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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章 一〇〇二年,二月

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章 一〇〇二年,二月

蕾格娜將威爾夫帶到他往常的位置,然後坐在他身邊。有人給威爾夫倒了杯紅酒,他一飲而盡,又讓人斟滿。
「或許他們會懷疑你。你這個笨蛋,竟然反對建橋。你的意見註定無人理會,這一點你本該心知肚明。」溫斯坦往往會被德朗這種人的愚蠢行徑氣得火冒三丈,「但他們會想起,橋著火的時候,你人在夏陵,兩天前還有人見到你出現在郡長大堂呢,而且後天你會再次出現在那裡。如果有人聰明地意識到你消失的時間足夠往返德朗渡口一次,那麼我就會發誓說這段時間我們三人都在我家。」
奧爾德雷德說:「你在想誰呢?」
「他們會知道是我乾的。」德朗說。
「他懼怕亮光,脾氣暴躁,心情沮喪,而且記憶模糊。自從維京海盜重新發動襲擊以來,我已經見過好幾個頭部受傷的人,他的情況相當典型。」
他望著德朗渡口,回憶起蕾格娜第一次到這裏的那個雨天。她是那樣優雅高貴,如同一隻盤旋著降落枝頭的鴿子。他是不是立刻就愛上了她?或許當時真有那麼一點。
埃德加將碎布遞給奧爾德雷德:「看看這個。」
午餐快要結束時,威爾夫情慾勃發。他將手放在桌下,隔著羊毛裙撫摸蕾格娜的大腿,慢慢地越摸越高。
「你的橋簡直就是一個奇迹。」奧爾德雷德說。
埃德加的哥哥們對埃德加不管不問,而他卻總是對他們體貼照顧。不過,他們並沒有多少危險。「維京海盜不會洗劫獨立農場,因為這裏沒多少東西可搶。」
他們萬分小心,以免路上被人認出來。即便沒有隨從,想隱姓埋名也不容易。德格伯特的光頭特別惹眼,德朗的尖細嗓音獨一無二,溫斯坦自己則是此地最家喻戶曉的人物之一,所以他們裹著厚厚的斗篷,將下巴埋進褶皺里,還前拉兜帽,蓋住自己的臉——這副打扮在寒冷潮濕的二月並不罕見。他們行色匆匆,遇到其他旅客時,也傲慢地拒絕按慣例分享路上見聞。他們沒有去酒館或修道院過夜——雖然他們會在那裡受到熱情款待,卻不得不露出自己的臉——而在頭一個晚上投宿在森林中一戶燒木炭的人家。這家人粗魯無禮,很不友好,因為他們不得不從溫斯坦手上購買燒炭特許證。
德格伯特說:「他們會怪到逃犯頭上去的。」
沒過多久,幾乎所有村民都加入了救火隊伍。一些能游泳的人鳧過河,向浮橋遠端的大火發起進攻。但即便在浮橋這一頭,埃德加也絕望地發現,他們已經輸掉了戰鬥。
相反,埃德加卻全心全意地渴望自己能最終得到蕾格娜。他想要同蕾格娜做|愛,他想要娶她,他想要早晨醒來時看到她與自己同床共枕。他想要不可能成為可能。
溫斯坦慶幸自己同加魯夫一起參加了戰鬥。如果他不在,那孩子肯定已經遇害了。親冒矢石不是一位主教應該做的,但溫斯坦可不是普通主教。
「放了鹽的稀飯,」威爾夫悶悶不樂地答道,「還有一壺淡啤酒。對貴族來說這太寒酸了。」
威爾夫似乎拿不定主意。他當然應該三思而行,蕾格娜想,他就坐在自己妻子身邊,而過去五個月里,他妻子在一刻不停地照顧他——他不能拋下妻子,去追一個奴隸女孩。
埃德加註視著將滅未滅的余火,評估著火災造成的損失。浮橋遠端已經徹底消失了,而靠近他們的這一頭,餘燼依然閃爍著紅光。整座橋在朝下游嚴重傾斜。
「但願如此。」
「要有信心。」奧爾德雷德說。
「夏陵。我不知道為什麼,想必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護牆會延伸到房舍背後的山坡上——先經過貝比家,然後是塞爾迪克和埃巴家、哈德溫和埃芙伯格家、雷根博爾德·羅珀家、布卡·菲什家,最後是我家——然後右轉直達河邊,將新教堂的基址包圍進來,以防有一天我們真能開工。」
埃德加知道,奧爾德雷德愛上了自己。但奧爾德雷德的愛情是無法開花結果的,因為埃德加絕不會做出回應。他永遠不可能愛上奧爾德雷德。
「他八成是去抗議這座橋影響了他的生意。」

溫斯坦和威格姆明智地退到一邊,在各自的領域維持著權威。溫斯坦在主教管區read.99csw.com說一不二,威格姆則在庫姆呼風喚雨,但他們沒有號令全郡的能力。加魯夫的傷已經痊癒,但同維京海盜那一戰的慘敗令他的聲譽蕩然無存,如今已經沒人相信他能擔當大任。而很早之前,吉莎就喪失了對大院的影響力。蕾格娜依然佔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
「他們總是溯河而上發動攻擊——他們會在穆德福德受阻,那裡有一段河道特別淺。」
蕾格娜愕然地盯著威爾夫,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她無法掩飾自己的痛苦。這太過分了,我受不了,她想。
修士們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老塔特維說:「願上帝保佑她的靈魂。」
「哦,我們一定會建起新教堂的。」奧爾德雷德說。
埃德加想起庫姆海灘上那艘維京海盜船的殘骸,「他們的船很輕,可以拖過淺水河段。」
但這兩段感情還是有區別的。奧爾德雷德似乎已經滿足現狀。他肯定自己絕不會同埃德加犯下罪行,因為埃德加絕無此意。
「也可以行房了。」希爾迪說。
「那會兒是半夜,幾條燃燒的碎布不會吵醒任何人。你大可以慢慢干。點燃碎布后,你就悄悄走回山上,不要發出聲響。到別人聽不見的地方才能跑。我會在這兒等你,馬也留在這兒。」
「把那東西拿開,」威爾夫說,「刺得我眼睛疼。」
威爾夫痛吃狂飲,對男人們的每個笑話都爆笑不止,似乎又變回了過去那個自己。蕾格娜知道,這隻是幻覺,因為只要同威爾夫談論嚴肅話題,他就會立刻露餡兒,而蕾格娜意識到自己在不遺餘力地保護他。每當威爾夫說了什麼蠢話,蕾格娜就會故意大笑,彷彿他只是在打趣;倘若他的話實在愚不可及,蕾格娜就會暗示大家他喝的酒太多了。蕾格娜驚訝地發現,無論男人表現得多麼像白痴,都可以用醉后玩笑來開脫。
埃德加大窘。「浮橋需要維護。」他說,「如果有人照管的話,它可以用上一百年。」
阿加莎修女率領兩名修女乘小舟趕到。
威爾夫已經有差不多一年沒在大堂用餐了,但蕾格娜並沒有糾正他的錯誤。她幫威爾夫穿好衣服,然後扶著他穿過大院,走了一小段路,便到了大堂。
蕾格娜長嘆一聲,「會有好轉嗎?」
就在這時,卡爾文進來了。
其他村民陸續趕來——貝比、布卡·菲什、塞爾迪克和埃巴、哈德溫和埃芙伯格,還有雷根博爾德·羅珀。他們紛紛跑到河邊,埃德加發現他們全空著手,不由得又惱火又喪氣,沖他們喊道:「拿罐子來!你們這幫白痴,拿罐子來!」人們也意識到沒有裝水的器皿就幾乎幫不上忙,於是便返回家中尋找所需的工具。
埃德加會心一笑。他高興極了,尤其是在經歷了最初的失敗之後。「這是你想出來的主意。」他謙虛地說。
他猛地拉開門,走到房外。他看到了駭人的一幕——橋著火了,刺鼻的氣味就是從那裡發出的。橋上躥起十幾簇邪惡的火苗,它們在水面的倒影狂歡般舞動著身軀。
看到村裡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埃德加由衷地感到高興。他同奧爾德雷德一樣,對這裏充滿了感情。他們都希望村子能繁榮興旺。幾年前,這裏還只是又臟又亂的蠻荒之地,只有幾戶貧苦人家,養著兩個懶惰而貪婪的兄弟——德格伯特和德朗。而如今,這裏已經有一座小修道院、一家賣魚鋪子、一位聖人和一座橋。
埃德加親手締造的傑作正在熊熊燃燒。
三人離德朗渡口越近,被認出來的風險就越高。第二天,離目的地還有一兩英里的時候,三人遭遇了驚險一刻。對面走來一家人——女人抱著嬰兒,男人提著一桶想必是從布卡·菲什那裡買的鰻魚,後面還跟著兩個沒精打採的孩子。德朗嘟噥道:「我認識這家人。」
德朗說:「我搬不了桶。我的背不好,一個維京海盜……」
他果然想要了,蕾格娜尋思道。
「但你將它變成了現實。」
埃德加聽見震耳欲聾的嘎吱聲,如同巨人發出的呻|吟,然後是某種巨物撞擊水面的聲響。他轉過身,看見浮橋遠端已經墜入河中。
希爾迪將蠟燭挪到威爾夫身後,以免光直射他的臉。希爾迪用指尖摸了摸傷口,滿意地read.99csw.com點點頭。「您吃得怎麼樣?」她問,「早餐吃的什麼?」

德格伯特之所以憎惡奧爾德雷德,是因為奧爾德雷德將他趕出了可以舒舒服服混日子的社區教堂。溫斯坦的仇恨則來得更複雜。奧爾德雷德一次又一次地挑戰他的權威,每次,溫斯坦都懲罰了他,但奧爾德雷德就是不長記性,這簡直把溫斯坦氣瘋了。每個人都應該畏懼他,反抗他的人絕不應該有出頭之日。溫斯坦的致命詛咒必須應驗。如果奧爾德雷德可以反抗他,那其他人也會跟風效仿。奧爾德雷德是牆上的一道裂縫,終有一日會讓整棟建築崩塌。
溫斯坦沒有理會德朗的抱怨:「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將碎布浸入焦油,綁到橋上,最好是綁在繩子和較小的木製構件上。慢慢來,綁緊嘍,別草草了事。碎布全綁上去之後,用干樹枝作為引火物,把所有碎布一條條點燃。」
「護牆的其他部分修築在哪裡?」
埃德加想讓蕾格娜也來看看。他渴望得到蕾格娜的欽慕。他想象著蕾格娜用那雙海綠色的眼睛望著他,說:「太了不起啦,你真聰明,竟然知道怎麼造浮橋,這看上去真完美。」一種溫暖的感覺傳遍埃德加全身,彷彿喝了蜂蜜酒一樣。
奧爾德雷德說:「德朗在夏陵。不可能是他放的火。」
橋上已經人流如織。大家過河是來買魚或參加禮拜的。聖誕節那天,教堂里擠了一百多人,共同見證了聖阿道弗斯的「挺立」。
過了一陣子,溫斯坦將更多的柴火添進火堆,讓另外兩人躺下休息。「我來守夜。」他說。
「你是說,它原本是拴在橋上的?」
埃德加跑到酒館,邊捶門,邊呼救。不一會兒,布洛德開了門。她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黑髮蓬亂糾纏。「帶上水桶和水罐!」埃德加大喊,「快!」布洛德表現出令人驚訝的冷靜,立刻從門后取出一個木桶遞給埃德加。
這讓埃德加的思緒轉到另一個話題上。他說:「我們早晚需要修一道護牆。」
埃德加聞到有東西在燃燒。
溫斯坦冷靜下來。「誰會管我們為什麼做這個?」他質問道。儘管他強忍著沒發作,但聲音中仍然透著憤怒,另外兩人面露懼色。「我們不會被絞死。」溫斯坦用更和緩的語調說,「如有必要,我會發誓證明我們的清白,而主教的誓言可是相當管用的。」他又將小酒瓶遞出去。
蕾格娜沉默不語。她已經對同威爾夫做|愛毫無興趣,但倘若威爾夫想要做,她當然也不會拒絕。她有大把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她可以忍受未來同一個自己不再愛的男人發生親密行為。
看樣子,修復是完全無望了。
德朗說:「被發現的話,我會被絞死的。」
希爾迪面露愧色,彷彿對自己正在報告的情況負有責任一樣:「已經五個月了,卻沒有好轉的跡象。」
而威爾夫卻站了起來。
利芙發出痛苦的尖叫,立刻站起來,拔腿就跑,不辨方向地跑離本可以救她一命的河水。埃塞爾追上去,但埃德加反應更快。他丟下水桶就跑,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利芙,卻發現她已經嚴重燒傷,臉上的皮膚黑漆漆的,已經裂開了。埃德加將利芙摁倒在地。沒時間帶她回河邊了——到不了那兒,她就會死的——他索性脫下外衣,裹住她的腦袋,悶熄了火苗。
埃德加瞥見燒毀的浮橋下游不遠處的岸邊有什麼東西,不禁疑竇叢生,全然不顧自己渾身赤|裸,徑直走到岸邊,將那東西撿起來——是一條還沒燒光的碎布。他嗅了嗅,不出所料,布條浸滿了焦油。
蕾格娜覺得這等於是說「不會」。她付給希爾迪兩個銀便士。「謝謝你對威爾夫這麼溫柔。」
每人過河要付四分之一便士,回去又要付四分之一便士。修士們有了一項收入,而且收的錢在不斷增加。「是你做成了這件事。」奧爾德雷德對埃德加說,「謝謝。」
當然,或許蕾格娜再也不會回德朗渡口了。這裏又不是什麼重鎮要津。
不,蕾格娜在心底哀鳴,怎麼會這樣!
而溫斯坦對此無能為力。
埃德加光著腳跑下山,對寒冷渾然不覺。就在他跑到河岸的這一小段時間里,火燃得更旺了,但他覺得,只要能潑大量的九*九*藏*書水上去,橋還是保得住的。他步入河中,雙手捧水,澆到燃燒的木料上。
卡爾文站在門口,也對威爾夫報以微笑,然後轉身離開,腦袋微微一擺,邀請他跟上來。
溫斯坦感覺很不舒服,渾身在疼,畢竟這把老骨頭已經快四十歲了。他問自己,真的有必要同德格伯特和德朗在森林里露宿嗎?但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他必須確保他們徹底而且謹慎地完成了這項工作。但凡重要任務,他都必須親自監督,唯其如此,方能穩操勝券。
埃塞爾頓時淚如雨下。
「我知道。桶由德格伯特負責。你提那袋碎布。」
但這遠遠不夠。火勢蔓延極快,大家根本來不及撲滅。
「抗議?找誰抗議?」
埃德加不知道蕾格娜會不會再來這裏。
「顯然是你愛的人。」奧爾德雷德說,「你臉上都寫著呢。」
但事實擺在面前。蕾格娜竭力控制住就快奪眶而出的淚水。
布洛德拿了一件斗篷給埃德加。過了一會兒,埃德加才意識到,剛才橋頭只剩他一人。布洛德肯定是回他家拿的斗篷,她還帶來了他的鞋。
夜漸漸深了,溫斯坦卻意識清醒,高度警覺。棘手的難題把他逼得簡直就要發瘋了,根本沒有睡意。他不時喝幾口紅酒,但每次都不多。他將木柴添進火里,讓火苗勉強維持不熄滅。
威爾夫看了蕾格娜一眼,好像吃了一驚,然後他挪開目光,對滿屋的用餐者解釋起來。「太意外了。」他開口道,眾人哄堂大笑,「太意外了,我發現有人叫我。」
「所以我們首先需要加固河堤,一直要加固到拐彎那裡。」埃德加指著上遊河道右折的地方,「我的意思是築一道土牆,某些地方可能還要覆蓋木頭或石頭以增強防護。」
「我過一會兒就回來。」威爾夫邊說,邊朝門口走。
蕾格娜點點頭。這個她自然注意到了。
「不錯。」希爾迪說,「我覺得您已經可以恢復正常生活了。了不起。」她站起身,「跟我到外面來一下,蕾格娜。」她說。
埃德加驕傲地觀察著那座橋。正如奧爾德雷德設想的那樣,河兩邊分別向河中央伸出一排船,如同兩座一模一樣的半島。每排船用纜繩拴在岸邊牢固的錨樁上,同時保證橋能夠小幅移動。埃德加造的是平底船,但高矮不一,靠近岸邊的船很矮,越靠河中間的船越高。這些船由橡木橫樑連接,橫樑支撐著一組木質結構,上面鋪著木板作為路基。橋中間最高的位置開了個缺口,以便河船通行。
溫斯坦點點頭:「逃犯是有用的替罪羊。」
「是過很久。」
「你覺得它是怎麼著火的?」其他村民開始聚攏在埃德加身邊,聽他講話,「沒有風暴,也沒有閃電。房子可能著火,因為房子中央就燃著一團火。但這大冬天的,什麼東西能讓一座橋著火?」
埃德加問:「不然還會有誰?」
希爾迪說:「您感覺怎麼樣?」
覺得午夜已過的時候,溫斯坦叫醒了德格伯特和德朗。
他們站在教堂外,俯瞰著下面那條河。兩人都披著厚厚的斗篷,抵禦嚴冬的寒氣。埃德加還戴著一頂毛皮帽子,但奧爾德雷德只是權且用兜帽罩住光頭。
奧爾德雷德點點頭,「那是因為德朗不在,大家不用看他那副臭臉。每次他不在家,酒館里的客人都會更多。」
「他去哪兒了?」
埃德加披上斗篷,但身體哆嗦得厲害,穿不上鞋,於是布洛德蹲在他面前,幫他穿好。
蕾格娜注視著接生婆希爾迪仔細檢查威爾夫。希爾迪讓威爾夫直挺挺地坐在凳子上,然後將蠟燭舉到跟前,查看威爾夫頭上的傷口。
埃德加當即意識到,這隻是杯水車薪。他不由得驚慌失措了片刻。他停下來,深吸幾口氣,環顧四周。每座房子都被抹上了橙紅色的火光,但其他人還沒醒。「救火啊!」埃德加拚命大叫,「大家都快來救火啊!浮橋著火啦!著火啦!」
蕾格娜點點頭。
午餐已經開始。蕾格娜發現溫斯坦主教和德朗都在桌邊。威爾夫和蕾格娜進來的時候,眾人的交談和說笑都停了下來,然後滿堂鴉雀無聲,大家都驚訝地盯著他們——事前沒有人通知任何人威爾夫會來。然後,掌聲雷動,歡呼如潮。溫斯坦邊鼓掌,邊起立,最後所九_九_藏_書有人站了起來。
溫斯坦踢了一下馬,讓它小跑起來,他的同伴也催馬跟上。那家人散到路兩邊,溫斯坦一行默默地從他們身邊騎過。他們連忙躲避飛揚的馬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騎手是誰。溫斯坦覺得危險已經解除。
「一條浸了焦油然後點燃的碎布,顯然是落進了水裡,沒有燃盡。」
卡爾文肯定偷偷離開了餐桌,換了身衣服回來,蕾格娜想,因為這會兒她穿著一件黑裙和一雙紅鞋——黑裙讓她顯得更成熟,而紅鞋讓她看上去就像個妓|女。她還把臉洗乾淨了,渾身散發著年輕女孩特有的健康與活力的氣息。
「就從利芙的釀酒房外的碼頭開始。」
「我發現火的時候,橋上有十多處在燃燒。如果是意外失火,著火點只會有一個。這肯定是蓄意縱火。」
溫斯坦取出一隻小酒瓶,大喝一口,遞給另外兩人輪流嘗嘗,然後他開始下達指令。「你們必須把那桶焦油搬進村子。」他說,「你們不能騎馬,這樣會弄出聲響的。」
沒過多久,他們就離開大路,拐進一條近乎看不見的林間小徑。
這些蕾格娜全都知道。
希爾迪望向蕾格娜的眼睛。「他吃了熏火腿,喝了紅酒。」蕾格娜平靜地說。
溫斯坦、德格伯特和德朗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離開夏陵。他們始終牽馬而行,直到出城。只有幾個信得過的僕人知道他們要走,溫斯坦決定不能讓別人知道此事。一匹馬馱著食物和飲料,此外還有一隻小桶和一個大袋子,但他們沒有帶武裝士兵。他們要去執行一項危險的秘密任務。
蕾格娜離開希爾迪,返回屋內。「希爾迪說你可以在大堂用午餐了。」蕾格娜對威爾夫說,「你想去嗎?」
「那你哥哥們的農場就在護牆外面了。」
「我也認識。」德格伯特說。
「不,你才不是呢。你做這個是因為你恨奧爾德雷德。你們都是。」
埃德加赤|裸的身軀終於感到了寒冷,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儘管蕾格娜已經有將近一年沒有擁抱過男人,可一想到要同丈夫親熱,她還是忍不住感到沮喪。但她會遂威爾夫願的。她現在的生活就是如此,她必須習慣。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德格伯特說。
胖貝比接過布卡的話茬道:「這要是德朗乾的,那他就燒死了自己老婆。」
「頭痛,」威爾夫答道,「除此之外,我感覺良好,從沒有這麼好過。」
埃德加的房子里總是煙熏火燎的,英格蘭的每戶人家都是如此,但此刻,這種味道卻不一樣,更刺鼻,甚至有點難聞。清醒后,埃德加首先想到了焦油;然後他意識到事態緊急,連忙驚恐萬狀地跳起來。
現在換作德格伯特打頭。林木逐漸茂密,他們必須下來牽馬而行。德格伯特將他們帶到一座殘破的屋子裡,這兒多半曾是一個林中居民的家,很久之前便被捨棄了。雖然牆壁上遍布裂縫,屋頂搖搖欲墜,但好歹提供了一處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們度過了第二晚。
奧爾德雷德說:「有人放火。」

然後,他放聲痛哭。
德朗採集了一捆木柴,用燧石生火。德格伯特卸下馱馬身上的物資。夜幕降臨時,三個男人總算可以盡情放鬆一下了。
另外兩人依言躺下,將自己裹進斗篷。溫斯坦則繼續直直地坐在那裡。他只能猜測什麼時候到午夜。或許準確的時間並不重要,但溫斯坦必須確保他們動手時,村民已經沉入夢鄉,而修士們還有幾個小時才會做黎明前的晨禱。
深夜裡傳來布林德爾的低吼,但這聲音沒有喚醒埃德加。恍惚之中他聽到了狗叫,但他覺得那只是布林德爾聽到夜裡有熟人從房前經過時發出的微弱提醒。埃德加知道自己不需要做出回應,於是他繼續睡覺。
「那東西看上去也挺沉的。」
蕾格娜跟著希爾迪走出門時,剛好響起了午飯的鈴聲。「他的身體已經複原。」希爾迪說,「既然傷口愈合了,那他也不需要再躺在床上了。今天就讓他在大堂用午餐吧。只要他願意,也可以讓他騎馬了。」
「如果他們真的來了,那也只會從河上發動攻擊,而不是陸地上。」
過了一會兒,狗又叫起來。但這次不一樣,叫聲中充滿急迫與驚恐,彷彿在說:快起來,快,我好害怕read.99csw.com
卡爾文立刻吸引了威爾夫的目光。
威爾夫臉上浮現出幸福的微笑。
「我也一樣!」德格伯特說,「別發牢騷了。我們做這個都是為了你啊!」
「沒有人說得准。全憑上帝的安排。」
一開始,奧爾德雷德還有點摸不著頭腦:「什麼東西?」
「我願隨時為您效勞,夫人。」
竟被奧爾德雷德看出有心事,埃德加一時愕然,不知如何作答。
與此同時,大火轉眼間就吞沒了一切。焦油的味道消失了,但平底船在猛烈燃燒,現在,就連橡木橫樑也著了火。
埃德加搖頭道:「這是你堅持不懈的成果。你經歷了一個又一個挫折——大部分是姦邪之徒對你的蓄意打擊——但你從未放棄。你每次被打翻在地,都會爬起來重新開始。我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阿加莎修女來到埃德加身邊,彎下腰,輕輕將埃德加的衣服從利芙腦袋上拿下來。衣服被燒焦了,羊絨上還沾著利芙的頭髮和面部皮膚。她摸了摸利芙的胸口,看有沒有心跳,然後悲傷地搖了搖頭。
在男人們爆發的狂笑中,威爾夫走了出去。
「每年,維京海盜都會劫掠英格蘭西部,而且越來越深入腹地。如果我們的村子這樣繁榮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成為他們的目標。」
「問到點子上了。」埃德加道,「威爾武夫明顯依然卧病在床,而蕾格娜才不會對他抱有多少同情。」
「但會是誰乾的呢?」
「謝謝。」埃德加說。
奧爾德雷德一臉懷疑:「我在這兒從沒覺得危險啊。」
這時,奧爾德雷德帶著所有修士衝出修道院,人人手裡拿著罐子、瓶子和小桶。「去下游那邊!」埃德加一邊揮舞胳膊,一邊大叫。奧爾德雷德率領修士們從浮橋的另一側進入河中,開始舀水滅火。
德朗的大老婆利芙八成是昨晚喝得酩酊大醉,起床時依然睡意昏沉。此時,她從河裡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埃德加發現了她,擔心她可能東倒西歪地栽進火堆。她雙膝一軟,跪在河邊淤泥中,側身倒了下去。她好不容易又爬起來,但頭髮已經著了火。
「老天。」奧爾德雷德萬分欣喜,「你過譽了。」
藉著已經暗淡的火光,埃德加看見自己的兩個哥哥——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正從農舍沿河岸趕來,克雯寶緊隨其後,一手抱著十八個月大的貝奧恩,一手牽著四歲的溫妮。現在,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
「這倒是真的。」
「看在上帝的份上,坐下。」蕾格娜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別犯傻。」
「瞧那些過河的人。」奧爾德雷德說,「我們贏啦。」
威爾夫在門口停住,轉過身。他一向對如何把握時機才能達到戲劇性的效果有著本能的直覺。
聽到這裏,布卡·菲什發話道:「肯定是德朗乾的,他恨這座橋。」而布卡恰恰相反,他愛這座橋——拜這座橋所賜,他的生意能翻幾倍。
威爾夫笑開了花,但又一臉迷茫,似乎在努力回想這女孩是誰。
此話不假。
無人作答。
埃德加沖入河中,開始將水大桶大桶地澆到火焰上。不一會兒,布洛德就帶著埃塞爾趕來救火,她們抱著一個大陶罐;利芙也來了,她搖搖晃晃地端著一隻鐵鍋。
等待午夜來臨的時候,溫斯坦仔細思考了他同父異母的兄長威爾夫的病及其對夏陵的影響。儘管不是人人清楚,但溫斯坦心裏跟明鏡似的——威爾夫並沒有完全康復。威爾夫的指令依然主要通過蕾格娜下達——她決定該做什麼,然後假裝那就是威爾夫的意願。巨人伯恩依然掌管著威爾夫的私人衛隊,德恩治安官依然指揮著為數不多的夏陵軍。威爾夫康復的主要價值只是讓他確認蕾格娜的權威罷了。
但做白日夢是毫無用處的。埃德加改換話題道:「酒館生意真好啊。」
蕾格娜之於埃德加,正如埃德加之於奧爾德雷德。埃德加愛蕾格娜,但這份愛永遠不可能有所收穫,蕾格娜永遠不可能愛上埃德加。那只是一段完全無望的單戀罷了。
「別揭我的底啊。」威爾夫惱怒地說,「我知道自己早餐吃了什麼。」
希爾迪繼續道:「但您肯定已經注意到,威爾夫的神志仍然同以前不一樣。」
「當然!」威爾夫說,「不然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