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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婚禮(九九七年) 第五章 九九七年,七月下旬

第一部 婚禮(九九七年)

第五章 九九七年,七月下旬

「跟你的朋友一起享用吧。」奧爾德雷德說。
奧爾德雷德說:「會有很多人經過這裏嗎?」對於這麼個小地方,這種級別的奢華令人吃驚,奧爾德雷德有了個念頭,他覺得建造酒館的錢是搶來的。
另一個男孩說話了。他是臉上長著雀斑的次子埃德博爾德,聲音低沉而洪亮。「埃德加殺了個維京海盜。」他說。
之前,奧爾德雷德還希望這所教堂能成為他在喧囂世界中安靜思考的綠洲。他想象過自己能夠跟相同興趣的人在夜晚交談。也許他們可以討論一些關於《聖經》的學術問題,比如《巴拿巴書》的真實性;他們可以談論遭圍攻的英格蘭國王,誤入歧路的埃塞爾雷德;甚至談論國際政治,比如穆斯林掌控的伊比利亞半島和基督教控制的西班牙北部之間的戰爭。他希望他們能饑渴地聽他說諾曼底的事情,尤其是瑞米耶日修道院的部分。
「其實只要接下來幾天不下雨,我們是能夠賣乾草的,這樣我們就可以有些錢了。高地上還有正在成熟的燕麥。我們也還有一頭小豬和一隻羊,可以度過這個冬天的。」
長雀斑的埃德博爾德又說話了。「司鐸恨埃德加。」他說。
「人很夠。」德朗不多解釋。
「她叫什麼名字?」
「那箱子不是我的。它屬於上帝。蠢貨才會搶劫上帝的東西,讓自己的靈魂遭到譴責,落入永恆的地獄。」這時,奧爾德雷德發現叢林里半遮半掩地躲著另一個人。即便他想搏鬥,也沒辦法一人對付兩個。
那男人是個珠寶匠,奧爾德雷德猜。他有個架子,上面全是擺放整齊、分類明確的工具:錐子、鉗子、重型修邊刀,還有一把刀刃小、手柄長的剪具。他大概三十歲,是一個有著圓潤雙下巴的小個子男人,很專註。
米爾德麗德答道:「我不確定我們能不能曬出乾草,河岸的土地幾乎都是沼澤,不過如果天氣熱,草就能幹。希望每年都是這樣。」
「光頭德格伯特在教堂的另一邊。」
有個男人的聲音傳來:「給一法尋你就可以干她。」
奧爾德雷德皺了皺眉頭:「你在擔心什麼?」
「他說現在是公元九百九十七年,也就是說耶穌已經九百 九十七歲了。我指出說如果耶穌是在公元一年出生的,那麼他的第一個生日應該是公元二年,下個聖誕節他還只是九百九十六歲。答案很簡單。可是德格伯特說我是個自大的兔崽子。」
奧爾德雷德看得出來,那條粗製的小船很容易就會翻。「別擔心,迪斯馬斯會游泳。」
迪斯馬斯也找到了落腳點。奧爾德雷德放開韁繩,小馬駒便爬上了岸,用力甩掉浸濕自己皮毛的水,然後啃起地上的青草來。
奧爾德雷德怕被殺死。「沒人可以搶我,」他帶著假裝的自信說,「我身上什麼也沒有。」
「我知道他做任何好事背後都是有隱藏動機的。你面前的這個人對溫斯坦並不讚賞。」
也許上帝派奧斯蒙德和希爾德雷德來,是要教奧爾德雷德學會耐心。
埃德加插話:「仲夏節的兩周后。」
一個夏日的下午,奧爾德雷德在林間騎著馬,他一邊看著前方熟悉的小路上不停變換的斑駁樹影,一邊高聲唱著讚美詩。其間,他不時地跟自己的小馬駒迪斯馬斯說話,問它喜不喜歡自己剛才唱的那首讚美詩,以及接下來它還想聽什麼。
「人人知道這一點。」
當然,家庭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對,一個男人應該照顧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是神職人員還有其他職責。
奧爾德雷德不能放過這句話:「我想她懷孕的原因是你無視神的律法,讓她賣淫了吧。」
「胸針。」
「那你就不該這麼多管閑事。」
「沒錯。」奧爾德雷德說,「但有人可能會說:『我知道奧爾德雷德修士有匹小馬駒,它前額上也有一道白色的十字架印子,就跟你這匹一模一樣。所以你這頭牲畜是從哪兒弄來的呢,朋友?』這時,那個竊賊該怎麼回應呢?」
「這種事其實你一點也不懂,對吧?你是個修士。」
「那教堂的財富從哪裡來呢?」
「卡思伯特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他說他擔心有賊。」
「仲夏節不久后他來過。」
過了一會兒,奧爾德雷德往身後看,法外之徒已經不見蹤影。他安全了,至少看上去是這樣。他暗自祈禱,表達感謝。
奧爾德雷德來對地方了。
米爾德麗德乾脆地說:「現在還說不準。」
米爾德麗德不高興地說:「你不該跟司鐸爭論,即便他們是錯的。」
「你很勇敢。但你不笨,對吧?你不會為了八本書和一匹小馬駒而搶劫一名修士,因為你上哪兒也賣不了。」奧爾德雷德決定,現在是結束這場交流的時候了。他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催促著迪斯馬斯前進。
擁有這個願望的並不止奧爾德雷德一人。長期以來,修士中普遍存在一種力圖改革的願望,舊式教堂已經墮入閑散和自我放縱的狀態。許多優美的手稿書籍在溫徹斯特、伍斯特和坎特伯雷的教堂中誕生。然而,變革的動力仍然沒有到達夏陵修道院。
奧爾德雷德把箱子從渡船上搬了下來,放到岸上。然後把馬鞍拿下來。
在他們過河時,奧爾德雷德問克雯寶:「從這裏到夏陵需要多長時間?」
「那女人呢?」奧爾德雷德注意到了埃德加的停頓,他猜這是個特別https://read.99csw.com的人。
「我記住了。」奧爾德雷德離開了貝比。
「我從他身後襲擊了他,」埃德加說,「他正在跟……一個女人搏鬥。他看見我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往後再也沒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雖然仍會有些念頭困擾著奧爾德雷德,但他已經可以抑制它們了。
「我什麼也不要。」奧爾德雷德肯定地說,「我看見這裡有光,擔心是著了火。」這是他臨時想出來的,因為不想表現得多管閑事,「我是奧爾德雷德修士,從夏陵修道院而來。」
這是作為修士無法忽視的請求。為飢餓的人提供食物也是奧爾德雷德神聖的職責。耶穌有言:「餵養我的小羊。」奧爾德雷德必須遵從,即便冒著生命危險。奧爾德雷德勒住韁繩。
「不算非常富有。」貝比快速回應道。她想了想,過了會兒,又說:「不過教堂會向大家分發一些錢財。」
「就在我襲擊維京海盜之前,他把她摔到了地上。她的腦袋撞到地面的石頭階梯。要救她已經來不及了。她死了。」埃德加那可愛的淡褐色雙眼含著淚水。
可這個地方既沒有十字架,也沒有誦經台,牆上的掛毯描繪的是狩獵的場景。在場的男人雖然是剃度過的,但旁邊還有些女人和孩子,看上去像在自己家一樣。這感覺像是一所富裕家庭的大宅子。「這還是教堂嗎?」奧爾德雷德不敢相信。
「我叫克雯寶。」女孩答道,「這個渡口是我父親德朗的,那座酒館也是。」
他打算在教堂過夜。於是他走進酒館,取回自己的箱子和馬鞍。他禮貌地跟德朗說了幾句話,不過沒跟他繼續聊。他讓迪斯馬斯跑到山上去。
「還有個睡覺的地方。我正在長途旅行當中。」
「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吧。」
「她很享受,這就是她的問題。女人只有在享受的時候才會懷孕。」
德格伯特顯然不樂意,但作為神職人員,他不能如此冷漠地拒絕一個同胞,除非他有立得住腳的理由。「那你就盡量不要問問題了。」他說著離開了,從正門走進房子。
奧爾德雷德對那所房子里的生活方式感到失望,但這場晚餐更令他驚愕。讚美詩被單調地念誦,禱告者吐字不清,整個過程中,兩名執事一直在爭論一隻野貓是否能殺死一條獵狗。「阿門」音落時,奧爾德雷德已經怒火中燒。
教會一直在與這種現象鬥爭。大多數男人只要能養得起,一般不止有一個妻子;或者有一個妻子,還有一個或一個以上的妾以及女奴隸。教會對婚姻沒有管轄權。只要兩個人在另一個人的見證下交換誓言,就算結了婚。也許司鐸會給予祝願,但司鐸不是必要的。結婚不會有紙面上的說明,除非夫妻二人富裕,可能會產生財產方面的協議。
奧爾德雷德轉身。這個人是從一個也許是釀酒房的小建築里出來的,那兒也正是這濃烈釀酒味的源頭。他三十多歲,克雯寶的父親應該也是這個年齡。他很高,肩膀寬大,讓奧爾德雷德依稀想起夏陵的主教溫斯坦。奧爾德雷德似乎也聽人說過德朗就是溫斯坦的表親,不過德朗走路的時候是一瘸一拐的。
「奧爾德雷德,夏陵修道院的修士,我找德格伯特總鐸。」
米爾德麗德繼續道:「他給了村莊里每家每戶一隻羊。我們那隻羊就是他給的。」
德朗大笑:「是嗎?」
「這是肯定的。」
「不用謝我,感謝上帝,是他把我派來的。」
奧爾德雷德不再想了,跟著德格伯特進了屋子。
那人用嘶啞的聲音做了回應。奧爾德雷德突然想到,他的聲音可能是偽裝的。「你算個什麼司鐸?」
當奧爾德雷德沿著那片耕作的土地走到盡頭,就看見了一家農舍和穀倉,很舊,但做了大量翻新。有幾個人坐在屋外:三個年輕人和一個年長的女人——這是失去了父親的一家人,他猜。他猶豫著不敢靠近,擔心德朗渡口所有居民跟德朗一個樣。他正想轉身走回去,其中一個人快活地向他揮了揮手。
他今晚可能會餓,但他可以忍受。上帝今天讓他犧牲了晚餐,而不是生命,他很感激。
「夏陵的主教把這片農場給了我們。」
法外之徒站在原地僵持了一會兒,猶豫地支吾幾聲,然後便讓開了。奧爾德雷德騎馬從他身邊經過,假裝漠不關心。
奧爾德雷德扭過頭去。他對這類非難很敏感,因為在青年時期,他備受這種誘惑的折磨。當他還是格拉斯頓伯里修道院的見習修士時,曾經深深地愛上過一個叫利奧弗里克的修士。奧爾德雷德感覺他們所做的不過是男孩之間隨便玩玩的事,但他們還是被抓了現行。之後當然鬧翻了天。奧爾德雷德被轉院了,與他的愛人分離,如今他在夏陵修道院就是這個原因。
他們到達對岸,奧爾德雷德聞到了濃烈的釀酒味。
他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見道路前方出現了一個人。
「我是夏陵修道院的圖書管理人。我叫奧爾德雷德。」
奧爾德雷德沿著斜坡走上了農舍。一看就知道,那家人read•99csw.com沒有傢具,因為他們正坐在地上吃晚餐。那三個男孩並不高,但肩膀很寬,胸肌也很發達。母親顯得疲憊,但表情剛毅。四個人很瘦,似乎是沒什麼東西吃。一條棕白色的狗跟他們坐在一起,它也一樣瘦。
他決心找出其中的原委。
奧爾德雷德不想嚇到他,於是咳嗽一聲。
「對,」米爾德麗德說,「我們是從庫姆來的。」
「沒人想要她,因為她已經懷孕了,這蠢娘們兒。」
跟酒館一樣,這地方也能看出闊綽的跡象。貝比有一口乳酪箱,箱子四周是薄棉布,既可以進空氣,也可以擋老鼠。她旁邊的桌上擺著一個木杯和一個陶罐,似乎裝著紅酒;一個鉤子掛著條重重的羊毛毯。「這座村子看上去挺富有的。」奧爾德雷德說。
「一個修士。」德格伯特說,「我猜你是想讓我們給你一頓吃的吧。」
下午的陽光漸漸退去,黃昏來臨。終於,在河的那邊,奧爾德雷德看見了一個有幾所房子和一座教堂的村莊。房子的西邊是一片耕種的田地,沿著河流北岸延伸過去。
「從這兒過去價格是一法尋。」克雯寶說,「但我不能把馬帶過去。」
另一個人從樹林里出來了,他的頭巾蓋住了半邊臉,不讓奧爾德雷德看清他的模樣。
奧爾德雷德坐在地上,修士平常不這樣,除非是在宣誓的時候。眼前是貧窮,奧爾德雷德想,真正的貧窮。
奧爾德雷德看了看迪斯馬斯,它正安安靜靜地待在牧場里。奧爾德雷德走進酒館。它跟一般的房子沒什麼區別,但面積更大。裏面有許多傢具,比如桌子、長椅、儲物箱和壁掛。它的闊綽還體現在其他方面:一條大鮭魚掛在天花板上懸了下來,由底下的火慢慢熏制;一隻套上塞子的木桶立在長椅上;雞群在啄地上的蘆葦;爐火上架著一個正在冒泡的鍋,飄來令人垂涎欲滴的春羔羊肉的香味。
他們分乳酪的時候,奧爾德雷德騎馬走開了。
屋裡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
德格伯特聽見了奧爾德雷德的話,說:「你以為你是誰,到這兒來還這副態度?」
走過去之後,奧爾德雷德忍不住想踢踢迪斯馬斯,讓它趕緊跑起來,但這樣做就會暴露他的恐懼。所以他強迫自己讓小馬駒慢悠悠地繼續走。他發現自己在顫抖。
奧爾德雷德說:「為什麼?」
但奧爾德雷德非常好奇:德格伯特之所以對自己的罪過如此無畏,也許是因為他處於某位有權勢的主教保護之下,但這並不是全部原因。通常,村民對懶惰而罪惡的司祭充滿抱怨,他們喜歡有道德的領導,希望他們是可靠的,而這種可靠來源於他們遵守他們自己的規則。但是與奧爾德雷德交談過的人沒有批評過德格伯特或者這座社區教堂。事實上,大多數人不願回答他的問題。只有米爾德麗德和她的兒子們比較友好和坦誠。奧爾德雷德知道自己並不親和——他希望能夠像瑟堡的蕾格娜一樣,跟每個人成為朋友——但他不覺得德朗渡口居民的沉默寡言完全是因為他的態度。有些事正在發生。
埃德加說:「我跟他爭論問題。」
「我們管他叫鐵面人,」德朗說,「他是個騙子和殺人犯,專門搶河流南岸來的人,那邊的路大部分在樹林里。」
「森吉芙。」埃德加輕輕地說。
奧爾德雷德想象著有人敲開修道院的門,把書賣給修士們的場景。然後,這個人會由於他的放肆行為遭到鞭打,而書將會被沒收。「對可以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賣掉這些書的人來說,的確貴重。」奧爾德雷德說,「你餓了嗎,我的孩子?你想吃點麵包嗎?」
惡棍說:「箱子裏面有什麼?」
「我猜這裏的金屬很貴重吧。」
「你能夠從事這種要求精準的工作,那你的眼力一定不錯。」奧爾德雷德看著工作台上擺放的東西。卡思伯特好像正在一塊圓形銀片上雕刻著錯綜複雜的奇怪的動物圖案。「你在做什麼呢?」
「你很聰明。」
那人說:「我想要點麵包。」
奧爾德雷德試圖以基督的方式咽下這份侮辱。「沒錯。」他說著,點頭鞠躬。
奧爾德雷德走上山坡,往教堂走去。教堂東側有一所大房子,那必然是神職人員的住處了。他注意到房子背後有間作坊正在搭建中,與教堂的牆挨著。作坊門是開著的,裏面有火光在閃動,看上去是一間鐵匠鋪,不過顯得太小了,鐵匠需要的面積要大一些。
奧爾德雷德大笑起來:「德格伯特錯了,雖然這個錯誤別人也會犯。」
奧爾德雷德太生氣,以致沒法繼續與德朗對話。他覺得德朗簡直面目可憎。他不想發脾氣,就走了出去。他朝著河岸走,試著平復自己的心情。
他很好奇,走到門口往裡看。他看見火爐里燃燒著炭火,旁邊一對風箱把火吹得兇猛。一塊鐵穩穩紮進了一根樹榦大部分的橫截面,形成了個齊腰高的砧。有一名神職人員正彎著腰,用鎚子和窄鑿子鼓搗一塊看上去是銀材質的圓片。砧上放著一盞燈,為他的工作照明;旁邊還有一桶水,無疑是用來給滾燙的金屬降溫的;一把也許是剪開金屬片用的重重的剪刀。他身後的門估計通向主屋。
「那就很貴重了。」
「你叫什麼名字?」
德朗家也並不例外。而令人驚訝的是,這種事會發生在一座與教堂毗連的小村九九藏書莊里。「如果教堂的神職人員知道你家裡的事,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奧爾德雷德嚴厲地說。
奧爾德雷德的鞍囊里裝著一條麵包和一塊乳酪。他拿出麵包,遞給法外之徒。法外之徒馬上就撕下一塊,透過破舊頭盔上的洞送進嘴裏,而且塞得滿滿的。他顯然很餓。
「我們的地主是光頭德格伯特,社區教堂的總鐸,也是主教的表親。」
今天的修道院與理想中的圖景還有些遙遠。奧爾德雷德的上級並不認同他的抱負。奧斯蒙德院長是個溫和而慵懶的人,他對奧爾德雷德不錯,奧爾德雷德年輕時就得到了他的提拔,這主要是因為奧斯蒙德院長知道,只要給奧爾德雷德一份工作,他自己的任務就完成了,不需要再幹什麼活了。任何不需要他繼續工作的事情,奧斯蒙德都會同意。對於奧爾德雷德的想法,修道院的司庫希爾德雷德的反對更加堅決,只要與支出相關的提議,他都不同意,彷彿修道院的使命是省錢,而不是為世界帶來啟蒙。
一個新的聲音傳來:「你這混蛋在這兒探來探去的想幹什麼?」
奧爾德雷德注意到牆上有雕刻。文字已經由於時間的沖刷而變得模糊不清了,不過他能讀出其中的信息。這鐫刻的文字表明,諾斯伍德的貝格蒙德閣下建造了這所教堂,並被埋在了這裏,他在遺囑中表示自己留下的金錢要付給為他祈禱靈魂的司鐸。
埃德加,那個最小的兒子開口說話了。他看上去大概十八歲,只有下巴柔軟的淺色鬍鬚能顯得出他是個成年人。「我們的一切都沒了。」他說,「我父親是一名造船匠,海盜把他給殺了。我們存下來的木材全被燒了,工具也被毀了。現在一切得重新開始。」
「我不知道。」
不少司祭會從事不同形式的藝術活動,比如音樂、詩歌和壁畫。卡思伯特成為珠寶匠也並不奇怪。他大概會為教堂製作飾物,並出售珠寶賺點錢。神職人員賺錢並不可恥,可為什麼他表現得如此內疚?
「八本聖潔的書。」
「我會為她的靈魂祈禱的。」
「我是卡思伯特,是這裏的一名司鐸。可是訪客是不能進我的作坊的。」
很明顯,埃德加愛她。奧爾德雷德為他感到遺憾。奧爾德雷德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一個如此深愛|女|人的小夥子是不可能與另一個男人犯下罪孽的。也許奧爾德雷德會受到誘惑,但埃德加不會。奧爾德雷德無須擔憂了。
裏面本應在重要位置掛上巨大的耶穌受難十字架,以表示這棟建築是為上帝服務的;一座教堂里應該有張誦經台,上面放著聖書,當神職人員吃樸素餐食的時候,可以有人為他們朗誦其中的篇章;任何牆上的裝飾應該是《聖經》的場景,讓神職人員記得上帝的律法。
奧爾德雷德的髮型——也就是頭頂光禿,周圍一圈留著頭髮的樣式——暗示了他是神職人員的身份,不過教士助手往上的級別都是有可能的。「我是夏陵修道院的修士。」
這個措施沒什麼作用,那男人跳了起來,工具也掉到了地上,他說:「啊,天啊!」
奧爾德雷德把自己的箱子和鞍囊靠在牆上。從鞍囊里拿出了些穀物,走到外面去喂迪斯馬斯。他將小馬駒的兩條後腿捆上繩子,以防它夜晚走遠。然後他走了回去。
「嗯,那你錯了。因為他們全知道。那裡的總鐸德格伯特是我的兄弟。」
「不是她。」德朗說,「是我的另一個老婆利芙,她酒釀得不錯。現在她就在釀酒房。」
「你很好奇,對嗎?誰派你來打探我們的消息的?」
「這是布洛德,」克雯寶說,「我們的奴隸。」布洛德什麼也沒說。「她講威爾士語。」克雯寶補充道。
奧爾德雷德猜得到他們為什麼離開。「你們肯定遭遇了那次維京海盜的突襲。前天我經過那兒的時候看見了被毀的景象。」
奧爾德雷德饒有興緻地觀察著這位年輕人。也許他並不英俊,但他的長相有吸引人的地方。這並不是場正式對話,但他說出來的句子很清晰,很有邏輯性。奧爾德雷德感覺自己被埃德加吸引住了。控制住自己,他想。對奧爾德雷德而言,色|欲的罪比暴食的罪更難避免。
那人似乎接不上話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對話里突然的轉折。他停頓了一下,說:「賣一匹馬比賣一箱書容易。」
奧爾德雷德開始與他們對話:「這裏的草地看起來可以割了。幾天之後,你們就能收割一大批乾草。」
一個女孩馬上出現了。她解開船坐上去,划槳過來。她靠近的時候,奧爾德雷德注意到她身體圓潤,但相貌平平,而且臉色不好。「我是夏陵修道院的奧爾德雷德修士。」
長子埃爾曼插話:「他自己說的。」
卡思伯特猶豫了一下:「我以為你是個賊。」
第二個人用手掩住臉,低語一句:「謝謝。」
教堂的鐘聲敲響了。人們不緊不慢地停下了手頭的事,準備晚餐禮拜儀式。之後,他們漫步走出了屋子,奧爾德雷德跟在後面。女人和孩子留在屋裡。村子里沒有一個人來。
聽上去足夠合理,奧爾德雷德想,但他還是保持懷疑。德朗是瘸腿,不可能是鐵面人本人,除非瘸腿是裝出來的,然而鐵面人https://read•99csw.com搶劫來的財物,他可能是從中受益的。也許他知道鐵面人躲在哪裡,只不過他被人收買了。
所有的農民都在過著這種不牢靠的生活,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能否靠當年的收穫撐到明年的豐收季節。米爾德麗德的家庭已經比其他人的境遇要好些了。「能得到這個地方也許是幸運的。」
奧爾德雷德把乳酪也給了第二個人:「這個也一起吃吧。」
「是嗎?」
對奧爾德雷德說話的人的頭禿得很奇怪,整個腦袋沒了頭髮。這人肯定是光頭德格伯特,也就是那位總鐸了。奧爾德雷德平靜地說:「也真是的,你們怎麼這麼容易激動。門是開著的,我只是進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很像是在藏著什麼東西。」
「不用了。」奧爾德雷德說。
奧爾德雷德離開夏陵已經有幾天時間了,他感覺自己正在勝利返鄉。他的人生使命是將知識與理性帶到愚昧無知的地方。八本新書放在一個綁在迪斯馬斯臀部的箱子里,它們均由羊皮紙寫就,配有精美的插圖,這是宏大工程里的基礎一步。奧爾德雷德的夢想就是將夏陵修道院變成知識與學問的重要中心,擁有與瑞米耶日的修道院匹敵的繕寫室和大圖書館,以及可以教育貴族後代如何識字、計算和敬畏神靈的學校。
「別胡說。」德格伯特說,「卡思伯特需要一個安靜、隱蔽的地方來完成這種高度精細的工作,就這樣。別打擾他。」
他們走進了教堂。
奧爾德雷德唱道:「向天堂的守護者致敬,榮耀之父的傑作……」
奧爾德雷德對埃德加說:「你殺了一個維京海盜嗎?」
「你贏了,我猜,然後你就把他惹惱了。」
「為什麼沒有人逮捕他?」
「兩個都有。」德格伯特走過奧爾德雷德,猛地關上門,跟奧爾德雷德一起站在門外,「你是誰?」
布洛德過來幫忙把奧爾德雷德的箱子抬起。他不自在地看著她,但她只是搬著箱子進了酒館。
另一個女孩從酒館跑了過來。她大概十四歲,黑頭髮,藍眼睛,儘管年輕,卻已經懷孕了。也許她稱得上漂亮,但她臉上沒有笑容。奧爾德雷德驚訝地看到她沒戴任何頭巾。通常情況下,暴露自己頭髮的是妓|女。
那人遲疑了一會兒,挑釁地說:「我不需要麵包,我需要的是錢。」
「棒極了。」奧爾德雷德漸漸了解了德朗渡口。德格伯特和德朗是兄弟,溫斯坦是他們的表親。他們可以共同演繹罪惡三重奏。「溫斯坦來過這兒嗎?」
奧爾德雷德把一法尋交給克雯寶。他卸下小馬駒的擔子,把那箱書和馬鞍放到船里。上船的時候,他拉住馬韁,坐了下去,然後輕輕拽了拽迪斯馬斯,鼓勵它到水裡去。馬兒猶豫了一會兒,似乎在抗拒。「來吧。」奧爾德雷德想讓它放心,同時,克雯寶從岸邊推開小船。迪斯馬斯走進水裡,到了深水區域,它就遊了起來。奧爾德雷德仍然拉住馬韁。他覺得迪斯馬斯不會跑掉,但也沒有必要放開韁繩。
難怪德朗對自己有兩個妻子和一個奴隸妓|女毫不羞恥。這座村莊里沒有任何道德指引。德格伯特總鐸自己就沒有潔身自好,他怎麼會怪罪那些違抗神職人員婚姻戒律的人呢?
「除了那口箱子。」
有條船拴在對岸。奧爾德雷德從沒來過德朗渡口,他從夏陵離開的時候走的是另外一條路,但他猜這就是那個地方。他下了馬,朝對岸喊去。
那男人驚恐萬分:「你想要什麼?」
「我們嘗試過了,相信我。穆德福德的地方官奧法說了,誰能抓到鐵面人,誰就能獲得兩鎊的獎賞。他肯定是躲在了樹林里,可我們找不到他。治安官的人也在這兒守著,能做的都做了。」
「阿門。」
這頓晚餐當然不算美味。他們有一條麵包和一口大鍋,鍋里是略煮過的從森林里摘來的蔬菜,也許是生菜、洋蔥、歐芹和野生大蒜,但沒有肉。怪不得他們長不胖了。奧爾德雷德很餓,但他不能從如此窮苦的人們那裡獲得食物。他禮貌地拒絕了:「聞起來很誘人,但我不餓,而且修士必須避免暴食的罪。不過我會跟你們坐在一起,謝謝你們歡迎我。」
「一個人嗎?你就不怕被搶?」
奧爾德雷德站在那兒想了一會兒,對剛才遭到的敵意,他實在想不出原因。
「那也一樣!」
德朗朝一個年輕女人指了指。她很瘦,正在攪拌這口鍋。奧爾德雷德注意到她脖子上掛著一條皮繩,繩上套了一塊帶雕刻的鍍銀圓形鐵片。「那是我老婆埃塞爾。」德朗說。那女人掃了奧爾德雷德一眼,沒說話。奧爾德雷德想,德朗身邊全是年輕女人,而她們所有人看上去都不高興。
「你們剛到這裏沒多久,對嗎?」奧爾德雷德問。
這個遲疑告訴奧爾德雷德,他餓了。也許食物會滿足他。「我沒錢可以給你。」嚴格來說,這是真的。奧爾德雷德錢包里的錢屬於夏陵修道院。
米爾德麗德馬上就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聽起來,你是在懷疑,」她說,「你不相信這是他的善舉嗎?」
「尤其當他們錯了的時候。」奧爾德雷德站了起來,「天快黑了。我得趁著還有些光亮回社區教堂去,不然我路上得掉進河裡了。我很高興跟你們見面。」
「離這裏不遠的地方,我遇見了兩個人,像是法外之徒,」奧爾德雷德看著德朗的臉,說道,「九_九_藏_書其中一個戴著舊的鐵頭盔。」
「兩天。」
奧爾德雷德到達的第一所房子是一塊空地上的小建築。門是開著的,每年的這個時候都這樣。奧爾德雷德往裡面看。一個大概四十歲的胖女人坐在門口附近,腿上放著一塊皮革,正就著窗戶照進的光補鞋子。她抬起頭來,說:「你是誰啊?」
卡思伯特不自覺地扭頭看了看。奧爾德雷德跟隨他的目光,看到進門處附近有隻鐵箍箱,那大概就是卡思伯特的財富了。奧爾德雷德猜,這裏裝的是他平時要用到的金、銀、銅。
「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奧爾德雷德說,「抱歉。」
「溫斯坦?」奧爾德雷德當然認識這位主教,而且對他評價很低。
奧爾德雷德不止在道德層面對此持反對意見。假如德朗這樣的人死了,妻妾之間通常會產生惡性衝突,爭論哪個孩子是合法繼承人。婚禮的不正式會為後來的爭端留下空間,導致家庭破碎。
如果一個人對他人的侮辱採取忍耐態度,通常會讓侮辱者感到難堪,不忍再繼續下去。但德朗彷彿不覺得難堪。「我之前有個男孩兒,也許他能讓你感興趣,」他說,「不過他死了。」
那個女人先開了口。「跟我們一起坐坐吧,歇歇腳,如果您願意的話。」她說,「我是米爾德麗德。」她指著幾個男孩,分別從年長的介紹到年幼的:「我的兒子,埃爾曼、埃德博爾德和埃德加。我們的晚餐不算美味,但是歡迎您來吃。」
但這裏的人過的不是那種生活。他們正跟自己的妻子聊天,跟自己的孩子玩,喝著啤酒和蘋果酒。有個男人正把一個鐵搭扣套到腰帶上去,另一個人在給小男孩剪頭髮。沒人在閱讀,沒人在祈禱。
來人的雙眼距離有點窄,架在長鼻子兩邊,打量著奧爾德雷德,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一法尋挺便宜的了。」他補充道,「她還新鮮的時候,值一便士呢。」
奧爾德雷德說:「你們為什麼來到了德朗渡口呢?」
奧爾德雷德的心一沉。他不該冒險獨自出行。可是今天早上,穆德福德路口的酒館里沒有人同他一起走這條路,他等得不耐煩,就出發了。他不想等上一天或者更長時間才跟別人成群結隊離開。
奧爾德雷德看著天空。太陽即將西沉。接下來是漫長的夜晚,但在夜幕降臨之前,也許他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歇腳了。他最好今天晚上就留在這裏。
米爾德麗德笑了:「我們也不反駁。」
奧爾德雷德對這種反應並不驚訝。不檢點的司鐸對待嚴格的修士總是有敵意的,他們覺得後者帶著一種「我要比你神聖」的態度——有時還有具體的原因。現在看來,這座教堂正是變革運動的矛頭所指。不過奧爾德雷德暫時沒有下結論。接下來,德格伯特和他的人還是有可能將必要的禮拜儀式完美地展現出來的,而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叫貝比。」
奧爾德雷德問埃德加:「你的新生活過得怎麼樣?」
奧爾德雷德甚至沒看到那個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這個人骯髒的腳上沒穿鞋子,全身裹著破布,戴著一副生了銹的戰場鐵頭盔,頭盔擋住了他大部分的臉。一條染了血的布綁著他的上臂,明顯是最近受了傷。他站在小道中央,擋住了奧爾德雷德的去路。也許他是個無家可歸的窮苦乞丐,但他看上去更像是個法外之徒。
教堂的破損程度震驚了奧爾德雷德。入口是一棵樹榦撐起來的,整座建築看上去不太豎直。德格伯特應該用他的錢來保養它才對。不過,當然,一個已婚男人首先會把錢花在自己的家庭里。這就是司鐸應該單身的原因。
「他的口音很奇怪。」奧爾德雷德一邊說,一邊刺探著。
第一個人看上去並不情願,但他還是掰開了麵包,與第二個人分享。
奧爾德雷德扼住了韁繩。不表現得害怕很重要,就像面對一條危險的狗那樣。他努力保持聲音平靜,說:「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慷慨的主教啊。」奧爾德雷德覺得有趣了。
「他很可能是愛爾蘭人或者維京人,也可能是別處來的,沒人知道。」德朗轉移了話題,「你最好來一壺酒,旅途后休息休息。我老婆的酒做得不錯。」
德朗令奧爾德雷德感到作嘔,但德格伯特徹底激怒了他。這些人既不為上帝,也不為這片社區服務。神職人員從窮苦農民那裡索取錢財,自己過著舒適的生活,至少他們也應該認真舉行禮拜儀式,為支持他們的人們祈禱靈魂,以作為回報。可這些人只是拿著教堂的錢,過無所事事的生活。他們比賊還要壞。他們在褻瀆神靈。
奧爾德雷德離開了,沿著河岸往回走。能夠在這討厭的地方見到一些可愛的人,他感到寬慰。
「打探消息?」奧爾德雷德驚訝地說,「誰會閑得沒事到這種荒原中的村子里來打探消息?」
「謝謝。」
「也許晚一些吧。」奧爾德雷德說。他盡量不去花修道院的錢。他對埃塞爾說:「釀出好酒的秘訣是什麼?」
不過,奧爾德雷德告訴自己,現在向德格伯特傳播一點思想、跟他吵一架沒有什麼用處。
對陌生人招手的人大概是沒問題的。
布洛德又從客棧走了出來,德朗打打手勢,讓她拿著奧爾德雷德的馬鞍。「我搬不了重東西,我的背不好。」德朗說,「瓦切特戰役的時候,有個維京人把我從馬背上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