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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六章 一〇〇三年,六月

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六章 一〇〇三年,六月

這才是明智的做法,蕾格娜想。如果孩子死了,或者母親死了,一切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這在分娩中乃是常見之事。
「那您聽到過關於蕾格娜下落的線索嗎?」
埃德加如遭雷擊,呼吸幾乎停滯了。難怪蕾格娜會陷入絕望的深淵。她沒瘋掉實屬奇迹。
「我們在造橋。」
埃德加正要問孩子預計何時出生,埃爾夫加突然如夢初醒般猛然跳起來,大叫道:「嘿,你們幹嗎呢?」
蕾格娜橫眉怒目地站起來。「我寧可去死!」她大叫道,「國王絕不會逼我嫁給強|奸我的男人吧?」
「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你。」
「你要帶蕾格娜去見國王?」
蕾格娜起身道:「見到你很高興。」
「我沒說你在磨蹭,我是問你還要多久。小修道院需要錢!」
埃德加小心翼翼地不壓到她肚子,但用力摟住了她的肩。雖然感到隱隱作痛,她卻全不在意,因為觸摸到埃德加讓她感到了莫大的滿足。他們就以這樣的姿勢摟抱了好久。
「但願入秋前可以投入使用吧。」
埃德加並不怎麼關心小修道院,也討厭奧爾德雷德說話的語氣。最近,他發現好幾個朋友跟自己越來越合不來了。所有人似乎都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麼東西,這樣的索求讓他覺得不勝其煩。「我只有一個人!」他說。
「見你重獲自由,我心裏爽快極了。」
「趁埃塞爾雷德還沒有建議您嫁給威格姆,您應該請求他對你的未來暫不做決斷,等孩子出生后再說。」
蕾格娜沉默不語。埃德加覺得自己看見了她眼中閃爍的淚花,但房裡太暗,或許那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象罷了。
巴薩有點遲疑,但只是答道:「好的,夫人。」這句話大家早就說慣了。
埃德加沒笑。
「當然。」
「是的。她想見埃塞爾雷德國王,這是再自然不過的。」
「據我們所知,沒有。他既沒有正式任命威格姆當郡長,也沒有命令他們交出蕾格娜。」
木樁插穩之後,武裝士兵抓住了德朗。
「問吧。」蕾格娜說。
「恰恰相反,」溫斯坦和顏悅色地說,「蕾格娜希望避開公眾的視線,離群索居,哀悼亡夫一年。我主動提出她可以使用這處人跡罕至的營地,以免被外人打擾。她感激不盡地接受了我的提議。」
那天晚上,他問德恩是否聽到過這條流言。德恩說聽過。
卡特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埃德加!」她惶恐地環顧四周,「你來這兒太危險了。」
奧爾德雷德低聲說:「這就是秘密監獄了。我們應該在被發現之前離開,去夏陵叫德恩過來。」
「我可以派些修士來給你當苦力。」
「需要多久?」奧爾德雷德問。
蕾格娜轉身背對他,埃德加走出了房間。
「那我就是一個幸福的男人了。」
「釋放她完全沒問題。」溫斯坦說,依舊裝出一副和藹可親、通情達理的模樣,「她也表達出想返回夏陵的願望,我就是來這裏護送她回去的。」
「我知道。」
「沒錯,我們已得到消息,只是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到。」
她搖了搖頭。
埃德加朝蕾格娜邁出一步,但她起身後退。
蕾格娜的所有東西似乎都在。她的長袍掛在牆上的釘子上,好像已經晾曬過。大部分箱子看上去也在,裏面裝著她的刷子、梳子、香薰油、腰帶和鞋子,就連珠寶也原封未動,只是錢不見了。
這一夜,德朗準會凍僵的,埃德加想,但他還不至於因此喪命。
「過會兒,我跟廚房長說一下。先暫時別對任何人提這事。」
德朗說:「你心愛的諾曼女人蕾格娜,我聽到一些關於她的流言。」
埃德加聽見馬嘶聲,從手頭的活兒上抬起頭。布洛德也走出釀酒房來查看。不一會兒,大多數村民聚集到河邊。儘管已經入夏,天氣卻很涼爽,微風拂面,甚至讓人感覺有幾分寒意。天空灰濛濛的,看樣子就要下雨了。
「現在我沒錢付給你,但我很快就會有的。」用不了多久,諾曼底的信使就會抵達。
福爾克里克說:「繼續走,你倆。」
河的這一邊,燕麥已經成熟,他家人的農田剛由翠綠轉為金黃。埃德加可以看見遠處埃爾曼和克雯寶正在彎腰除草。孩子們跟在他們身邊——五歲的溫妮已經足夠大,可以幫著除草了,但貝奧恩只有三歲,還只能坐在地上玩泥巴。在離埃德加更近的地方,埃德博爾德站在水深及腰的池塘中,提起一隻捕魚籃,檢查裏面的成果。
埃德加反覆思考著德朗那句嘲弄他的話。當然,這可能是德朗瞎編的。或者,乾脆流言就不是真的,許多流言都是不實之詞。但保不齊蕾格娜真的懷孕了。
德朗說:「這總能讓你笑了吧。」
蕾格娜返回自己的房子,德恩治安官帶著兩名手下來見她。「您需要侍衛。」德恩說。
所有人都想見蕾格娜,好奇如今她是何等模樣。蕾格娜同每個路過的人交換著目光,堅決不讓自己表現出飽受屈辱、怯懦畏縮的樣子。一開始,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然後決定謹慎行事,紛紛向蕾格娜鞠躬。她同幾個人說了話,得到了熱情的回應。她猜或許大家特別懷念威爾武夫和蕾格娜治理大院的那個時期,因為威格姆不大可能像他們那樣和藹可親。
奧爾德雷德還帶來一張摺疊的羊皮紙,這是他在繕寫室製作的威爾武夫遺囑的副本。「您覲見埃塞爾雷德國王的時候,或許這個能作為證據派上用場。」
兩人分開的時候,埃德加眉開眼笑,就像一個跑贏了比賽的男孩。蕾格娜也報以嫣然一笑。「你怎https://read•99csw•com麼樣了啊?」她問。
福爾克里克說:「你迷迷糊糊快睡著了,孩子。他們藏在樹林里呢。」
埃德加和奧爾德雷德從這樣的缺口往裡深入了好幾次,但每次都無果而終,找到的只是與世隔絕的農舍、農田,還有一座聞所未聞的小村子。就在他們快到斷枝酒館的時候,埃德加註意到一個地方,今天應該剛有幾匹馬經過,因為灌木叢中垂著折斷不久的小樹枝,小路上落著新鮮的馬糞。他的心跳驟然加速,道:「我想這兒就是了。」
埃德加向捕獸人告辭,爬上巴特里斯,沿著來路慢跑起來。
「我不願意等。」埃德加斬釘截鐵地說,「前往夏陵要兩天,返回斷枝酒館又要一天半。我可等不了四天。說不定蕾格娜會在那段時間被轉移走。如果此刻她被關在老狩獵營地,那我今天就要去見她。」
「那你就走啊。」
「別犯傻了!」
奧爾德雷德雙眉緊鎖,「說起來,二月的時候,我也遇到了同樣的怪事。」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從夏陵回來,途中遇到威格姆朝反方向趕路。我還以為他肯定上這兒來了,生怕他又惹出了什麼亂子。可我回來之後,戈德萊夫兄弟卻告訴我,他們連威格姆的影子都沒見過。」
「或許您應該給他們配備像樣的武器,我推薦厚重的皮革短上衣,不僅冬天可以保暖,還能起到一定的防護作用。」
「那也成。」奧爾德雷德說,就像他還有別的選項一樣。
最後,奧爾德雷德高聲道:「夠了!」
埃德加知道奧爾德雷德是對的,但現在距蕾格娜只有咫尺之遙,他實在沒辦法強忍著離去。「我得見見蕾格娜。」他說。
「橋造好了沒?」
中午回到德朗渡口,埃德加看到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他當即明白溫斯坦一行並沒有在此處停留。德朗渡口本就不大,倘若他們停了下來,埃德加應該看得到有人在酒館外面,看得到喝酒的男人和吃草的馬。
「你回去叫德恩過來。就算他們把我關幾天,我也不在乎。」
「當然。」
「謝謝您保管我的錢。」
奧爾德雷德長嘆一聲:「有你幫忙,我知道我們很幸運。抱歉煩擾了你,但我們真的非常想儘快看到浮橋完工。」
「是啊。」德朗說,「但你們得小心,要是這座橋也燒了,看你們的臉還往哪兒擱。」說完,他哈哈大笑,轉身進了屋。
胖貝比也在圍觀的群眾中。「你說了。」她說,「我就在你邊上,我聽見了。」
又過了一周,錢終於送到蕾格娜這裏。護送這筆錢的是奧爾德雷德院長。自從蕾格娜失蹤后,奧多和阿德萊德每三個月從諾曼底送來的現金由奧爾德雷德保管。
「該死。那他會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沒有,除非他踮著腳尖,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我在國王軍中效力,被維京海盜的長矛刺傷了。」埃爾夫加驕傲地說,「正在一點點康復,但要等再好些之後,我才能戰鬥,所以他們把我送回來了。」
蕾格娜垂下目光。
奧爾德雷德院長對眾人說:「埃塞爾雷德國王下令在此地造橋,」他又說:「德朗卻威脅要燒掉它。」
「我又臟又臭。」
埃德加和奧爾德雷德沒有去過狩獵營地。不管有沒有真的著過火,那裡都已經荒廢多年。威爾武夫先是去打了很久的仗,回來時又身負重傷,而他死後,威格姆便到別處建了狩獵營地。
埃德加說:「真希望他下地獄。」
奧爾德雷德站起來:「我先走了,您好好想想吧。」
埃德加頓時糊塗了:「那就怪了。我在路上看到他帶著一隊人馬匆匆經過,他們應該就是到這裏來的啊,他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啊。」
「我要所有人回家去找桶或者罐子,然後帶回到這裏來,趕快。」
埃德加瞪大了眼睛。
「或許我們可以請別的建築匠來幫你。」
「我必須待在這裏,等國王過來。」
「還沒有,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埃爾夫加拉開門閂,埃德加走入屋內。門在他身後哐當一聲關上。
「或許他會覺得,最簡單的答案就是讓您嫁給威格姆。」
埃德加難以置信地瞪著溫斯坦:「你要帶她回大院?」
埃德加的視線越過卡特,朝她身後的木屋望去。窗戶上釘了木條,窗板根本打不開。門外橫著一根沉重的門閂,一個侍衛坐在門邊的長凳上,臉別向一邊,挖著鼻孔。埃德加認出那人是夏陵的一個叫埃爾夫加的男孩,他的右臂上纏著髒兮兮的繃帶。
但這句話對蕾格娜毫無影響。
「沒有。」
埃德加正要重新開始工作時,發現德朗似乎有話要說。
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低聲交談突然被身後的一聲大喝打斷:「你們到底是誰?」
埃德加點頭道:「我會暫時離開這裏去買鐵。你會邀請我用餐嗎?」
「那邊。」福爾克里克朝空地遠端的一座房子點了點頭。
德恩說:「我先把卡德沃爾和杜多克借給您,直到您能僱到自己的侍衛為止。」
奧爾德雷德換上一副威嚴的腔調。「我是德朗渡口小修道院的奧爾德雷德院長,我是來同蕾格娜夫人談話的。」他說。
「八月。」
「我這就走。」埃德加邊說,邊朝門口走去,「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的。我知道會的。」
「放開我!」他一邊叫喚,一邊掙扎。
蕾格娜高昂著頭,莊嚴地走過大院。
埃德加問:「她也會對我說同樣的話嗎?」
埃德加道:「你倒是說話啊。」
「埃塞read.99csw.com爾雷德國王肯定對威格姆的所作所為深感不悅。」
更重要的是,蕾格娜想,這樣就會為她爭取到時間去重拾同埃瑪王后的友誼,並將王后發展為自己的盟友。而在法庭上,沒有什麼比盟友更寶貴了。
蕾格娜需要重新組建僕從隊伍,於是她決定首先招募吉爾達。「你願意來為我工作嗎?」她在吉爾達起身離開時問,「或許也可以帶上你女兒薇爾諾德?」
埃德加進屋的時候,蕾格娜注意到他衣冠楚楚,身穿精緻的羊毛外衣,腳蹬皮鞋,雖然沒有佩戴珠寶,皮帶扣環和尾端卻有銀飾。他開始發家致富了。
奧爾德雷德肯定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但嘴上說的卻是另一件事:「埃塞爾雷德會欣然應允的,因為這樣他就不會得罪任何人。」
德恩帶著武裝士兵前往修道院,他們可能會在那裡過夜。埃德加希望他們喜歡吃豆子。
不過,他們猜得到,有人要受到懲罰了。
埃德加曾經千百次想象過當下這一刻——幸福的微笑,纏綿的擁吻,蕾格娜緊貼著他,在他耳邊囁嚅著柔情與喜悅。但現實同想象天差地別。
「我同你一起去。」奧爾德雷德說,「但我們不請治安官德恩帶上人手同我們一起去嗎?」
「再見。」他說,「我很快就會再見到你的。」
如果他們是帶著接生婆去照顧蕾格娜的話,那埃德加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蕾格娜的囚禁之所。
埃德加大惑不解。溫斯坦這是安的什麼心?他口蜜腹劍,這自不待言,但他的真實意圖到底是什麼呢?
「別擔心。」他說,「蕾格娜在這裏嗎?」
不過,埃德加和奧爾德雷德大體知道老狩獵營地的位置。在德朗渡口和斷枝酒館之間必定存在一條從大路通往南面森林的小徑。埃德加和奧爾德雷德的任務就是找到它。如果狩獵營地果真被燒毀廢棄,那他們就很難完成任務,因為小徑的入口已被荒草淹沒,稍不留神就會錯過。但倘若那場大火只是用來掩人耳目的謊言,那前往營地——無論是運送物資,還是護送接生婆——就只能繼續走那條小徑。如此一來,路邊必定會看到一個灌木遭碾壓、樹苗被毀壞后形成的缺口。
「如果我們生活在法治社會,那麼這就足夠了。」奧爾德雷德坐到凳子上,身體前傾,平靜地說,「但您也知道,如今在英格蘭,人比法大。」
「是的。」奧爾德雷德說,「我們得知,八字鬍斯韋恩洗劫威爾頓之後揚長而去,埃塞爾雷德到得太晚了。維京海盜早就前往埃克塞特了,所以我們的國王又率軍奔那兒去了。」
「謝謝。」蕾格娜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上哪兒可以僱到侍衛呢?」
然後,埃德加聽見了孩子們的聲音。
埃德加瞬間僵住。他想要走開,卻邁不開腿。
埃德加註視著這隊人馬朝德朗渡口的方向絕塵而去。為什麼溫斯坦會護送一名接生婆?先有流言說蕾格娜懷孕,現在又有接生婆匆忙趕路,難道這一切只是巧合?有可能,但埃德加打算假定其中必有關聯。
士兵們脫掉了他的衣服,引得眾人拊掌大笑。
「笑吧,你倒是笑啊。」德朗說。
「溫斯坦沒有從這裏經過嗎?」
埃德加伸出雙臂要抱蕾格娜,但她沒有撲入他懷中。
「沒錯。」
埃德加吻了吻蕾格娜的嘴唇。蕾格娜讓自己的嘴在他嘴上停留了很久,然後他便離開了。
看來傳言是真的了。「我聽說了。」
「如果我能籌到錢,雇一個能幹的建築匠協助你,你覺得進度能加快點嗎?」
埃德加轉身走出樹林。「你好,卡特。」他平靜地說,「你沒事吧?」
埃德加在用錛子削橫樑,那是一種斧頭一樣的工具,但刃是弧形的,刃垂直於柄,用來將一段木料的表面颳得光滑平整。過去,這樣的工作對他來說是一種樂趣。他能從刮過的木頭的新鮮氣味中,從利刃中,最重要的是,從對自己所創造的結構的清晰的、合乎邏輯的想象中獲得極大的滿足。可現在,埃德加工作起來卻毫無樂趣,就像一架不停轉動的磨盤一樣,根本無需動腦。
回過神之後,埃德加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擠出三個字:「我愛你。」
「然後你會來德朗渡口嗎?我們先前的計劃仍然行得通。只要有必要,你可以一直在女修道院里避難。我們可以從容不迫地討論……討論我們的未來。」
埃德加沒有打水,只是雙臂抱胸,駐足觀看。德朗這輩子也不會忘了今天吧,他想。
埃德加敲了敲門,門馬上開了。
埃德加繼續用愛意綿綿的低沉嗓音說:「為什麼不行?」
第二天早上,卡特從廚房借了一隻大鐵壺,燒了一壺水。她和蕾格娜將孩子們從頭到腳洗了一遍,然後自己也洗了澡。穿上乾淨衣裳,蕾格娜開始覺得自己總算更像是人,而不是圈養的牲畜了。
上午過半,他們來到一家名叫斷枝的路邊酒館。酒館老闆截了腿,所以給酒館起了這名字。埃德加給巴特里斯餵了把穀子,然後放它去池塘飲水,到周邊吃草,自己同捕獸人和幾個當地人坐在長凳上,一邊曬太陽,一邊吃麵包和乳酪。
「他們走的肯定是海岸那條路,因為這次埃塞爾雷德沒有經過夏陵。」
第二天,蕾格娜就帶著卡特和孩子們離開了狩獵營地。他們坐的是把他們載到此地的那輛大車。他們出發得很早,在夜幕降臨時便抵達了目的九九藏書地。兩個大人筋疲力盡,孩子們卻哭鬧個不停。他們一進屋,就全睡了。
「所有人都信以為真啊。」
司廚叫巴薩。蕾格娜走到他面前說:「早上好,巴薩。」
埃德加和奧爾德雷德轉身進入小徑。路越走越窄,但最近有人經過的證據卻越來越多。此刻,埃德加在希望之外也開始感到恐懼。他可能見到蕾格娜,但那樣一來,他也可能碰到溫斯坦。那個邪惡的主教會做何反應呢?埃德加身邊的奧爾德雷德看上去倒是毫無懼色,但他多半只是覺得上帝會庇護他。
村民停了下來。
「謝謝,夫人。」

「那是誰的?」
他並不希望途中追上溫斯坦,那樣反倒會引起麻煩。但他們應該就是去德朗渡口的。或許他們會在那裡過夜,或者繼續前進,前往庫姆。不管怎樣,埃德加可以繼續在一段距離之外小心追蹤他們,直到他們抵達目的地。
房間里十分昏暗,窗戶被窗板封住了。空氣污濁刺鼻,簡直就像郡長大院里的奴隸房,晚上,那裡不允許奴隸外出解手。蒼蠅圍著角落裡一個蓋住的罐子嗡嗡亂飛。地板上的燈芯草幾個月前就該換了。老鼠在腳下窸窸窣窣地爬來爬去。屋裡又熱又悶。
「您同主教說過話嗎?」埃德加劈頭就問。
奧爾德雷德的樂觀精神和雄心壯志頗具感染力,如今,大多數村民對未來懷著熱切的憧憬。不過,埃德加不在此列。過去六年,他同奧爾德雷德取得的所有成就對他來說只是苦澀的回憶。他所思所想只有蕾格娜。蕾格娜被囚禁在某個地方痛不欲生,他卻對此無能為力。
他們穿過空地,但還沒走到屋子跟前,溫斯坦就推門出來了。奇怪的是,見到埃德加和奧爾德雷德,他只是流露出幾分驚訝,絲毫沒有慌亂。「看來你們找到這地方了!」他興高采烈地說。
「可這裏同斷枝酒館之間沒有任何地方可去啊。」
村民和修士欣然從命。他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也有極少數人拒絕參与,其中就有德朗的女兒克雯寶與她的兩個丈夫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
「該死。她已經被囚禁快十個月了。」
教堂進行了擴建,修道院也有了一座石質建築,兼做學校、圖書館和繕寫室。半山腰上,埃德加房子的對面已經慢慢清出了一塊場地。如果奧爾德雷德夢想成真的話,將來某天,那裡將建起一座更大的教堂。
埃德加仔細檢查了一下工地。他已經用維京戰斧砍掉燒焦的殘木,讓無用的黑渣順流漂走,將部分焚毀的木料堆在河邊,準備用作柴火。他還在河兩岸重新立起牢固的系纜墩,然後迅速造出一批簡單的平底船,將它們連接起來,固定在系纜墩上,作為承載浮橋的躉船。這會兒他正在製造放在船上支撐路基的木質結構。
「沒關係的,夫人。」
「但那座營地燒毀了。威格姆在奧神谷又建了一座新營地,那裡的獵物更豐富。」
「您是說,威格姆作惡之後,卻能全身而退?」
「是的。」卡特吞吞吐吐地說,「她懷孕了。」
蕾格娜失蹤之後,埃德加經歷過許多次令人振奮的希望和令人心碎的失望。他告訴自己,這次可能又會空歡喜一場。但這條線索八成會帶給他答案,想到這裏,他不由得精神一振,樂觀的情緒驅散了沮喪,至少暫時如此。
「我自己也沒見著她。」溫斯坦說,「剛才我一直……很忙。」他回頭朝敞開的門裡瞅了一眼,埃德加覺得好像看到了阿格尼絲。
讓埃德加更加吃驚的是,騎馬者當中有一個瘦小的白髮女人,他認出此人是夏陵的接生婆希爾迪。
「有道理。」奧爾德雷德說,「我去給馬上鞍。」
布洛德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埃德加眯眼看著溫斯坦。有時候,寡婦確實會為了悼念亡夫而隱居一段時間,但她們往往會去女修道院,而不是狩獵營地。難道這世上會有人相信這種騙小孩的鬼話嗎?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厚顏無恥的謊言,但或許其他人還是會上當。溫斯坦就是利用類似的狡猾伎倆逃脫了偽造貨幣罪的指控。埃德加說:「我堅決要求你立即釋放蕾格娜夫人。」
他走進修士的屋子,看到奧爾德雷德在,後者問:「你這就回來了?忘了什麼東西嗎?」
這證實了另一條流言。
蕾格娜遲疑了。上次他們的相遇讓她深以為憾。當時她太厭棄自己,以至於整個人都麻木了,無法理智地交談。埃德加肯定也對她懷了別人的孩子大為不快,再加上見到她那般自暴自棄,就更加惱怒了。「我當然想見見他。」蕾格娜說。
「今年秋天,會有許多去打維京海盜的士兵複員回家,他們大多會繼續在農場和作坊里的活兒,但也有一小部分會另謀生計。侍衛所需的經驗,他們是不缺的。」
「我愛你。」
武裝士兵板著面孔,一言不發。其中兩人在酒館外的地上挖了一個小坑,插|進一根木樁。村民紛紛提問,卻得不到回答,這讓他們越發好奇了。
「我很難過,埃德加,為蕾格娜,也為你。」
「他們說那裡燒毀了。」埃德加道,「但那不一定是真的。」
「我沒有!」德朗說。
奧爾德雷德從修道院下來的時候,埃德加正要接著干手頭的活。重建浮橋要比上次新建更快,但也快不到哪兒去,而奧爾德雷德已經急不可耐了。「什麼時候能完工啊?」他問埃德加。
「噢,他會的。」奧爾德雷德說,「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個計劃。」
埃德加打了一個響指:「九*九*藏*書在通往夏陵的大路南面的森林深處有一座威爾武夫的狩獵營地。」
可是,卡特的樣子卻讓埃德加嚇了一跳。她的黑髮又油又臟,毫無生氣,皮膚上滿是污點,翹起的鼻子邊長了個癤子。最糟糕的是,她眼裡已經不再閃爍頑皮的目光,整個人顯得沒精打采。她耷拉著肩站在那裡,漠不關心地注視著孩子們。
「我看出來了。」他打量著蕾格娜的身形。小腹的隆起已經清晰可見,但還不是很大。「孩子預計什麼時候出生?」
「我還有一個問題。」埃德加抓起蕾格娜的手。
埃德加說:「你認識我,埃爾夫加。我沒有惡意。你的胳膊怎麼了?」
樹林中,滿眼青翠欲滴,不時能瞥見一隻鹿在斑駁的陰影中靜靜地移動,證明這裏最近並未有人狩獵。路越發難走,低矮的樹枝橫在小徑上方,兩人不得不下馬步行。一英里走完,又是一英里。
埃德加懷疑這套懲罰是奧爾德雷德故意設計出來的,因為它更像是某種象徵儀式,而不會帶來多少痛苦。很少有人能想象出如此溫和的懲罰。但是,它又讓人深感恥辱,尤其是對德朗這種吹噓自己同高層沾親帶故的傢伙。
在更近的地方,村中修建了不少新房,許多老房也擴建了。酒館建起了釀酒房,眼下就在散發大麥發酵的香氣——布洛德在利芙死後,承擔了釀酒工作,結果證明她在這方面倒是有些天賦。胖貝比此刻正坐在酒館前的長凳上,喝著一瓶布洛德釀造的啤酒。
巴薩受寵若驚。「早上好。」他說,然後猶豫片刻,補充道,「夫人。」
「在同任何人交談之前,你必須先過溫斯坦主教這一關。」福爾克里克說。
村民開始將河水往德朗身上澆。他本就不怎麼討人喜歡,大家顯然樂此不疲。有人專門將水沖德朗面門上潑,惹得他連連咒罵,而其他人笑哈哈朝他兜頭淋下。有幾個人似乎還未盡興,又回去打了水來。德朗開始瑟瑟發抖。
「我多半是全英格蘭唯一一個願意通過幹活來付閱讀課學費的建築匠。」
埃德加臉上又浮現出蕾格娜非常熟悉的那種熱切而樂觀的表情。
德恩說:「他要繼續綁在這裏,直到明天天亮。誰要是敢在那之前釋放他,就得遭受同樣的懲罰。」
「我懷孕了。」
兩人系好馬,躡手躡腳地慢慢前進,來到一片空地的邊緣,停在一棵巨大橡木的陰影之中。
空地中還有幾座建築,幾匹馬正在草地上吃草,大概是溫斯坦一行的坐騎。
埃德加也著急,但他著急的是另一件事。「我看見一個趕路的修士昨晚在修道院過夜。他有沒有帶來埃塞爾雷德國王的消息?」搜尋幾個月之後,如今,埃德加相信,想要找到蕾格娜並讓她重獲自由,國王是唯一的希望。
「沒有。不然我早就去救她了。」
埃德加意識到,自己必須體諒蕾格娜。她的精神已經崩潰,行為自然反常。他必須幫助她做出正常的反應。
「你們兩個,」德朗說,「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陰謀。」
「我要去核查一下。」
他鼓起勇氣,柔聲問:「我能吻你嗎?」
德恩治安官說:「我代表國王。國王不容輕慢。」
埃德加說:「你綁架了蕾格娜,還強行將她囚禁在這裏。這是犯罪,你必須被追究責任。」
「埃德加同我一起來的,您想見見他嗎?」
「國王有沒有在夏陵區域內的什麼地方召開法庭?」
六月底,埃德加意識到自己需要更多的釘子。他可以利用卡思伯特偽造貨幣的作坊製造釘子,但他必須先去夏陵買鐵。第二天早晨,他給巴特里斯上好馬鞍,同兩個前往夏陵賣毛皮的捕獸人一道出發了。
奧爾德雷德說:「我來這裏見蕾格娜夫人。」
埃德加只同蕾格娜做過一次愛,但即便只有一次,也足以讓女人受孕。然而,他們是在去年八月共度春宵的,孩子應該五月就降生,而現在已經是六月了。
士兵們不為所動,將德朗綁在木樁上。
蕾格娜說:「我要你走。」
「請你走吧。」
「我聽說她懷孕了。」德朗說。
關於蕾格娜的下落,埃德加已經打聽過不下百遍。她懷孕的流言並沒有讓埃德加離答案更進一步,只是讓他更加痛苦罷了。
「那你去問她好了。」溫斯坦說,「埃爾夫加,放他進去。」
這倒是實話。自從伯恩死後,她便全無保護,所以威格姆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半夜悄悄將她綁走。她再也不要那樣脆弱無助了。
兩人轉過頭。說話的是一個名叫福爾克里克的武裝士兵。他手裡拿著一支長矛,腰間掛著一柄插在木鞘里的長匕首,手上和臉上疤痕累累,表明他是一名百戰餘生的勇士。埃德加立刻意識到武力對抗無濟於事。
「好主意。」
村民意識到再沒好戲可看,便漸漸散去了。
眾人再次聚集起來后,德恩說:「德朗威脅說要放火,現在我們要撲滅他的火焰。大家去打河水過來澆到德朗身上。」
「我還需要證據嗎?我要控告威格姆對我犯下了綁架罪和強|奸罪,我的女僕卡特就是證人。」蕾格娜將手放在肚子上,「如果還需要證據,這就是。」
埃德加的兩個哥哥聽說出事了,便帶著克雯寶和孩子們來看熱鬧。
「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做。」
「國王要來夏陵?」
「我認為他不會逼您,不會的。即便他有這樣的傾向,我懷疑他新娶的諾曼王后也會站在您這邊。可是,但凡能忍,您也不願同國王發生衝突。您需要一個將您視作朋友的國王。」
「我的表親是夏陵的主教!」德朗喊read.99csw•com道,「你們這麼對我,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雖然早有懷疑,但聽到蕾格娜親口證實時,埃德加還是覺得如同挨了當頭一棒。「這麼說,孩子不是我的了。」
蕾格娜離開廚房,心情已舒暢不少。剛才她表現得如同一位大權在握的貴族女人,而大家也畢恭畢敬將她視為這樣的人物。
「我也想這樣。但只有見過國王之後,我才能制訂出可行的計劃。國王要為貴族寡婦負責。我不知道他會做何決斷。」
埃德加停下手頭的活兒,挺直背,吞下一大口淡啤酒。他往河對岸望去,樹木已經枝繁葉茂,蒼白的晨光照耀著一片蔥翠。曾幾何時,那片林地因為鐵面人而危險四伏,如今,旅行者穿越那裡時不用再提心弔膽了。
「我是說,埃塞爾雷德會將這視為政治問題,而不是單純的懲處犯罪。」
蕾格娜看起來麻木不仁、不知所措,就像一個神志不清的瘋子,一個夢遊者。埃德加能做什麼呢?他想安慰她,但無論他說什麼似乎都無濟於事。他想觸碰她,但他一抬手她就躲開了。埃德加可以不顧蕾格娜的反抗,強行將她摟入懷中,但他知道這會讓她想起威格姆的暴行。他束手無策了。
蕾格娜要去見一下司廚,那只是個僕人,但她必須一開始就宣示她的權威。她穿上一件深棕色絲綢裙子,系了一條金色腰帶。她選了一頂又高又尖的帽子,又挑了一條鑲有珠寶的髮帶來固定帽子,然後將墜子掛在脖子上,臂環套在胳膊上。
埃德加張開雙臂,蕾格娜走上前去,投入他的懷中。
而如果她懷孕了,或許埃德加就是孩子的父親。
這是一次警告。德朗上次燒橋,卻沒有遭到任何懲罰,因為當時那座橋屬於奧爾德雷德,他不過是一座小修道院的院長,而德朗卻有夏陵的主教撐腰。可治安官今天的行為卻在宣告,這座新橋絕不能同老橋同日而語。這座橋屬於國王,要是有人敢燒它,就算是溫斯坦,也難以袒護。
她搖搖頭。
德朗還活著的那個妻子埃塞爾揮動綿軟無力的拳頭,不住地擊打武裝士兵,嘴裏嚷嚷著:「放了他!放了他!」
「再見。」
奧爾德雷德還將一個系在皮帶上的銀色十字架套在脖子上。埃德加表示贊成,因為或許溫斯坦的手下不會輕易攻擊佩戴十字架的修士。
「吉爾達和薇爾諾德要到我的房子來工作。」蕾格娜語氣堅決,毫無商量餘地。
埃德加當即認出了那些孩子——四歲大的男孩是奧斯伯特,兩歲的雙胞胎是休伯特和科利南,兩個小女孩則是卡特的女兒——三歲的瑪蒂和兩歲的伊迪。雖然他們面色蒼白,但看起來挺健康,現在,他們正追著一個球踢來踢去。
奧爾德雷德去了一趟夏陵,一周后,他帶著德恩治安官和六名武裝士兵回來了。
「您得非常走運才能找到這樣的人。這附近有太多建築匠去諾曼底掙更高的薪水了。長久以來,我們海峽對岸的鄰居比我們更熱衷建造城堡,而現在,年輕的查理公爵顯然把興趣轉移到建教堂上了。」
「至少同我說一聲『再見』吧。」埃德加說。
「我可沒磨蹭。」埃德加氣呼呼地說。
蕾格娜拚命去理解和接受這一切。她記得自己也曾諳熟政治,不由得義憤填膺,但這無助於制定行動策略。她慶幸奧爾德雷德能來這裏,幫她認清冷酷的現實。她問:「您覺得我該怎麼做?」
埃德加起身要走時,一隊武裝士兵正好騎馬經過。埃德加驚訝地發現溫斯坦主教在最前面,所幸他並未注意到埃德加。
「威格姆。」蕾格娜終於抬起頭,「他的人把我的手腳摁住了。」她臉上流露出輕蔑的表情:「這發生過許多次。」
「你知道,我喜歡同一桌子僕人和孩子吃飯。」
「他們的目的地肯定在這裏到斷枝酒館之間的什麼地方。」

「你愛我嗎?」
眼睛漸漸適應幽暗的環境后,埃德加看見兩個女人正面對面坐在一條長凳上,緊握著彼此的手。他顯然打斷了一場親密的談話。其中一個女人是希爾迪,她立刻起身離去。另一個女人應該就是蕾格娜,但埃德加幾乎認不出她了。她的頭髮是骯髒的褐色,而不是紅金色,皮膚上布滿噁心的斑點。或許先前她的衣服是藍色的,但如今卻是斑駁的灰棕色。她的鞋破爛不堪。
「沒錯,他可以兵鋒直指夏陵,逮捕威格姆和溫斯坦。老天知道,他們那是罪有應得。可國王忙著跟維京海盜作戰,或許他會認為現在不適合同身為盟友的英格蘭貴族撕破臉。」
「她們可以明天早上開始工作。」蕾格娜的聲音柔和下來,「以便你有時間去另做安排。」
「他們有沒有說孩子什麼時候出生?」他問。
廚房女工吉爾達帶來了一條麵包、新鮮黃油、雞蛋和鹽。他們全如同餓鬼似的一頭撲到食物上。
「我不需要苦力。大部分工作是技術活。」
「我知道。」
埃德加不想要任何人同情。他朝酒館方向瞥了一眼,看見德朗來到外面,站在貝比身旁,卻在往埃德加和奧爾德雷德這邊看。埃德加怒吼道:「你看什麼看!」
吉爾達笑逐顏開:「好啊,我們求之不得呢,夫人。」
「你不必這樣做。她肯定就在這裏。我們逗留太久會很危險的。」
「我見過你錦衣華服的樣子。」他微笑道,「沒關係的。你就是你。我們又在一起了,這才是我唯一關注的事。」
奧爾德雷德一臉茫然,「什麼主教?」

很快,兩人便上了路。
或許是產期推遲了。要不然就是已經生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