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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復活 13

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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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考特先生,為什麼我們得帶烹飪書?
坐A列車回布魯克林的路上,我為這個班目前的發展形勢感到很不安,特別是在其他幾個班的學生問「為什麼我們不能帶著各種食物到公園去」,還有「為什麼我們不能和著音樂吟誦菜譜」以後。這一切又該如何對密切關注課程的當局解釋呢?
幾個無家可歸的人拖著腳走了過來,側身擠入人群。我們給了他們一些吃剩下的。其中一個吐出了杏仁蛋白軟糖,說:這是什麼狗屎東西?我可能是無家可歸,但你們不能侮辱我。
在這所學校,你得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得挑戰他們。他們一排接一排地坐在那兒,抬起光潔伶俐的臉兒望著我,充滿期待,準備著讓我證明自己。在斯特伊弗桑特之前,我是個監工而不是老師。我在維持日常程序和紀律中浪費全班的時間:告訴他們坐下,打開筆記本,巧妙地對付要上廁所的請求,應付他們的抱怨。現在,不再有粗暴的行為。
學期末,他的愚蠢的小渾蛋們炫耀著從他那兒獲得的及格分,吹噓著他們的成就。你不能不在乎菲爾·費希爾。
這是斯特伊弗桑特高中,這顆紐約教育制度王冠上的寶石。這些孩子是聰明人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年以後,他們將成為全國最好的大學里傑出教授的門徒。他們將做筆記,記下需要查字典的單詞,不再胡亂擺弄烹飪書,不再到公園參觀。那兒將會有指導,有重點,有嚴肅的學問。不論那個在斯特伊弗桑特教過我們的老師遇到什麼事,你都認識這個人。
我不知道,邁考特呀先生,我怎麼回家呀告訴父母我們坐在斯特伊弗桑特高中十一年級的教室里朗讀呀烹飪書里的菜譜。別的班讀呀美國文學,我們卻得坐在這兒讀菜譜,好像我們是呀些弱智。
又一隻手舉了起來。美食家就是一輩子品嘗美食、美酒和精緻食物的人。
學生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將我的注意力從傳統英語上轉移開的努力,但是我知道他們的鬼把戲。我仍然講故事,但是我學著把它們和巴斯婦、湯姆·索耶、霍爾登·考爾菲爾德、羅密歐及其在《西區故事》中的轉世化身聯繫在一起。英語老師總是被告知:你要講與課堂內容有關的東西。
揚克·克林在蒙特羅酒吧喝午後白蘭地。他告訴我,我看上去像個傻瓜。
或者你是個令人討厭的傻瓜呀?再次讓十一年級學生把你的注意力從馬克·吐溫和F.S. 菲茨傑拉德那兒轉移開,讓十二年級學生把你的注意力從華茲華斯和柯爾律治那兒轉移開。難道你不應該堅持讓他們每天帶課本,這樣他們就可以挖掘並探索深層含義了嗎?
一隻手舉了起來。什麼是美食家?
啊,讓敬意見鬼去吧!再來一杯里奧哈。不。派拉爾,給他來些那個西班牙白蘭地,算我賬上。
沒有督促和被督促的抱怨。沒有飛舞的三明治。沒有不教課的借口。
那麼,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在這兒的所作所為,為什麼你不站起來到課程辦公室調一下班呢?沒有人留你在這兒。對嗎,邁考特先生?換班。詹姆斯說,從這兒滾出去。去讀《白鯨記》吧,如果你足夠堅強。
知道。
我努力加進一些教學內容。我說:如果你們是善於觀察的作家,你們就會意識到這件事的重大意義。中式菜譜將歷史上第一次在背景音樂的伴奏下被人朗誦。你們得留心一些歷史時刻。作家總是說:這兒出什麼事了?總這麼說。你們可以用自己最後的十美分打賭,你不會在歷史(無論是中國歷史還是其他國家的歷史)上任何一個地方發現類似的時刻。
在四所不同的高中——麥基職高、時裝產業高中、蘇厄德公園高中、斯特伊弗桑特高中——和布魯克林的一所學院教了十五年書後,我正在形成狗的本能。九月和一月,新生剛一入學,我就能嗅出他們的化學成分。我觀察他們的眼神,他們也觀察我的。我能分辨出各種類型的學生:急切樂意型、扮酷型、炫耀型、冷漠型、敵對型,這裡有機會主義者,因為他們聽說我是個隨和的評分員,而情人們到這兒來只是為了接近心上人。
大聲讀嗎?就在這兒,在班上?
百老匯的觀眾會在半場時用禮貌和掌聲來迎接演員。他們花高價買票,成群結隊地圍在舞台門口,要求得到親筆簽名。公立高中的老師每天表演五場。他們的觀眾在鈴聲響后就消失了,只在畢業時請他們在畢業班年刊上簽名。
好,布萊恩。
好了,莫林。那件事我們回頭再談。
蘇珊·吉爾曼從來不舉手。事情太緊急了。告訴她大聲喧嘩違反規定是沒有用的,她對那個規定置之不理。誰會在乎?她想讓你知道她發現了你的遊戲。我知道你為什麼讓我們這麼大聲地朗讀這些菜譜。
但是,邁考特先生,我這輩子從沒看過菜譜,我這輩子從沒看過烹飪read.99csw.com書。我甚至從沒煎過雞蛋。
對,來吧,戴維,那不是色情作品。我們時間不多,得讀幾十個呢!
我被傳喚到法庭上,被指控過雙重生活:在教室里,我過得很快活,不讓學生接受合適的教育,而我每天晚上在單身漢的行軍床上輾轉反側,想知道,上帝幫助我們,這是為什麼。
飯菜不光被擺在草地上,也排在公園的長凳上,包括猶太菜肴(三角肉包、無酵餅、魚丸凍),義大利菜肴(滷汁麵條、湯米的肉丸、意式小方餃、義大利調味飯),中餐,韓餐,以及一個用牛肉、小牛肉、土豆和洋蔥做成的巨大的三十六人份肉餅。一輛巡邏警車緩緩駛來。警察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未經市政府允許,你們不能在公園裡舉辦展覽。我解釋說這是堂詞彙課,看看學生們正在學的。警察們說他們從來沒有在天主教學校上過這樣的詞彙課,每樣東西看上去都很好吃。我說他們應該下車來嘗嘗。當那個貝思以色列醫院的醫生警告他們留神朝鮮泡菜時,他們說,拿來!沒有他們沒嘗過的越南和泰國辣菜。他們用勺子吃了一口就大叫出來,要求喝點涼的。在開車離開之前,他們還問我們計劃多長時間上一次這樣的詞彙課。
很好,戴維。今天,你的味覺蘇醒了;今天,你的詞彙量擴大了;今天,你成了一名美食家。
我不會將無知作為借口,也不會將自己所受教育的不足當成避難所。我會制訂一個自我完善計劃,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老師:訓練有素、很傳統、學問精深、足智多謀、總也難不倒。我會精研歷史、藝術、哲學和考古學。我會橫掃英語文學那盛大華麗的場面:從盎格魯人、撒克遜人和朱特人到諾曼人、伊麗莎白女王一世時代的作家、新古典主義者、浪漫主義者、維多利亞時代的作家、愛德華七世時代的作家、戰爭詩人、結構主義者、現代主義者和後現代主義者。我會接受一個觀點並追尋其歷史根源:從法國的一個山洞,到費城那間富蘭克林以及其他人共同推敲出美國憲法的屋子。我想我會稍稍炫耀一下,也許會招來嘲笑。但是誰又會小氣到不捨得給低收入的老師一點點時間,來證明學識淺薄是很危險的呢?
布萊恩讓這一切變得令人掃興。他問他是否可以要一張到課程辦公室的出入證,去看看他是否可以轉班,因為他在這個班上什麼也學不到。我是說,如果納稅人聽到我們反覆吟唱菜譜,浪費我們的高中時光,你就會失業,邁考特先生。這不是什麼私人恩怨,他說。
什麼?
我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和教學風格。我學會在教室里心平氣和。和羅傑·古德曼一樣,我的新主任比爾·英斯從不限制我嘗試各種寫作觀點和文學觀點。我得以形成自己的課堂氛圍,在沒有行政干涉的情況下做任何我喜歡做的事情。我的學生很成熟、很寬容,能夠允許我在沒有面具或紅筆的幫助下找到自己的教學方式。
喂,布萊恩?
我認為那樣做很聰明:我將自己表現為最渴望學習的人,將自己提升到普通大眾(那些懶人、機會主義者和冷漠的人)之上。
太遲了。我不能在明天走進教室時,告訴他們一切都結束了。忘掉烹飪書吧,沒有菜譜了。把你的長笛收起來,邁克爾。讓你的母親靜下來,彭妮。至於雙簧管,我很抱歉,布萊恩。
你坐在這兒喝西班牙白蘭地,而其實這時你本可以拋開老師的正直,去你選擇的旅遊勝地,是嗎?
羞澀的帕姆沖她弟弟點點頭,北京烤鴨的朗誦會開始了。這菜譜很長,帕姆用高音調吟唱,她弟弟撥弄樂器的琴弦。這個菜譜太長了,以至於其他音樂家開始一個一個地加入伴奏的隊伍。臨近結尾時,所有樂器進行大合奏,逼得帕姆得適應那麼高的八度音和那麼急迫的節奏,以至於校長助理默里·卡恩因為擔心發生什麼最糟糕的事情而從辦公室里沖了出來。當透過窗戶看到正在進行的這場演出時,他禁不住走了進來。他的眼睛越睜越大,直到帕姆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溫柔、音樂家們退場、烤鴨做好為止。
除了布萊恩那短暫的反抗外,我們三天來沒有全體參与課堂活動嗎?最重要的是,教書匠,你過得不開心嗎?
邁考特先生,別瘋了,有的時候你很古怪。
那母親的提議依然有效?
啊,他很酷,這個布萊恩,對著彭妮又是輕輕一笑。他打算把我變成烤肉串。他不著急。

吉他、雙簧管、長笛、口琴和小手鼓在作準備練習,朗誦者靜靜地排練著菜譜。
讓斧子見鬼去!
戴維,我想讓你和全班同學記住這個日子,這個時刻,以及你在斯特伊弗桑特高中二〇五教室向你的夥伴吟誦你平生第一個菜譜這一事實。只有上帝知道這會將你帶向何方。我要你們https://read•99csw•com所有人都記住,這可能是歷史上第一次創造性寫作課或英語課的學生坐在一起朗誦烹飪書里的菜譜。戴維,你會注意到缺少雷鳴般的掌聲,好像你朗讀的不是菜譜,而是一頁紐約電話號碼簿。但是不要灰心,你剛才正身處未開墾的處|女地。當我們回頭讓你再次朗讀時,我相信你會明白那份菜譜的全部明暗關係。還有誰願意試試?
布萊恩臉紅了。他說他會吹雙簧管,願意在彭妮明天朗誦燉羔羊肉菜譜時和邁克爾一起演奏。她把手放在他胳膊上,說:耶!我們明天就這麼做。
肯尼·迪法爾科在教室後排大聲問我是否喜歡杏仁蛋白軟糖。他高舉著一個白色的東西,說那是他自己做的。我用一個循規蹈矩的老師口吻告訴他在教室里吃喝違反規定,不過,什麼是杏仁蛋白軟糖?嘗嘗吧,他說,味道好極了。學生們異口同聲地要杏仁蛋白軟糖,但肯尼說他已經吃完了。明天他會再帶三十六顆,當然,也是他自己做的。接著,湯米·埃斯波西托說他會從他父親的餐館裡帶各種七零八碎的東西來。那可能是些殘羹剩菜,但他會確保它們味道不錯而且是熱的。七嘴八舌的提議跟著都來了。一個韓國女孩說她會帶些她母親做的朝鮮泡菜,一種能把你的舌頭辣掉的辣白菜。肯尼說如果這些食物都能帶來,我們明天就不應該再上課,而是到隔壁的斯特伊弗桑特廣場集合,在草地上野餐。他還說我們應該記得帶些塑料餐具和餐巾紙。湯米說不,他絕不會用塑料餐具吃他父親做的肉丸。他願意帶三十六把叉子,如果我們用它們吃其他東西,他一點兒也不介意。他還建議邁考特先生可以不用帶任何東西。在不用喂孩子吃飯的情況下,教他們已經夠困難了。
英語是門必修課,而創造性寫作是門選修課,這門課你可以上也可以不上。他們上了這門課。他們簇擁到我的班級。教室滿了,他們就坐在窗台上。一個名叫帕姆·謝爾登的老師說:他們為什麼不讓他到揚基體育館上課呢?那足以說明我是多麼受歡迎。
埃德·馬坎特尼奧是數學部主任,就在我對面的教室上課。他和菲爾·費希爾教的課程相同,但是他的課是推理和嚴肅目標的綠洲。他會提出一個問題,然後在四十分鐘內引導或敦促學生得出一個精確的解決辦法。下課鈴響後,他的學生們會飄飄然地走在樓道里,心滿意足,神情安詳。如果他們通過了埃德的考試,他們知道這個分數是自己掙來的。
我必須祝賀自己,在過去的歲月里沒有喪失捫心自問的能力,沒有失去發現自己不足和缺陷的天賦。如果你自己就是第一個走出批評大門的人,你為什麼要害怕別人的批評?如果自我貶低是一場競賽,那麼我就是獲勝者。即使在發令槍響之前,我就已經獲勝了。收賭金吧。
青春期的孩子不會總是願意被放在遐想和無常的海洋里漂流,知道地拉那是阿爾巴尼亞的首都會讓他們心滿意足。他們不喜歡邁考特先生說,為什麼哈姆雷特對他的母親很刻薄,或者為什麼在有機會殺死國王時他卻沒那麼做。在那節課剩下的時間里圍繞著這個問題討論是可以的,但是你想在該死的鈴聲響起前知道答案。不要上邁考特的課,哥們兒。他會問問題,拋出各種建議,把你搞糊塗。你知道警報鈴就要響了,你心裏有這種感覺:快點,快點,答案是什麼?而他繼續說:你是怎麼想的?你是怎麼想的?鈴聲響了,你走出教室,來到樓道,什麼也不知道。你看著其他班的孩子指著他們的腦袋,不明白你這傢伙是從哪兒來的。你看見馬坎特尼奧那個班的學生帶著那種祥和的表情在大廳里航行。那表情分明在說:我們得到了答案,我們得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你希望邁考特先生能有一次,只要一次就行,給出某個問題的答案來,但是沒有,他把所有東西扔還給你。在愛爾蘭,他們也許就這麼做,但是應該有人告訴他這是美國。在這兒,我們喜歡答案。或者,也許他也沒有答案。這就是他要把所有東西都扔還給全班同學的原因。
啊,我們不會是太嚴肅了吧?我把我的肥皂盒放哪兒了?
最後,班上的評論家們建議帕姆應該最後一個演出。他們說她的烤鴨菜譜和中國音樂太富有戲劇性,以至於其他的演出聽上去毫無生氣。他們還說詞和音樂通常不協調,用小手鼓給酒浸果醬布丁伴奏是個大錯誤,你需要小提琴或者撥弦古鋼琴的那種細膩和敏感。有人竟會將小手鼓和酒浸果醬布丁聯繫在一起,這真讓他們疑惑不解。說到小提琴,邁克爾給火腿蛋吐司的朗誦作了完美的伴奏。他們真喜歡為帶餡豬排所作的小手鼓和口琴的合奏,需要口琴伴奏的豬排還真是不簡單。你是怎麼想到一種食物read.99csw.com還有與之相配的樂器的?這到現在還是件令人吃驚的事情。啊呀,這種經驗需要一種新的思維方式。他們說其他班的孩子們也希望能朗讀菜譜,而不是艾爾弗雷德·洛德·坦尼森和托馬斯·卡萊爾的作品。其他英語老師教一些固定的東西:分析詩歌,布置研究論文,上正確使用腳註和參考書目的課。
什麼?
好吧,但我得悠著點,揚克。所有這些文章。一百七十篇。運氣好的話,每篇三百五十字。運氣不好的話,每篇五百字。我被文章掩埋了。
讀讀你的菜譜。
也許,你可以找到一個讓自己不那麼開心的方法。你在讓自己痛苦這方面一直很有辦法,而你不想失去這種聯繫。也許,你可以試著再教圖解法或者努力尋找深層含義。你可以將《貝奧武甫》和《歷代志》強加給自己苦難的青春期。你那自我完善的雄偉計劃怎麼樣了,博學者先生?看看你的校外生活吧。你不屬於任何地方,是個邊緣人。你沒有妻子,有一個你很少見面的孩子。沒有幻想,沒有計劃,沒有目標。只是緩步走向教堂的地下室,哥們兒。你日漸衰老,沒有什麼遺產,只有一個將教室變成操場、說唱音樂會和集體治療研討會的人的回憶。
因為它們在書上看上去像詩歌,有些讀起來像詩歌。我是說它們甚至比詩歌還好,因為你可以品嘗它們。哇!這些義大利菜譜是十足的音樂作品。
爭相舉起的手宛如森林。我叫了布萊恩。我知道這是個錯誤,知道負面評論就要來了。他是又一個像把椅子斜靠在牆上的安德魯那樣的小討厭鬼,但是,如今的我已經是一名經歷過風波、變得成熟並已準備好把自我拋到一邊的老師。
挖掘深層含義的討厭的英語老師。
這些孩子了解你的意圖嗎?用菜譜和音樂與你周旋?這是我有罪的時刻。你到底是不是個騙子呀?用他們與你周旋的方式和他們周旋?你可以想象他們正在老師休息室里說些什麼:那個愛爾蘭人完全被他班上的學生愚弄了。他們所做的就是——噢,你不會相信的——他們所做的就是看烹飪書。是的,忘了彌爾頓、斯威夫特、霍桑和梅爾維爾。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們在看《烹飪的樂趣》,看范妮·法默和貝蒂·克羅克的書,還吟唱菜譜。上帝!大廳里充斥著從他那該死的教室里傳來的雙簧管和長笛還有被反覆吟唱的菜譜的嘈雜聲,你都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他以為他是在愚弄誰呢?
我不能,我有一百萬篇作文要改。我來杯里奧哈,派拉爾。
你可以在某些時候糊弄一些孩子,但是他們知道你什麼時候戴著面具,你也清楚他們知道。他們迫使你講真話。如果你自相矛盾,他們就會叫:嗨,你上星期不是這麼說的。你面對著多年的經驗和他們的集體真理。如果你堅持躲在老師面具的後面,那麼你就會失去他們。即使他們對自己和全世界撒謊,他們仍在老師這兒尋求誠實。
我不想作為一個輕易給分者而出名。我必須讓我的形象強硬起來,變得硬起來,條理清晰,講課內容集中。學生們以敬畏和害怕的口吻說起其他的老師。菲爾·費希爾在五樓教數學,嚇壞了站在他面前的所有人。有關他的故事從樓上傳了下來:如果你在這門課上有困難或者表現得興趣不大,他就會咆哮「每一次你開口說話,你就增加了人類愚昧的總數」,或者「每一次你開口說話,你就減少了人類智慧的總數」。他不會明白任何一個人學習高級微積分或者三角學都會遇到困難,他搞不懂為什麼這些愚蠢的小渾蛋就是不能領會這門優雅而又單純的課程。

眾口一詞的「啊」聲傳遍了整個教室。大家都笑了,用羡慕的眼光看著詹姆斯,你從沒指望他除了熱狗和炸薯條之外還知道點別的。
我站在公園的一條長凳上宣布自己的新想法。我不得不和學生們喋喋不休的聊天聲、無家可歸者的嘟噥聲和抱怨聲、公眾好奇的評論聲,以及第二大道來往車輛的喇叭聲比賽誰的嗓門高。
這股對「創造性寫作」的熱情源自何方?難道男孩和女孩們突然想表達自己的想法了嗎?是因為我精湛的教學、我的個人魅力、我的愛爾蘭人魅力嗎?是古老的信念和上帝的因素嗎?
一想到其他的英語老師和固定的東西,我就再次感到不安。他們照著課程走,為孩子接受高等教育和以後的偉大世界作準備。我們不是到這兒來尋開心的,教書匠。

對你有好處,弗蘭克。你喜歡西班牙風笛;你喜歡西班牙里奧哈葡萄酒;你找到一個不錯的西班牙姑娘,讓你整個周末都待在床上。
揚克搖了搖頭,說我有時候不太聰明,我性格中有種強硬的因素。如果我不能毫無顧忌地講話,我就會滑向悲慘的中年。噢,上帝!你可以傳播快樂。和那個母read.99csw.com親過個周末,給她的小女兒一個美好的寫作未來。你怎麼了?
吸引美國少年的注意力有兩個基本方法:性和食物。你得小心對待性這個話題。如果家長知道了,你就會被叫到辦公室,為允許你的寫作課學生閱讀有關性的故事作出解釋。你指出那個故事很有品位,本著浪漫精神而非生物學的態度寫成。但那還不夠。
我留神看著這個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事件,在黑板上寫下節目內容:我們將從帕姆和她的鴨子開始,然後是萊斯利和英國酒浸果醬布丁,拉里和火腿蛋吐司,維基和帶餡豬排。
他說我應該喝兩杯白蘭地,他不知道我怎麼能批改這麼多文章。他說:你們這些老師,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做的。如果我當老師,我要對那些小渾蛋說一件事:閉嘴!就是閉嘴。告訴我,你讓那個小女孩到你班上了嗎?
我想是的。

星期五的日程排得很滿。在教室里,四個吉他手彈撥琴弦,樂意合作、面目一新的布萊恩練習雙簧管,邁克爾練習長笛,查克用雙膝間的那個小手鼓拍打出烹飪主題,兩個男孩吹口琴。蘇珊·吉爾曼站著,作好了用菜譜控制上課時間的準備。那個菜譜分好幾欄,需要四十七個不同的步驟和一些普通美國家庭沒有見過的原料。她說那簡直就是首詩。邁克爾很興奮,他準備譜寫一支由管樂器、弦樂器和小手鼓合奏的適合蘇珊唱的曲子。帕姆打算用粵語唱一個北京烤鴨的菜譜,她那來自另一個班的弟弟正在彈奏這個班上以前沒人見過的、外形奇怪的樂器。
你知道課程辦公室在哪兒嗎?
如果你不教課,你就會失去他們的尊重。為打發時間使學生不致空閑而布置作業對學生是一種侮辱,他們知道什麼時候你在胡說八道或者浪費時間。
那沒有任何敬意。
邁克爾·卡爾說他帶了長笛。如果有人想朗誦或吟唱菜譜,他會給他們伴奏。布萊恩看上去很懷疑。他說:你在開玩笑吧?用長笛給菜譜伴奏?在這個班上我們是不是都瘋了?蘇珊告訴他那可以,並提出朗讀滷汁麵條的菜譜,由邁克爾給她伴奏。當她朗讀瑞典肉丸的菜譜時,他演奏《大家一起來歡樂》,一支與瑞典肉丸無關的旋律。全班同學最初咯咯輕笑,漸漸認真傾聽,最後鼓掌對他們表示祝賀。詹姆斯說他們應該上街表演,稱自己為肉丸樂隊或者菜譜樂隊,並提出要當他們的經紀人,因為他正在學會計學。當莫林朗讀愛爾蘭奶油蘇打麵包的菜譜時,邁克爾和著教室里噼噼啪啪的拍子演奏《愛爾蘭女洗衣工》。
看看我:四處遊盪、開竅晚的人,處境艱難的老傢伙,四十多歲才發現學生們在十幾歲就知道的東西。讓那兒沒有抱怨聲吧。不要為我唱悲傷的歌曲,不要在酒吧里哭泣。
我被惹火了,我要用尖刻的話摧毀布萊恩,但是,解釋美食家詞義的詹姆斯接管了這件事。我能說兩句嗎?他看著布萊恩。你所做的就是坐在那兒批評。告訴我,你被粘在座位上了嗎?
我想帶著費希爾的激|情和馬坎特尼奧的嫻熟技能去上課。知道上百個學生想到我的班裡來,這真讓人歡喜,但是我對他們選我的原因很好奇。我不想被認為這理所當然。啊,邁考特先生的課就是胡說八道。我們要做的就是說話,喋喋不休地說老一套的話。如果他的課你不能得A,你就是個十足的傻瓜。
全班同學個個生氣勃勃。他們互相說這個想法很狂野,這個閱讀菜譜、朗誦菜譜、吟唱菜譜,而邁克爾調整他的長笛以演奏適合法國、英國、西班牙、猶太、愛爾蘭、中國菜譜的曲子的想法。如果有人走進來怎麼辦?就是那些進來後站在教室後面,觀察老師講課的日本教育工作者。校長會怎麼解釋蘇珊、邁克爾還有肉丸協奏曲呢?
為什麼不呢?這有什麼關係。學校為的是什麼?我問你:為大型軍工企業提供炮灰是教師的任務嗎?我們是在為企業的裝配線製作包裝袋嗎?
你們會明白的。把你們的書翻到隨便哪一頁。如果你們已經看過那些書,並且有一個自己喜歡的菜譜,就把書翻到那一頁。戴維,讀讀你的。
喝杯白蘭地吧。
每個學期開始時,我都給新學生講創造性寫作,我們一起上這門課。我對你們不了解,但是我認真對待這門課,而且有件事我很有把握,那就是在學期末,這個屋子裡將有一個人會有所收穫。而那個人,我的小朋友們,將會是我。
是的,是的,但是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我坐在酒吧的高腳凳上,對揚克講我的故事。我認為我太隨和了,隨和的老師不會得到敬意。有一個斯特伊弗桑特的老師就被稱為「什麼也不是的東西」。我想讓他們去掙分數,想要他們的尊重。成百上千的學生報名上我的班,想到那些孩子可能認為我很隨和,這讓我很煩。一位母親來到學校,求https://read.99csw•com我讓她的女兒上我的課。那個媽媽離婚了,提出願意和我一起到我挑選的旅遊勝地去過周末。我說:不行。
莫林·麥克謝里插嘴道:我喜歡菜譜的另一個方面就是你可以按照它們原來的樣子朗讀,沒有討厭的英語老師來挖掘深層含義。
戴維讀了酒燜子雞的菜譜。他的聲音單調而猶豫,但是讀著讀著,他的興趣似乎越來越濃。他發現了以前從沒聽說過的菜料。
第二天,在公園散步的人們紛紛停下來看我們在做些什麼。貝思以色列醫院的一個醫生說他從沒見過這麼一大堆食物。我們讓他嘗了嘗。他轉轉眼睛,發出滿意的哼哼聲。他又嘗了點朝鮮泡菜,然後就不得不要一杯冷飲來鎮鎮他那被灼傷的上齶。
在斯特伊弗桑特,我決定在自己不知道答案時承認事實。我就是不知道,朋友們。不,我從沒讀過這個德高望重的比德的書。我不清楚超驗主義。約翰·多恩和傑勒德·曼利·霍普金斯不好教。我對路易斯安那購物節缺乏了解。我瞥過一眼叔本華,在看康德時睡著了。數學提都不要提。我曾經知道condign這個詞的意思,但現在它跑了。我精通使用收益權。對不起,我講不完《仙后》,等哪天我弄清楚形而上學再去試吧。
邁考特先生,這個教室里到底發生了什麼?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讓這些孩子們看烹飪書,還吟唱菜譜?你在和我們開玩笑哪?你能解釋一下這與英語教學有什麼關係嗎?你的文學課,英國文學或美國文學之類的課在哪兒呢?這些孩子,你知道得很清楚,是在為全國最好的大學作準備。你想就這樣讓他們步入社會嗎?朗讀菜譜?反覆吟詠菜譜?吟唱菜譜?為洋蔥土豆煨牛肉或者經典的西式煎蛋餅設計舞蹈動作,當然還配上合適的音樂。這該怎麼說呢?為什麼不把英語和為大學作準備統統忘掉,把教室變成廚房來上烹飪演示課呢?為什麼我們不創建一個斯特伊弗桑特高中菜譜合唱團,到各地各國舉辦音樂會,讓這些因在你的班上浪費了時間而不能升入大學,現在只能在比薩店裡拋麵糰,或者在城外二流的法國夜總會裡刷盤子的孩子們有所收益呢,邁考特先生?這就是事情的發展前景。這些孩子可能會吟唱某種肉醬或其他什麼菜譜,但是他們絕不會坐在常春藤聯盟的大學教室里。
他們帶來了烹飪書。他們說:這和如何寫作有什麼關係呢?
他轉向彭妮,想尋求她的支持,但是她正看著另一個學生的烹飪書練習平鍋菜飯的菜譜。她向布萊恩搖了搖頭。當她練習完菜譜后,她對他說如果他離開這個班,他就是瘋了。瘋了。她的母親有一個已經失傳的燉羔羊肉的菜譜。明天彭妮會將它帶來,她希望邁克爾能準備好長笛。啊,要是她能把母親帶到班上來就好了!她母親總是唱著歌在廚房裡做那道燉羔羊肉。如果彭妮朗讀那個菜譜,她母親唱歌,邁克爾演奏那美妙的長笛,那不是很有意思嗎?那一定會很有意思!
你知道?
他看了看坐在他旁邊的彭妮。他是個男同性戀,她是個女同性戀。他們沒有隱瞞事實,從不辨認廁所間。他又矮又胖,她又高又瘦。她昂著頭,好像在說:你想利用這個製造爭端嗎?我不想利用這個製造爭端。為什麼他們聯合起來反對我?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為什麼我就不能接受這個簡單的事實呢?你每年遇到上百個孩子,不可能每一個孩子都喜歡你。有些老師根本就不在乎是否被學生喜歡,比如菲爾·費希爾。他會說:我教的是微積分,你們這些毫無希望的傻瓜。如果你們不集中注意力,如果你們不學習,你們就會不及格。如果你們不及格,你們的下場就是給精神分裂症患者教算術。如果班上所有的學生都瞧不起菲爾,他會反過來瞧不起他們,並將高級微積分灌入他們的腦子裡,直到他們可以在睡夢中背誦為止。
或者,難道是有傳言說,這個邁考特只是毫無目的地講課,然後就很輕易地給高分嗎?
害怕?就是它了,弗蘭克。這個貧民窟的小男孩仍然害怕失業,害怕被扔到外面的黑暗世界里,害怕被抽泣聲、慟哭聲和磨牙聲震聾。勇敢、富有想象力的老師鼓勵青少年吟唱菜譜,但不知道斧子什麼時候會掉下,日本訪客什麼時候會搖搖頭並把情況彙報給華盛頓。日本訪客會在我的教室里不斷發現美國衰退的跡象,卻搞不明白他們怎麼就輸掉了二戰。
對。
謝謝,揚克。
聽著!你們在聽嗎?我想讓你們明天帶本烹飪書來。是的,烹飪書。什麼?你們沒有烹飪書?那麼,好吧,我計劃拜訪那個沒有烹飪書的家庭。我們會為你們收集這些書。不要忘了,明天帶烹飪書來。
我還不知道,也許我明天會知道。我腦子裡有個模糊的想法。

我當然沒有被粘在座位上。
如果斧子掉下,那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