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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7

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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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想要出入證。給你。出去吧。
你們聽懂我說的話了?你們都啞巴了?這兒沒有個硬漢想說點什麼?
我在自助餐廳和其他老師講凱文的事。他們搖搖頭,說:太糟了。有些這樣的孩子悄無聲息地離開學校,但老師到底又該怎麼做呢?班級很大,我們沒有時間,而且我們不是心理學家。
我可以對凱文的母親說實話,告訴她我沒對她的兒子做過什麼。他似乎是個失落的靈魂,四處飄零,尋找可以停靠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得不夠多,或者我太害羞了,不會表達情感。
我告訴凱文,我準備讓他擔任教室管理員,負責所有事物。他在幾分鐘內完成例行工作,還讓全班同學看他幹活有多快。丹尼·瓜里諾說他幹什麼都比凱文快,還說要在放學后在學校外見見凱文。我把他們倆分開,還讓他們倆保證不打架。凱文要求得到出入證,後來又不要了,說他和教室里某些每隔幾分鐘就要出去的人不同,他不是個小孩子。
所以,他們把他派給了那個不能說「不」的新老師,也就是我。從那頭紅髮、滿臉雀斑和那個名字上,你可以知道這孩子是個愛爾蘭人。當然,一個操著真正愛爾蘭方言口音的愛爾蘭老師能夠對付這個小渾蛋。輔導員說他正指望某種東西,你知道,某種可能撥動心弦的返祖性的東西。一個真正的愛爾蘭老師當然能夠激發凱文基因中某種民族性的東西,對吧?輔導員還說凱文快十九歲了,應該今年畢業,但他已經留級兩年,所以沒有機會穿畢業服、戴畢業帽了。根本沒有機會。學校正採取一種伺機而動的策略,希望他輟學、參軍什麼的。這年頭,任何人都可以參軍:瘸子、跛子、瞎子,還有世界上的凱文們。他們說他絕不會獨自一人走進我的教室,因此請我到輔導室把他領走。
我跟你說過——砰——不要——砰——不要給老師——砰——惹麻煩——砰——我聽說你給老師惹麻煩了——砰——我要把你該死的腦袋擰下來——砰——把它掛在你的屁股上——砰——你聽到了嗎?砰。
是的,薩爾說。他拿起書包,走了出去,來到輔導室。輔導員告訴我,薩爾要求轉到坎貝爾先生班上。至少坎貝爾先生不是愛爾蘭人,沒有那種愚蠢的口音。你永遠無法想象坎貝爾先生會用一根截面為2英寸×4英寸的木棒從背後打你。但是,那個邁考特,他是愛爾蘭人,你永遠不能相信那些畏畏縮縮的雜種。
我不知道該對薩爾做些什麼。離畢業還有三個月,我本該和他談談,但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學校的樓道里,我經常見到老師面對著學生,胳膊繞過學生的肩膀,給他們溫暖的擁抱。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男孩或女孩會流著淚九*九*藏*書說謝謝你,而老師會用再一次熱情的擁抱結束談話。這就是我想做的。我應該對薩爾說,我不是一個揮舞著一根截面為2英寸×4英寸木棒的鄉巴佬嗎?我是不是應該一再告訴他,因為一個醉鬼的行為而讓路易絲痛苦很不公平?哦,薩爾,你知道愛爾蘭人是怎麼樣的。他會大笑著說好吧,愛爾蘭人是有那樣的問題,然後和路易絲和好。
好吧,跟邁考特先生走吧,合作些。
我希望能把他帶到一邊談談,但我知道自己不擅長談話。和全班同學談話要比和一個男孩談話容易得多,那樣不那麼關係密切。
薩爾·巴特格里亞每天早上都微笑著說:嗨,老師。薩爾和他的女朋友路易絲坐在一起,看上去很開心。當他們隔著過道手拉手時,大家都繞道而行,因為大家都認為這是真的。總有一天,薩爾和路易絲會結婚,那很神聖。
凱文搖搖頭。他的頭動了動,但風帽沒有。
嘿,等等。這是我的教室。我是老師。我不能讓世人就這樣闖進教室。我應該負起責任。
他把風帽往後一推,火紅的頭髮泛出耀眼的光芒。我對他說我從沒見過這麼紅的頭髮,他咧嘴笑了。他一連幾個小時在水池旁忙活,用勺子挖出舊顏料,裝入一個大腌菜罐子。他用力擦洗蓋子,把罐子在架子上擺好。臨近學年末,他還在干,仍沒幹完。我跟他說夏天他將不能待在學校,他很失望地嚷了起來。他能把罐子拿回家嗎?他的臉頰濕了。
那只是一種表達方式。
那個人笨拙地走進教室,沿著過道來到奧吉的座位,一把將他舉到空中,來到牆邊,揪著他的腦袋不停地撞牆。
薩爾從座位上跳起來。不,那兒有黑人,雷,但是愛爾蘭人把他們都殺了。愛爾蘭人偷偷走到黑人的背後,打碎了他們的腦袋。
從一個帆布包里,她拿出那個裝著凱文的干顏料的大腌菜罐子。她說:看看那個,彩虹的每一種顏色在那個罐子里都可以找到。你知道嗎?他剪掉了他的頭髮,你能看出他把頭髮和顏料混在一起的地方。那是個藝術品,對不對?我知道他希望你擁有它。
看著坐在幾排之後、傷心欲絕的路易絲,和直直看著前方、準備幹掉第一個從他面前走過的愛爾蘭人的薩爾,你又該怎樣組織討論《紅字》的收尾——海絲特和珠兒的幸福結局呢?
他母親在校園開放日來到學校。她對他毫無辦法,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在凱文四歲時,他父親跑了,這渾蛋現在和一個飼養實驗用白鼠的女人一起住在賓夕法尼亞州的斯克蘭頓。凱文喜歡白鼠,但是痛恨他繼母將白鼠賣給那些給它們體內注入東西或者僅僅為了看看是否減少或增加體重而將它們剖開的九_九_藏_書人。他十歲時曾威脅要追求繼母,人們不得不報了警。現在,他母親想知道他在我的班上表現如何。他學了些東西嗎?我布置家庭作業嗎?因為他從不把書、筆記本或鉛筆帶回家。
或者我本應該和路易絲談談,搬出一些陳詞濫調,例如:哦,路易絲,你遲早會渡過難關,或者天涯何處無芳草,或者你不會長期孤單,男孩會來敲你的門。
他用那隻沾滿各種顏料的手碰了碰我的肩膀,對我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如果有人惹我麻煩,他會出手相助,他有好多種辦法來對付那些惹老師麻煩的人。
我的凱文能做任何事。我的凱文和這所學校其他的孩子一樣好。如果我是你,我不會低估他。
那個人置若罔聞。他正忙著如此用力地將兒子往牆上撞,以至於奧吉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你為什麼讓我出去?
他的母親說:看吧,他喜歡你,因為你幫了他。但是共產黨抓了他,那麼告訴我,這有什麼用呢?看看那些孩子被炸成碎片的媽媽們。上帝,你甚至沒有一根可以下葬的手指。你能告訴我在那個誰也沒有聽說過的國家發生了什麼事嗎?你能告訴我嗎?一場戰爭結束了,另一場戰爭又開始了。如果你有女兒,你就很幸運。她們不會被派到那兒去。
好吧,老師,現在你可以繼續上課了。
我告訴她,他是個有著非凡想象力的聰明孩子。她說:是的,那對你有好處,班上有個聰明的孩子,但是他的將來會怎麼樣呢?她擔心他會應徵入伍並被派到越南,在那兒他那一頭蓬亂的紅髮會很扎眼,會成為越南人的活靶子。我跟她說我認為他們不會接受他入伍,而她看上去很生氣。她說:你什麼意思呀?他和這所學校其他的孩子一樣好。你知道,他父親上過一年大學,他以前還看報紙。
第二天中午前,他要求給他出入證。他說:你為什麼那樣給我出入證?為什麼?你想除掉我,對不對?
奧吉尖聲急叫:我沒做錯什麼!
我走到講台後面,裝出很忙的樣子。我靜靜地再次點名,填了一張表,等著十分鐘后的下課鈴聲。我看著薩爾和路易絲手拉著手離開教室,羡慕他們一切都安排篤定的方式。畢業后,他們會訂婚。薩爾會成為一名手藝高明的水暖工,路易絲會成為一名司法速記員——你在秘書界能獲得的最高職位,除非你頭腦不正常想當律師。我對路易絲說她很聰明,可以從事任何工作。但她說不,不,她的家人會怎麼說呢?她得謀生,為自己和薩爾的生活作好準備。她會學做義大利飯,這樣她就不會總是依賴薩爾的母親。結婚一年後,他們會有一個孩子,一個胖胖的、有著義大利和愛爾蘭血統的美國小孩。這會使兩家人read.99csw.com永遠團結在一起,沒人會在意他們的父母來自哪個國家。
在壁櫥里,他發現了上百個水彩顏料小罐,裏面的顏料都幹了。他說:什麼!什麼!哦,呀!罐子,罐子。顏料,顏料。我的,我的。
九月,他沒有回來。地方教育委員會的教導人員將他送到為屢教不改的學生開辦的特殊學校。他逃跑了,在他父親的車庫裡和白鼠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來軍隊帶走了他。他母親到學校告訴我他在越南失蹤了,還給我看了一張他房間的照片。在桌子上,玻璃罐子按照「邁考特好」的字母順序擺放著。
他用毫不相干的話擾亂了整個班級:英語里的髒話比其他語言的多;如果你的左腳穿右腳的鞋,右腳穿左腳的鞋,你的大腦會更強健,而你的孩子會是雙胞胎;上帝有一支從來不需要墨水的鋼筆;孩子出生時什麼都知道,那就是他們不會說話的原因,因為如果他們說話,我們就全變成傻瓜了。
他轉身面對全班學生:這個老師到這兒是來教你們這些孩子。如果你們不聽老師的話,你們就不能畢業。如果你們不能畢業,你們就得到碼頭上干一些沒有前途的活兒。如果你們不聽老師的話,你們就沒有幫自己的忙。聽懂我對你們說的話了?

雷·布朗舉起了手。好老雷,總是唯恐天下不亂。嘿,邁考特先生,這本書里怎麼沒有黑人?
我把那個罐子放在講台上,它在那裡閃閃發光。當我看著凱文那一簇簇頭髮時,我為自己當初放任他離開學校到越南而懊悔。
我想和他談談,但是他不理我或者裝作沒聽見我說話。我讓他去見輔導員,輔導員讓他帶著一張紙條回來。紙條上建議我讓他忙起來:讓他洗黑板,讓他到地下室清洗黑板擦。輔導員說也許他會和下一個宇航員一起飛上太空,並且一直繞軌道運行。一個輔導員式的玩笑。
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因為在希望公園的街頭幫派群架中,一個愛爾蘭孩子追上了薩爾,用一根截面為2英寸×4英寸的木棒狠打他。薩爾壓根兒不屬於任何幫派,只是碰巧路過那兒,為他在晚上和周末工作的飯店送外賣。他和路易絲知道這些幫派戰爭,特別是愛爾蘭人和義大利人之間的幫派戰爭很愚蠢。大家都是天主教徒,都是白人。為什麼要打架呢?這一切又都是為了什麼呢?地盤、勢力範圍,甚至更糟,女人。嘿,別用你那義大利人的雙手碰我的女人。把你那愛爾蘭人的肥臀從我們的地盤上挪開。薩爾和路易絲可以理解義大利人或愛爾蘭人與波多黎各人或黑人打群架,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們不能理解義大利人和愛爾蘭人打群架。
這很冒險。他也許會因為被要求干一份十分單調乏味的活兒而九_九_藏_書生氣。
他們說他們懂了,所有硬漢都沒吭聲。
我覺得自己陷入了某種神秘的圈套。當我對其他老師提到他時,他們會眼睛一轉,告訴我新老師通常會被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事件纏繞。輔導員叫我別擔心。凱文是個麻煩,但他有機能障礙,不會在學校待久。耐心點。
那個人把奧吉拖回座位,轉過身看著我。先生,如果他再給你惹麻煩,我就一腳把他踢到新澤西去。我們教育他要尊敬人。
凱文沒有動。
說聲是,奧吉。要是我走進教室,你就死定了。出來!
我知道不管和他們中的誰談話,我都會笨嘴笨舌、結結巴巴。最好的選擇就是什麼也不做,我也只會這麼做。總有一天,我會在樓道里用強有力的胳膊摟著學生的肩膀,說著婉轉的話,再給他們一個擁抱。
他母親很喜歡他,其他老師不要他,輔導員推諉責任,而我對他毫無辦法。
我的意思是我認為他不是軍人那種類型。
好吧,凱文。你願意把它們洗乾淨嗎?你可以待在這兒,待在這個帶特殊桌子的水池旁,不用再坐在課桌旁了。
薩爾回來了,繃帶遮蓋了傷口上的針腳。他大搖大擺地走到教室右邊,遠離路易絲。他不理會全班同學,也沒有人看他或和他說話。路易絲坐在原來的座位上,努力捕捉他的目光。她轉身面對著我,好像我知道答案或者能夠解決問題。我覺得自己能力不夠而且優柔寡斷。我應該走到她那兒,緊握著她的肩膀,悄悄說一些薩爾會渡過難關之類的鼓勵話嗎?我應該走到薩爾跟前,為愛爾蘭民族向他道歉,告訴他不能光憑希望公園裡一個鄉巴佬的行為就對整個民族作出判斷,提醒他路易絲仍然很可愛、依舊愛著他嗎?
他出去時那麼使勁地關門,以至於粉筆灰從黑板上飄下來,窗戶也嘩嘩作響。教室里那種冰冷、充滿敵意的安靜表明:我們知道你給奧吉的父親打電話了,我們不喜歡給別人父親打電話的老師。
奧吉是班上的討厭鬼,愛和老師頂嘴,愛招惹女孩。我給他母親打去電話。第二天,教室門被撞開,一個穿著黑色T恤衫、一身舉重運動員肌肉的男子叫喊著:嘿,奧吉,出來!
他們什麼也沒說。
他沒有認同任何東西。他坐在座位上,用藏在風帽里的手指敲桌子。巡視的校長把頭貼在門上,對他說:孩子,摘掉那個風帽。凱文不理他。校長轉向我:我們這兒有點紀律問題嗎?
他說豆子讓你放屁,用它們喂小孩很好,因為種豆子的人訓練狗搜尋小孩以防他們走失或被綁架。他知道一個事實,就是富人喂他們的孩子吃好多豆子,因為富人的孩子通常擔心被綁架。他高中畢業后就會從事馴狗工作。這些狗會通過吃豆子的富人小孩放的屁找到他們,他會出現在所https://read.99csw.com有的報紙和電視上,那麼現在他能拿到出入證嗎?
我的學生,特別是女孩們,說那個罐子很漂亮,是個藝術品,一定花了很多功夫。我對他們講了凱文的事,一些女孩哭了。
我看上去一定很茫然。除了薩爾和路易絲,大家都笑了。我不知道,雷。我想新英格蘭地區以前沒有黑人。
好吧,凱文。把它們拿回家吧。
哦,瞧,我沒有叫奧吉的父親那麼做。我只是對他的母親說了,我以為他們會和他談,讓他上課聽話。說這些都沒有用。太遲了。我背著他們這麼做,表示我不能應付這局面。那些把你送到辦公室或給你父母打電話的老師不會得到學生的尊敬。如果你不能自己應對一切,你就不應該當老師。你應該去掃大街或撿垃圾。
哦,是嗎?雷說。
輔導員低聲說:你知道,他也許有點認同你。
他拿回家幾十個玻璃罐子。
哦,然後他退了出去。
當薩爾握住路易絲的手貼著自己的臉時,全班都靜了下來。你可以看見他淚眼汪汪。他怎麼啦?我背對著黑板站著,不知道該說或做些什麼。我不想破除魔咒。在這種情況下,我又怎麼能繼續我們關於《紅字》的討論呢?
打掃教室的清潔工認為那個罐子是垃圾,把它扔到地下室的垃圾桶里。
那是凱文·鄧恩。
我得表明誰是這個教室的負責人。人們不能就這麼走進來並將他們的兒子打個稀巴爛。我重複道:對不起。
對不起。
耶!耶!我的罐子,我的桌子。我要摘掉我的風帽。
老師們拒絕讓凱文·鄧恩到自己的班上。這個孩子簡直就是個極其讓人討厭的傢伙,一個惹是生非、無法無天的人。如果校長堅持把他放到他們的班上,他們就會把作業一扔,要求付給他們津貼,然後一走了之。那個孩子屬於動物園的猴山,而不是學校。
那不公平。我沒做錯什麼。我不喜歡別人這麼說出去,好像我是條狗。
他坐在辦公室的角落,整個人消失在對他來說太大了的皮衣里,頭深深地埋進風帽。輔導員說:凱文,他來了,你的新老師。拉下風帽,好讓他能看見你。
你可以聽到奧吉倒吸了一口冷氣。
哦,快點,凱文,摘下風帽。

薩爾的義大利家人和路易絲的愛爾蘭家人都不同意,但至少婚禮會是天主教式的,那就沒問題了。薩爾和全班開玩笑說,考慮到愛爾蘭人不會做飯,他的家人擔心他和他的愛爾蘭妻子可能餓死。他說他母親搞不懂愛爾蘭人到底如何生存。路易絲大聲說:他們說什麼都行,但是愛爾蘭人擁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薩爾的臉紅了。這個快十八歲、有著一頭黑色鬈髮、好酷的義大利人真的臉紅了。路易絲笑了。當她隔著過道伸出細嫩白皙的小手觸摸他那紅臉龐時,我們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