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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薊叢中的驢 9

第二篇 薊叢中的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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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彈簧做什麼了?
赫克托,翻開雜誌。
嘿,你必須站在那兒,講課。
哦,耶。彈簧。
彈簧。
我對自己說,這是這一年的最後一節課。他們都在看表,沒人理我。我垂頭喪氣地向地鐵站走去,為自己沒能和他們建立某種聯繫而生氣。班上的四位婦女也在地鐵月台上等車,她們笑著問我是不是住在曼哈頓。
哦,是嗎?哪所學校?
一天早上,我把鞋帶拽斷了。我說了聲「呸」。
他又搖了搖頭。
在這裏我們可不是無所作為,他說,我們在向前、向上努力。你的長期計劃是什麼?
赫克托,邁考特先生想與你和解。
我的學生都是成年人,大多數年齡在三十歲以下,在遍布本市的商店、工廠和辦公室中工作。有一個班級由三十三個消防員組成,他們修大學學分以求在消防局裡獲得提升。他們都是白人,而且大部分來自愛爾蘭。
哦,上帝!弗雷迪,在這個社會,任何人都不容易。好了,你想要A?你會得到的。我可不想被指控為有偏見。
這句話說錯了,特別是他的三十個同學就在現場。他的臉冷了下來,我知道我失去了他。那意味著在這個學期剩下的日子里,這個班上將會有一個不友好的人。對我來說,這前景讓人不舒服。在這個成年學生的世界,我仍然在摸索著前進。

如果我們把彈簧拿走,會發生什麼?
班上的學生會同意米勒的觀點。他們會點點頭,說:是的,是的。他們認為自己是無名小卒。
所以,再見,麥基職業技術高中。帶著剛拿到的碩士學位,我來到布魯克林區的紐約社區學院。我的朋友赫伯特·米勒教授幫我在那兒找到一個副講師的職位。那是大學里級別最低的老師。我每星期上五到六節課,而且不是天天有課。有那麼多空閑時間,我真是到了天堂。我掙的薪水只有高中老師的一半,但是學生很成熟。他們會聽話,會尊敬人;他們不會扔東西;他們不會反對和抱怨課堂練習和家庭作業。另外,他們稱呼我教授,那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我要教兩門課——文學概況和基礎寫作。
教室里安靜下來。我說:你們沒有必要輕信我對你們說的話,或者別人對你們說的話。你們可以提問題。如果我不知道答案,我們可以在圖書館查到答案或者在這裏討論。
來自巴貝多的羅伊娜說她不明白。我們也是在辛苦工作一天後來到這裏。我們不會在課堂上打呼嚕,不會跑去看橄欖球比賽。我們應該投票表決。
哦,沒關係,我說,然後開始尋找另一份到高中任教的工作。
那麼,哪個是動作詞?
對不起,教授,什麼是正反兩方面的意見?
我從來沒有在家庭爭吵中贏過。她從不緊扣話題(在這個場合下,話題是鞋帶和梳妝台抽屜),從不。她總是要將話題引向那句關於愛爾蘭人的話,那句結束語,那句你在宣判被告絞刑前說的話。
那是九月中旬。如果我不想辦法贏回古巴人的信任,他們就會讓我的生活變得無比痛苦,一直到一月份這個學期結束。
來自海地的薇薇安舉起手。處死人是不對的,但是我認為對於另外一件事,就是關於孩子的事,噢,是的,墮胎,處死人就可以。他們應該被槍斃。
我應該對他們說,應該告訴他們我多麼難過嗎?不,不。老師不能站在那兒承認錯誤,老師不能承認他們的無知。我們一直枯坐到下課鈴響。當他們魚貫而出時,坐在赫克托旁邊的索菲婭說:你不應該那麼做。你是個好人,但你不應該那麼做。赫克托也是個好人。赫克托,他有很多麻煩。現在,你讓事情變得更糟。
他們讓我把這個詞寫在黑板上,並在筆記本上飛快而潦草地抄下來。我在腦子裡記了一筆備忘:如果有一個班疲疲沓沓,我就會立刻求助於各種處決方法。
艾伯塔說我這一生將一無所成,我為她敏銳的觀察而祝賀她。她說:別挖苦人了。我們已經結婚六年,你所做的就是從一所學校轉到另一所。如果你不定下心來做些什麼,很快你就會四十歲,卻還不知道人生該往哪兒走。她指了指我們周圍的人:開心結婚的、多產的、生活安定的、心滿意足的、有孩子的、建立成熟關係的、著眼未來的、好好休假的、參加俱樂部的、打高爾夫的、一起變老的、看親戚的、做夢要孫子的、支持教會的和考慮退休的。
他們互相看了看。耶,這個人在講笑話哪!說我們不必相信他。嘿,我們到這兒來是九-九-藏-書為了學英語,好通過考試。我們得畢業。
我把鞋帶弄斷了。
他有一頭黑黑的直發,一張消瘦而蒼白的臉。他直勾勾地盯著前面,好像沒有聽到我說話。
嗯,比方說,你得對我和巨人隊採取些什麼行動,對不對?
一種主要在西班牙使用的絞死人的方法。
我可不管邁考特先生想要些什麼。我不想和愛爾蘭人在一個班。他們喝酒,沒有理由就打人。
哦。
我的問題?我的問題嗎,費爾南多斯先生?
我需要這份工作,也不想冒犯他。我告訴他如果我對教學有所了解,那就是在麥基職高學到的。
我手裡拿著一本捲起來的《實用英語》雜誌,向他走去。赫克托,雜誌,翻開。
時裝產業高級中學文科部的主任不喜歡我,但是他們缺老師。沒有人願意到職業高中教書,我是現成的而且還在麥基職高待過。他坐在辦公桌後面,對我伸出的手視若不見,告訴我他管理著一個生氣勃勃的部門。他像拳擊手那樣轉動肩膀,以暗示他巨大的能量和決心。他說時裝產業高級中學的孩子不是理論高手,而是學習裁剪、製鞋、製作家庭裝飾用品這些有用手藝的正派孩子。該死的,這沒有什麼錯,嗯?他們會成為有價值的社會成員。在職業高中,我絕不應該犯瞧不起孩子的錯誤。
這是一根裝有油墨的塑料管。如果你把這個管子從圓珠筆中抽走,會發生什麼事?
你老是弄斷鞋帶。
費爾南多斯先生?
他不理我,用沒有嘴唇的嘴淺淺地笑了笑。

我帶著學生來到圖書館,以便熱情而快樂的圖書管理員可以向他們解釋如何找資料,如何使用基本的研究工具。他們聽她解釋,互相看了看,用西班牙語和法語低聲交談。但當她問他們是否有什麼問題時,他們凝視著她,沒人說話。這讓很想幫助他們的圖書管理員極為尷尬。
什麼是鐵環絞刑?
讓。
我正在教的這門課需要寫研究論文。學生必須展示他們多方面的能力,包括選題、參与基礎研究、在索引卡上記筆記(以便老師能確定資料的來源)、提供有條理的腳註,以及包含原始資料和二手資料的參考書目。
吃午飯時,一名輔導員端著盤子來到我的桌旁。嗨,你和赫克托之間發生了什麼?
那很明顯,教授。這幾個星期天和星期一,我去看巨人隊,她在家等我,照看孩子和家裡的一切。甚至我不能參加她母親的葬禮,她也原諒了我。我不能去是因為巨人隊進入了季後賽,哥們兒。所以,如果我現在說我要放棄巨人隊,她就會說:我所有這些等待都成什麼了?她會說所有這些等待都被糟蹋了。就這樣,她就會不再尊重我了。我妻子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她忠於槍支就像我忠於巨人隊一樣。明白我的意思?
我們在樓道裏面對面站著。他不會放棄。他說他在我的班上努力查找新的單詞,以便我不至於因為老一套的單詞而感到厭煩。他以前的英語老師說,再沒有比閱讀大量的學生作文,卻從來沒有碰到富有創意的想法或者新鮮的詞彙更糟糕的事情了。以前的英語老師說邁考特先生應該欣賞弗雷迪的努力,併為此獎勵他。就憑弗雷迪大胆涉足新領域、挑戰極限,他也應該得分。弗雷迪還說:為了謀生和支付大學學費,我還在晚上工作。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嗎,邁考特先生?
我把雜誌放在講台上。在剩下的上課時間里,我坐在那兒,就像赫克托那樣盯著前面看。全班同學沒有假裝翻到第九頁。他們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或者相互看著或者看著窗外。
又一個耐心的眼神。那是個彈簧,哥們兒。
很顯然,我的未來不在這所學校。我不知道自己在學校系統中是否有未來。他說他的部門有四個老師正在讀指導和管理的課程。如果有朝一日我見到他們位居這個城市各學校的高位,我不應該感到驚訝。
一九六六年,我在麥基職高任教已滿八年。是離開的時候了。每天,我依然努力吸引五個班學生的注意力,儘管我學到了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在教室里你得走自己的路,你得發現自我,你得形成自己的風格和技巧,你得說真話否則就會被揭穿。哦,教書匠,上星期你可不是那麼說的。那可不是關於美德或高尚的事。
費爾南多斯先生,因為這是研究論文。那意味著你得準確說明,費爾南多斯先生,準確說明你是從哪兒得到的信息。
對不起,主任說。
一個小時的課還剩下read.99csw.com十分鐘。我對全班同學說他們現在應該無拘無束地實地查看圖書館。沒有人動。他們甚至不再低聲說話。他們穿著冬天的外套坐在那兒。他們緊緊抓著書包,等著,一直到一小時課結束的那一秒。
那是什麼?
斯塔滕島區的麥基職高。
我轉身離開。他在身後叫道:嗨,邁考特先生,謝謝。我喜歡你的課。那門課很怪異,但是我想我或許會成為像你一樣的老師。

其他人點點頭,笑了。我知道她們只是做出友好的樣子。當列車進站時,她們說聲再見,然後匆匆沿月台走掉。
假如我們說,「圓珠筆讓彈簧起作用」,那對嗎?
我告訴他我剛剛在一所職業高中教了八年書,不會去想瞧不起任何人。
梅爾文叫我到輔導室見他和赫克托。
對我來說,他看上去像個男孩。
首先,你們要選擇話題。
我在那兒待了一個學期,從九月到一月。之後,他強迫我離開。有可能是鞋帶和捲成一團的雜誌的緣故,或者是因為我缺乏活力和抱負。儘管如此,他還是在部門會議上表揚我上課用圓珠筆當直觀教具來講解句子成分。

他用冰冷的黑眼睛盯著我。那麼,你不翻開雜誌,老師就扇你耳光嗎?好了,你不是老師。我母親才是老師。
學生們看著我,好像他們無法相信我會問這麼愚蠢的問題。嘿,你就不能寫字了。
是的。你知道,我脫不開身。
噢,該死!他藐視我,不翻開雜誌。我可不想捲入性別和種族的戰爭。
那麼,你為什麼把他放到我的班上?
讓圓珠筆起作用。
想一想你們感興趣的東西,可以是困擾你們和人類的問題。你們可以寫資本主義、宗教、墮胎、兒童、政治和教育。你們中有些人來自海地或古巴,那就有了兩個豐富的主題——你們可以寫伏都教或者豬灣。你們可以選擇自己國家的某個方面,比如說,人權,作些研究,看一下正反兩方面的意見,思考一下,然後得出結論。
他們說他們能明白。坐在教室後面的主任看上去很迷惑。在聽完課後的會議上,他說他能夠理解我在圓珠筆結構和句子結構之間建立的聯繫。但他沒有把握我是否已成功地讓孩子們明白這一點,不過那還是極富想象力和創新精神。哈哈,他確信如果他的高年級英語老師嘗試這個方法,他們會加以完善,但不管怎麼說,這還真是個相當俏皮的想法。
你母親是……我幾乎說了出來,但他已經走了。第二次了,他當著我的面離開。梅爾文又搖頭又聳肩,我知道我在時裝產業高級中學的日子結束了。梅爾文說赫克托可以告我人身侵犯。如果他這麼做,我「就懸了」。他想逗我樂。如果你想扇孩子耳光,那就到天主教學校找份工作吧。那些偉大的神甫和教友,甚至是嬤嬤,依然還在打孩子,同他們在一起,你也許會開心些。
我不知道,教授。我是說那似乎很麻煩。我只是要寫這篇關於巨人隊、關於他們為什麼在這個賽季輸球的文章。我是說我不是要把自己訓練成為一名律師或者其他什麼。
我告訴他們:你們有權獨立思考。
你到底在說什麼?這鞋帶已經兩年了,經歷過各種氣候,已經不行了。為什麼它就不會斷?我只不過像你使勁打開卡著的梳妝台抽屜那樣拽鞋帶。
不。我住布魯克林,要坐兩站地。
還有,在這個社會,黑人很不容易。
他不同意。他的高中英語老師告訴他英語是部輝煌的風琴。為什麼不利用這個了不起的樂器呢?拔出所有的音栓,以便演奏。
很好。彈簧發出動作。我們在談論彈簧,對不?
他用語言還擊。他的寫作變得更加複雜精美,更加令人困惑。他的成績從A滑到了B-。到了學期末,他要求我對分數作出解釋。他說他把文章給以前的英語老師看了,那位老師簡直不能理解弗雷迪怎麼會得到低於A+的分數。看看這語言,看看這詞彙,看看這意思的層次,看看這句子結構:多麼富有變化、老練而複雜。
你們可以將雜誌翻到第九頁嗎?
其他人幾乎都是黑人或西班牙人。我原本很可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白天工作,晚上學習。因為沒有紀律問題,我不得不作出調整,形成一種不需要對任何人說「請坐下、安靜」的教學方法。如果他們遲到,他們會說聲對不起,然後坐下。當第一個班的學生魚貫而入、坐下並等著我講課時,我幾乎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沒有人要求上廁所九*九*藏*書,沒有人舉手指控有人偷三明治或偷書或搶座位,沒有人試圖通過問我有關愛爾蘭或者我悲慘童年的問題,來讓我不再講課堂內容。
我是說,如果我要寫一篇關於紐約巨人隊的文章,為什麼我不能就直接說是在《每日新聞》上看到的?為什麼?
他吸了吸鼻子。嗯,那所學校沒有名氣,對吧?
好的。現在我手裡拿著的是什麼?
現在,班上的學生會看不起我,尤其是古巴人,也就是赫克托所在的那個團體。班上有十三個古巴人,是最大的種族團體。他們認為自己要比其他說西班牙語的團體優秀。每逢星期五,他們都統一著裝——白襯衣、藍領帶、黑褲子,以表明他們有別於其他團體,特別是波多黎各人。
對於這個班上的人來說,即使沒有英語老師進行思想說教並用問題煩擾他們,他們的生活也已經夠艱難了。
我在樓道里將我在這班上遇到的問題告訴了我的朋友,老練的赫伯特·米勒教授。他說:他們整日整夜地工作。他們能來學校,能坐在那兒聽課,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招生辦公室的那些人讓他們入學,然後希望老師創造奇迹或者成為他們的心腹。我可不想成為行政部門的執行人員。研究?這些人連讀該死的報紙都困難,又怎麼能寫研究論文?
我說我喜歡這部分美國歷史。她說:哦,科內斯托加寬輪大篷馬車!一派胡言!去找工作吧!我用迪倫·托馬斯的一句話頂了回去:沒有尊嚴的工作是死的工作。她說:你會有尊嚴,但不會有我了。你看,這樁婚姻已失去了前途。
他點點頭。太糟了。我讓他在你的班級是因為種族上的關係。
如果我們沒買那麼便宜的傢具,我就用不著和抽屜較勁了。上帝!我真應該聽我朋友的建議。她們警告我不要和愛爾蘭人結婚。
一時衝動之下,我問他:如果每個人都向前、向上、向外行進,那麼誰來教育孩子?
我的大學執教生涯在一年後結束。系主任說即使我這份工作競爭激烈,即使擁有博士學位的人寫來申請,他還是會放寬規定。但是如果我想繼續待下去,我就得拿出證據說明我正在攻讀博士學位。我告訴他我沒有攻讀任何學位。
來自巴貝多的羅伊娜說這個討論在浪費全班同學的時間。為什麼他就長不大呢?除了星期一,這門課還被安排在另外一個晚上。為什麼他不去選那個班呢?
艾伯塔臉衝著枕頭嘟囔:怎麼回事?
弗雷迪·貝爾是個年輕優雅的黑人,在亞伯拉罕和斯特勞斯百貨商店男裝部工作。他在那兒幫我挑選夾克,這導致了一種不同層次的關係。是的,我在你的班級里上課,但是我幫你選夾克。他喜歡用從字典和詞庫中提取出來的大詞以及華麗的風格來寫作。當我在他的文章上寫上「精簡,精簡——梭羅」后,他想知道這個梭羅是誰,還有為什麼會有人喜歡像小孩子一樣寫文章。
你不拽它們,它們就不會斷。
不,我沒有老是弄斷鞋帶。我已經好多年沒弄斷鞋帶了。
但是,費爾南多斯先生,這是大學,這是門必修課。
我不知道,我想我只是到這兒當一名老師,我說。
是的,但是……你知道,有個同性戀的問題。現在,他認為你痛恨同性戀。他說,好吧,他會痛恨所有愛爾蘭人,而所有他的古巴朋友也都會痛恨愛爾蘭人。不,那不對。他沒有古巴朋友。他們都叫他「娘娘腔」,而且不和他在一起。他的家人以他為恥。
不,我沒有使勁打開梳妝台抽屜。
怎麼會?
對了。哪個詞用這個動作詞?
我對他講了事情的原委。
當然,主任也聽說了我與赫克托的事。他什麼也沒說。學期末,他在我的信箱里放了封信,說下學期沒有我的職位了。他希望我好,而且很高興給我一個令人滿意的分數。我在門廳見到他時,他說考慮到要給我一個令人滿意的分數,他可能會歪曲點事實,哈哈。但是,如果我能堅持幹下去,作為老師,我可能會成功,因為他在聽課過程中,注意到我偶爾會在教學方法中挖到寶。他笑了笑,而你可以看出他喜歡這個小短語。他提到了我通過分解圓珠筆來解釋句子結構的那節課。
我想成為一個偉大的解放思想的老師,想讓他們在辦公室和工廠辛苦工作多日後站起來,想幫助他們衝破束縛,想帶領他們到達頂峰,想讓他們呼吸自由的空氣。一旦他們的頭腦中沒有了言不由衷,他們就會將我視為救星。
女士們,先生們,腳註就是你放在頁九-九-藏-書面下方以表示信息出處的東西。
因為其他班都已經滿了,而且我聽說邁考特先生是個好人。如果我在工作一天後去看場橄欖球賽,他不會介意。你明白嗎?
即使那天晚上電視轉播巨人隊的比賽,他還是很有禮貌地一直待到下課。他握了握我的手,向我保證他並沒有感到不好受,還說我是個好人,只是我們都有盲點。
那麼,你們就能明白圓珠筆跟句子很相似。它需要某些東西讓它起作用。它需要動作,也就是一個動詞。你們能明白嗎?
不是那樣,費爾南多斯先生。只不過,如果不上課,你會不及格。
當你把油墨芯往外推時,因為沒有彈簧來推它,書寫用的小筆尖就留在裏面,筆就不能寫了。這下你就有了大麻煩,因為你無法寫作業。如果你對老師說彈簧和油墨芯丟了,他會覺得你瘋了。
不對。彈簧讓圓珠筆起作用。任何人都能明白。

在課堂上發言,他們不害羞,但是白紙黑字寫下來就是危險的一步,特別是如果你和西班牙人或者法國人一起長大。另外,他們沒有時間做這件事。他們要養孩子,要工作,得給在海地和古巴的家人寄錢。教授布置這些作業很容易,但是,哥們兒,那兒還有另外一個世界,而上帝一天只給二十四個小時。
你曾有過,你就是這麼做的。你這個清教徒北方佬勃然大怒,好像那抽屜就是你的敵人。
之後,我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教授不同人閑聊,也不說笑話。
弗雷迪,這是因為你的讀者可能會欣賞清晰的寫作。清晰的寫作,弗雷迪,清晰的寫作。
耶,耶。彈簧是個物件。嘿,哥們兒。那是詩。
走進教室十五分鐘了,他們還在翻用鉛做的書。赫克托,將雜誌翻到第九頁。
他只是半個古巴人。他母親叫康西丁,但他為這個名字感到羞恥。
喂,我們只是想從這個地方畢業。
這就是一直以來我就應該知道的事:我班上的學生,從十八歲到六十二歲的成年人,認為他們的觀點無關緊要。他們擁有的任何觀點都來自我們這個世界上的各種媒體。沒有一個人對他們講過他們有權獨立思考。
太糟糕了嗎,費爾南多斯先生?
不,不,不。這兒有一個表示動作的詞,那叫動詞。哪個是動詞?
是的,費爾南多斯先生說,我理解你的問題,教授。
赫克托,我叫你翻開雜誌,可你不聽。
他盯著我看,好像要搞明白為什麼我會用這種奇怪的方式講話。他告訴我和全班同學,他這一生如何追隨巨人隊。儘管他們這個賽季將兩手空空,他也不會拋棄他們。否則,沒有人會尊重他,他七歲的兒子將瞧不起他,甚至他那從不關心巨人隊的妻子也會不再尊重他。
對,你沒有。你只是那麼用力地拉抽屜,以至於它們永遠卡在那兒了。你不得不花大價錢請個木匠高手來把它們弄好。
他跳起來,說:「去你的!」聲音里含著淚。他向門口走去,我在後面叫他:「坐下,赫克托。」但是,他還是走了。我想追上他,跟他說句對不起,但是我讓他走了。在他冷靜些而我又頭腦清醒時,我也許會和他談談。
教室里的人都點了點頭,贊同表決。三十三個人說費爾南多斯先生應該來上課,而不是去看巨人隊的比賽。費爾南多斯先生投票支持自己。一貫的巨人隊。
是的,我曾在教學方法中挖到寶。
正方就是支持,反方就是反對。
我想對他說,讓他的工作見鬼去吧,但那將會葬送我的教學生涯。
我用雜誌扇了他一耳光。那張蒼白的臉上出現了道紅印子。
在發還文章時,我努力說了些讚揚的話,以鼓勵作者更多地挖掘主題。
這聲「哦」說明他們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我不得不從原路返回,從另一個角度解釋。我問他們,他們對死刑的立場是什麼?他們臉上的表情告訴我,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立場,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在講些什麼。
不,不,不。彈簧是個物件。
一隻手舉了起來。
什麼種族?他來自古巴,我可是愛爾蘭人。
我試圖解釋研究的簡單概念。
我怒氣沖沖地前往學校,根本沒有心思上課或者哄孩子。哇呀,得了吧,斯坦,坐下;喬安娜,請把你的化妝品放到一旁。你們在聽嗎?打開你們手中的這本雜誌《實用英語》,翻到第九頁,詞彙測驗,填空,然後我們對一遍答案。
我?寫下我所說的?有誰在意我說些什麼?我是無名小卒,教授。無名小卒。
現在,看一下我在黑板上寫的「彈簧讓圓珠read•99csw.com筆起作用」。這句話的主語是什麼?換句話說,我們在這句話里談論的是什麼?
他搖搖頭,對我沒有抱負感到無法理解。我不夠生氣勃勃。因為他的緣故,那四個進修的老師正在向前、向上、向外行進。這就是他說的話。如果可以沿著權力走廊前進,為什麼他們就應該將自己的一生花在教室里、花在孩子身上呢?
我看不出這和你的寫作有什麼關係。
他們的臉上一片空白。他們不理解。他們怎麼會這樣?故事的另一面會是什麼樣呢?沒有人對他們說他們有權表達意見。
不,我並不想因為你生氣了或者因為我是個黑人而得到A。我想要A是因為我應該得到。
托馬斯·費爾南多斯先生二十九歲,一名本市技工,有妻子和三個孩子。他希望一個準學士學位能讓他升職。他有時會在課上睡覺。當他打呼嚕時,其他同學會盯著我,看看我會對此採取什麼行動。我碰碰他的肩膀,建議他到外面休息一會兒。他說好,然後離開教室,那晚再沒回來。接下來一個星期,他沒來上課。當他回來時,他說,不,他沒有生病。他到新澤西州看橄欖球賽了。你知道,巨人隊的比賽。巨人隊在主場比賽時,他必須要看。他不能錯過他的巨人隊。他說這門課被安排在星期一真是太糟糕了,和巨人隊主場比賽同一個晚上。
死刑就是用絞刑、電刑、毒氣、槍擊或者鐵環絞刑將人處死。
至少我沒把它們弄壞。
什麼怎麼會?
他們看上去很困惑。
好的,薇薇安。為什麼不在你的研究論文中寫這件事呢?
他們說:耶,耶,耶。讓老師高興吧。他們拿起雜誌,好像每一頁都有一噸重。他們慢吞吞的。翻到第九頁是件大事。在行動之前,他們還有事要和前面、後面、旁邊的朋友談談。他們可能得談談昨天晚上看的電視節目。上帝,真嚇人呀!你知道米里亞姆,對,就是我們繪畫課上的那個。她懷孕了,你知道嗎?不,我不知道。哇!誰是孩子的父親?你不會相信。你得發誓不對別人說。就是那個新來的社會研究老師。真的?我還以為他是個同性戀呢。不,那可是件大事。
圓珠筆。
為什麼,費爾南多斯先生?
研究論文被證明是無法抑制的抄襲,從百科全書里摘取的關於弗朗索瓦·杜瓦利埃和菲德爾·卡斯特羅的文章。薇薇安用英語和海地法語洋洋洒洒寫了十七頁關於圖森——路維杜爾的文章。看在她辛苦抄寫和打字的分上,我給了這篇文章B+。我在扉頁寫上評語來挽回自己的影響。評語的大意是圖森獨立思考並因此而痛苦,我希望薇薇安能像他那樣獨立思考,但是不希望她因此而痛苦。
我知道這聽起來像首歌,但是他母親是哈瓦那的一個高級妓|女。他有一些關於愛爾蘭的問題,我想這些問題可能會在你的班上得到解決。另外,他還有性別問題。
弗雷迪,因為你的做法是錯誤的,矯揉造作不自然。
薇薇安說:邁考特先生,謝謝你給的分。這是我在英語課上得到的最高分。你知道,你是個很好的老師。
他說:我們會知道的。
她的看法我同意但不接受。我給她作了一番關於人生和美國的說教。我告訴她人生就是冒險。也許我生不逢時,我原本應該生活在有科內斯托加寬輪大篷馬車的歲月。那時,西部電影里的馬車主人——約翰·韋恩、倫道夫·斯科特、喬爾·麥克雷——甩著響鞭,叫喊著:出發!室內交響樂團開始激|情演奏,五十把小提琴洋溢著大草原的愛國主義。那是純粹的馬車——火車音樂,小提琴和班卓琴愉快地接受口琴的嗚咽。坐在馬車夫座位上的人喊著:駕,駕,駕。或者人們走著,趕著馬群和牛群,他們的妻子手握韁繩坐在牛背和馬背上。你可以看出有些妻子已經懷孕。你知道,因為你曾在那兒生活。她們會在兇殘的阿帕奇人、蘇人、沙伊安人的進攻中生孩子。他們會把馬車圍成一圈,打跑那些給正在分娩的善良的白人母親帶來威脅的大喊大叫的印第安武士。但是,那些頭插羽毛、騎在馬上的印第安人還是很了不起。你知道印第安人會遭到驅趕,因為每一個白人男子、婦女、兒童,甚至是分娩中的婦女都會用來複槍和左輪手槍連續射擊,會掄擀麵杖,會甩長柄平底鍋。他們打敗了討厭的印第安人,因此馬車隊能夠再次向前推進,因此白人征服了這塊荒蕪的大陸,因此美國的擴張不會遭到蝗蟲、乾旱、落基山脈或者大喊大叫的阿帕奇人的阻擋。
他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