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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審判(九九八年) 第十七章 九九八年,二月

第二部 審判(九九八年)

第十七章 九九八年,二月

他們並不善於觀察。埃德博爾德聳聳肩,埃爾曼粗暴地說了一句:「聽著,埃德加,她老了,有一天她會死,只有上帝知道這一天是什麼時候。」
他馬上就看到那裡只有五個標記。
「不太能看得出來。」
如果採石場主加布欺騙的是郡長威爾武夫,他倒也不在意。威爾武夫有很多錢,再說,這跟埃德加沒關係。但當蕾格娜成為受害者的時候,埃德加的感受就不一樣了,也許因為她是個外國人,所以比較脆弱;也許,他哭笑不得地想,因為她漂亮。
這時候,輪到埃德加表示疑惑了:「我覺得他們不可能秘密舉行這樣的活動,不然他們在哪裡藏這些奴隸呢?」
埃德加藏起滿意的心情,露出一副由於被拒而失望,還有些許憤恨的模樣。「那再見了。」他說,然後走了出去。
埃德加跟著瑟利克朝果園旁邊的房子走去。瑟利克到門口的時候,轉過身,說:「你打算去哪兒?」
埃德博爾德說:「要是他能偷你的東西,他隨時會偷。」
木筏被拉上了岸,但埃德加的兩個哥哥沒有把石頭放在上面,這簡直是在給別人偷木筏的機會。埃德加躺在木筏上,拉上斗篷裹在自己周圍。他可能不會睡著,但守著貴重物品也不是件壞事。
「石頭到了。」
一陣沉默之後,他們聽見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聲音。奧爾德雷德馬上站起,把門敞開。
埃德加笑了。「很多像我這樣的普通人在那兒只是想做個生意。不過鎮上的確有很多來訪者,他們大多是水手,也因此造就了那個地方的特點。」
到達之後,他看見的第一個東西就是堆在河岸上的石塊。他的哥哥們把石塊從木筏上卸了下來,但沒有搬到釀酒房的旁邊。那一刻,他恨不得把他們殺了。
埃德加又問了個大胆的問題:「您還愛他嗎?」
埃德加為蕾格娜痛心不已,一個遠離家人和故土的外地人被英格蘭人無情地耍了一道。「可憐的姑娘。」他說,但他覺得自己的用詞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想法。
她想了想。他擔心自己說話無禮了,不過她只是說:「對。」
「庫姆是個縱慾的好去處。至少維京海盜燒毀它之前是這樣的,之後它大概也很快恢復過來了。有個叫馬格絲的女人在那兒有家妓院,好幾所房子里也有人在下大注賭博,那裡的酒館比教堂都多。」
「聖誕節的時候,他給每家每戶送了一頭小豬。」
瑟利克對這個問題並不驚訝:「我說不清。他想騙你嗎?」
「我能想象。」
埃德加並不驚訝,這個請求是不合理的。他提出的問題只是敲門進來的借口。
奧爾德雷德補充道:「他們可能會在社區教堂跟奴隸女孩舉行縱慾聚會,這樣更可信一些。」
這樣的陳詞濫調騙不過奧斯蒙德:「上次你跟德朗渡口那小夥子的對話被人聽到了。」
「真的嗎?」奧爾德雷德被勾起了興緻,「多久去一次?」
哥哥們離開之後,他仔細觀察著這堆石頭。之前他嘗試過將一個石塊切割成薄石瓦,但他發現這是個非常精細的活。石頭切割的厚度必須恰到好處:太薄,容易斷;太厚,木椽不能承受。但他相信自己的技藝已經有所長進了。
埃德加躺在地上,等待背部的疼痛有所緩解。他覺得有點好笑。德朗的表情看著好像是原本就知道自己多給了錢,可他卻為多餘的錢被還回來而感到驚訝。
山坡上傳來響聲,那是馬蹄聲和歡呼聲。聲音越來越大,軍隊出現了。領頭的是一匹鐵灰色的雄馬,眼裡透著狂野。騎在馬上的人穿著紅色斗篷,當然就是威爾夫了,但他的臉藏在一副全罩式頭盔裏面,頭盔上還插了一根羽毛。奧爾德雷德再仔細看,發現那副頭盔不僅由簡單的金屬做成,還刻有遠距離看不清楚的複雜圖案。奧爾德雷德估計那副頭盔僅作為裝飾之用,由此獲得眾人稱讚而已,如果真要上戰場,威爾夫應該不會戴那麼貴重的東西。
「是的,我也當場發現希爾德雷德在偷聽了。」
蕾格娜歡迎埃德加到自己屋裡來,以麵包配軟乳酪和一杯啤酒招待他。他想知道威爾夫和英奇的事,但又不敢問這種私人問題,所以他只是說:「剛才我去了一趟奧神村。」
奧爾德雷德回到修道院。快到禮拜儀式時間了,但他被召去見奧斯蒙德院長。
埃德加用原木簡單地做了一隻又長又寬的木筏。上一次他去奧神村的時候是沿著上遊走過去的,所以他知道路上沒什麼需要特別對待的障礙物,只是有兩處河水很淺,所以得拉著繩子拖著木筏走上幾碼。
到了早上,奧爾德雷德和埃德加去看軍隊啟程。
杜達一臉茫然,顯然已經不記得埃德加來過:「到村莊東面去,沿著朝北的道路走。」
德朗接過錢包,數數裏面的硬幣。「是九個。」他說,「好,好。」
加布把切好的一塊厚石板扔到了地上,一聲巨響,塵土四起。加布咳嗽幾聲,把工具全部放下,朝三兄弟走來。他認出了埃德加,說:「德朗渡口,是吧?」
埃德加堅定地搖搖頭:「我要把剩下的還回去。」
埃德博爾德說:「埃爾曼說得沒錯。這是個機會。」
「這是我們大家的啊。」埃爾曼說。
埃德加用一根長長的繩子把布林德爾拴住,接著,三兄弟就往酒館走去了。晚上,他們吃了好幾碗煮羊肉和很多黑麥麵包,每人還喝了一罐酒。埃德加註意到加布正和杜達在一處角落聊得起勁。
read.99csw•com布數好之後,將便士放進錢包。讓埃德加失望的是,他並沒有在賬目棒上做標記,只是指了指那堆石塊。「自己拿吧。」他說。
和埃德博爾德抬著最後一個石塊到河邊的路上之後,埃德加心中歡呼雀躍。他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麼,但能為蕾格娜做件好事讓他覺得挺高興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跟她說這件事。
「異教儀式,這對溫斯坦有什麼好處?」
「從我到那兒之後,他去了兩次。一次是米迦勒節的一周后,第二次大概是六個月以前。」
蕾格娜覺察出了他的反應,於是說:「抱歉。剛才我有點忘了,忘了你是個多麼認真的人,有著超出年齡的認真。」
但埃德加的另一個目的還沒有達到——他沒能確認加布是否有欺瞞行為。
「一袋石灰。我替你省了車馬錢,不過我再也不這樣了。」
蕾格娜若有所思地說:「其他村民是怎麼樣的?我從來沒有到那兒去過。」
埃德加計算著孩子的出生日期。他們是仲夏節前三天到達德朗渡口的,克雯寶在那之後沒多久就懷孕了。「天使報喜節三天前,孩子會降生。」埃德加說。埃爾曼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埃德加在數字上的能力在別人看來幾乎是一種奇迹,但他的哥哥們對此感到憤憤不平。
他們經過廣場,向城鎮的人們招手,人們也在拍手、歡呼。隨後,他們消失在北邊。
「我可以私下問你些問題嗎?」
「並非如此。在神的眼裡,那座教堂仍然是一種褻瀆。」
瑟利克說:「隨便說就行。」
埃德加沒有提前想好如何應對這個意外。他決定一邊搬石頭,一邊想。「我們要把石塊放到河邊去。」他對加布說,「可以用下你的手推車嗎?」
當最後一個石塊放到石堆上時,埃德加說:「我覺得如果讓布林德爾在這裏守一個小時,這些石頭是可以保證安全的,尤其現在天也快黑了。我們可以在酒館吃晚飯。你們兩個可以在那兒過夜,我在木筏上睡就好。天氣也不太冷。」
看到埃德加那雙閃爍著的淡褐色雙眼,奧爾德雷德的心跳加快了。「喜歡,但不是你認為的那種喜歡。」埃德加說,「但也無妨,反正伯爵的女兒是不可能嫁給造船匠的兒子的。」
換作他的兄弟們,他們就會咬下魚餌。他們會把這錢偷了,然後被發現。但埃德加只是還給了他。
「算了。」奧爾德雷德說,然後甩上了門。
瑟利克看看天色,估算時間。「這麼早還不至於,」他說,「杜達現在還沒吃飯呢。」
埃德加認識路,但他只是說:「謝謝。」然後就繼續走了。
他們對這事還挺能開玩笑的,埃德加想,這場不太正統的婚姻應該進行得不錯。
威爾夫的弟弟威格姆和兒子加魯夫緊隨其後,並排前行;然後是武裝士兵們,衣著不那麼奢華,但色彩明亮。他們後面跟著的是一群年輕男人——農民小伙和貧苦的鎮上青年,他們穿著破爛的普通棕色外衣,大多拿著自製的木矛,還有些人只有一把廚房用的刀或斧子,他們希望能在戰爭中改變自己的命運,搶回一袋珠寶,或抓回幾個值錢的十幾歲俘虜,賣為奴隸。
埃德博爾德答道:「埃爾曼一三五跟她睡,我二四六。」他咧嘴笑道:「周日是她的休息日。」
埃德博爾德說:「到家之後,我們還得再卸一次貨呢!」
乘木筏比埃德加在岸上走的時候速度要快,他們在中午時分到達了奧神村的大村莊。這裏的土壤是黏質土壤,八頭公牛組成的耕牛隊正在附近的田野里拉一隻重型犁,大塊的泥土像海浪拍打岸邊那樣升起又落下。遠處的男人一邊在犁溝里吃力地走,一邊播撒種子,小孩子們跟在後面大聲尖叫,把鳥兒嚇跑。
埃德加點點頭,這就夠了。對於加布的不誠實,瑟利克沒有證明什麼,但他也不怎麼懷疑。「謝謝你。」埃德加說,然後離開了。
他們的談話進入了一個親密瞬間,埃德加鼓起勇氣說:「奧爾德雷德跟我講了英奇的事。」
「聲色犬馬的巴比倫。」
埃德加擔心極了,胃裡就像堵了一塊硬物。「她怎麼樣了?」
埃德加註意到他用的詞是「我們」,但他沒指出這點。他說:「嗯,我想我們是可以花掉晚餐和住宿錢的,其他的肯定就要還給德朗了。」
她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謝謝你跟我講了奧神村採石場主的事。我很感激。」
「我能行的。」埃德加說,「能有機會跟蕾格娜談話,這也值了。」
卡思伯特說的。但埃德加沒回答他的問題。「我需要十個石塊。」他說。埃德加打開德朗給他的錢包,然後驚訝地發現裏面不止德朗所說的十二枚便士。事實上,他掃了一眼,看見了二十四枚。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發現他猶豫地皺著眉,也看到了裏面的硬幣。不過埃德加沒有給他們插嘴的機會,他不想在加布面前顯得遲疑不決。他打算之後再思考這個未解之謎。現在,他利落地數出了十枚便士。
「那他去庫姆幹什麼?」
「謝謝。」埃德加慢慢轉身,仔細看著牆上的賬目棒。有一根是剛剛刻下的,他看到了,棍子還是淺色的,很新。
一個頭髮灰白的女人坐在爐火旁,正拿著勺子喂一個小孩。埃德加抬起眉頭,有些驚訝——以瑟利克和他妻子的年紀,他們不像是這小孩的父母。瑟利克說:「這是我的妻子,伊德姬絲,還有我們的孫子埃爾德溫。我們的九-九-藏-書女兒分娩的時候去世了,她的丈夫去了夏陵,現在是郡長的武裝士兵。」
「不行,」加布說,「你們人太多了。而且你那個錢包里還有錢,你可以到酒館休息去。」
「我知道。這就是我要來見您的原因。我覺得您被欺瞞了。」
德朗渡口的土壤是輕盈的沃土,但他們的母親已經不再年輕了。埃德加說:「媽媽可以嗎?」
「也許不是。」
德朗露出一種邪魅的得意勁,表情很奇怪。
埃德加肯定是表現出來了,因為蕾格娜說:「我知道。他騙了我,他不忠,但我愛他。」
埃德加不解。德朗這種吝嗇的人發現自己多給了別人錢應該是驚恐才對,可剛才他只是表現得有點意外而已。
「也許是,但我已經決定不再與主教爭吵了。我也不會控訴你的謀逆,儘管希爾德雷德對此言辭激烈。不過,奧爾德雷德,我認真地跟你講,你絕對不能削弱我的權力。」
希爾德雷德說:「你被偷聽是件好事!這是你對院長的謀逆之舉!」
「剩下多少錢?」埃爾曼在數字方面不太擅長。
德朗看起來吃了一驚。
埃爾曼說:「其實就是躺著,沒別的。現在她也懷孕了,操不得了。」
「回了。」
其實埃德加不需要擔心。奧爾德雷德心裏想著別的事。「原來蕾格娜不知道威爾武夫的第一個妻子英奇還在。」他說。
跟上次一樣,加布和他的家人在採石場幹活。空地上有一大堆切割完成的石塊,這意味著交易進程很慢,對買主埃德加來說,這大概是件好事。有輛手推車放在那堆石塊旁。
「你們最好在木筏過淺灘之前,就把貨卸下來。」埃德加說,「不然可能會困在淺灘里。」
「不過也要小心,他即使不喝醉,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個對任何人有什麼好處?但還是會有異教徒。」
埃德加不得不表示贊同。
「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問題就在這裏。這座教堂並不富裕,德格伯特對溫斯坦而言也不過是個遠親。」
加布調侃一句:「他們是來保護你,以防被杜達欺負的吧?」顯然他聽說了埃德加上次來時跟村長發生的爭吵。
奧爾德雷德撓撓他光禿的頭頂。「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我一時想不出來。」
婚禮之後,埃德加差點就要告訴蕾格娜採石場主的欺騙行為,但他猶豫了。他必須完全確定才行,他不想給蕾格娜一個虛假警報。
德朗是在考驗自己。德朗故意在他的行程中設置了誘惑,看看他會做什麼。
埃德加費力地將自己對蕾格娜的思緒暫時放在一邊。
奧爾德雷德仍然在琢磨德朗渡口的未解之惑。那個地方在隱瞞著什麼事情。他很想知道為什麼那裡的普通村民對陌生人會帶著敵意。這是因為他們正在守衛一個秘密——除了埃德加和他的家人,所有人都知道。
「是去做什麼呢?」
奧斯蒙德說:「奧爾德雷德修士,我就直說了。我不想讓你成為溫斯坦主教的敵人。」
「不然你們還想怎麼樣,德朗付了錢就是讓你們干這活的。」
「她快做不動了。」
「當然。但我嫁的只有這一個。」
加布的妻子比說:「酒館可能鬧哄哄的,但是那裡的食物還不錯。」
其他修士已經離開了,修道院很安靜。埃德加突然感到不太自在——奧爾德雷德對他有點太熱情了。埃德加希望接下來不要出現什麼難為情的場面。他不想冒犯奧爾德雷德,但他也不想被奧爾德雷德擁抱。
「噢,是嗎?會嗎?」加布逗弄他。埃德加事先知道了他的價格,他可不怎麼高興:「誰跟你說的呀?」
之後他們沒再說話了。
「我想到河岸過夜,我想守住我的石頭。」
「奇怪了。平時他不是個大方的人。而且很吝嗇。」
「你很會算日子。也就是說,兩次是在季度結算日之後去的。他到訪那裡的目的是?」
「然後又要把貨再裝一遍嗎?太麻煩了。」埃爾曼咕噥道。
「我看見了。」
埃德加記得自己與女裁縫阿格尼絲之間的對話。「他們以為她已經死了。」他回憶道。
這句話很殘酷,但他們是在坦誠交流。「我想您是對的。」他說。
「十二便士。」
埃德博爾德說:「我看見你那錢包里有好多錢。」
原來如此。
「我是埃德加,他們是我的哥哥,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
「他給錯了。所以剩下的十二便士我們可以留著。每個人能分不少呢。」
埃德加吃了一驚。上次在她婚禮的時候,他已經跟她講過森吉芙的事了,現在她怎麼還能問出一個關於愛情的輕鬆問題來呢?「我不打算結婚。」埃德加簡短地說。
「心慌意亂。」
埃德加不是個賊,但加布是。他那根棍子上只有五個刻度標記,而埃德加買的是十個石塊。如果加布只記錄自己售出數量的一半,那麼他只需要向蕾格娜上繳一半的租金。而如果他要這樣做,他必須與村長勾結起來,因為村長負責確保村民們繳納的租金無誤。杜達可以上報加布的欺詐行為,除非加布用金錢收買了杜達。此時此刻,就在埃德加眼前,加布和杜達正一起喝酒,嚴肅交談,彷彿在商定什麼涉及雙方利益的重要事務。
眼下夏陵正忙碌著:蹄鐵匠正在給馬蹄釘鐵片;馬具商的鐵片已經賣光了;兩個轉動磨石的男人正把刀磨得鋒利;造箭商的箭供不應求。埃德加很快就找到了夏陵忙碌的原因:威爾武夫要去攻打威爾士了。
埃德read.99csw.com加想到有人竊取蕾格娜的東西,就很生氣。
奧爾德雷德掃了埃德加一眼,埃德加表情很平靜。奧爾德雷德鬆了口氣。
「我回來拿些東西。」
埃德加有個想法,但說出來讓自己覺得有點尷尬:「溫斯坦和德格伯特可能是……我是說,他們可能有某種……」
「你不該這麼吃驚。」她說,「你愛的是一個死去的女人。」
「進來吧。」
埃德加心中洋溢著喜悅。
布林德爾嗚咽幾聲,埃德加把狗拉到自己的斗篷底下。布林德爾可以讓埃德加暖和些,如果有人靠近,也會警告他。
「我想問你……」埃德加看了伊德姬絲一眼。
「我是奧神谷的新領主了。」
兩個哥哥放棄了。
埃德加聳了聳肩。他把斧子取下來,遞給埃爾曼。「你們兩個到樹林里砍兩根結實的木杆,我們抬著走。」他說,「我先看看石頭的情況。」
「要是德朗發現自己給錯了怎麼辦?」
埃德加看著他們消失在視線之外,然後沿路往夏陵出發。
他是對的。
埃德加朝修道院的方向走去,打算在那裡過夜。修道院矗立在城鎮中央,這是一座淺色的石頭建築,此刻正在為戰爭做準備。奧爾德雷德看到埃德加很高興,修士們正準備排著隊往教堂走去,參加第九課禮拜儀式,但這次奧爾德雷德可以不參加。
埃德加猜蕾格娜不是對誰說話都這麼直白的,他感到很榮幸。「我很抱歉。」他說,「您這樣被英格蘭人帶入歧途,我也覺得受了侮辱。」在他腦海深處,他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預想的那麼悲傷。不知怎麼,威爾夫沒能成為蕾格娜心中滿意的丈夫,也沒有讓他感到太不愉快。他把這自私的想法拋到一邊,說:「這就是我對採石場主加布那麼生氣的原因。不過,您知道我們英格蘭人不是個個那樣,對嗎?」
瑟利克說:「這麼說吧,如果要我發誓說加布是個誠實的人,那我會拒絕。」
奧爾德雷德馬上明白了過來,但他假裝沒聽懂:「當然,這位主教是我們基督教兄弟。」
奧爾德雷德想:現在又是哪一出?
他們繼續往前走,一分鐘之後,他們就在酒館外遇上了杜達。「問個好,小伙兒們,」杜達說,「你們來這兒有什麼事啊?」看到三個強壯的年輕人,他的攻擊性無疑被煽動起來了。布林德爾感受到了他潛在的敵意,跟上次一樣吼了幾聲。
她毫不猶豫地說:「愛。」
蕾格娜美麗的臉龐出現了受傷的神情。「這對我是個打擊。」她說。
埃德加不相信:「在英格蘭嗎?」
埃爾曼說:「反正呢,克雯寶沒法幫我們春耕了。媽媽得引著犁鏵,我們在前面拉。」
他的懷疑已被證實。
「嗯,那他去那裡幹什麼?」
「給我正在德朗渡口建造的新釀酒房買石塊。」
「然後他和德格伯特就會一起到庫姆去。兩次都是這樣。」
埃德加想幫奧爾德雷德的忙,但他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埃德加搖搖頭。「我想不出溫斯坦有什麼心思。」然後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過,有時他倒是會去那裡看看。」
「沒了。」
「我知道你是個明事理的人。」奧斯蒙德說。
他們輪流抬,休息的人就留在河邊,以免哪個膽大的過路人企圖偷上一兩塊石頭。待到日光退去時,三人已經雙肩發酸,兩腳生疼,石頭也只剩一塊了。
埃爾曼嘲諷地說:「德朗可不會感謝你。」
兄弟三人把木筏拖上了岸,為保險起見,埃德加把它拴在一棵樹上。然後他們往村莊走去。
「好,好。」德朗又說,然後回到酒館去了。
是的,埃德加想,就是這個原因。
「還有別的嗎?」
「你繼續說。」
埃爾曼說:「剩下的錢我們打算怎麼辦?」
採石場上沒人了。加布和他的兒子們也消失了,也許他們已經進了屋子。埃德加敲了敲門,走了進去。那家人正在吃晚飯。加布抬起頭,神色惱怒。
「我就是想問你這事。你生活在酒館里,也駕駛渡船,你能夠看到每天來來往往的人。那裡大部分的事你應該知道。」
與往常一樣,希爾德雷德與院長在一起。
他吃了一驚。
埃德加猛地又想到一件事:「我依稀記得我們還住在庫姆的時候,溫斯坦去過庫姆。年輕人對神職人員不太感興趣,所以那時我也沒太注意,不過他會住在自己弟弟威格姆的家裡。我記得我媽媽還說過,一位主教不是應該在修道院過夜嗎?」
埃德加往前望去,心裏想著,要證實加布欺瞞的罪名並不容易。他必須在不引起對方敵意的情況下,才能去證實。如果表現得太好奇,加布就會警覺。如果他暴露了自己的懷疑,加布會憤怒。真是一件怪事,犯了錯的人被發現錯誤后,倒常常會義憤填膺,彷彿別人的發現對他來說是個冒犯,跟他原來的罪過全無關係似的。更重要的是,如果加布知道自己被懷疑,他就會找個機會掩蓋真相。
突然,她似乎意識到他們聊得太遠了。她站起來說:「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你說得對。不過他們也可能舉行異教儀式,那就不需要奴隸了。」
埃德加決定跟瑟利克談談這事。瑟利克也在酒館里,他在跟一個穿著黑袍、剃了頭頂的男人聊天——這肯定就是村裡的司鐸了。等到瑟利克起身離開,埃德加就對兩位哥哥說:「黎明時分見。」於是他便跟了出去。
跟上次一樣,瑟利克在他read.99csw.com的果園裡,正在修剪樹枝。埃德加停下來跟他說話:「我這次又要惹上杜達了嗎?」
埃德加皺皺眉頭:「溫斯坦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在意?」
埃德加帶著他的那袋石灰,準備在未來兩天扛回去。「你這麼強壯真是件好事。」奧爾德雷德說,「我可能連兩個小時也扛不了。」
「你喜歡她。」
奧斯蒙德說:「聽著。我們在溫斯坦對待德朗渡口的事情上有分歧,但這件事已經解決了,現在無須再提起了。」
「我想您也是這樣的人。」
「當時我只是在問問題。」
「他會,但我不是他那樣的人,謝天謝地。」
埃德加說:「石頭是一便士一塊。我們在奧神村的酒館里花了一便士吃晚飯和睡覺,石灰四便士,還剩九便士。」
不管怎麼說,埃德加還是要去一趟奧神村。釀酒房的牆壁已經建好了,木椽也已經就位,但他還想在屋頂鋪設不易燃的薄石瓦。埃德加跟德朗說,如果他自己運輸材料,那麼他能以一半的價格得到它。事實的確如此。德朗也同意了,畢竟他總是迫不及待地想省錢。
埃德加大概一周見他的母親一次,他的哥哥們則天天跟她在一起。「她睡得好嗎?」埃德加問,「她胃口好嗎?」
在木筏拴著的情況下,三個人一起把木筏推回水裡,再把石頭裝上去。埃德加堅持說石塊要緊密相連地疊在一起,以免木筏發生漂移,不過河水很平靜,其實沒有必要這麼做。
哥哥們回來之後,埃德加把木杆削好,平行地放在地面。他和埃爾曼共同搬起一個石塊放到木杆上。然後他們跪著,一人在前,一人在後,兩手抓起木杆,起身將它們提到了臀部一般高的位置。
奧爾德雷德繼續說:「上次我看到了德朗渡口教堂的狀況,所以我向上面提議讓修士們去接管,而且大主教也同意了。但後來溫斯坦大吵大鬧了一番,奧斯蒙德院長就退縮了。」
埃德加要去告訴蕾格娜,她被加布和杜達聯合欺騙了。他琢磨,他可以明天去夏陵。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可以讓木筏沿著下游運貨回去,到時候,他就在鎮上沿著道路走回酒館。他需要石灰來做砂漿,可以在夏陵買了,然後扛回去。這可以幫德朗省下驢子馱貨的錢,他一定會很高興。
「不,不是我。不過,我買了十個石塊,但我發現他在賬目棒上只做了五個標記。」
「那裡有位叫瑟利克的老人,他看起來比其他人更明事理。」
埃德加在二月的寒風中走了很長時間,奧爾德雷德說:「你得進來暖暖身體。奧斯蒙德的屋裡有爐火,我們就坐那兒吧。」埃德加感激地答應了。
威爾夫進攻威爾士的目的是挫敗他們再次突襲的決心,然而威爾士人一般僅僅是鬧飢荒的時候才會突襲,所以這個懲戒效用甚微,埃德加是這麼看的。復讎才是真正的動機,他想。
埃德加把加布和賬目棒的事情告訴蕾格娜。「我沒法舉證您被騙了,但我敢肯定這一點。」他說,「您還是去看一下為好。」
「德朗說他給你的是十二便士。包里有多少錢?」
埃德加仔細打量她的身姿——干這事他從來不累——他推斷她還沒懷孕。蕾格娜結婚不過三個月多一點,所以還早。
英格蘭的進攻對威爾士而言會是毀滅性的打擊——它會擾亂整個耕作周期。男人和女人將喪失性命,所以耕種和播種的人會更少;少年男女會被抓捕,郡長和他的武裝士兵將他們以奴隸的身份售出從而獲利,所以威爾士能生育的人也更少。理論上說,從長遠來看,威爾士突襲者也會變少。
希爾德雷德露出懷疑的神色,他不相信奧爾德雷德有這麼真誠。
埃德加累得沒法走到酒館里。他把那袋石灰往石塊旁隨便一扔,整個人就癱在了地上。
然而,推著船篙把木筏划向上游並非易事,用繩子拖著它在淺灘走則更難,所以埃德加說服了德朗,分別給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每人一便士離開農場去幫自己的忙。
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已經瘦了,埃德加猜想自己應該也是這樣。一年前住在庫姆的時候,他們連微胖也說不上,冬天一來,必然還要再掉些體重。現在的他們仍然強健,只是體形單薄了,臉頰凹了下去,肌肉縮了,腰身也窄了。
可現在不是對抗的時候。「我很抱歉,我的院長閣下。」奧爾德雷德說,「我會更努力地記住我立下的服從誓言。」
「好好好。」
「好。」
他們沿著小路往河邊走。埃德加朝後面的埃德博爾德喊:「一起過來,我們需要有人看著木筏。」
「不行。」加布露出狡猾的微笑,「你本來就想省錢,你自己搬好了。」他走開了。
郡長的大院比以往還要忙碌。軍隊要在黎明時分出發,所有士兵都在做準備。他們正把箭磨利,擦亮頭盔,將熏魚、硬乳酪裝進鞍囊。
埃德加說:「我們可以在這裏過夜嗎?上次你很好心,給了我一個睡覺的地方。」
「結婚之後她才發現的,可那時候,蕾格娜的大部分僕人已經回到瑟堡了。威爾武夫又讓英奇跟他們的兒子加魯夫一起搬回了大院住。」
奧爾德雷德感覺內心交雜著恥辱和憤怒。一方面,他無心冒犯自己善良卻懶惰的上級;然而從另一方面講,一位神職人員無視邪惡是錯誤的行為。奧斯蒙德為了度過他平靜的生活而不惜一切代價,但修士除了平靜的生活,還有義務做更多的事。
奧爾德雷德決心一探到底。
「二十read.99csw.com四便士。」
德朗走了出來,看見他。「你回來了。」他說了一句多餘的話。
「不會特別費力的,」埃德加耐心地說,「回去的路是順流而下的。你們只需要注意別讓木筏靠近河岸就行。」
埃德加發現有些女人也已喬裝打扮,他好奇這是為什麼。隨後他想到,她們擔心這是與丈夫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所以她們希望自己好好記住它。
瑟利克聳聳肩:「不太有必要,但也不是不可以,晚上天氣很溫和。」
德朗遞給埃德加一隻小皮包,說:「裏面有十二便士。夠多了。」埃塞爾給他們做了麵包和火腿在路上吃,利芙還給了他們一壺酒解渴。
「希爾德雷德!」奧爾德雷德說,「我以為你在做禮拜呢。你是在偷聽嗎?」
希爾德雷德猶豫了。
讓他驚訝的是,蕾格娜親了親他的臉頰。「再見。」她說,「希望很快就能再見到你。」
「很高興見到您。謝謝您的乳酪。」他轉身要離開。
兄弟三人早早地出發了。登上船的時候,布林德爾也跳了上去。在狗的信條里,去別處總比被留在一個地方好。埃德加問自己,這是不是也是他的信條?他不知道答案。
埃德加一直在想他們什麼時候會談到這事。對此他沒說什麼。
蕾格娜的樣子變了。上一次埃德加見到她是在婚禮上,那時她的臉上泛著愉悅和希望的光芒。現在的她仍然漂亮,但不太一樣了——更像是滿月的光芒,明亮,卻冰冷。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沉著鎮定,身著一件十分合適的濃棕色衣服,但那女孩般的熱情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慍怒的決心。
埃德博爾德比埃爾曼要聰明,他說:「每人四便士。」
埃德加斷斷續續地睡了一晚上,第一絲曙光照射下來的時候,他就醒了。過了一會兒,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出現了,手裡拿著利芙給他們的酒壺,裏面裝了滿滿一壺奧神村的酒,還帶了一大條在路上吃的黑麥麵包。埃德加跟他們說,自己要去夏陵買石灰。
「你不幫我們把木筏划回去了?」埃爾曼氣憤地說。
奧爾德雷德說:「但這並不是我這麼迫切想跟你談話的原因。我想說關於德朗渡口的事。」
「我明白了。」他說,儘管他沒明白。
「我會去的。如果村長杜達以這種方式欺騙我,那他騙我的地方大概不止這一個。」
埃德加解開木筏的繩子,三個人上船了。「撐著船篙過去,把我放到對岸。」埃德加說。
埃德加要往東邊前行。他扛上石灰,離開了。
「加布是個誠實的人嗎?」
「德朗從來就不感謝我。」
「我們就一口咬定,錢包里只有十二枚便士。」
埃德加說:「還有一件事,」他把錢包拿出來,「你給我太多錢了。」
「愛情關係?可能吧,但我不這麼覺得。我對那種事情知道一點,但我看這兩個男人不像那個類型的。」
埃德加說:「你們的意思是讓我從德朗那裡偷十二便士,然後還要給出去八便士!」
埃德加不喜歡這個問題:「因為這是他的錢!」
「為什麼?」埃爾曼說。
我要做的,埃德加想,就是在我買完我需要的石塊之後,看著加布如何標記自己的賬目棒。如果他標記的是正確的數目,那麼我的懷疑就毫無理由;如果不是,我就會證明他有罪。
秋天的時候,西部的野蠻威爾士人突襲了威爾夫的領土,當時他正忙於婚禮,並未反擊,但威爾夫也沒有忘記。現在他集合了一小撥軍隊,對他們示以懲戒。
「為什麼溫斯坦要為了這一件雞毛蒜皮的事跟大主教吵架呢?」
第二天下午,埃德加回到了德朗渡口。他累垮了。扛著一袋石灰走那麼遠的路是個錯誤。他很強壯,但並不擁有神力。他的背部疼痛難忍。
三人過了河。埃德加在淺灘下船。他的哥哥們重新將船劃到河流中間,水流慢慢地涌了上來,推著木筏往前走了。
這是個寒冷的二月早晨,但是划著船篙、推著木筏往上游去的時候,他們還是累得出了汗。這木筏是一個人可以駕馭的,但兩人的話,一人一側能劃得更容易,這時候,第三個人就可以休息。平常他們不怎麼說話,但在這路上也沒別的事做,所以埃德加問:「你們跟克雯寶相處得怎麼樣?」
「什麼東西?」
埃德加對他的哥哥們說:「這位是杜達,奧神村的村長。」然後對杜達說:「我是想去採石場買石頭,跟上次一樣。」
不過,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說對了一件事,他們說德朗永遠不會感謝埃德加,埃德加也確實沒有獲得感謝。
埃德加沒想到這一點。他發現蕾格娜對治理有種敏銳的直覺,就跟他在木石建造方面的天資一樣。他對她的敬佩之情加深了。
埃德加看見有個正要走開的修士。
埃德加並不覺得這有多好笑。「面對那個胖酒鬼,我不需要別人保護。」他乾脆地說,「我是來買石頭的,這一次我自己運,我哥哥是來幫我忙的。這樣的話,每個石塊就可以省下一便士。」
「這個信息很有用。謝謝你。你多大了?」蕾格娜的聲音變得明亮,稍微尖利了些,「你現在已經到結婚年齡了。遇見哪個女孩了嗎?」
奧爾德雷德熟悉這種不可能的愛。他幾乎要說出來他的愛,但他忍住了。他不想讓自己對埃德加的柔情令他們兩人陷入窘迫。這樣他們的友情就會結束,而他現在擁有的也只有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