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狼的夢

狼的夢

「如果尼克鬆說有彗星,那我們就可以確定其實沒有。」她說。
「算了,我聽不懂這些。我想知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他在過道里走的時候,她望著他的背影。那背影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只是火車上的某個男人而已。車廂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可有時候我也不在乎發生什麼,我壓根不在乎會發生什麼。」
「哦,當然,我經常寫,還發電報呢。不過要看他真的被人堵到牆角,還得等些時侯吧。」
她一張張翻著報紙。有一幅關於尼克鬆總統的漫畫。總統靠在一面牆上,正被一個警察搜身。他坦白了各種罪狀。
「查理也討厭那些雜誌。為什麼男人討厭雜誌?」
「跟你聊天真不容易。」格里爾先生說。
「沒有,你呢?」
「你讀過這種書嗎?」他問。
格里爾先生笑了起來。
「他說回家吃吧,多吃點使勁吃但就是不要結婚。有個女同事說,她結婚以前他也跟她說了一堆同樣的話。」
這一陣子,她一直沒跟查理睡覺。他來她家的時候,她解開他的襯衫,用手摩挲他的胸膛,上上下下地摩挲,然後解開他的皮帶。
「處|女座。」
「那個跟我一起的男人想和我結婚,」她向皮特坦言,「我該怎麼辦?」
一個坐在過道另一側的年輕人捕捉到她的眼神,他留著長發。「要看報紙嗎?」他說。
「沒有。寫得好嗎?」
他點頭了。她一定是說對話了。
「我對自己讀到的都半信半疑。」他說著,手指敲敲膝蓋。他知道他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也許磅秤的意思是你在衡量各種可能性。」
在熱狗攤旁,他們肩並肩站著,吃著熱狗和炸薯條。
辛西婭繼續吃。
「滿世界都是吃的,可她一個星期只吃十四個西柚。」
「我做過一個夢,」她說,「夢到穿著婚紗站在聖壇前,可是我沒有站在地板上,卻站在一台磅秤上。」
他拿起一本他一直在翻的書。書名是《了解夢境的意義》。
彼得專註地盯著她的手掌,然後用手指輕撫她的手。「也許。」他觸到她的指尖時深沉地說。
「你還有其他書嗎?」
「你們倆到哪兒下?」他問。
「是嗎?哇,你給尼克鬆寫信了?」
「我也喝一口。」他說,酒壺又回到他手裡。
他緩緩地點頭。「很多時候發生的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他說。
「我給尼克鬆寫了一封信,」辛西婭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他們會拿我怎樣。我信上什麼都說了。」
他笑出聲來,搖了搖頭。「這本書里沒什麼奇怪的東西。都是弗洛伊德那套常見的說辭。」
「我們想在二月十號結婚,還有,要是可以的話,我想在之後那一周請假。」
她告訴查理老闆帶她去吃午飯了。開始他覺得挺好的,後來卻顯得失望。也許他是因為自己的老闆沒帶他吃午飯而失望。
他聳聳肩。他把酒壺遞給她。
辛西婭不想讓查理知道自己在吃安眠藥,於是她一有機會就把手伸進包里,從藥瓶里晃出一整片,然後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一口吞下。這會兒她又昏昏沉沉的了。
「你可以去找看手相的,」過了一會兒他說,「他們會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
「要去喬治亞州吃桃子?」他問。
「他還說什麼了?」
「哎,你在笑什麼?」查理問,「是你和格里爾之間的私人玩笑還是什麼?」
她看到格里爾先生有些尷尬。讓他尷尬可是個錯誤。
「請坐吧,放鬆點,辛西婭。你那星期可以請假,如果不是——」
她又寫了幾封信。一封寫給慧儷輕體的珍·尼德齊。「要是你吃個沒完,又長胖了該怎麼辦?」她寫道,「那你所有的錢都沒了!你不能在公眾場合露面,不然大家都會看到!我願你越來越胖,然後去死。」第二封信(實際上是幅圖片)給查理——畫了一顆心九九藏書,把「辛西婭」的名字寫在裏面。這不對。她又畫了一顆心,把「查理」寫在裏面。最後一封信是給她和皮特結婚那會兒認識的一個女人。「親愛的桑迪,」她寫道,「抱歉這麼久都沒有寫信。我二月十號要結婚了。我想我告訴過你林肯和我已經離婚了。我真希望你能在我身邊,鼓勵我在婚禮之前好好減肥!願你全家萬事如意。小孩現在一定會走路了吧?我這裏一切都好。嗯,先寫到這兒吧。愛你的,辛西婭。」
「嗯,沒關係。是的,我非常高興。我婚後會回來上班的,如果這是你關心的問題。」
「親愛的,你想去餐車嗎?我們可以在那兒喝一杯。」查理問她。
「我們不住什麼公寓,」查理說,「我們要住一棟房子。」還有,「你不用爬樓梯,我們要找一棟錯層式的。」還有,「也不會是那種日益衰敗的小區,我們的小區會越來越好。」還有,「你用不著減肥。現在就嫁給我不好嗎?我們買棟房子,一起開始新生活。」
「看手相的?真的?」
「你說什麼?」
「水牛城。」
可是她不願意。她要先減掉二十磅,再攢一筆錢,夠她買件漂亮的婚紗。她已經開始化妝,留長發,美容院的老闆就是這麼建議的,這樣婚禮那天她就會有垂到雙肩的長鬈髮。她一直在讀《新娘》雜誌,長鬈髮在她看來最美。查理很討厭那種雜誌,他認為是雜誌唆使她減掉二十磅——雜誌要為他的等待負責。
查理跟皮特和林肯都不一樣。那兩個人對她都不怎麼關心,查理卻很體貼。這些年來她第一次結婚時減掉的二十磅又回來了,在此基礎上還添了二十五磅。她想在嫁給查理之前恢復身材,雖然他現在就想結婚。「你現在這樣就行,」查理說,「成衣也可以改尺寸。」查理是個裁縫。他不算真正的裁縫,但他哥哥有個成衣店,有時他周末過去改改衣服,賺點外快。有一次他倆都喝得微醺,辛西婭和查理起誓,每人告訴對方一個深藏的秘密。辛西婭告訴查理她流過一次產,就在她嫁給皮特以前。查理頗為吃驚。「估計因為這個你變得這麼胖,」他說,「給動物去勢以後它們也這樣。」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不想問。她自己差點都把這事兒忘了。查理的秘密是他知道怎麼操作縫紉機。他覺得那是「女人的活計」。辛西婭心想這有點離譜;她告訴他如此重要的經歷,他只是說自己會操作縫紉機。
她吃了一驚。和老闆共進午餐!她能感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她腦海中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辛西婭·格里爾。這名字馬上就跟彼得森、迪萬,還有派恩赫斯特混作一團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跟你說午飯的事,是你問起的。」
「哈,老天爺,是,他們天天吃。」他講這句時拖著濁重的尾音。
他被自己的表演逗得捧腹大笑。前排座位的一個女人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往後面瞅了瞅。她看到的是一個嬉皮士一邊握著一個胖女人的手,一邊拿酒壺喝酒。
「謝謝你。」
「那個女同事也離婚了。」
「我第一個丈夫叫皮特,」她說,「他參了軍。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不在乎我減不減肥。他可能以後也不會在乎。」
辛西婭和查理將於二月十日成婚。她就是這麼跟查理說的,因為她想不好日子,又必須確定一個;她也是這麼跟老闆格里爾先生說的,她問他那段時間能不能請一周假。
辛西婭十七歲時嫁給了艾威爾·W.G.彼得森,那兩個首字母代表「威廉姆·戈登」;他家裡人叫他威廉姆,她父母叫他W.G.(好讓他明白他們覺得首字母很做作),辛西婭叫他皮特,他部隊那些哥們兒就這麼叫他。如今辛西婭和艾威爾·W.G.彼得森已經離婚九年了,他過去的稱呼也成了有關他的記憶中一件平淡的小事。她不恨他。除了名字,她幾乎不大記得他。過聖誕節,他給她寄卡片,署名「皮特」,但只是離婚後的幾年如此,然後就不寄了。她第二個丈夫叫林肯·迪萬,她二十八歲時嫁給他的。她二十九歲半的時候,兩人離婚了。沒有聖誕卡。現在她要和查理·派恩赫斯特結婚了。她家裡人討厭查理——或者也可能只是反感第三樁婚姻——但她煩惱的是查理的名字跟皮特和林肯們都在腦子裡混作一團。艾威爾·W.G.彼得森,林肯·迪萬,查理·派恩赫斯特,她想個不停,好像需要記住這些名字似的。高中時的英語老師曾讓她背誦那些毫無道理的詩歌,你完全沒法記住詩歌的下一句是什麼。她整個高中階段拿的都是D ,畢業以後又不喜歡自己的工作,所以皮特向她求婚的時候她很高興,即使嫁給他意味著遠離親友搬到部隊駐地。她喜歡那地方。她父母說過她對什麼都不會滿意,所以後來她對駐地生活毫無怨言讓他們驚訝不已。她認識了那裡所有的妻子,大家成立了一個減肥俱樂部,她輕了二十磅,體重減到和剛上高中時一樣。她還為當地電台工作,錄製故事和詩歌——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麼要錄製那些——後來發現如果只是閱讀而不需要思考的話,她對文學並不反感。皮特有空總和哥們兒廝混,他倆其實沒有多少時間相處。他責怪她減肥是為了吸引「一個卡其布情郎」,「有了一個你還不夠嗎?」他問。可是在一起的時候,他也並不想愛撫她;他會在另一間空卧室里舉杠鈴。辛西婭喜歡有兩間卧室,整棟房子她都喜歡。那是一棟聯排木板房,樓下缺了百葉窗,但是裏面的空間比她父母的房子還大。他們搬進去的時候,所有的隨軍妻子說的話都一樣——那間卧室不會空太久。但是它一直空著,只放了杠鈴和皮特掛在天花板上的健身吊架。在駐地的生活還是很愉快的,有時她挺懷念。read•99csw.com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如果你信一半……」
「有時候我覺得最好別管什麼減肥,」他說,「如果那麼多人都是胖子,肯定有些原因。」
太含糊了。她不是很明白。她看到林肯又在晃串珠了,但這次不是她的問題——是星座運勢的問題。內容不夠明確。
「這傢伙想幹嗎?他沒有權力這麼說。」
「我嘛,都是看著玩兒,不過我基本上只關心我喜歡的內容,然後忘掉我不喜歡的。星座運勢說我昨天應該推遲旅行,但我沒有。」
「我想過一會兒再去。」她說,給他一個微笑。
她吃完那個熱狗以後,他又為她要了一個。
「沒錯,」他說,「說得漂亮。總統發布公告說彗星將會出現,我們就可以放下心來,知道我們肯定不會錯過任何事。」
跟他說打字真是個錯誤。不過他沒有接這個話題。
「哦——比如你夢見牙齒掉落,這意味著閹割。就那一套。」
他笑了。「我也不是先知。我們查查你的星座吧。你是什麼座?」
「你不相信這些?」
「那我該怎麼辦?」她說。
「她不聽我的。她讀那些雜誌,我也沒辦法。」
辛西婭繼續翻看報紙。有整版的唱片廣告,都是她從未聽說過的人,她從來不會去聽的歌手。歌手們都長得像這個年輕男子。
看樣子查理還要在餐車裡呆上一會兒,於是這個名字叫彼得的男人湊過來,坐到她旁邊。
彼得笑了。「好。」他說。他拿起她放在大腿上的手盯著看。他把手翻過去,查看另一面,皺起眉頭。
「謝謝你。我站著好了。」
「處|女座,」他說,「那就有點道理了。處|女座非常仔細。他們對你說到的那種夢會很緊張。」
「沒有時間?」她說。
「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格里爾先生對她說,「不過你看起來不像個興高采烈的準新娘。我是說,你看起來挺興奮的,但……」
這個夜晚,她拿薯片去蘸切達乳酪沙司的時侯,重讀母親的來信,「你不是個壞女孩,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結三次婚。你父親不把黑人那次包括在內,但是我會,所以是三次。結婚次數太多了,辛西婭。你是個好孩子,現在也該知道是時候回家安頓下來,和我們一起過。我們願意照顧你,連你父親也是。我們要警告你,別再犯下可怕的錯誤。」沒有問候,沒有署名。信可能是母親也睡不著覺的時候,匆匆寫就的。辛西婭本想寫封回信,但她覺得寫什麼都不能讓母親信服。如果她覺得父母能夠相信她和查理交往是個正確的決定,她就會帶他回家見父母了。可是她父母喜歡健談的,或者能把他們逗笑的那種人(用她父親的話說就是「打破沉悶」),而查理並不健談。查理非常嚴肅https://read.99csw•com,而且他都四十歲了,還從來沒結過婚。她父母會想要知道原因。總之你沒法取悅他們,他們厭惡離過婚的人,卻又對單身漢心生疑慮。因此她從不跟查理提見她父母的事,他終於自己提出來了。辛西婭編了一些借口,卻都被查理看穿。他想這都是因為他向她坦白了自己會縫紉。而真正的原因是——她並不以他為榮——這才是她推遲婚期,又不願把他介紹給父母的理由。「不,」她說,「不,查理。不,不,不。」因為她說了太多次不,自己都相信了。「那定一個婚禮的日子吧,」他跟她說,「你總得說個時間。」她答應下次見面的時候確定日子,可是她腦子一片混亂,因為母親寫的那封簡訊,因為她整晚失眠,還因為她夜裡吃東西,剛減下去的體重又回來了,這讓她情緒低迷。
「說他老婆的西柚食譜。」
「柯勒律治,」彼得說,「你知道吧——那個詩人?他呢,他說我們並不是,比如說吧,先夢到狼再覺得害怕。他說我們是先覺得害怕,所以才會夢到狼。」
辛西婭在報紙上讀到一則廣告。「請致電危機中心,」廣告詞這樣寫,「我們在意。」她覺得危機中心這個主意不錯,但是她沒有遭遇危機,只是睡不著覺。不過這主意真的不錯。要是我現在有危機,我該怎麼辦?她心想。她得回復母親的便條。今天又寄來一張便條,她母親現在想見查理了,「上帝為證,我多想讓你明白,可是我也許沒說清楚,就是我們真的很歡迎你回家。你可以不做你正在做的這件蠢事。你父親覺得,如果你在一任丈夫和下一任之間從來不花點時間思考,你永遠也不會找到真正的幸福。我知道愛情會讓我們犯傻,可是你父親讓我告訴你,他覺得你並不真愛這個人,連愛情的理由都沒有就結婚,實在滑稽,沒有什麼比這更糟的了。你可能不想聽我說這些,那麼我就長話短說,如果你想一個人回來,我們再高興不過。如果你想帶這個新的男人一起,我們也會去車站迎接。在你真的結婚之前至少讓我們看看這個男人。你父親說當初要是他見了林肯,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
「我?哦,有時吧。我彈電子琴。以前我會彈鋼琴,現在不太彈了。」
「是什麼的可能性?」
「很棒吧?」男子微笑著說,向走道這一側斜靠過來。
「格里爾先生,我可以改婚禮日子。」
彼得告訴她他是去探望祖父,祖父中風了,正在恢復。「他講不了話。他們認為他會講的,但現在還不行。」
她聽不懂他說的話,就又喝了一口酒。這樣她就沒有什麼表情。
「他什麼意思?」
「他們成天吃桃子嗎?」她問。
她的父母注視著火車開過鐵軌,他們那樣子像是來自上個世紀的訪客,對這樣一種機器感到驚奇。當然,他們期待會見到查理,但現在只有辛西婭。他們沒準備做出愉快的反應,三個人注視著火車消失,沉默得不大自然。
「我還不確定我們度不度蜜月。我們打算買棟房子。」
「那是西柚食譜。」
「是什麼意思呢?」她問。
他搖搖頭,望著窗外。「別問我。」他說,有點緊張。
和林肯生活時,辛西婭住在俄亥俄州哥倫布市的一所公寓里。「這倒挺好,你住的離我們有半個美國那麼遠,」她爸爸寫信說,「因為你媽媽肯定不想見那個黑人,他聲稱自己的父親是什麼徹羅皮族印第安人。」她從未見過林肯的父母,所以自己也不太清楚印第安人的問題。林肯的一個一直想做她情人的朋友跟她說,林肯·迪萬甚至不是真名——這個名字是他編的,二十一歲的時候合法更改了名字。「就像相信聖誕老人,」這個朋友說,「世上本沒有林肯·迪萬。」
她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覺得陌生。那個男人在笑。他似乎喜歡談論尼克鬆。
「你們說什麼了?」查理問。
辛西婭拿出一張紙。她沒有在信頭寫下母親的名字,而是寫,「如果你還在那個高中,我想讓你知道我很高興能離開那裡,離開你。我已經忘了所有那些你讓我們背誦的毫無意義的詩歌。你誠摯的,辛西婭·奈特。」在另一張紙上她寫,「你還在愛我嗎?你還想見到我嗎?」她拿出第三張紙,在上面畫了兩條平行的豎線,在兩條豎線下端用一根橫線將其相連——那是皮特的健身吊架。「猿人。」她用印刷體寫。她把第一封信裝進信封,收件人寫她的高中老師。第二封寫給林肯。另一封給皮特,由他父母轉交。她不知道林肯的地址,又把那張紙撕了,扔掉,然後她哭了起來。為什麼哭?一起工作的一個女孩說是因為他們身處這個時代。那個女孩為喬治·麥戈文競選效力,不僅如此,她還給尼克鬆寫反對信。辛西婭從盒子里又抽出一張紙,給尼克鬆總統寫起信來,「我辦公室里有些女孩不願給你寫信,因為她們說那會被當成神經病,她們的名字會上黑名單。我不在乎上黑名單。你就是神經病。你把物價搞得這麼高,我都吃不起牛排了。」辛西婭不知道還要跟總統說點什麼。她就寫,「替我告訴你老婆她長了張石頭臉。」她在信封上寫下地址,貼上郵票,上床睡覺前把這些信放到信箱里。她開始覺得這是尼克鬆的錯——所有這些都怪他,管它是什麼意思。她還在哭泣。尼克鬆,你這該死的,她心想。你這該死的。https://read.99csw.com
「我說什麼可笑的了嗎?」
「喬治亞州的帕沃。」
「你是個音樂家嗎?」她問。
「哦,我覺得大部分說法還沒有我們自己知道得清楚。」
「是的,太多干擾了。」
他倆坐上火車,在婚禮之前去看望她的父母。現在是一月底。查理灑了一些啤酒在夾克上,為了洗掉痕迹已經去了兩趟洗手間,雖然她告訴他第一趟就要徹底洗乾淨。他的夾克口袋裡有一條折好的領帶。一條紅色的領帶,上面有白色小狗圖案,是她買給他的。她最近總在給他買禮物。有時她成心跟他過不去,事後又想補救關係。這段時間她開始吃安眠藥了,現在她休息得充分,神經也不總是那麼緊張了。就是這個原因——缺乏睡眠。甚至在吃午飯的時候她也服半顆安眠藥,這樣白天會比較鎮定。
「你從哪兒來?」他問。
「是嗎?我老婆也總是節食。她現在按照一個新食譜每周只吃十四個西柚。」
「我怕老,怕得要死。」辛西婭說。
「沒事吧?」他問,「我說和我無關是表示禮貌。」
「我該嫁給查理嗎?」她低聲說。
「你要是喜歡站著,不如陪我去街邊吃個熱狗?」他對辛西婭說。
「說我。他說我可以長胖的——沒有關係。」
「那好啊。」她說。
「可是我會越來越胖的。」
「我沒說需要改。請坐,讓我——」
「讓我看看日曆。」
「你話不多呀。沒什麼事吧?」
「那我們來用它做個遊戲。」她說,「我來問問題,你回答。」
他主動給她看報紙。她覺得自己的臉紅了,還是接過報紙,怕冒犯了他。有些人不介意冒犯他這種模樣的人,她自以為是地想,可是你總得對人有禮貌。
「那你就找對人了。放開肚子吃吧。」
他們沉默地坐著。
「二月休假挺好的。」他愉快地說。
格里爾先生瞪著她。她說錯什麼話了。
「那又怎麼樣?」他說,「真的變胖又怎麼樣?你未婚夫喜歡苗條女人嗎?」
「你給他寫過嗎?」
辛西婭自己也不明白。她開始犯困,想馬上就能躺下。她的第二任丈夫林肯,覺得她什麼也理解不了。他在襯衫裏面戴了一串印第安串珠項鏈。婚禮那天晚上睡覺前,他把串珠摘下來,舉在她面前搖晃,說,「這是什麼?」他對她說,你的腦子裡面就是這樣。她意識到自己被侮辱了。可是他又為什麼娶她?她無法理解林肯。現在,就像查理一樣,她也無法理解格里爾先生的意思。「記憶,」她聽到她的英語老師在說,「每個人都有記憶。」辛西婭開始回憶往事,我嫁過皮特和林肯,我又要嫁給查理。今天我跟格里爾先生吃了午飯。格里爾太太吃西柚。
他又要了一個熱狗,她吃熱狗的時候,他接著說下去。
「你為什麼不跟她說不要節食了,格里爾先生?」
他從上衣九-九-藏-書里掏出一個扁酒壺,「你要是不想走那麼遠去找朋友,就跟我喝一杯吧。」
「沒了,」他說,「就這個。」
「哦?在看房子了?」
「是呀,」彼得說,「不過你還離得遠呢。」
彼得照著書念,「對朋友要慷慨,但是小心不要被人利用。意外所獲也許不如你期望的那麼有意義。愛過的人會帶來麻煩。從長計議。」
「我看到……」他開口,「我看到一個男人。我看到一個男人……在餐車裡。」
「我是開個玩笑,」他說,「我祖父母就在喬治亞州。」
「你還餓嗎?要不再來一個熱狗?」
辛西婭接過酒壺,動作很快,以免被人看到。酒壺一到手中,除了喝下兩口,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選擇。
既然她睡不著覺,又只剩了幾片薯片,不如吃光拉倒。她決定像那一晚她和查理說秘密那樣來跟自己坦白。她問自己為什麼結婚,部分原因是她不喜歡自己的工作。她是個打字員——是打字工作者,其他女孩總拿這個詞來糾正她,而且她已經三十二歲了,如果不趕緊結婚,可能就找不到什麼人了。她和查理會有一棟房子,她能擁有一個花園,還有,雖然他們還沒討論過這個,就是她生了孩子的話就不用工作了。如果她想要小孩,現在年齡已經有點偏大。算了,問再多問題都毫無意義。她頭疼,吃得又太多,覺得有點噁心,不管她怎麼想,她知道自己還是會嫁給查理。
「我選二月是因為我在節食,到那會兒我的體重就減輕了。」
「看到彗星了嗎?」他問。
「那你知道我的夢有什麼意思嗎?」她問。
男人點點頭,承認存在某種聯繫。
辛西婭明白了一些,但很快又糊塗了。都是因為吃了安眠藥和喝多了酒。事實上,查理回來的時候,辛西婭靠在彼得肩頭睡著了。查理髮火了——或者說像查理這麼一個安靜的人所謂的發火。查理也喝醉了,所以他還比較緩和,沒有真的大怒。最終他悶悶不樂地坐到走道對面去了。那天很晚的時候,火車減速靠站,喬治亞州就要到了,他只是望著窗外發獃,好像什麼也沒注意到。彼得幫辛西婭把行李拿下來。火車到站了,查理還是坐著,望著窗外鐵軌邊上閃爍著的幾盞燈。辛西婭沒有看他一眼,沒有想事情會怎麼樣,她沿著過道出去了。她最後一個下的車。火車開前她最後一個下的車,查理還在車上。
「我睡不夠八小時腦子就不好使,何況我現在差得遠呢。還有我在節食,總是覺得餓。」
「你看,你穿著婚紗,對吧?你可能是在衡量這有沒有可能。」
那天夜裡,辛西婭躺在自己小時候睡過的床上,無法入眠。她還是起來了,坐在廚房飯桌旁邊。我到底想要什麼呢?她問自己。她將雙手覆在臉上,以便集中精神。廚房很冷,她與其說餓,不如說是空虛。我不是腦子空虛,她想要衝林肯大喊,是在胃裡——胃裡的什麼地方。她閉上雙眼,腦海里出現一個畫面——是一座高聳的白色山峰。她並不在山上,也根本不在畫中。她睜開眼,看到飯桌光亮的表面。她閉上眼,又看到了白雪覆頂的山峰——高大,雪白,沒有一棵樹,只是山——冷得讓她發顫。
「你想跟我說什麼?」查理說。
「辛西婭,那一周沒問題。」
「你為什麼不相信這些?」辛西婭問。
「他說不要跟你結婚。」
「還沒,我們會去看的。」
「我知道。我腦子比較遲鈍。打字時我出很多錯。」
她獃獃地盯著他看。
「也沒有,」他說,「有時我想根本就沒有彗星,可能是謠言惑眾。」
她做噩夢了。一個常做的噩夢是她和查理站在聖壇前,她穿著一件美麗的長裙,可是裙子還不夠長,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她站在一台磅秤上。磅秤的指數是多少?她從夢中驚醒,凝視著一片黑暗,然後下床,走進廚房。
「不是所有雜誌我都討厭。《新聞周刊》我就不討厭。」
「你知道它寫什麼的,對吧?一本解夢書。」
他大笑。她不知道自己哪裡說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