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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婚禮(九九七年) 第十二章 九九七年,十月中旬

第一部 婚禮(九九七年)

第十二章 九九七年,十月中旬

事實上,埃德加想,現在布洛德可能正躲在西北方向,從這裏到特蘭奇之間的某片樹林里。她會到茂密而隱蔽的灌木叢中間,試圖在冰冷的地面睡上一陣。森林里的大多數動物都膽小,會遠離她。即便是一頭有攻擊性的野豬或者野狼,也不會去攻擊一個沒有事先挑釁它的人類,除非那個人明顯受了傷,或者失去了自衛能力。主要的危險就是鐵面人這樣的法外之徒,埃德加希望布洛德別被這種人發現。
德朗說:「你家狗叫是在夜晚早些時候,還是將近黎明?」
他走回河岸,解開渡船。布林德爾跳了上去。埃德加上了船,輕輕拾起船篙。
沿著河岸走的時候,偶爾要費勁地穿過纏繞的植被,以致他發現走路比劃船要慢,回到酒館差不多要花兩個小時。他經過農場的時候,月亮已經沉沒,天空上的星星被雲層遮擋,所以他走最後一段路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
這個說法很聰明,埃德加憤懣地想。如今嬰兒已被埋葬在教堂的墓地,而德朗當時由於自己的過失,沒有合理地處置嬰兒屍體,這的確圓得過去。更重要的是,德朗雖然逃脫了一個大罪,卻接受了一個小懲罰,對村民來說,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哼,你自己應該知道。」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畸形足西奧貝爾特住的地方。一個奴隸正在料理綿羊,旁邊一條狗在幫忙。狗吠了一聲,埃德加認得出,這正是他半夜裡聽見的叫聲。狗不會講話可真是件幸事。
「祝你好運。」埃德加說。
最終,輪到埃德加發言了。首先,德格伯特要求他宣誓。埃德加將一隻手放在銀色聖餐盒上,說:「在全能的上帝見證之下,我發誓,渡船主德朗殺害了一名由奴隸布洛德所生的尚未命名的男孩。十二天前,德朗將此新生兒扔入了水中。此事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阿門。」
他說得對,埃德加只好讓步。他說:「這樣的話,我請米爾德麗德——我的母親——作證。」
德朗說:「埃德加,從屋裡的箱子里拿一段繩子來,到時可能要把奴隸給綁上。」
德朗渡口的人們出發了,順著河水右岸朝下游找去,埃德加開始覺得自己的計劃已經奏效了。他們在農舍停下,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也加入了隊伍。最後,克雯寶也決定一起搜捕,她已經懷孕四個月,不過肚子幾乎看不出來,而且她很壯。
埃塞爾甩甩頭示意他一下,然後走了出去,他跟了上去。
埃德加按德朗說的去做。他走到教堂墓地,往教堂里看去,然後走進司鐸的房子里。母親們正在餵養孩子。他跟男人們說,稍後很可能會開始一次喊捉,除非布洛德突然出現了。年輕些的神職人員開始綁緊鞋帶,穿上斗篷。埃德加註視著德奧爾溫,那男人沒理會埃德加,他應該沒注意到昨晚發生了什麼。
利芙看看德格伯特,又看看埃德加,再看看德朗,眼裡流露著驚惶。然後她看著地面。利芙沉默了很長的時間,最後發出的聲音幾乎是耳語:「我覺得……」人群安靜下來,每個人豎起了耳朵聽她要說什麼。「我可能搞錯了。」她說。
「那奴隸明顯是乘著渡船逃走了,你這蠢貨。」
「跟他們有個屁關係啊。」德朗說。他不喜歡聽到人們批評權貴,「這些人還以為自己是誰呢。」
「這話你問過了。」
「他奄奄一息,但仍然是活著的。」阿加莎修女說。
「我以為你會跟她一起走的!」
西奧貝爾特說:「現在她可能已經離這裏很遠了。」
人群開始返回了。
埃德加點點頭。英格蘭人殺了很多母牛,牛皮常常會被賣到法國去。可這兩個人總讓埃德加疑心他們獲得獸皮的途徑是否正當。「渡河的費用是每隻動物或每個人一法尋。」他說。他不確定他們能不能付得起錢。
利芙接受了挑戰:「嬰兒生下來時是活著的。」
「該由我來告訴你法律是怎麼規定的。」德格伯特說,「你連字也不認識。」
他將斧子掛在鉤子上,小心翼翼地低著身體坐到草堆里。布林德爾在爐火前伸展開了身體。
「我不去。」
只需一推,渡船便到了河流當中。水流將船隻送往麻風島北面的方向。埃德加掌控著船篙,讓船隻避免碰到兩邊的河岸。
埃德加預料到了德格伯特會有這個反應,所以埃德加也準備好了自己的答案:「不,總鐸,只不過,我們不應要求一個人去譴責他的兄弟。」他看到人群中有人贊同地點點頭。村民們一向珍惜自己的權利,也對貴族專斷的地方法庭感到憤慨。
德朗看了看周圍:「那奴隸去哪兒了?」
今天比平常更加刺|激,因為要審判的是一場謀殺案。
埃德加站起身來,德朗動了動。
埃德加心裏想,十有八九誰也不知道烏爾夫和薇恩到底生活在哪片百戶邑。這樣一來,他們也就可以逃掉租金和什一稅了。而從他們的窮苦外表來看,也沒人會有興趣查清楚這一點。
「我要在德朗殺了我之前,把他殺了。」
埃塞爾發現了什麼:「船不見了。」
他轉身再次打開門。「船到哪兒去了?」他說。
「所以現在疼得厲害。」她說,「第二個人還不願意付全部的錢,因為他說我在哭,毀了他的興緻。現在德朗要來打我了。」
不久,他們來到了一個埃德加在昨晚的黑暗之中沒有看到的地方:河水距離陸地幾碼處,是一個畜欄,裏面有三匹小馬駒。畜欄的門由一條獒犬把守,埃德加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獒犬,它趴在一張簡陋的遮篷底下,被一根繩子拴著,剛好能對偷馬的人發起攻擊。畜欄附近是一所條件很差的房子。
他將斧子吊在腰帶上。
淚水順著她的臉流了下來。「六便士,我的孩子就值六便士?」她說。
布洛德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們能給我們一杯啤酒嗎?我們可以付錢。」
埃德加將工具放下,集中精力面對埃德博爾德。「我怎麼可能保持沉默?」他回答道,「他殺了人,這是我們的村莊,我們不能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埃德加搖搖頭。他請求過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但他們拒絕在他們的岳父面前發這樣的誓。至於利芙和埃塞爾,埃德加沒去問,因為她們兩個是不能為她們丈夫的罪名作證的。
當大家一起吃東西的時候,德格伯特說:「從西奧貝爾特的羊圈開始,就沒有她的蹤跡了。」
埃德加知道這是有人授意卡思伯特對他說的話。卡思伯特太膽小,即便是他自己想批評別人,他也不敢去說。
埃德加回到酒館的時候,人群已經聚集起來了。德格伯特和德朗正騎在馬背上。村莊里所有的狗也在那兒,它們可以嗅出藏匿的逃亡者。德格伯特指出,先給狗聞聞幾件布洛德的衣服會更有用,這樣它們就會知道大家搜尋的目標是什麼,但德朗說布洛德的衣服就只有她身上那件。
由於憤怒,埃德加敲去石頭碎片時,手臂很用力。「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犯法。」
「小精靈要船幹嗎?」
埃德加知道西奧貝爾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有人相信,如果謀殺者觸摸了屍體,那麼屍體會鮮血直流。埃德加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布洛德消瘦的臉燃起了希望:「你真的覺得我可以逃掉嗎?」
「它不在。」
德朗抗議:「這個奴隸很貴!我花不起錢再找一個了。我可不富裕。」
西奧貝爾特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子,後面跟著他的妻子。他說:「這喊捉聲是怎麼回事?」
德朗對薇恩說:「你的兄弟呢?我以為他跟你住在一起。」
「因為殺人是錯的!」埃德加說,「我還需要什麼原因?」
回來之後,他發現布洛德正躲在尚未完工的釀酒房裡。她在哭泣,裙子上面有血。「怎麼了?」埃德加說。
後來埃德加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件什麼事。
德格伯特說:「我們真的要走這條路嗎?她的家鄉是在相反的方向啊。」
「這是法律規定的。」
「好的。如果這兒是酒館的話,我們想先在裏面吃點東西,喝壺酒。」
埃德加所做的不過是將她當成一個人對待而已。「我沒有做太多。」
埃德加九*九*藏*書鬆了口氣,但沒有發出聲息。
「可我死得滿足。」
「我就放在這兒的,就在這把刀鞘里,在我腰帶上的。我腰帶在我手上,你看,這是刀鞘,但裏面沒刀子。」
埃德加吃完東西,便回去幹活。一個石塊搭在另一個石塊上,釀酒房迅速地被蓋了起來。很快,他就可以為屋頂修整木材了。
其他居民是為社區教堂工作的僕人家庭,他們在做飯、清潔、洗衣,以及干其他家務。埃德加叫醒了為他們從森林里提供木柴的塞爾迪克,還有大家都叫哈德的哈德溫,他為他們的地面更換燈芯草。
「而且他的家庭很有權勢。威爾武夫郡長是他的表親。」
到了最終決定的時刻。
「我綁緊了。我每次都是綁緊的。」
德格伯特說:「德朗對這則控訴有什麼話說嗎?」
埃德加脫下外衣和鞋子,把它們捆在一起。他踏進河裡,一隻手將衣服舉過頭頂,以免沾水,然後遊了過去。到了對岸,他一邊發著抖,一邊迅速把衣服穿上,布林德爾在一旁勁頭十足地將自己甩干。
德朗的聲音很難聽,他的態度也傲慢,但令人憤恨的是,這個說法卻有它的合理之處,埃德加害怕人們會因此相信德朗。
埃德加驚呆了。「可你剛生完孩子還不到兩周!」他不確定女人生完孩子之後需要禁慾多久,但對布洛德而言,肯定需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恢復。
「沒錯,也可能是鐵面人。」
但埃德加不能收回自己的話。他甚至不想收回。德朗對待布洛德的方式讓他感到厭惡,他覺得自己不能讓它繼續發生。也許,世上還有比法律更加重要的原則。
他看著她離去,直到她走出自己的視野。
「沒錯,但這意味著我的弟弟不能控訴他。」埃德博爾德是埃德加兩個哥哥中更聰明的一個,他有能力進行理性的辯論。
她理直氣壯地背向德格伯特,大步走開。幾步之後,她回過頭,再次發聲:「你們這些英格蘭人。」她說。她哽咽的聲音里夾雜著悲傷和憤怒。
德朗停止了打鼾,轉過身,平緩呼吸了一陣,就爬起身來。他拿起一隻杯子,從水桶里舀了一杯水喝掉,然後又躺回原來的地方。
但他們會違抗德格伯特嗎?
「這我不懷疑。」
耕牛隊的共享問題是常年的爭端。德朗渡口的土地較為鬆軟,但其他四個居民區的土壤是硬實的黏質土,所以這些居民區共同擁有一支八頭公牛的耕牛隊。到了冬天的耕種期,耕牛隊就必須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耕種有兩個理想時期:一個是天氣變冷,野草不再生長的時候;另一個是夏日的乾燥不再,氣候變濕,土壤變得柔軟的時候。但每個人都想先得到耕牛隊,因為如果排在後面,等到耕種的時候,也許土地就已經濕透、發黏了。
沒人感到驚訝。鐵面人已是多年的法外之徒。
「你在說什麼,德朗?」
其他人也激動地表示同意,大家的精神提了起來。埃德加很高興,西奧貝爾特出乎意料地幫了他一個大忙。
德朗從來沒有打過埃德加。埃德加很欣慰。他對德朗已經心懷仇恨,一旦兩人真要對決,也許不到德朗喪命,這場架是不會停止的。德朗似乎也感知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沒有進攻埃德加。
塞爾迪克聳聳肩:「我們直接把船划走不就行了?」
「仁慈的耶穌啊,」埃德加說,「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埃德加點了點頭,承認自己的失敗。反正,他已經說出了他的要點。
「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威爾武夫要去抵禦威爾士的突襲者,他要等結了婚才去。」
「我們把他的屍體帶到庫姆去了。」
「這是酒館。」
埃德加繼續道:「但我們不是那樣的人,對嗎?我們知道真正的上帝是什麼,我們遵從他的法律。上帝告訴我們:不可謀殺。依照上帝的意志,我請求法庭懲罰殺人者,也證實我們並非野蠻人。」
德朗的臉上開始出現一絲懷疑:「那奴隸去哪兒了?」
「那就是她了。」德朗肯定地說。
德朗走了出去,看了看:「那它去哪兒了呢?」
「不行,」埃德加說,「我們這樣回去是逆流而上,需要兩個人一起划。而且一個小時之後,划船的人就會累了,所以還得輪流划。」
好了,埃德加想,他寧願讓他永世的靈魂遭到詛咒嗎?
兩人從屋裡走了出來:一個是矮小而精瘦的男人,一個是比他高大的妻子,他們穿著骯髒的衣服和結實的皮靴。烏爾夫問:「你們想要什麼?」
這樣下去是永遠找不到最好時機的,埃德加想。他坐了起來,布洛德也坐起來。
德朗嘟噥一聲,人群又繼續往前走了。
德朗說:「她沒那麼聰明。」
「你還記得我父母的名字!」
人群很快就來到埃德加把渡船拖上岸的地方。埃德加比其他人先看到了船,但他決定不第一個說出來,因為這會引起懷疑。他等著別人去發現。人們的注意力在前方穿過樹林的道路上,埃德加開始覺得沒人會注意到船。
他的計謀會有用嗎?德朗和村裡的其他居民會順著他的思路,做出錯誤推斷嗎?突然,他已經沒有辦法判斷整個欺騙計劃有沒有漏洞了。他被心中的懷疑折磨著,無法忍受去想象經歷過這一切的布洛德再次遭到抓捕。
卡思伯特說:「恐怕也沒了她的氣味。」
埃德加再次躺下。
德朗氣壞了。「你這個沒大沒小的兔崽子!」他喊道。
人群里有人說話了,埃德加認了出來,這位是畸形足西奧貝爾特,他是個養羊的農夫,在下游擁有一片長數英里的牧場。他說:「德朗觸摸過嬰兒的身體嗎?我是說,在那之後。」
他扶住門讓布洛德先走,她出去了,後面跟著的是布林德爾。幸運的是,這隻狗夠聰明,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要保持安靜。
埃德加說:「我請布洛德作證。」
利芙總是喝很多酒。埃德加懷疑她這麼做是為了噁心德朗,埃德加從來沒有見過他倆擁抱。埃塞爾才是德朗性|愛的選擇——不過這要在他清醒的時候,而且不常發生。
「我們聽說,威爾士人已經到達特蘭奇了。」
這話讓埃德加緊張起來。
埃德加憑藉記憶和感覺走到了酒館。最後一個危險時刻到了。他在門外停了一陣,傾聽裏面的聲音。他只能聽見鼾聲。他輕輕地提起門閂,將門拉開。鼾聲繼續。他走了進去。火光中,他看見了德朗、利芙和埃塞爾三個人正處於沉睡中。
布洛德卻是平靜得出奇。她干她的活,服從命令,不曾抗議。德朗繼續以輕蔑的態度對待她。然而當她看著德朗的時候,她的雙眼燃燒著仇恨,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埃德加能夠看出,德朗開始怕布洛德。也許他在擔心她會殺了自己。也許她真的會。
卡思伯特說:「我們可以回到渡船那裡,然後坐船回去。」
埃德加選的是一小塊卵石灘,喬木和灌木的枝葉在那裡垂落下來。他推蒿靠岸,跳了過去。然後,他用力將這條重船的一部分拖到岸上,推進植被叢中。
「沒有。」
他經過畸形足西奧貝爾特的羊圈,西奧貝爾特的狗叫了一聲。他擔憂起來,如果西奧貝爾特看見了他,那麼這個欺騙計劃就完全失去可信度了。他匆匆向前,狗停止吠叫。沒人從屋裡走出來。
「我知道。幸好我們帶著這批貨物往相反的方向走。」
「沒關係。」德朗說,「我們會抓到那小婊子的。」
任務已經完成。現在埃德加要走回去了。
埃德加和布洛德路過教堂的時候,布洛德走進了教堂的墓地里。埃德加警覺起來:她要幹什麼?
年長的旅客繼續道:「他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深入英格蘭。人們對這事有諸多不滿。有些人說保衛人民是郡長的第一責任,其次才是結婚。」
埃德加划著船經過農場。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已經耕過農田,月色映照在潮濕的犁溝上。房屋裡沒有透九_九_藏_書出光線,甚至連火光也看不見,因為那房屋根本沒有窗。
德朗自信的語調讓埃德加更加憤慨:「你把他扔河裡的時候他在哭,我聽見了!他當時光著身體,一被扔到冰冷的河水裡,他的哭聲就突然停了。」
最後,埃爾曼說:「看,那不就是埃德加的船嗎?就在河對岸上。」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然後,她走開了。
德格伯特請德朗發言。「我是無罪的。」德朗說,「那個孩子是死產兒。我撿起他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所以我才把他扔進了河裡。」
「當然不是。」
「一起?為什麼我要走?」
埃德加說:「我猜她是去教堂墓地了,去看她的孩子。有時候她早上一起來就到那兒去,只不過那時候你還在沉睡。」
「是的,」年長的一位說,「我們想去庫姆把我們的皮革賣給一位出口商。」
「每家每戶都去看看,不用花你多長時間。如果再過一會兒還找不著,就跟大家說我們要發起喊捉了。」
「好吧,反正我沒拿。」
「沒有,但夜晚曾經有人經過這裏。狗叫了。」
「郡長的新娘已經從諾曼底抵達了夏陵。」年長的訪客說。
埃德加藏著笑,德朗終於見到了一個比他自己脾氣還差的人。
埃德加只需要確保自己不被人發現。
「奴隸不能作證。」德格伯特說。
「我就送送她。」埃德加不喜歡撒謊,但是他開始意識到,一個謊言會導致另一個謊言。
這一次,埃德加並沒有介意德朗的辱罵。他很高興德朗迅速跳進了他計謀的結論當中。他說:「我去教堂墓地看看。」
人群中傳來驚恐的低語聲。他們之前就知道這則控訴,但也許並沒有注意細節;或者他們可能知道細節,但當埃德加以他清晰的嗓音把它大聲說了出來,他們還是心生恐懼。不管什麼原因,眾人的震驚令埃德加欣慰。他們應該震驚。也許他們的憤怒會讓德格伯特感到羞恥,不得不同意執行某種正義。
「當然,他們是野蠻人。」
「撒謊。」
德朗說:「你們應該加入我們的喊捉,幫我們找到她。」
布洛德說:「再見,埃德加。」她的神情傷感。她本該高興的——她正在奔向自由啊。
過了一會兒,德朗又打起了鼾。
德格伯特繼續道:「德朗犯下了埋葬不當罪。」
如果他幫助布洛德成功逃脫,那麼他就等於犯了罪。就在幾天前,他還在百戶法庭上挺身而出,堅稱人人必須遵守法律。現在他就要犯法了。如果他被人發現了,他的鄰居們對他不會有什麼同情:他們會稱他為偽君子。他還會遭到判罰,德朗購買新奴隸的賬要記到他頭上。他將會負債多年,他自己也可能成為奴隸。
德朗的目光落在埃德加身上。「你為什麼拿木柴?這是那奴隸乾的活。」
埃德加意識到自己的確有要說的話。「三個月前,維京海盜殺害了我的父親和我愛的女孩。」他說。群眾並沒有預料到埃德加會講這個,大家安靜了下來,想知道接下來他會說什麼。「那裡沒有什麼公義可言,因為維京海盜是野蠻人。他們崇尚偽造的神靈,而看到男人被殺害、女人被強|奸、誠實的家庭被盜竊時,他們的神靈會報以大笑。」
於是兩人從馬背上卸下行李,讓馬兒吃草去,然後他們進了酒館。埃德加走回去吃飯,利芙給兩位旅客倒了酒,埃塞爾從煮鍋里為他們盛了吃的。德朗問他們最近外面有什麼新聞。
他脫下鞋子,解開腰帶,閉上眼睛躺下。高度緊張過後,他以為自己很長一段時間也睡不著,但他一會兒就睡著了。
埃德加不認為她該這麼做,但他問了一個實際的問題。「怎麼殺呀?」每個人大概五歲之後會擁有一把刀子,布洛德也有,但她的刀子很小,跟孩子的一樣,而且她被禁止磨刀子。她用這把刀殺不了任何人。
「這麼快!」
他們繼續往山頂走去。到了山脊,路岔開了。布洛德面朝西北特蘭奇的方向。
德格伯特的設想里還有另外一個漏洞,但埃德加沒敢指出來,因為他擔心自己因表現得太希望人們往下游搜尋而引起懷疑。不過卡思伯特幫埃德加把話說了出來:「船不會自己漂那麼遠的,水流會把船送到對岸的麻風島。」
「這我沒辦法。」埃德加說。
德格伯特宣布,法庭會首先討論耕牛隊的共享問題。
「如果你與他為敵,他是會使壞的。」卡思伯特嗓音里透著真切的恐懼,他顯然很害怕這位司鐸。
「我沒生活在你那片百戶邑。」
埃德加最後一次掃了一眼裡面睡覺的人。令他驚恐的是,埃塞爾的雙眼正大睜著。她在看著埃德加。他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
「打水是她的工作,不是你的工作。」
埃德加之所以堅持自己的立場,並不是因為他可以贏得這場爭論,而是想向村民們進一步強調德格伯特的立場是偏頗的。「巴斯福德的村長諾瑟姆就很適合主持這次案件。」
這一次,巴斯福德的領頭人諾瑟姆——一位睿智的灰鬍子男人——已經想出了合理的折中方案。而對耕地本無興趣的德格伯特也沒有反對意見。
埃德加走了出去。
結論模稜兩可。
埃德加往回走下山坡,腳步仍然很輕。似乎沒人醒來。很好。要是現在他被人發現,他找不到任何借口。一個奴隸逃走了,埃德加半夜醒來走在外面,毫無疑問,他們之前串通好了。這件事的後果是難以想象的。
「萬一他們發起喊捉怎麼辦?」
「也許他保證不了。」埃德加答道,「法就是法。」
「它漂走了。你沒綁緊。」
這太少了,村民們低語道。但他們僅止於不滿,並不至於反對。
他們兩人站起身來。睡覺的人有任何動靜都會讓埃德加警惕起來。他從鉤子上取下斧子,輕輕地走向屋門,然後往後看。
埃德加只希望利芙能說出真相。但她有這個勇氣嗎?
「中午已經過去很久了,」德格伯特說,「如果我們想在天黑之前到家,現在就得回去。」
「威爾武夫等得不耐煩了。」
他緩緩打開門。門嘎吱一聲,但聲音不大。
現在德格伯特想放棄,打道回府了,埃德加猜。
「你不是愛上布洛德了嗎?」
德朗竊笑:「這我不吃驚,蕾格娜小姐長得很美。」
「我知道她,」西奧貝爾特說,「我在酒館的時候注意過她。一個大概十四歲的女孩。」他似乎要說更多,然後掃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便改變了主意。埃德加猜他不僅僅是「注意」到了這個人。
德格伯特看向人群。「證據已經清晰了。」他宣佈道,「嬰兒之前就已經死了。埃德加的控訴無法被證實。」
「那我就不知道了。」德格伯特說。
德朗旁邊的燈芯草上有一條他的腰帶,上面的刀鞘里插著一把匕首。這是他的日常工具,用作切肉之類,跟布洛德的刀子一樣已經不再鋒利了。埃德加屏住呼吸。布洛德悄悄地將刀子從刀鞘拔出,埃德加覺得她肯定是要殺掉自己孩子的謀殺者了。她握住匕首,站起身來,然後將刀柄捆在自己平常用作腰帶的繩子上,朝門口走去。
「有人夜裡從這裏經過嗎?你們的狗叫了嗎?」
其他人點頭,大多數殘骸會涌到那裡去。
雖然德朗很壞,但他不笨。「船不見了,我的匕首不見了,奴隸也不見了。」他說。
埃德加將木柴放下,埃塞爾開始生火。
德朗說:「你們見過我的奴隸嗎?一個大概十四歲的威爾士女孩。」
還是別見到了,埃德加想,再見的話就說明你被抓住了。他說:「代我向布里奧克和埃萊麗問好。」
德朗繼續以嘲諷的語氣說道:「利芙在尖叫,你是怎麼聽到嬰兒在哭的?」
德格伯特問埃德加:「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在百戶法庭開庭當日,埃德加心懷忐忑,但心意已決。九-九-藏-書
德格伯特說:「我是一名司鐸,是社區教堂的總鐸,是這座村莊的領主。我應當繼續主持百戶法庭。」
「你昨晚放在哪兒就在哪兒。」利芙煩躁地說。她在早上從來沒什麼好脾氣。
埃德加很高興德朗打算跟著自己偽造的路線走。然而德格伯特並沒有那麼容易輕信別人:「她不是也有可能把船繩解開,讓它往一個方向漂,然後自己朝另一個方向逃走嗎?」
「那兩個男人花錢干我了。」布洛德說。
「我不確定我有沒有。」德朗說,「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但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這麼做的必要。」
原則上,百戶法庭的裁決是群眾最終共同決定的。但實際上,主持開庭的富裕貴族男人或者高級神職人員會在整個過程中處於主導地位。不過,判決結果仍然需要群眾一定程度的認同,因為畢竟一方難以強迫另一方接受完全相反的裁決。一個貴族男人可以用多種方式讓農民的生活變得艱難,但農民卻可以直接拒絕聽命於他。除了群眾的一致意見,沒有什麼組織可以強迫他人執行法庭的決定。因此,在法庭上,通常會有兩股大致相當的力量博弈,就像水手發現風的力量將他的船吹往一處,潮汐卻將船引向另一邊。
德朗叫來了利芙、埃塞爾、克雯寶和伊迪絲,以及修道院的所有神職人員。他們組成了一個地位顯赫的團體,他們的生活也或多或少地依賴德朗或者德格伯特。他們的誓言在村民們心中的分量有多少?埃德加猜不出來。
人們漸漸聚攏到一起,德奧爾溫神父正跟其中幾個最重要的人說話,尤其是每個村的村長。埃德加從以往參加百戶法庭的經驗中得知,德奧爾溫是在詢問他們有沒有需要在法庭上討論的事務,他會逐一與德格伯特溝通。
埃德加和他的狗並排走回去。
一小時之後,兩位旅客重新往馬背裝上行囊,埃德加划船載他們過河。
「實話。」
「我下次再跟你講整個故事。」埃德加說,「但現在我們必須表現得正常一些。我們就說我們不知道布洛德去了哪裡,不知道她為什麼不見了,但我們不擔心,因為她一定會回來。」
布洛德說:「我要在半夜起床,取下你的斧子,把斧刃扎進德朗胸口。」
埃德加指出:「那條船很小,只能坐兩個人。沒什麼用的。」
大家上船的時候,埃德加把自己的衣服穿回去。他又划船帶他們到了對岸,將船拴好。德格伯特說:「她現在就在河的這邊,從這裏到庫姆之間。」
德朗憤怒地說:「她應該在這兒的!」
「我不知道。」埃德加說。
「我有個更好的點子,」埃德加說,「為什麼你不逃跑呢?他們睡覺的時候,你可以偷偷溜走——到了晚上,他們總是會喝醉,不會醒的。現在就是個好時機——威爾士的突襲者還有兩天就要到這兒來了。他們晚上行動,白天藏匿。你可以跟你們的人一起走。」
他思考著,一方面,面對威爾士的襲擊,德朗渡口沒有任何防禦能力;假如維京海盜順著河流上游到達此地,這裏的人們也是束手無策的。另一方面,也許襲擊者認為這麼個小地方沒有值得搶的東西,除非他們知道卡思伯特和他的珠寶作坊。英格蘭是個危險的地方,埃德加想,東部有維京海盜,西部有威爾士人,中部還有德朗。
「這實在沒有必要。」
有一瞬間,埃德加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他是怎麼聽到的呢?隨後,答案來了。「兩個人同時出聲,我們一般是能聽見的。他們的聲音是不同的。」
埃德加向他們打招呼,說:「你們想過河嗎?」
布洛德孩子的墳墓還沒有長草。在翻過的土壤上,兩條交錯的平滑石塊組成了一個十字架,這肯定是布洛德自己放在上面的。她跪在十字架腳下,雙手合十,埃德加也與她一道祈禱。
「你不害怕嗎?德格伯特是這裏最有權力的人。」
「但在德朗把他扔進河裡之前,他死了,」德格伯特堅持道,「然而在那個時候,你把他想象成了活著的人。這就是你搞錯的地方,對吧?」
「那是你的船。」
德格伯特說:「還有人嗎?」
「發生什麼事了?」埃塞爾悄聲說。
埃德加再從酒館走出來的時候,德朗正提高音量,向眾人發言:「她偷走了渡船,一個女孩是不可能有力氣將渡船劃到上游去的,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她往下游的方向逃走了。」
「貝格斯坦死了。」薇恩說。
他往後退,觀察眼前的構圖。這完全像是一個缺乏經驗的人划船時失去控制,只能任由船在植被叢中纏成一團,擱淺在岸。
埃德加問:「婚禮是哪天?」
「不,小夥子,」德朗搖搖頭,「你犯了個錯誤。你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場謀殺案,其實並沒有。現在你又出於自尊心,不想承認自己犯了錯。」
直到有人搖埃德加的肩膀,他才醒來。他睜開眼睛,已是白天。叫他醒來的人是埃塞爾。他迅速瞅了一眼周圍,德朗和利芙還在睡覺。
德格伯特正在肆無忌憚地欺凌著利芙,但沒人能夠制止他。
德格伯特立即回應:「我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十八歲的造船匠教育什麼是上帝的意志。」
幸運的是,沒人知道,埃德加想,所以他們得按照自己最佳的猜測走,這條路線便是他們的最佳猜測。
埃德加點點頭,喊捉是將罪犯捉拿歸案的手段。法律規定,在百戶邑內,每個男人都有義務追捕罪犯。如果不這樣做,他們就要為罪犯造成的損失償還代價,通常是賠償損失的物品。男人們很少會拒絕,因為這對他們有利,而且追捕罪犯是令人興奮的事。要是布洛德跑了,德朗就會發起群眾喊捉,布洛德很有可能會被再次抓回來。
埃德加不介意,但他假裝不情願的樣子。他慢慢脫下鞋和外衣,光著身體,然後發著抖,滑進冰冷的水中。他遊了過去,取了渡船,又划著船回來。
「布洛德走了。」
「這是我問你的問題。」
塞爾迪克說:「那裡還有另一條船——修女們的船,我們可以借那條船去找布洛德。」
「有助誓人嗎?」
德朗渡口的百戶法庭成員由幾處散落的小居民區組成。巴斯福德是最大的村莊,但德朗渡口才是行政中心。按照傳統,社區教堂的總鐸是法庭的主持者。
天空多雲,月亮從雲層中探出頭來。河水閃著光,村莊卻被淹沒在幽暗之中。埃德加和布洛德沿著房屋之間的山坡往上走。埃德加擔心哪條狗會聽見他們,然後發出警報,但什麼也沒發生——鄉村裡的獵犬大概聽得出他們的腳步聲,或者嗅得出布林德爾的味道,或者兩樣都有。不管什麼原因,他們發現自己已經無須緊張了。
「你會被處死的。」
「昨天晚上,我的奴隸逃了。」德朗說。
庫姆到德朗渡口要兩天的時間,喊捉的人群到不了那麼遠。
德格伯特說:「你說呢,德朗?」
西奧貝爾特的妻子說:「大概是在半夜,那時我也起來了。」
德朗說:「我不行,我背不好。」
白天過了一半,他們在一個叫作朗米德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是百戶邑間的東南交界點。埃德加已經知道,這裏沒有人會看到一個逃跑的奴隸。他們從村民手裡買下了酒和麵包,坐下來休息。
卡思伯特真的可以,這是肯定的。因為他很軟弱。但埃德加提出的這個問題卻冒犯了他。「我沒見到什麼人被謀殺。」卡思伯特生氣地說,然後走開了。
德朗說:「埃德加過去取。他會游泳。」
埃德加猜他們是把貝格斯坦的屍體埋在樹林里了,這是為了省下請司鐸的錢。但這其實也沒多大關係,德朗不耐煩地說:「我們走吧。」
德朗贏了,但村莊里發生了一些變化。人們對德朗的態度變了,在酒館吃午餐的時候,埃德加靜靜地想。比如德格伯特的妻子伊迪絲,以及為社區教堂提供食物的貝比,以前她們路過酒館的時候會跟德朗聊聊天,但現在她們只和他簡單read.99csw•com說幾句,就匆匆趕路了。大多數晚上,酒館是空蕩蕩的,或者只有幾個人。德格伯特有時會來喝利芙的烈酒,但其他人離酒館遠遠的。為表服從,人們對德格伯特和德朗很禮貌,但並沒有什麼感情。居民們彷彿是在努力彌補他們沒能堅持的正義,而埃德加認為,上帝並不會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好的。」
埃德加估計布洛德偷德朗匕首是為了防禦在夜間路上遇到的危險。可即便是埃德加自己的刀子,在那種情況下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卡思伯特同樣試圖勸阻埃德加。埃德加在卡思伯特的作坊里製造過自己的新工具,那裡也是德朗渡口唯一的鍛造作坊。埃德加發現在那裡能聽到的消息比在庫姆要多——由於這個小村莊設備有限,每個人遲早會上那兒求助。埃德加用卡思伯特的砧打磨自己的新工具時,這位司鐸跟他說:「德格伯特對你很生氣。」
布洛德沒有跟著他。她正朝德朗俯下身。埃德加突然一驚:她是想殺掉這個折磨她的人嗎?她真的覺得自己可以悄無聲息地割破他的喉嚨然後走開嗎?要是真發生這樣的事,埃德加就會成為一個謀殺共犯了。
埃德加倒吸了一口氣。德朗的手正放在聖器上啊,他犯下的是偽證罪。但德朗似乎沒有察覺自己要付出下地獄的代價。
德朗回答:「它平時在哪兒就在哪兒啊,蠢小子。」
接下來,德格伯特邀請穆德福德的地方官奧法發言。威爾武夫郡長下令讓他再次搜尋鐵面人的下落,最近此人膽敢搶劫威爾武夫的未來新娘。奧法是個三十歲的高大男人,長著一個歪鼻子,也許是在戰爭中受的傷。他說:「我沿著南岸,在此地和穆德福德之間一路搜尋,詢問每個我遇見的人,就連那個臭熏熏的牧羊人薩馬爾我也問了。」人群中發出笑聲,人人知道薩姆(薩馬爾),奧法接著說:「我們認為鐵面人肯定生活在南岸,因為他總在那裡行竊,但我們同樣搜尋了一遍北岸。跟以往一樣,仍然不見他的蹤跡。」
埃德博爾德泄氣地哼了一聲,走開了。
「他已經死了,那個時候我一直這樣說,但沒有人聽我說話,利芙正在狠命尖叫,你就直接跳河裡了。」
她放開了他,沒再說一句話,便沿著小路走了。她沒有回頭看。
幸運的是,德朗與他的兄弟意見不一致。「她是往庫姆去了。」他說,「她覺得自己在那裡不會引起注意。大城鎮里陌生人很多。不像鄉村,每個旅客得先解釋自己是誰。」
卡思伯特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走那麼遠對他肥胖的體形來說很不容易。他說:「我們要怎麼過去才行?船可是在對岸啊。」
埃德加走到胖貝比的家,這樣他就可以說他在那兒也找過布洛德了。貝比在睡覺,他沒叫醒她。女人沒有必要加入喊捉,況且這個女人動作也太慢了。
「德格伯特是總鐸,是我們的地主。」
埃德加碰了碰布洛德的肩膀提醒她。他看到那是德奧爾溫神父。老人蹣跚幾步,提起長袍的下擺。埃德加和布洛德呆住不動。他們不能逃過人的視線,但他希望隱在暗處的他們足以騙過一個老人糟糕的視力。
「鐵面人要船幹嗎?」
埃德加知道埃爾曼說得沒錯,但這對他的決定沒有影響。「也許德格伯特可以隨心所欲,在末日審判時才得到懲罰,但我不能容忍一個孩子被殺害。」
可她什麼也沒做。
埃德加照德朗說的做了。
人群中發出了表示贊同的嗡鳴聲。他們有些人經歷過維京海盜的侵襲,而大多數人也認識經歷過襲擊的人。他們痛恨維京海盜。
埃德加被德朗公然的謊言激怒了:「當時他沒有死!」
「我猜是哪個小精靈把它解開了吧,」德朗譏笑道,「你是這個意思嗎?」
德格伯特做出受了侮辱的樣子。「你是在說我可能被收買嗎?你說這話是可能受到懲罰的。」
「對,」埃德加說,「我害怕。」
「不知道。」
他盯著她。她會做什麼?有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靜止不動。也許她想鼓起勇氣大聲呼叫,把德朗喊醒。
「萬聖節。」
埃德加聳了聳肩:「我喜歡這兩個名字的發音。」
布洛德逃了,埃德加雀躍地想。他的計謀成功了。他們已經在這次喊捉的徒勞路途中耗掉了能量。布洛德距離特蘭奇只剩一半的路程了。
助誓人是另一名宣誓者,他將發誓稱原告所說的是真的,或者助誓人也可以僅僅是一個誠實守信的人。助誓人的身份越高,誓言的分量越重。
德格伯特說:「德朗被罰款六便士。」
「這狗不是用來叫的,是用來咬人的。」
「但他的拖延會成為威爾士人的優勢。」
規則里並沒有賦予他安排議程的權利。在有些地方,最大村莊的村長會扮演這個角色。但德格伯特長久以來牢牢地掌握著這一特權。
但埃德加考慮過這個情況。「你走了之後,我會將渡船劃到下游,找個地方把船拖上岸,我自己再走回來。如果他們發現船不見了,肯定會覺得你偷了船逃走了,那麼他們也就會以為你為了儘快跟他們拉大距離,已經到了下游。這樣他們可能會朝著東面一路搜尋,而實際你前往的是另一個方向。」
米爾德麗德將手放在聖餐盒上說:「在神的見證下,埃德加所起之誓完全真實,毫無虛言。」
埃德加本想直接回到酒館,在安全舒適的地方躺下,但他答應過布洛德要給她偽造一條逃跑路線。
有一次,埃德加在吃東西的時候,布林德爾發出了警報。一個陌生人在靠近。也許是一個要渡河的乘客,埃德加從桌邊起身,走了出去。兩個穿著破舊衣服的人正牽著一匹馱馬從北邊走來,植鞣皮在馬背上堆得高高的。
餘光里,埃德加看到有人從司鐸的房子里走了出來。
「我想跟你們一起,」西奧貝爾特說,「但我會拖慢你們的速度。」
「但那船放在那裡幹什麼呢?」德格伯特說,「看著好像是布洛德把船劃到了那兒,可能是什麼原因使她決定步行了。」德格伯特已經拋棄了之前第二條路線的推斷,這正合埃德加的心意。
當埃德加正在建造新的釀酒房時,那些從他身邊經過的曾為德朗作證的人會露出羞愧的表情,並避免與他目光對視。有一天,在麻風島,當埃德加為修女派送一桶酒的時候,阿加莎修女走出來跟他說,他做了正確的事。「正義在來世會得到伸張。」她說。埃德加心裏感激她的支持,但他希望正義在今世也得到伸張。
那個晚上,埃德加的另一個哥哥埃爾曼也在酒館外面跟埃德加聊了聊。他用的是另一種策略。「光頭德格伯特是百戶法庭的主持者。」他說,「他的目的就是保證他的兄弟無罪。」
德朗說:「埃德加可以划船。」
德格伯特果斷地說:「我們這裏年輕小夥子夠多,沒問題。」他朝太陽掃了一眼,「但現在我們就得走了。」他站起身來。
「我覺得沒什麼不能假裝的。」埃德博爾德說,「我們剛剛在這個地方安頓下來沒多久。人們正在接受我們,你為什麼要添麻煩?」
埃德加的哥哥們曾企圖說服埃德加不去起訴這樁案件。他們不想惹麻煩。「德朗是我們的岳父。」埃德博爾德一邊說,一邊看著埃德加用他的新鎚子和新鑿子將一塊凹凸不平的石頭削成平整的長方體。
「捕馬人,」德格伯特說,「烏爾夫和薇恩。」森林里有一些小野馬,膽怯而靈活,不易被發現,也難以捕捉,更是抗拒馴化。捕馬人就是專門幹上述這類活兒的,他們往往粗獷而幹練,對動物手段殘暴,卻不善於與人交流。
「那他的屍體在哪兒?你也沒在教堂埋他。」
法庭審判每四周舉行一次。一般不管天氣如何,都在戶外舉行。儘管今日寒冷,卻天色明亮。一把大木椅擺在了教堂外的西面,一張小桌子放置在椅子旁邊。德奧爾溫神父是最年老的司鐸,他從祭壇下方帶來了聖餐盒——這是由卡思伯特製作的,一個有鉸鏈蓋的圓形銀質容器。聖餐盒側面刻有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圖案,裏面盛放著彌撒的聖餅,今天它會被用於宣誓儀read•99csw.com式。
最後,德格伯特從總鐸的房子里出來了,他坐在那把椅子上。
德朗說:「在神的見證下,埃德加所說之事和所控之罪不存在,我是清白的。」
德朗果斷地說:「我不想麻煩阿加莎,我要愁的事已經夠多了。走吧。現在那奴隸越跑越遠了。」
百戶法庭審判之後,德朗喝的酒比以前更多了,那個晚上也不例外。到了黃昏,他說話已經含糊不清。他的兩個妻子也在一旁攛掇他喝,因為他喝醉的時候總是出拳不準。夜幕降臨后,德朗勉強解開了皮帶,將自己裹在斗篷里,醉倒在鋪著燈芯草的地面上。
「對我來說已經是一切了。」她雙臂摟著他,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又緊緊將他抱住。她很少表達感情,這熱情讓他吃了一驚。
布洛德喊道:「六便士?」
他一走到外面,便意識到自己需要對消失的渡船表現出驚訝才行。
埃德加一邊走,一邊低頭往下看,藏起了一直湧上嘴角的勝利微笑。
在酒館里,德朗比以前任何時候脾氣都要壞。他會因為利芙遞給他的酒里留了殘渣而扇她耳光;他會一拳沖向埃塞爾的胃部,只因粥是冷的;他還會打布洛德的腦袋,將她擊倒在地,沒有任何原因。每一次,德朗的動作都非常迅猛,讓埃德加來不及干涉,而當德朗打了人之後,他會朝埃德加投向挑釁的一眼,彷彿在說,諒你也不敢做些什麼。此時,傷害已經造成,埃德加只好看向別處。
埃德加在門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等待裏面的呼叫聲,但他只能聽見河水的流淌。埃塞爾決定讓他們走。埃德加心裏的石頭再次落下了地。
「噢。」埃塞爾看上去若有所思,似乎在重新調整自己的假設,「那你為什麼要在半夜跟她一起出去?」
人群中一個女人在低語:「噢,可憐的孩子!」埃德加看到,那是埃巴,修道院的洗衣女工。即便是那些需要依靠德格伯特生活的人也震驚了。可這樣足夠了嗎?
「就從現在開始,我先去找些木柴給你生火。」
布洛德大聲喊:「他沒有!我不讓那惡魔碰我的孩子!」
埃德加大吃一驚,德朗也是。「那只有幾天就能到這裏了!」德朗說。
德格伯特說:「你希望請哪位助誓人嗎?」
埃德加走了出去,輕輕關上背後的門。
埃德加在庫姆見過奴隸作證,儘管這不是常事。於是他說:「法律不是這樣規定的。」
埃德加註視著村民。他們並不愉快,但他也馬上看得出,他們並沒有憤怒到想去反抗當地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他感覺噁心。德朗要逃脫這個罪名了,正義沒有得到伸張。
德格伯特轉向利芙。「當德朗把孩子扔下水的時候,除了德朗和他的原告,你是當時唯一在場的人。」他說得沒錯,當時埃塞爾在酒館里已經暈過去了,「當時你在尖叫,那麼現在,你能確定嬰兒當時是活著的嗎?你有可能是搞錯了嗎?」
埃塞爾入睡沒有其他人快,埃德加聽著她的呼吸,等待聲音出現平緩的節奏,她慢慢進入夢鄉。埃德加想起了四個月前自己躺在庫姆的家裡半夜失眠的情景。那個時候,他興奮地懷著與森妮在一起的憧憬,最終他迎來的卻是永遠失去她的凄涼。想到這裏,悲痛襲來。
埃德加幾乎要笑出來。他想問德朗,威爾士人有沒有野蠻到殺害一個新生兒的地步。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埃德加向布洛德看了一眼,她好像沒有注意到這句詆毀她故鄉人的話。
「我們知道,蕾格娜小姐在這裏住了一晚。」德朗驕傲地說。
五座村莊的男男女女都來了,其中包括孩子和奴隸。有些人騎馬來,而大多數人選擇步行。大家盡量到場,因為法庭作出的決定會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連阿加莎修女也出席了,雖然其他修女未到場。女人是不被允許作證的,至少從理論上說是這樣,但強硬的女人,比如埃德加的媽媽,就常常會發言。
他關上身後的門,低聲說:「謝謝你沒有告發我們。」如果她現在再告發也已經太晚了,因為這等於是在說,她看見他們走掉,但她什麼也沒做。這樣一來,她也是串通的一員。
德朗走上前去,將他的手放在聖餐盒上。
樹林里並不是沒有人。然而即便是鐵面人,現在應該也已入睡。要是有人醒了,在附近活動,布林德爾也會事先發出警報。不過埃德加還是將自己的斧子從腰帶上取下,以防萬一。
埃德加在庫姆多次參与過百戶法庭。很多時候,他的父親不得不對延遲付款的人提起訴訟。他的哥哥埃德博爾德少年時期不時犯點小事,也曾兩次被控與人在街頭打架。所以埃德加對法律和相關流程並不陌生。
埃德加拿起水桶。「別擔心,我去打水。」
這是個聰明的奚落,但旁觀人群已經被這件事的恐怖氛圍所感染,個個變得肅穆,沒有心情被俏皮話逗樂了。埃德加感到自己已經贏得了支持。人們正以贊同的眼光看著他。
這些埃德加知道。惱怒之下,他說:「但你是神的使者,卡思伯特。如果有人被謀殺,你真的可以保持沉默、袖手旁觀嗎?」
「他們會聽到你的故事的。」她親了親他的臉頰,「你是我的朋友。」她說:「唯一的朋友。」
他們繼續前行,為老人糟糕的視力感到慶幸。
河流中間靠右一點的位置,水流是最快的。布林德爾低著腦袋留意動靜。它嗅著周圍的空氣,雙耳豎起,傾聽每個聲響。他們經過了散布著村落和獨戶住宿區的茂密樹林。一隻貓頭鷹在鳴叫,布林德爾吠了一聲。
沒人回答。
「我不怪他,」德朗說,「如果他死了,卻留了蕾格娜小姐一個處|女身,那很可惜。」
德朗尖刻地說:「那不是他的船,那是我的船。」
德格伯特說:「阿加莎修女,當你發現孩子在淺灘上的時候,他是活的,還是死的?」
跟所有孩子一樣,埃德加從小就被教育,看他人解手是一種很不好的行為。可現在他正警惕地看著德奧爾溫,心裏還一邊祈禱這位老人不要抬起自己的目光。不過德奧爾溫一直在專心干他要乾的事,沒有興緻看這沉睡中的鄉村周圍的模樣。最終,德奧爾溫放下長袍,慢慢轉身。有一會兒,他的臉朝埃德加和布洛德轉來,埃德加心裏一緊,等待他的反應。但德奧爾溫似乎沒有看見他們,而是繼續走進屋去。
案件開始審判之前,埃德加又說:「德格伯特總鐸,您不能主持這次審判。因為被告人是您的兄弟。」
後來馬成了一個阻礙因素。它們在岸上的青草地走是沒問題的,但往前走還有茂密的森林,在相互纏繞的灌木叢和樹苗之間,馬就得被牽著走了。隨著任務變得更複雜,無論人或狗,原來的熱情和興奮漸漸消失。
利芙和德朗在打呼嚕,利芙是平穩的嗡嗡聲,德朗則是響亮的鼻鼾帶著呼氣聲。最後,埃塞爾的呼吸也平穩了。埃德加看著房間另一邊的布洛德,他能看到火光映照下的那張臉。她的雙眼睜著,等著來自埃德加的信號。
卡思伯特說:「阿加莎修女不會願意借的。布洛德孩子的死已經讓她對我們憤怒了。她可能還會覺得我們應該放布洛德走。」
一個小時之後,埃德加開始觀察左岸,想找一個把渡船停下的合適位置。這條船必須緊緊纏在河邊的植被上,足以讓一個瘦小的女孩解不開。他得做一個假證據,讓人簡單而清晰地推斷出一個故事來。只要有任何瑕疵,懷疑便會落到他的身上。一切必須令人無從生疑。
埃德加正想再說些調解的話,但他意識到如果自己顯得太冷靜,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他讓自己的真實情感流露出來。「你知道嗎,德朗?既然你對生活這麼不滿,那麼我就想你幹嗎不直接跳進那條破河裡,把你這條可惡的命淹死算了。」
埃德加絕望了。她明顯是在重壓之下驚慌失措,才做了假證。然而,利芙說出了德朗希望她說的話。
「過去十二小時,你沒見過她嗎?」德朗問。
人群安靜了。大家看著布洛德。
埃塞爾進屋去了。埃德加把木柴拿進來的時候,德朗和利芙醒了。德朗說:「我的匕首呢?」
「沒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