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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1

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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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第一個課堂管理行為。我那張被三明治塞得滿滿的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他們,三十四個平均年齡十六歲的男孩和女孩,驚訝地呆望著我。我可以看見他們眼裡的欽佩。我成了他們生命中第一個從地上撿起三明治並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它吃掉的老師。三明治人。在我童年時期的愛爾蘭,我們也欽佩過一個老師,他每天都吃一個蘋果,並把削下來的長長的蘋果皮獎給好學生。這些孩子看著油從我的下巴滴到我那從「廣場上的克萊恩」連鎖店花兩美元買的領帶上。
在樓道里,他說:我想你明白,邁考特先生,老師早上九點在教室里當著學生的面吃午飯可不合適。你第一天教課,你打算以吃三明治開始嗎?那是正確的步驟嗎,年輕人?這不是我們這兒的做法,這會給孩子們錯誤的觀點。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嗎,嗯?如果老師停下手頭的工作,在教室里吃午飯,尤其是在還是早飯時間的上午,你想想這會給我們帶來多少麻煩!在早間課上,偷吃東西、用蟑螂和各種嚙齒類動物吸引大家注意力的孩子已經給我們帶來足夠多的麻煩了。教室里趕出過松鼠,至於老鼠,我簡直不願再提。如果我們不提高警惕,這些孩子和一些老師,你的同事,年輕人,將會把學校變成一個大自助餐廳。
我有罪。
有時候,在溫暖的春日,他會坐在椅子上打盹,而我們四十個孩子靜靜地坐著,等他醒來。即使他睡過了放學時間,我們也不敢離開教室。
就這些?
他們大笑不止。單詞表裡有綿羊這個詞嗎?哦,上帝。
好了,看看,先是三明治,現在又是綿羊。該死的電話又響了。家長們都在抗議,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你到這兒才兩天,兩天都麻煩不斷。你是怎麼做到的?如果你能解釋清楚,你就會振作一點。你到底為什麼要對那些孩子講起綿羊?
那個自作聰明的回答是個錯誤。那會招來麻煩。好好先生、聖徒和評論家一定會打小報告:噢,媽媽,噢,爸爸,噢,校長先生,猜猜老師今天課上說了些什麼。有關綿羊的壞事。
我講故事,而不是講課。
不會,不會。不然她會殺了我。她從西西里來,西西里那兒的人很容易激動。
全班大笑起來。世界上再沒有比一個在你已經做了一件事後卻叫你不要做這件事的老師更傻的了。一個男孩捂住嘴說:傻瓜。我知道他在說我。我真想一腳把他從座位上踢出去,但那將會終結我的教學生涯。另外,那隻捂著嘴巴的手很大,而他的課桌對於他的身體來說太小了。
愛爾蘭人就是任何來自愛爾蘭的人。
難道這就是教學?是的,哇噻。我感覺像個冠軍。我吃了三明治。我命中了廢紙簍。我覺得我在這個班上無所不能,我已經將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很好,只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我是來教書的,但我不知道怎樣從三明治轉到拼寫或語法或段落結構或其他與我應該講的內容(英語)有關的題材。
我又說了一遍:嗨。
你躺在地上自己想去吧。

他們說是的是的,那種樣子告訴你他們正勉強容忍你。我們正盡量耐心,嘿,給你個喘息的機會,因為你只是個新老師。

綿羊?
我會說:老師,愛爾蘭以前有代數嗎?
全班同學問:他說什麼了?
我在學習。
但是,我出生在這兒。
本尼從教室後面喊道:嗨,老師,他已經扔了三明治。現在叫他不要扔三明治沒用。那邊地上有個三明治。
我知道,但他看見我在吃三明治。他告訴我不能再這麼做了。
別讓他們左右課堂秩序。勇敢地面對他們,向他們表明誰是課堂的主宰。要麼態度堅決,要麼死路一條。別理會他們。告訴他們:打開筆記本,拼寫單詞的時間到了。
你稱自己為老師嗎?
紐約大學的教育學教授們從來沒有教過如何應對飛舞的三明治之類的情形。他們談論教育學理論和理念,道德和倫理責任,以及同完整孩子、格式塔、孩子感受到的需要(如果你不介意)打交道的必要性,但從來沒有講過如何應對教室里的關鍵時刻。
你沒有吃午飯。
在愛爾蘭都是凱爾特人嗎?
他放下電話:綿羊。怎麼扯上了綿羊?
很顯然,我還不是那種不https://read.99csw.com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老師。他們不理會所有的問題、請求和抱怨,只是自顧自地講授經過認真準備的課程。這使我想起利默里克那所學校。在那兒,功課最重要,而我們什麼也不是。那時我就夢想有這麼一所學校:在那兒,老師是嚮導,是顧問,而不是監工。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教育理念,只是討厭那些逃離了教室卻回過頭來給教室的主人(老師和學生)帶去麻煩的官僚主義者和上級長官。我從未想過要填寫他們的表格,遵守他們的指導方針,負責他們的考試,忍受他們的窺探,或使自己適應他們的學習計劃和課程。
好的,皮特,但不要告訴她你把三明治扔了。
你開玩笑吧?你媽媽一定不喜歡你,給你這樣的三明治。
是的。好吧。那麼,你,蘇格蘭人還是其他什麼?
嘿,那不公平。
不,我不是蘇格蘭人。我是愛爾蘭人。
對不起。他們不停地問我問題,我被惹火了。他們就是不讓我講單詞拼寫。

什麼?
告訴她這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三明治,皮特。
校長說他會幫我,因為,哈,哈,我看上去非常需要幫助。我承認,他說,你吸引了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那很好,但是看看你是否可以用不那麼戲劇性的方式做到這一點。試著教課。那是你來這兒的目的,年輕人。教課。現在你要收復失地。就到這兒吧。老師和學生都不允許在教室里吃東西。
他們得意識到我是老闆,我很強硬,我不吃他們那一套。
他們來了。門砰的一聲撞上黑板下方的架子,激起一陣粉筆灰。一大群人湧進教室。他們為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走進教室,說聲早上好,然後坐下呢?哦,不。他們得推著擠著。一個用裝出來的威脅口氣說:嗨。另一個回敬道:嗨。他們彼此侮辱,毫不理會最後一遍鈴聲,不慌不忙地坐下。那很酷,老兄。看,那有個新老師。新老師懂個屁。那又怎樣?鈴聲?老師?新傢伙。他是誰?管他呢。他們隔著整間教室和朋友交談,懶洋洋地靠在對於他們來說過小的課桌上,伸出雙腿。如果有人被絆倒,他們就哈哈大笑。他們朝窗外看,視線越過我的頭頂,看美國國旗或者看由馬德小姐(現已退休)用膠布貼在牆上的愛默生、梭羅、惠特曼、艾米莉·狄金森和歐內斯特·海明威——他是怎麼來到這兒的?——的圖片。這是《生活》雜誌的封面,那圖片到處都是。在課桌上父兄多年前的鑿痕旁,他們用鉛筆刀刻上姓名的首字母,刻上心和箭頭表示愛的宣言。有些舊課桌被鑿得太深了,以至於你能透過曾經刻著心和箭頭的窟窿看到自己的膝蓋。情侶們坐在一起,手拉著手,說著悄悄話,凝視著對方。靠著教室後面壁櫥的三個男孩唱著男子和聲重唱(男低音、男中音和男高音),打著拍子,告訴全世界他們是戀愛中的青少年。
我是個新老師,在工作中學習。
我不稱自己為什麼。我不僅僅是個老師,同時又稱不上是個老師。在高中課堂上,你是軍訓教官、拉比、哭泣時可依靠的肩膀、維持紀律的人、歌手、低水平學者、店員、裁判、小丑、顧問、服裝禮儀的實施者、樂隊指揮、辯護者、哲學家、合作夥伴、踢踏舞者、政客、精神治療師、傻瓜、交警、神甫、母親——父親——兄弟——姐妹——叔叔——阿姨、記賬人、評論家、心理學家和最後一根稻草。
第二天,校長派人找我。他坐在辦公桌后,抽著煙接電話。他不停地說:對不起。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我會和當事人談。新老師,我猜。
我對此措手不及。我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培訓,也沒有準備。這不是教學。這和英語文學、語法、寫作無關。什麼時候我能足夠強大,能步入教室后立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並開始上課呢?這所學校有一些在老師掌控之下安靜好學的班級。在自助餐廳,老教師們告訴我:哦,那至少需要五年時間。
全班都在附和:是的,是的。他們說話的方式表明,如果我和校長之間有麻煩,他們會站在我這邊。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師生間休戚與共的情感。在教室里,你的學生可能會支https://read.99csw.com吾其詞、抱怨連連,但當校長或其他外人出現時,他們馬上就會和你形成一個牢固的統一陣線。
如果校長說,這個班是你的,老師,做你想做的事,我會對我的學生說,把椅子推到一邊,躺在地上,睡覺。
我是不是該說,嗨,皮特,站到這兒來,撿起那個三明治之類的話?我是不是該把三明治撿起來,扔進廢紙簍,以示對那些扔三明治的人的蔑視?世界上還有上百萬人在餓肚子呢!
即將到來的孩子們上十一年級,十六歲。從幼兒園到現在,他們已經在學校待了十一年。所以,老師來,老師去,他們見過各種各樣的老師:年長的、年輕的、粗暴的、和善的。孩子們觀察、審視、判斷。總的來說,他們知道老師的身體語言、語氣語調和行為舉止。他們似乎不是在洗手間或自助餐館里無所事事時才討論這些。十一年來,他們完全掌握了這一切,並傳授給下一屆的孩子。留心博伊德小姐,他們會說,作業,啊,作業。她改作業。改的。她沒結婚,所以沒有別的事兒可做。盡量選已婚有孩子的老師,他們沒有時間坐下來讀書、看文章。如果博伊德小姐定期做|愛,她就不會布置那麼多作業。她和她的貓一起在家裡聽古典音樂,改我們的作業,給我們添麻煩。有些老師好對付。他們給你布置一堆作業,收上來打個鉤,甚至看都沒看。你可以抄一頁《聖經》交上去,他們照樣會在頁首寫上「很好」。博伊德小姐不這樣。她會立馬走到你身邊:對不起,查理,這個是你自己寫的嗎?而你不得不承認,不是,這不是你寫的。這時,你就麻煩了,哥們兒。
你不應該喊叫。你應該舉手。
沒人理我。他們正忙於使這場既可以消磨時間又可以使我忘掉上課的戰爭升級。我走向皮特,發表了我的第一份老師聲明:不要扔三明治。皮特和整個班級驚呆了。這個老師,新老師,就這樣阻止了一場好戲。新老師應該管好他們自己的事,或者去找校長或主任——人人都知道他們要很久才會趕來。這意味著你可以邊等邊看好戲。另外,你打算拿一個在你已經扔了三明治后卻叫你不要扔三明治的老師怎麼辦呢?
喬伊·桑托斯叫道:喲,老師——
我從講台後走出,發出了教學生涯的第一聲:嗨。在紐約大學受過四年高等教育的我,此時能想到的只是「嗨」。
在教員餐廳里,老教師們警告我:孩子,不要告訴他們有關自己的事兒。他們是孩子,該死。你是老師。你有隱私權。你知道這個遊戲,是不是?這些小渾蛋無惡不作。他們不是,重複一遍,不是你的正常朋友。當你準備正經地上一堂關於語法什麼的課程時,他們能聞出來。他們會轉移你的注意力,孩子。小心提防他們。這些孩子在這兒已經好多年了,十一或十二年。他們對老師了如指掌。他們知道你是否在考慮語法或拼寫。他們會舉起小手,臉上掛著那種很感興趣的表情,問你小時候玩過什麼遊戲或者你喜歡該死的「世界系列」節目中的哪個人物。哦,他們會的,而你會信以為真。接下來的事情就是你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而他們分不清句子成分就回家了。回家后,他們會把你的生活告訴他們的爸爸媽媽。他們關心的不是這些。他們會應付了事,但那又會給你帶來什麼呢?你不可能要回留在他們小腦袋瓜里的那些有關你生活的點點滴滴。你的生活,老弟,那是你擁有的一切。不要告訴他們。
先生,我不想成為校長。我只想教課。
是的,是的,喬伊說,但是……
學生們一直笑著,直到他們看見窗戶上出現了校長的臉,黑色的濃眉在額頭中間擰成一個問號。校長推開門,示意我出去。能和你說句話嗎,邁考特先生?
不,年輕人,這兒不允許開玩笑。這是個時間和場合的問題。你在課堂上說的話他們都信以為真。你是老師。當你說你和綿羊約會時,他們會輕信你說的每一個詞。他們不知道愛爾蘭人的婚姻習慣。
哦,是的,的確是。你在那兒主張縱慾。十三位家長要求解僱你。斯塔滕島區有許多有正義感的人。
皮特小聲說:嗨,老師,別擔心三明治。我不要了。
我什麼也沒說。
哎,https://read.99csw.com老師,哎,上帝,哎,哥們兒。拼寫,拼寫。我們必須做嗎?他們呻|吟道:煩——人——的——單詞拼寫。他們假裝用腦袋砰砰地撞桌子,把臉埋到胳膊里。他們乞求不要做單詞拼寫。不要,不要嘛。嗨,我們本認為你是個好人,年輕有為。為什麼所有英語老師都要做同樣老掉牙的事情呢?一樣老掉牙的拼寫課,一樣老掉牙的詞彙課,一樣老掉牙的狗屎。抱歉,說髒話了。你能不能跟我們多講些有關愛爾蘭的事呢?
他們會躺在地上,有些人會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男孩扭動身子靠近女孩時會咯咯地笑。睡著了的人會發出甜蜜的鼾聲。我會和他們一起伸著四肢躺在地上,問誰會搖籃曲。我知道有個女孩會起個頭,其他人會跟著唱。一個男孩可能會說:哎,如果校長進來該怎麼辦?不管他,繼續唱搖籃曲。有人低聲說。邁考特先生,我們什麼時候起來?有人會告訴他:噓,哥們兒。他就會不做聲了。鈴聲響起,他們慢慢從地上起來,離開教室,渾身輕鬆但也很困惑。不要問我為什麼上這麼一堂課。一定是精神在起作用。
我該怎麼辦?
他們每天五次推擠著進入教室。五個班,每班三十到三十五個人。青少年?在愛爾蘭,我們在美國電影里見過情緒乖戾不定、駕車四處兜風的他們,我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乖戾不定。他們有吃、有穿、有錢,但對父母很無禮。愛爾蘭沒有青少年,在我的世界里沒有。你是個孩子。你上學直到年滿十四歲。如果你對父母無禮,他們會劈臉給你一巴掌,把你打翻在地。你長大成人,干體力活,結婚,在星期五晚上喝杯啤酒,在同一天晚上跳到妻子身上,讓她不停地懷孕。幾年以後,你移民英格蘭,在建築工地幹活,或者加入皇家部隊,為大英帝國而戰。

全班同學都噓他:閉嘴。沒看見老師正在吃東西嗎?
就像聖帕特里克,對嗎?
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有人投訴你在課堂上說「該死的」。我知道你剛從一個農業國家來,不熟悉這兒的情況,但是你必須有些基本常識。
我說:是,先生。然後他揮揮手,讓我回教室。
皮特說:喲,老師,你吃的是我的三明治。
叫我邁考特先生。
我只是開玩笑。
我舔了舔手指,說:好吃。然後把紙袋和蠟紙搓成團,用手指把它彈進廢紙簍。全班歡呼起來。哇噻!他們說,唷,乖乖,真不得了!看哪,他吃了三明治。他命中廢紙簍了。天哪!

嘿,老師。在愛爾蘭,人人都說英語嗎?
皮特說:我會對我媽說你喜歡她做的三明治。我會告訴她你因為她的三明治遇到不少麻煩。
喬伊是班級代言人。每個班除了牢騷鬼、小丑、好好先生、第一美女、熱心於任何活動的志願者、運動員、知識分子、媽媽的乖兒子、神秘主義者、娘娘腔、情人、評論家、笨蛋、認為罪惡遍地的宗教狂、坐在教室後面盯著課桌的沉思者、樂天派和認為所有生物都有其優點的聖徒外,都有一個班級代言人。這個人的工作就是向老師提問,問任何能讓老師不再講煩人課程的問題。我也許是個新老師,但我識破了喬伊拖延課程的把戲。這個把戲很普遍,我在愛爾蘭也玩過。我在利米國立學校就讀時就是班上的代言人。老師一在黑板上出代數題或愛爾蘭語的動詞變化題,男孩們就會發出尖利的噓聲:問他問題,邁考特,別讓他上這該死的課。問呀,快問。
青少年有那麼多不幸,以至於他們組成眾多幫派,相互鬥毆。這不是你在電影里看到的那種有著凄美愛情故事和雄壯背景音樂的暴力美學,而是卑鄙的打鬥。他們彼此謾罵詛咒。義大利人、黑人、愛爾蘭人、波多黎各人手持刀子、鏈條、棒球棒,在中央公園和希望公園彼此攻擊,血濺草地,而不論是誰的血,都一樣鮮紅。如果有人喪命,就會招致公眾的憤怒和指責:如果學校和老師履行職責,這些可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愛國者們聲稱:如果這些孩子有時間和精力打群架,我們九_九_藏_書何不把他們送到海外去打那些該死的共產分子,從而一勞永逸地解決那個問題?
提前到校是個錯誤,這給了人太多時間考慮將要面對的一切。我從哪兒來的這個勇氣,認為自己能夠應付美國青少年?無知。就是它給了我勇氣。現在是艾森豪威爾時代,報紙上報道了美國青少年的巨大不幸。這些是「『迷惘的一代』的迷惘孩子的迷惘孩子」。電影、音樂劇、書籍都在告訴我們他們的不幸:《無因的反叛》、《黑板叢林》、《西區故事》、《麥田裡的守望者》。他們發表絕望的演講:生活沒有意義,所有的大人都是騙子,活著有什麼用?他們沒有什麼可盼望的,甚至沒有一場他們自己的戰爭(他們可以在這場戰爭中前往窮鄉僻壤殺死土著人,戴著勳章,拄著拐杖,穿過拋撒彩紙的歡迎人群沿百老匯大街行進,接受姑娘們的讚美)。對剛剛打完仗的父親們抱怨沒有用,對父親們打仗時在家等候的母親們抱怨也沒有用。父親們會說:哦,閉嘴,別煩我。我屁股上還有塊炸彈碎片。我沒時間聽你抱怨。你不愁吃不愁穿,有什麼好抱怨。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像你那麼大時,都已經在廢品回收站工作了,後來又到碼頭幹活,這樣我才能送你這個可憐的笨蛋去上學。去擠你那些該死的青春痘吧,讓我看會兒報紙。
喬伊看上去很真誠:哦,是嗎?什麼是愛爾蘭人?
我的經歷挽救了我的人生。在麥基職業技術高中任教的第二天,一個男孩提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將我帶回到過去,影響了我日後三十年的教學方式。我被推到過去,推到我的人生素材之中。
在我挽救你人生的時候,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聽我講,嗯?這次,我就不追究了。我不會在你的檔案中記上一筆。你意識不到在檔案中記一筆有多麼嚴重的後果。如果你想在這個系統里獲得提升,成為校長、校長助理、教導主任,檔案中的那一筆會拖你的後腿。那是長期向下滑行的開始。
但是,哥們兒,如果不得不學這些,我們會學的。我們會坐在和我們的生活沒有關係的課堂上。我們會在我們的商店工作,在那兒,我們了解真實的世界。我們會努力對老師好,並在四年後離開這裏。唷!
不,先生,不是剛到。我到這兒已經八年半了,包括兩年兵役。這還不算我在布魯克林區度過的幾年嬰兒期。
有人說:喲,本尼,你律師呀,啊?全班又大笑起來。耶,耶,他們說著,並等著我的行動。這個新老師會怎麼做呢?
為什麼?
那時我覺得綿羊事件是有點兒可笑。
喬伊舉起手:喲,教書匠——
全班哄堂大笑。他們拍著胸脯大笑,用胳膊肘推來推去,假裝從課桌上翻下去。這個老師,他瘋了,哥們兒。講笑話呢。和綿羊約會。鎖好你的綿羊。
他說我不應該上午九點時在教室里吃午飯。
他們認為我在講課。
勞駕,請打開你們的筆記本。我們開始拼寫單詞了。
當一個叫皮特的男孩大喊「誰要大紅腸三明治」時,三明治事件上演了。
好的。
奧哈洛倫先生喜歡我這個書寫整潔、禮貌而聽話的好孩子。他會放下粉筆。從他坐在講台旁的姿勢和開口說話之前不慌不忙的神態,你會發現,能夠逃脫代數和愛爾蘭語句法,他多麼開心。他會說:孩子們,你們有權為你們的祖先而自豪。在希臘人,甚至在埃及人之前,在這個可愛的國度里,你們的先人就能在嚴冬收集太陽光,並用它們長時間照亮昏暗的內室。他們知道天體運行的方式,而這使得他們懂得比代數、微積分更多的知識。孩子們,哦,更多,多得多呢。
是的,是的。他們都這麼說。你會忘了這些話。這些孩子會讓你在三十歲之前就頭髮花白。
好吧,好吧。那麼,老師,你在愛爾蘭和女孩子約會嗎?
我還沒有作好準備。
我說,睡覺。
皮特把棕色的三明治紙袋扔向發表評論的安迪,全班歡呼起來。打,打,他們說,打,打。紙袋掉在黑板和安迪所在的第一排課桌之間的地上。
他們來了。
哦,不,不準確。這就要講有關聖帕特里克的故事,這會讓我們遠離煩——人——的英語課,而這又會帶來其他問題。
我把三明https://read•99csw•com治吃了。
喬伊,我對你說過,我的名字是邁考特先生,邁考特先生,邁考特先生。
包在蠟紙里的三明治已有一半露出紙袋,散發出來的味道告訴我,三明治里不僅只有大紅腸。我把它撿起來,打開包裝紙。這不是把肉夾在幾片沒味兒的美國白麵包里做成的普通三明治。這個三明治的麵包黑而厚,由布魯克林區的一位義大利母親烘烤,硬度足夠承受幾片香噴噴的大紅腸,中間夾著西紅柿片、洋蔥片和辣椒片,還淋了橄欖油,散發著唇齒留香的美味。
這次就算了。我會告訴家長,你是個剛下船的愛爾蘭移民。
講任何能讓他們安靜、讓他們坐在座位上的事。
對不起。
我想告訴他三明治事件的真相,以及我如何很好地應對了這個局面。但是,如果我這麼做,我的教學工作可能也就走到了盡頭。我想說:先生,這不是我的午飯。這是一個男孩的三明治,他把它扔給另一個男孩。我撿了起來,因為我初來乍到,班裡就發生了這種事,可大學課程里沒有關於扔三明治和撿三明治的內容。我知道我吃了三明治,但我這麼做是出於絕望,或者是對全班進行有關杜絕浪費的教育並讓他們明白誰是班級的主宰,或者,上帝,我吃三明治是因為我餓了。為了不失去這份好工作,我保證我再也不這麼做了,但你必須承認這個班沒有鬧,很安靜。如果那是個吸引職業高中學生注意力的方法,你應該為我今天餘下的四個班準備一堆大紅腸三明治。
喲,教書匠——喬伊又開口了。救場的代言人。
沒有,該死的。綿羊。我們和綿羊約會。你們以為我們會和什麼約會?
你們玩什麼樣的體育運動?
在我教學生涯的第一天,我因為吃了一名高中男孩的三明治而差點被開除;第二天,我因為提到和綿羊交朋友的可能性而差點被開除。除此之外,我在紐約市三十年的高中教學生涯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事件。我常常拿不準自己是否應該待在那兒。後來,我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待了那麼長的時間。
許多人認為,職業學校是為沒能力上普通高中的學生開辦的垃圾傾倒場。這樣說很勢利。上千個年輕人想成為自動化機械師、美容師、機械師、電工、水暖工和木匠,對於公眾來說,這無關緊要。這些年輕人不想被宗教改革、一八一二年戰爭、沃爾特·惠特曼、藝術欣賞和果蠅的性生活所困擾。

他們的忠告被糟蹋了。我通過反覆試驗才弄懂教書之道,併為此付出了代價。我不得不尋找自己做人、做老師的方式。這是我三十年來在紐約市課堂內外一直努力想得到的。我的學生不知道,他們面前站著那麼一個掙脫了愛爾蘭歷史和天主教教義的蠶繭,並將蠶繭碎片撒得遍地都是的人。
一九五八年三月里的一天,在紐約市斯塔滕島區麥基職業技術高中一間空蕩蕩的教室里,我坐在講台邊,擺弄著這份新工作的辦公用品:五個馬尼拉紙文件夾(每班一個)、一團鬆脆的橡皮筋、一疊褐色的戰時記錄紙(上面沾著造紙時掉進去的任何東西)、一塊破黑板擦和一摞白色卡片(我將把這些卡片一排排地插入這本破舊的紅色德萊尼考勤記錄本,以幫助我記住一百六十多個男孩、女孩的名字,他們將每天排排坐在五個不同的班級里)。在卡片上,我將記錄男孩、女孩們出勤和遲到的情況;他們幹壞事時,我也要在卡片上做些小記號。我被告知應該用紅筆記錄壞事,學校卻沒有提供紅筆。現在,我要麼填寫表格申請一支,要麼就到商店買一支,因為記錄壞事的紅筆是老師最有力的武器。我有許多東西要到商店購買。艾森豪威爾執政時期的美國社會繁榮,但這種繁榮並未惠及學校,特別是需要教學用品的新老師。負責行政的校長助理給過一張紙條,提醒所有老師注意本市的財政困難,並請節約使用這些教學用品。今天上午,我得作些決定。一分鐘后,鈴聲將會響起,他們將蜂擁而入。如果他們看見我坐在講台邊,他們會說什麼呢?嘿,快看,他正在躲起來。他們是研究老師的高手。坐在講台邊意味著你害怕了或者你很懶,所以把講台作為屏障。最好的辦法是離開講台站著,承擔自己行為的後果,做個男子漢。第一天犯的錯誤需要幾個月來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