來糟透了。」
「我需要幫這些人看房子。」
「見鬼,」卡洛斯說,「我不知道我幹嘛總是主動來找你。」
「我知道,但對這個我沒什麼感覺。」
「我把他們的酒都喝光了。」
薩姆和邁克爾去一個邁克爾知道的酒吧,叫「快樂傑克家」。一個奇怪的地方,自動點唱機上正在放《熱浪》,還有塔米·溫妮特的《不可救藥》。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你什麼意思?」
「卡洛斯真壞。他到處給東西下咒。」
「可真夠好的。你氣色不對,邁克爾。你有工作嗎?」
「不是。」
「也許她不是我的。」邁克爾說。
「你最近在幹什麼?」
他不該跟她發脾氣,她只是想找點話說。既然所有的談話都只不過是一堆廢話,他不應該阻止她。他伸手過去拍拍她的膝蓋,她並沒有如他所願微笑。她有點像她媽媽。
「我們還要一些點心就茶,爸爸。」
「你幹嘛這麼沖?理查德,你沒事吧?」
「丟了工作——」
「沒,我只是孤單,在這兒坐著。」
「理查德在哪兒?」薩姆問。
他們聊天的時候,塔米·溫妮特正在唱關於愛情和酒吧的歌。
「你能做的一件事是給她吃鈣片。那是天然的鎮靜劑。」
「會的,我會吃。」
「他說了,邁克爾。但咱們回家再吵吧。我是來找你,想叫你回家,你得分擔對瑪麗安的責任。」
「我想理。」
「別再說工廠了,卡洛斯。」邁克爾說,「要是每個人都停止工作,機器也會停止的。」
「那好,邁克爾,你為什麼打電話?」
「塞拉斯跑掉了。」
「她為什麼要理髮?」
他又伸手過去拍她膝蓋。「你不想留長發嗎,像爸爸這樣?」
「天哪,我難受死了。」理查德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下飛機後半天了還覺得噁心嗎?」
瑪麗安向窗外望去。
「你為什麼老在說愛?我跟你解釋過了,我沒辦法再一個人照顧小孩了。」
「你好,小狗。」他說,停下來撫摸它。
「也許卡洛斯會給他下一個咒。卡洛斯殺死了他的教父,你知道。」
「你原來在哪裡工作?」
薩姆和卡洛斯來看邁克爾。卡洛斯的父親在橋港市開一家塑料工廠。卡洛斯十五秒就能卷好一根大麻煙,在邁克爾的思維模式中這令人敬佩。但是卡洛斯有時也很煩人,現在他就在跟邁克爾說,邁克爾可以在他父親的工廠謀份差事。
「聽上去不太好玩。」
「媽媽在哪兒?」
「你好,埃爾莎。」他說。塞拉斯在叫,她不可能聽見他。邁克爾把叫個不停的狗帶到卧室,關上門。他走回大門。埃爾莎已經進了屋,把門帶上了。
「理查德,聽起來真的不像是你。」
「我當然沒事了。」
他把水拿進客廳,倒進瑪麗安的茶壺。
邁克爾拐個彎往回走,看到塞拉斯就在前院。塞拉斯衝上來,在他身邊上竄下跳,不停吠叫,轉著圈跑。「你去哪兒了?」邁克爾問狗。塞拉斯以叫聲作答。「你好呀,塞拉斯。你到底去哪兒了?」邁克爾問。塞拉斯在地上扭動身體,喘著氣。邁克爾蹲下去拍他,塞拉斯衝上來,用爪子抓鑲嵌萊茵石的襯衫,線被抓破了,萊茵石散落在草坪上。
「你可以過來查看。」
「明白了。」
「你要我回去是因為你愛我。瑪麗安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你也不一定要理髮。」他說。
「什麼也沒幹。」
「不想打招呼是吧?」卡洛斯說。
「這是我女兒,瑪麗安。我現在回我老婆那兒了。我一直過來澆花的。」
薩姆意識到他抽的太多了。下一步,他在想,就是戒煙。
「北方,南方——有什麼不一樣?」
「你闖進別人的家?」
「那好,你掛電話以前能考慮一下這個情況,給點建議嗎?我一把她放在日托所,她就鬧,我只好撂下工作去接她。」
到了屋裡,塞拉斯嗅著地毯,在房間里跑出跑進。「你這條老狗。」邁克爾說。他給塞拉斯餵了一顆碧根果仁。塞拉斯喘著氣在他腳下蜷起身體。邁克爾從沙發下面拖出那袋大麻,在煙斗里塞了一大團。「塞拉斯老夥計。」邁克爾說著點上煙斗。他越抽越快樂,在快樂達read.99csw.com到頂峰的時候睡著了。他一直睡到被塞拉斯的叫聲喚醒。門口有人。他老婆站在那兒。
邁克爾想到了塞拉斯,它四歲。
「沒有,我沒有工作。」
「是的。」邁克爾說,「我真的很愛那隻狗。」
「塞拉斯會咬死你的。」
「我不知道我怎麼能愛你。」埃爾莎說。
「我不想說我住的情況。能換個話題嗎?」
塞拉斯害怕吸塵器。他站在那裡,從卧室門口望出去,衝著吸塵器咆哮。有小孩子在旁邊的時候,他也會咆哮。這狗害怕他們,而他們又因為他咆哮而害怕他。他的咆哮總是惹來麻煩;沒人認為他有權咆哮。這狗還害怕很多歌曲。新失落之城的流浪者的一首《烏鴉告訴我的小故事》讓他頸毛直豎,鮑勃·迪倫的《絕對第四街》讓他露出牙齒,垂下尾巴。有時他安靜的時候也一直露著牙齒。要是讓狗遂了心意,所有的小孩子都會消失,而很多音樂家的曲子將成絕響。要是讓狗遂了心意,他會在黑暗的巷子里咬住迪倫的腿。也許他們可以出趟門——邁克爾和狗——去錄音室或音樂廳,只要是迪倫演出的地方,然後等他出來,塞拉斯就能撲上去咬他。就是這一類的想法(他的工頭稱之為「異想天開」)讓邁克爾丟了工作。
「你知道卡洛斯能幫你找份工作。」
「理查德和普魯登絲去馬尼拉了。」
「你聽起來也怪怪的。有什麼事?」
「你老想著塔米·溫妮特啊。」
「你的曾祖母給爸爸寄的錢足夠他生活了,爸爸不想工作。」
「想出去喝杯啤酒嗎?」薩姆問。
瑪麗安一定聽到埃爾莎跟他說不要用車了;她看起來不是很享受。
「你也要理個發嗎?」她問。
卡洛斯的大麻總是非常有勁,邁克爾喜歡。卡洛斯聲稱他給大麻下了咒,讓它勁道更強。
「行啊,」卡洛斯說,「想出來喝杯啤酒嗎?我下班以後可以過來。」
「這我不管。你要是不回家,我們就搬到這兒來。」
「就是你的毒品販子死掉。」她說。
「是我問他你在哪兒。」
邁克爾給他老婆打電話——一個錯誤。瑪麗安在日托所很不開心,那孩子想退學在家看電視。既然邁克爾什麼事都不做,他老婆說,也許可以在她上班的時候呆在家裡,遂了瑪麗安的心愿,因為很明顯,她的不適應是由邁克爾離開她們母女造成的,他明明知道那孩子最愛他。
「離這兒不遠。」
電話響了。「喂?」邁克爾問。
「你很愛諷刺我。我聽到的都是諷刺,你怎麼指望我善解人意?」
「我能進屋嗎?這是你的房子嗎?不可能是你的房子。這麼多傢具你從哪兒搞的?」
「你說話像打人那麼重。」
「她在加利福尼亞有個丈夫。她和理查德在一起更好。」
「爸爸,」瑪麗安說,「你能給我們做真的茶嗎?」
「你心情不好還是怎麼的?」邁克爾反擊。
「那你就不會吃晚飯了。」
邁克爾的情緒有傳染性。卡洛斯憤怒地發動汽車,轟鳴而去,他詛咒了草坪邊上的一棵黃楊。
「不,我們不會的。」
「你們會告訴她的。」
「那好。如果你們保證不喝,我就做。」
「那麼,你可以假裝願意,她是你女兒。」
「馬尼拉?那你是誰?」
「沒有。」
「你為什麼不下一個咒讓事情好轉呢?」邁克爾說,「水開了。一會兒見。」
「給那個工廠下一個咒吧,卡洛斯。」邁克爾說。
「不知道。也許有吧。」邁克爾說。
「他的女朋友在馬尼拉。」邁克爾對女兒說,「那地方很遠。」
「你怎麼不給你爸的機器下咒?」邁克爾說。
「理查德嗎?」電話里那個聲音問。
「我們去哪兒?」
「我賣鞋。」薩姆注意到他回答得很清醒,「那之前我在安迪亞克主修數學。」
在衛生間里,邁克爾希望那個快樂傑克別在酒吧什麼地方喝醉了。他醉酒的時候喜歡到衛生間去跟人打架。有一回一個顧客的臉被快樂傑克狠揍了一拳,那以後他的合伙人總是跟顧客解釋說他瘋了。今天衛生間里除了洗手池旁的一個老傢伙沒有別人,可是他沒在洗手,而是站在那兒盯著鏡子看,然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卡洛斯是想幫忙。」
埃爾莎開車。她打開收音機。
「我就是有車也不會開。我和機器打夠交道了。」
「是的。」
「你和普魯登絲玩得好嗎?」
「你不是真的在喝茶吧,嗯?」
「她胳膊上有細細的汗毛。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不是汗毛很多那種。」薩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