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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修養(3)

自我修養(3)

精神訓練也同樣講究自適自得。你可以請教老師,但老師不會進行西方意義上的「教導」,因為弟子不會從自身外學到有意義的東西。老師會跟弟子討論,但不會溫和地引導弟子到達新的智慧境界。越粗暴的老師,越被認為是最有幫助的。如果老師突然敲掉弟子剛送到嘴邊的茶杯,或者使弟子摔倒,或者用銅如意敲打弟子的指關節,弟子就會在這種衝擊中通了電一樣頓悟,因為這破掉了他的自我滿足。僧侶言行錄中充滿著這類故事。
看過了這些對高度緊張的精神努力的描述,再去書中尋找他們費盡精力所獲得的偉大真理時,你會感到失望。例如,南嶽花了八年時間思索「朝我而來者何人?」最後,他明白了,結論是:「說此地有一物,旋即失之矣。」但是,禪語的啟示也有一定的模式,可從下面的問答中窺知:
公案被稱作「敲門磚」。「門」就裝在蒙https://read.99csw.com昧人性周圍的牆壁上,這種人性擔心現存手段是否夠用,總是有很多人在盯著自己並準備褒貶自己的幻覺。這堵牆就是日本人深有感切的「恥感」。一旦用磚把門砸開,人就進入了自由天地,磚也就無用了,也就用不著再解答公案了。功課修完,日本人的道德困境也就跟著解脫。他們拚命鑽死角,「為修行」變成「叮鐵塊的蚊子」,鑽到最後,恍然大悟:根本沒有死角。「義務」與「情義」之間,「情義」與「人情」之間,「正義」與「情義」 之間都不存在死角。他們發現了出路,獲得了自由,從此能充分「體驗」人生。他們達到了「無我」的境界,他們的「修養」業已「圓熟」。
公案的意義不在於這些探索者所發現的真理(這些真理與全世界神秘主義者的真理是一樣的),而在於日本人是如read.99csw.com何探索真理的。
日本這種立柱術是把我們熟知的西歐中世紀聖西蒙派立柱苦行術做了改造,使之成為一種有目的的自我訓練,它不再是苦行了。無論修禪還是許多農村中的習俗,各類肉體訓練都經過了這種改造。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潛入冰水或站在瀑布下之類的苦行修鍊。這些或者是為了鍛煉肉體,或者是為了祈求上帝的憐憫,或者是為了進入恍惚狀態。而日本人所喜好的在天明前站、坐在冰涼刺骨的瀑布中,或在冬夜用冷水洗澡三次等耐寒苦行,其目的是「鍛煉意識自我」,訓練自己不覺痛苦、不受干擾地繼續冥想。當他在寒夜凌晨中意識不到水的冰冷,身體也不顫抖時,他就「圓熟」了。除此之外,不求任何補益。
最常用的一種讓弟子拚命努力開悟的方法是「公案」,字面意思是「問題」,據說有1700個。禪僧逸話中說,有人為九*九*藏*書解決一件公案而費時七年並不罕見。「公案」的目的並非要求得到合理的答案。比如:「設想孤掌獨鳴」,或「緬思未生兒時母」;以及「背負屍體而行者誰?」,「朝我而來者何人?」,「萬法(萬物)歸一,一又何歸?」等等。此類禪問在12、13世紀以前的中國曾使用過。日本引進禪宗的同時也引進了這種方法。但在中國「公案」已經絕跡,日本卻成了達到 「圓熟」的重要訓練手段。禪的入門書非常重視公案,「公案中包藏著人生的困境」。思考公案的人就像「被趕入絕境的老鼠」,「想吞熱鐵球」的人,「想叮鐵塊的蚊子」。他忘我努力,終於橫在他心靈和公案間的「觀我」屏障被除去,猶如一道閃電,心和公案合而為一,他就頓「悟」了。
師答:「誰束縛了你?(即:誰把你綁在了輪迴之上)?」
已經順從己意,不會眩暈,不會擔心摔跌下去。
九-九-藏-書僧問:「怎樣才能避免生死輪迴?」
研究禪宗的泰斗鈴木(大拙)把「無我」解釋為「無為意識的三昧境界」,「不著力、無用心」,「觀我」消失了,人「失去自身」,自己不再是自身行為的旁觀者。鈴木說:「意識一旦覺醒,意志就一分為二;行為者和旁觀者必然會衝突。行為的我要求擺脫旁觀的我的束縛。」當「悟」之時,既無「觀我者」,也無「無知或不可知靈體」,只剩下目標和實現目標的行動,此外皆不存在。研究人類行為的學者改變一下描述方式,就能更具體地指出日本文化的特性:一個人,就像一個小孩,他受到嚴格的訓練去觀察自己的行為,根據別人的評論判斷自己的行為。作為觀我者,他極易受到傷害,一旦進入到三昧境界,他就消除了這個易受刺傷的自我,不再意識到「他在有為」。這時他就認為自己的心性已修養成功,可以跟劍術師站在四英尺高的柱子read.99csw.com上卻毫無所懼一樣。
他們說,他們學的東西,借用中國一句有名的成語,就是「騎驢找馬」。他們要學的「不是網罟,而是那些工具捕捉魚獸」。目的在於使人頓悟:只要打開心靈,現存手段即可達到目標。一切都是可能的,無需藉助外力,只需要反求自己。
禪師們所授的傳統訓練,是要教弟子怎樣去求「真知」以達頓悟。既有肉體的訓練,也有精神的訓練,不論哪種,最後都必須在內心意識中確立效果。劍術家的修禪就是一個好例子。他自然得經常練習基本刺、擊的技巧,但這隻屬於「能力」範圍———他還必須學會「無我」。開始他會被命令站在地板上,全神貫注于腳下支持身體的幾方英寸地板。這塊窄小地板會逐漸增高,天長日久,劍術家站在四英尺高的柱子上時跟置身於平坦的庭院中一樣舒服。當他能夠坦然站立在那根柱子上的時候,他就得到「真知」而「頓悟」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