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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七章 一〇〇三年,八月

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三十七章 一〇〇三年,八月

「我們可以嫁禍他人。」
威格姆搔了搔頭,鬆開腰帶,又勒緊,擦了擦下巴,最後說:「我想娶你。」
「我的答案是『不』。」
木筏越來越快。他覺得諾曼底會比英格蘭更溫暖,也更乾燥,因為那裡更靠南。他回想著他會說的為數不多的幾個法語詞,那是蕾格娜跟卡特說話時,他零星聽到的。他還會說幾句拉丁語,那是奧爾德雷德教給他的。他應該勉強應付得過去。
威格姆氣沖沖地走進來。「你看到了吧,母親?」他對吉莎說,「我竟然必須先經過侍衛的盤問,才能見到自己的兒子!」說完,他就地獃獃地盯著蕾格娜裸|露的乳|房。
奧爾德雷德說:「國王陛下,威格姆和溫斯坦囚禁了蕾格娜夫人近一年,奪走了她在奧神谷的土地,竊取了她的收入,還拒不歸還本該歸她的所有的嫁妝。現在我請求您保護這位貴族寡婦免遭其掠奪成性的姻親的迫害。」
如今,他們叫那裡「王橋」。
吉莎正等著蕾格娜將孩子交給她。
溫斯坦說:「有一百份副本也沒用,因為遺囑本身就是無效的。」
但答話的是溫斯坦:「蕾格娜夫人是想找個僻靜的地方,不受打擾地哀悼亡夫罷了,而我們為她提供了保護。」
奧爾德雷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道:「你必須走嗎?」
「不,不,這可不行!」溫斯坦氣急敗壞地說。
溫斯坦不動聲色地說:「門之所以上閂,是為了防止孩子們跑出去,在森林里迷路。」
溫斯坦摸了摸|胸胸前的十字架,希望能得到神的助佑。
埃塞爾雷德說話時聲如洪鐘,但即便如此,外圍人群也還是聽不見。「我們的當務之急乃是為夏陵選擇一位新郡長。」
卡特特別開心,彷彿生孩子的是她自己。孩子們好奇地注視著阿蘭,但也帶著一絲怨恨,似乎不知道這個家是否還容得下另一個孩子。
吉莎說:「我們要冷靜。」
蕾格娜看出,國王並非可以隨便愚弄的糊塗蛋。
「他必須由我養育。」蕾格娜說,「我是她母親。」
「我知道。」
蕾格娜是唯一可以威脅到溫斯坦權威的人,而如今,蕾格娜被徹底打翻在地。她坐在貴賓席的國王旁邊,懷裡抱著孩子,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
溫斯坦連忙低下頭:「當然知道得不多,國王陛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國王說,「你認為,八成會有人打著她的名號發動針對威格姆的叛亂。有人會說她的兒子才是真正的繼承人。」
溫斯坦忍不住大聲質問:「為什麼不行?」
「你可以帶走威爾武夫的孩子。」
「那你就必須將寶寶留下。沒有第三種選項。」
埃塞爾雷德看向威格姆,帶著慍怒問道:「這是真的嗎?」
「聽起來像是一份子虛烏有的遺囑啊。」
「這是國王親口恩準的。」
現在他娶了蕾格娜。溫斯坦可以肯定,威格姆幾乎從未真正喜歡過她,卻又渴望佔有她——有時候,女人越是拒絕男人,男人就越是渴望得到她。這對夫婦註定會在相互折磨中度過一輩子吧。
她轉向埃德加道:「對不起。」
開局良好。埃瑪的親切友善令蕾格娜振奮不已,但想到埃瑪那句「只要我能阻止他們」,蕾格娜又忍不住心裏發慌。顯然埃瑪拿不準自己能否掌控局面。埃瑪很年輕,或許就是因為太年輕了,所以她並沒有掌握蕾格娜已經諳熟的權術。
當著殘酷折磨蕾格娜的男人的面,王后公然承認她是自己的朋友,這令蕾格娜激動萬分。她用同樣的語言答覆道:「祝您新婚快樂。您能成為英格蘭王后,我實在太開心了。」
好事還不止這些,連溫斯坦的身體也傳出喜訊——他陰|莖上的瘡已經消失了。當初他嚇得要死,尤其是妓|女說這可能導致麻風病的時候,但那顯然只是虛驚一場,如今他已經痊癒。
兄弟二人在母親的房子里,吉莎打斷他們的對話。「你不能殺蕾格娜。」吉莎說,「你無權在國王的眼皮子底下殺人,他絕不會輕饒你的。」
聽到這明顯虛偽的話,蕾格娜幾乎笑出了聲:「你甚至不知道『愛』是什麼意思。」
吉莎說:「難道你不想成為我們家族的一分子?」
溫斯坦臉色煞白,他顯然不知道那片土地的來龍去脈。
但蕾格娜也敏銳地察覺到,國王並沒有回應奧爾德雷德對威格姆和溫斯坦的綁架指控,而且沒有任何人提到威格姆強|奸了她。但她對此早有預料。埃塞爾雷德不可能剛任命威格姆為郡長,就判他強|奸罪,所以這方面的指控索性就被「遺忘」了。然而,國王的其他決定依然讓蕾格娜如釋重負,所以她還是感激不盡地接受了整個處理方案。
蕾格娜發現自己已經恢復籌謀的能力。長期被囚禁導致的麻木獃滯正在迅速消退。她感覺自己又充滿了活力。
埃瑪的神情嚇到了蕾格娜。她看上去很焦慮,但並不害怕,甚至沒有一點驚訝。她滿臉寫著的分明就是憐憫。這令蕾格娜惴惴不安。
「這樣做當然能解決問題。」埃塞爾雷德說,「但我不會同意的。」
這番虛情假意的讚美中透著險惡的用意,令蕾格娜只想作嘔。
奧爾德雷德說:「國王陛下,威爾武夫本來要向您呈交遺囑,請求您恩准,但https://read.99csw.com他未及動身,便在這裏、在夏陵、在自己的床上慘遭殺害。」
溫斯坦說:「白痴,到時候,蕾格娜早就躲到麻風島的女修道院里高枕無憂了。」
埃克塞特之戰以失敗告終,維京海盜洗劫城市后滿載而歸,但蕾格娜決定不當著國王的面揭傷疤。她發現自己就要輸掉這場爭論了。剛在維京海盜那裡吃了敗仗的國王是不會委任一個女郡長來統帥夏陵的男人的。不過,那本來就希望渺茫。
「首先,因為她堅決反對。她很可能拒絕許下結婚誓言。」
蕾格娜不知道,這讓她惴惴不安。
最後,蕾格娜對吉莎說:「我做不到。」
然而,看見吉莎抱著阿蘭的時候,蕾格娜還是感覺很不舒服。不安爬上她的心頭,她覺得吉莎是在同她爭奪這孩子的所有權。「我們家族的最新成員。」吉莎說,「多漂亮啊!」
這句話讓蕾格娜勃然大怒。「讓她養育我兒子,就像養育你和威格姆一樣?」她說,「養成一個冷酷、自私、殘暴的魔鬼?」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儘管這可能會給夏陵郡帶來動蕩的危險。」
「你沒有這一選項。」溫斯坦又碰了碰十字架,「你可以離開夏陵,但你不能帶走郡長唯一的兒子。」
蕾格娜沒料到自己竟有如此好運。
他喝了一大口,然後說:「這下我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蕾格娜給孩子取名阿蘭。她想給他起個法語名字,因為英語名字會讓她想起孩子的英格蘭父親,而這個詞的發音又同布列塔尼人凱爾特語中的「漂亮」相近。
「當然不會。」威格姆義憤填膺地說,彷彿自己做夢都不會幹這種勾當一樣。
阿蘭非常漂亮。每個孩子在母親眼中都很可愛,但這是蕾格娜的第四個孩子,她覺得自己可以做出更客觀的評價。阿蘭的皮膚是健康的粉紅色,一頭黑髮,一對藍幽幽的大眼睛,茫然地盯著虛空,彷彿困惑于自己怎麼會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
蕾格娜深吸一口氣,說:「因為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而你卻提出娶我,這簡直荒謬透頂,我甚至無法假裝認真考慮你的提議。」

然後她就同威格姆離開了。
威格姆說:「我們得殺了她。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擺脫她。」
蕾格娜感激涕零地說:「謝謝您。那我的嫁妝呢?」
他餓了會哇哇大哭,快速猛嘬蕾格娜的奶頭,吃飽喝足后,立即入睡,彷彿遵循這樣的時間表對他來說再自然不過。蕾格娜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奧斯伯特剛生下來時的作息簡直難以捉摸、令人費解,忍不住驚訝於一奶同胞的差別竟會如此之大。或許不一樣的是她自己,現在她更輕鬆自如、胸有成竹了。
國王看起來對夏陵之行頗為滿意。溫斯坦覺得,從王室的角度來看,埃塞爾雷德應該很高興,因為他不僅任命了新郡長,還妥善處置了老郡長的寡婦;不僅糾正了蕾格娜遭囚的錯誤,還阻止了她帶著郡長的兒子逃跑,而整個過程中沒有流一滴血。
「我不會違背我對妻子的承諾。」
埃塞爾雷德國王終於攜埃瑪王后現身了。民眾俯身下跪,貴族鞠躬行禮。所有人紛紛避讓,以便國王夫婦走到自己的座位。
蕾格娜意識到,奧爾德雷德這番柔中帶剛的懇求實際上是在委婉地譴責埃塞爾雷德未能履行照顧貴族寡婦的義務。
蕾格娜說:「想想看,我得傻到什麼程度才會信任你。」她將奶頭從阿蘭嘴裏取出來,但他沒有吃夠,大哭起來。她只好接著餵奶,強忍著威格姆的無禮目光。
蕾格娜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她:「不想!」

蕾格娜希望卡特帶回消息說自己可以覲見埃瑪王后,但卡特卻上氣不接下氣地回來說:「夫人,王後來了。」
溫斯坦來到蕾格娜的屋裡,道:「我們需要認真談談。」
蕾格娜心頭一凜。「絕無可能,」她說,「請提也別提。」
過了一會兒,蕾格娜的一名侍衛將頭伸進門來,問:「您要見威格姆郡長嗎?」
吉莎又不滿地哼了一聲。
「那不是傳說。」國王道,「那是我見證的第一份契約。」
國王接過來,但沒有打開。
「我覺得你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吉莎嗖地起身,「我們試過了。」她說。
溫斯坦說:「或許有這樣的傳說……」
埃德加走進郡中心,租了兩輛路上需要的車。他命人將車駛進大院,停在蕾格娜房前。孩子們吃早飯的時候,他將行李搬上一輛車,將所有墊子和毯子放在另一輛車上,給女人和孩子們坐。他給巴特里斯安上馬鞍,將阿斯特麗德套上韁繩。
「那你來這裏幹什麼?」
蕾格娜說:「國王陛下,您可以通過這份文件看出,我丈夫希望您能任命他同我的長子奧斯伯特擔任郡長……」
這些話吉莎聽見了,不禁臉色鐵青。
「有這麼回事。」埃塞爾雷德說。
在場的眾多貴族紛紛點頭,低聲附和。蕾格娜意識到,儘管他們喜歡她,卻不信任她能擔當軍事統帥。她其實對此並不驚訝。
我弟弟是郡長,而我是主教,溫斯坦志得意滿地想,而我們還不滿四十歲呢。
「女人都喜歡聽到這樣的保證呢。」
「你們read•99csw.com等著瞧好了。」
「你只是強|奸犯。」
「去想別的辦法吧。」說完,埃塞爾雷德輕蔑地轉過身。
埃德加已經向家人和村民道了別,留在此地已經無事可做。
「只有一個方案可以化解危機——蕾格娜必須嫁給威格姆。那樣就沒有人可以同威格姆競爭郡長的位子了。」
威格姆似乎想繼續說下去,但又改變了主意,把反駁的話咽回了肚子里。他深吸一口氣,「我不是來吵架的。」
威格姆說:「你為什麼說話總是這麼尖酸刻薄?」
「她還有威爾武夫的三個幼子。大家會說他們才是真正的繼承人。我們的情況幾乎沒有好轉。」
眾人喜歡這樣的場面,剛一開庭,兩名神職人員就開始了唇槍舌劍的相互攻訐。但這時,蕾格娜開口了。「恰恰相反。」她說,「遺囑不僅存在,而且留有副本。這便是其中一份,國王陛下。」她從懷中取出一張疊好的羊皮紙,呈給埃塞爾雷德。
「那威格姆要付給蕾格娜二十鎊銀幣。」
威格姆看起來忐忑不安,坐下去,然後又站起來。「我來跟你談談未來。」他含含糊糊地說。
「同時任命我代行統治權,直至奧斯伯特成年。」

蕾格娜雙眉深鎖。溫斯坦同蕾格娜說話的時候,吉莎肯定也去見埃瑪王后了。這是一次精心規劃、緊密配合的行動。蕾格娜問:「國王知道嗎?」
那天夜裡,埃德加和蕾格娜在她房裡一起睡。他們躺在燈芯草上摟抱著彼此,但並未做|愛——他們都心如刀絞。擁抱著蕾格娜才能給埃德加慰藉。蕾格娜將身體緊貼著埃德加,濃濃的愛意中透著些許絕望。
婚禮十分盛大。觀禮者從英格蘭南部各地趕來。一場巨大的地方權力交接衝突得到了解決,所有人都想同獲勝方交朋友。
「是真的。」蕾格娜說,她的淚水浸濕了埃德加的羊毛外衣。
他回頭看了德朗渡口最後一眼。視野的大部分被他造的浮橋所佔據。他已經讓這個小村子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大部分人不再稱呼那個地方的老名字「德朗渡口」了。
「可這樣的話,我就毫無自由可言啊!」
阿蘭在蕾格娜懷中酣睡。她將孩子放進搖籃,重新系好前襟。衣服已沾上奶漬,但她毫不在意——如今她就適合邋遢點,免得太撩人。
「是的。」
煩擾他的是什麼事呢?蕾格娜猜,他簡直對國王層面的政治一竅不通,他只懂威脅和強迫,無法理解國王需要平衡相互衝突的壓力。最好淺顯直白地跟他說清楚,於是蕾格娜說:「我的未來與你無關。」
國王當機立斷:「囚禁可不是保護女人的辦法。」
「不,並非自古以來。」國王說。
埃塞爾雷德接著說:「我父親將那個地方送給了你祖父。」
我們的飛黃騰達之路才剛剛開始。
埃德加既尷尬,又激動。許多年前他就知道奧爾德雷德愛他,儘管對方從未親口表達過愛意。
溫斯坦呵呵一笑,彷彿要說一個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國王陛下,男人對女人的承諾嗎……」
埃塞爾雷德指著放在旁邊桌上的桿秤:「稱銀幣。」
吉莎不滿地哼了一聲,似乎蕾格娜說了什麼失禮的話似的。這個詞遠不足以描述你兒子對我犯下的暴行,蕾格娜想。吉莎不譴責強|奸,反而出聲反對提及這個詞,這簡直匪夷所思。
「這裏真是繁榮興旺,蒸蒸日上啊。」埃德加說。
「做夢!」
「沒錯。」溫斯坦說,「但我兄長威爾武夫無權將那裡贈給蕾格娜。」
然後,她將阿蘭緊緊地抱在懷裡,返回了自己的房子。
威格姆是蕾格娜最不想見的人。可是,蕾格娜覺得還是摸清他有何目的為好,便說:「他可以進來,但只能一個人,不帶隨從。」
埃塞爾雷德繼續道:「還有,奧神谷是怎麼回事?我還以為那是蕾格娜根據婚約得到的土地。」
「但我愛你。」
「一切都會不一樣的,我發誓。」
眾人全盯著國王,他的插話令大家吃了一驚。
溫斯坦和吉莎鞠了一躬,離開大堂。

蕾格娜頓感解脫。她自由了,至少暫時自由了——誓言當然是不能打破的。
「我剛見過溫斯坦主教。」蕾格娜說,「他說如果我不同威格姆結婚,他就會將寶寶從我手裡奪走。」
「你面臨艱難的選擇。我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面。」王後走到門邊,「我感到非常遺憾。」說完,她就走了。
蕾格娜感到肚子上突然挨了一記猛刺,當即僵住。這種疼痛似曾相識,以前她有過同樣的感覺,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溫斯坦一如既往地傲慢自大,只是此時他手摸著胸前的十字架,蕾格娜覺得這表示他在掩飾信心不足,這對溫斯坦來說倒是挺反常的,於是她問:「怎麼說?」

「那你打算怎麼辦?」埃德加問。
「打開。」國王說。
蕾格娜走到吉莎面前,埃德加陪在她身旁。蕾格娜躊躇不前,先看了看埃德加,又望了望吉莎,然後視線落在自己懷中的寶寶身上。她頓時淚如雨下,轉身背對吉莎,然後又轉過來。吉莎伸手要接孩子,但蕾格娜沒有遞過去。她在吉莎和埃德加兩人中間站了很久。
蕾格九_九_藏_書娜憤憤不平地說:「是你同我父親商議婚約的!現在你怎麼翻臉不認賬呢?」
埃德加和奧爾德雷德站在河畔,回望著小村。米迦勒節集市正在舉行,數以百計的男男女女過橋來市場交易,排起長隊等著瞻仰聖人遺骨。他們有說有笑,開開心心地將為數不多的錢財花得一乾二淨。
僕人和其他孩子爬上了大車。
埃塞爾雷德不容置辯地說:「蕾格娜夫人將擁有奧神谷及那裡的所有收入。」
溫斯坦開口道:「我弟弟威格姆和蕾格娜夫人的孩子是一個健康的男孩,看上去八成活得下來,國王陛下。」
他解開木筏,走上去,將筏子撐離了河岸。
埃德加朝另一側望去。他的木筏拴在浮橋下游的河岸上。他的小馬巴特里斯站在上面,筏子上還放著維京戰斧、他的所有工具,以及一口保存貴重物品的箱子,其中就包括蕾格娜給他的那本書。他的狗布林德爾不見蹤影,因為它已經老死了。
蕾格娜秀眉微蹙。這句退場台詞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威格姆回來了,克內巴抱著一個小箱子緊隨其後。他將箱子放在埃塞爾雷德面前。
木筏漸漸加速,埃德加經過家人經營的農場。在他的建議下,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正在建水磨,參照的是他們在下游較遠處見到的另一座水磨。得益於父親的言傳身教,三兄弟成了手藝卓絕的匠人。他們成了德朗渡口家底殷實、地位尊顯的新貴。埃德加經過的時候,家人在朝他招手,他發現兩位兄長變富態了。他會想念他的侄女溫斯維斯和侄兒貝奧恩的。
「是的。」埃瑪說,「吉莎給我解釋過了。」
「他是我的寶寶!」
溫斯坦環顧大堂,躊躇滿志。擱板桌上擺滿了這個溫暖夏天大豐收的產物——一塊塊連骨肉、一條條新麵包、一堆堆堅果和水果,還有一壺壺啤酒和葡萄酒。
所有人將目光朝蕾格娜投去。
「是的。」埃瑪再次說。
蕾格娜過了一會兒才領會這句話的含義,不由得大驚失色,「我會把我所有的孩子都帶走!」她說,「包括阿蘭。」
蕾格娜半信半疑地盯著他。他來這裏自然是有所求的。「別讓我嫁給你弟弟。」她說。
埃德加說:「我想盡量遠離威格姆和溫斯坦,遠離夏陵,遠離蕾格娜。」
蕾格娜知道自己必須迅速發起激烈反抗。「卡特,」她說,「請去問問埃瑪王后,看她是否可以儘快接見我。」
「我會向蕾格娜諫言的。」
生孩子可不輕鬆,但謝天謝地,同前面幾次相比,這次沒有那麼疼痛勞累了。現在看來,唯一的不足就是阿蘭來得太早,蕾格娜沒有機會前往德朗渡口分娩。不過,現在她計劃去那裡好好休養,而德恩告訴她,埃塞爾雷德國王已經准允了這一請求。
「你對婚姻知之甚少,對吧,主教大人?」
蕾格娜一夥兒卻偃旗息鼓了。德恩治安官也在現場,苦著一張臉,似乎置身於臭不可聞之地。但奧爾德雷德已經返回小修道院,埃德加也早就不見蹤影。或許他已經回去管理蕾格娜在奧神村的採石場了。但既然他的畢生摯愛嫁給了別人,他還會想著回去嗎?溫斯坦不知道,也不關心。
蕾格娜心頭猛然一沉,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她本能地朝搖籃看去,似乎要確認阿蘭還在那裡一樣。孩子正在熟睡。
埃德加說:「德朗應該賣掉渡船。說不定蕾格娜會為奧神村買下那艘船。他們那兒沒船。」
「放在蕾格娜夫人的財寶箱中,但箱子在威爾武夫遇害后不久便失竊了。」
蕾格娜覺得自己的生活又要失控了,「但國王重新給了我自由,難道其中不包括撫養自己孩子的權利嗎?」
蕾格娜在夜裡餵了寶寶兩次。埃德加打了個盹兒,但他懷疑蕾格娜壓根沒睡。天一亮,他們就起床了。
「他只是個四歲的孩子!」溫斯坦揶揄道。
「這麼說……」蕾格娜看了眼吉莎,然後又將視線落回威格姆身上,「你下次搞我的時候,不會叫你的武裝士兵把我摁在地上嘍?」
「國王承諾你不會被囚禁,國王不會強迫你嫁給你憎惡的人,但你不能帶走郡長的兒子。那應該是他唯一的兒子吧。」
「沒錯,而你想親自養育他也是人之常情。這就是你必須嫁給威格姆的原因。」
「只要我能阻止他們,他們就休想再傷害你。」埃瑪轉身前往自己的座位。她向埃塞爾雷德解釋了兩句,國王便朝蕾格娜頷首微笑。
威格姆說:「我們等國王走了之後再動手。」
大家爭先恐後地表示對郡長威格姆和他家人的尊敬。威格姆坐在埃瑪王後身邊,滿臉沾沾自喜。作為一個統治者,他可能缺乏創見,手腕卻強硬殘暴。在溫斯坦的指導下,他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溫斯坦主教大叫:「但未經國王批准。」
「但諾曼底太遠了。」
「我去看看吧。」威格姆氣哄哄地離開了。
奧爾德雷德再次發言:「恕我直言,國王陛下,生孩子這件事吉凶難測,您今天制訂的任何計劃都可能落空。那孩子可能活不下來——但願不會這樣——即便孩子沒死,男孩和女孩也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最糟糕的是,或許孩子的母親會在分娩的痛苦中死去。這一切掌握在上帝的手中。暫不https://read.99csw•com決斷,靜觀變化,不是更加合乎情理嗎?」
溫斯坦忽然站起來,把蕾格娜嚇了一跳。「不著急,」他說,「你好好考慮考慮。在適當的時候告訴我們你的決定。」說完,他就出了門。
奧爾德雷德壯起膽子插話道:「國王陛下,威爾武夫郡長是立過遺囑的。」
裏面有幾個裝著銀幣的皮袋。
「首先,您允許蕾格娜前往德朗渡口的女修道院。她在那裡自然處於郡長的影響範圍之外。其次,她控制著郡長唯一的孩子。最後,就算那孩子死了,蕾格娜依然控制著威爾武夫的三個幼子。」
婚禮過後,埃德加就沒有見過蕾格娜。他試過找她,但被僕人拒之門外。不過,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對蕾格娜說什麼。取捨兩難時,蕾格娜將自己的孩子放在了第一位,世上大多數女人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埃德加心碎不已,但他也無法譴責蕾格娜出爾反爾。
他們穿著旅行用的衣服和鞋子。吉爾達和薇爾諾德與他們同行,還有卡特和若干侍衛。眾人全走到門外,蕾格娜抱著阿蘭。
蕾格娜覺得自己彷彿正在經歷一場噩夢。她也動過接受第一個選擇的念頭,索性將孩子交給吉莎撫養了事。只要能不嫁給可惡的威格姆,做什麼她都在所不惜。畢竟阿蘭只是強|奸的產物。可是,只要朝阿蘭看上一眼,看到他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那樣平靜,她就知道自己無法狠下心腸,除非他們讓她嫁給五個威格姆。
「我要離開我的寶寶。」她說。
卡特走後,蕾格娜開始深思。莫非自己得到的自由只是徒有其表?除非把自己的寶寶留下,不然就不能走,這根本不能算自由。埃塞爾雷德國王的本意當然不會如此吧?
「那你就不是個很能幹的郡長。或許我應該重新考慮一下。」
對普通民眾來說,國王是遠在天邊的人物。理論上,他無所不能,但實際上,遙遠王室發出的命令可能得不到執行。地方領主的決定往往對日常生活有更大的影響。然而,當國王親臨城中時,情況就變了。對溫斯坦和威格姆這樣的暴虐統治者來說,在成千上萬本地人面前宣布的王室法令是很難被推翻的。蒙冤受屈者希望國王來訪時能為其做主,恢復自己的地位,或贏得補償。
「二十鎊銀幣。」
蕾格娜沒有作答。
所有合理的要求都得到了滿足。蕾格娜可以在第二天早上帶著足以讓她自立門戶的錢離開夏陵。她會同修女一同生活在神聖的庇護所。她將同埃德加再續前緣。他們會好好地規劃未來。
「怎麼會?」
溫斯坦譏諷道:「那他的遺囑在哪兒呢?」
蕾格娜在第一輪落了下風。但她告訴自己,或許國王的此次決定不會對她全無好處——說不定埃塞爾雷德正在考慮不僅要對威格姆讓步,也要對她妥協,以達成勢力平衡。
「你打算怎麼辦?」埃德加又問。
溫斯坦裝出一種甜得發膩的聲音說:「他可真是個漂亮寶寶,就連我也看得出來。」
溫斯坦和吉莎前去覲見住在大堂的埃塞爾雷德國王。溫斯坦不像平日那樣自信。國王城府極深,難以捉摸。這一帶的人對問題的反應,溫斯坦往往能預測。猜出他們為得到想要的東西會有何舉動並非難事。但要吃透國王的心思,就要複雜棘手得多。
埃塞爾雷德繼續道:「在任命威格姆為郡長之前,我會要求威格姆和溫斯坦發誓絕不會囚禁蕾格娜夫人。」
「這個問題,你怎麼問得出口?」
埃塞爾雷德說:「夠了!」他停頓片刻,全場鴉雀無聲。宣示自己的權力之後,他繼續道:「以當下的環境而論,郡長必須擁有召集軍隊、率軍作戰的能力。」
埃德加走進房子。蕾格娜透過婆娑淚眼認出了他,站起身來。埃德加將她摟入懷中。「是真的嗎?」他問蕾格娜,「所有人都說你不嫁給威格姆,就必須放棄阿蘭!」
吉莎搖了搖頭:「上次你們殺威爾夫就幾乎沒人真正相信,這次你們再殺蕾格娜的話,他們甚至不會假裝相信你們。」
威格姆怏怏不悅,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埃塞爾雷德並不贊成,但他未置可否,只是說:「其次,因為我已經向我妻子做出承諾,決不會強迫蕾格娜結婚。」
吉莎一言不發。溫斯坦看了眼母親,她已陷入沉思。
奧爾德雷德拉過埃德加的手,吻了一下。
「我打心底里高興。」奧爾德雷德說,但淚水已經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
「這有什麼用?」威格姆問。
埃塞爾雷德繼續道:「我見證契約的時候才九歲。那可不是古代,現在我才三十六歲呢。」貴族們全都拊掌大笑。
「我們在這裏也要繼續做朋友啊。」


民眾個個激動不已。國王總是從一個城鎮前往另一個城鎮,但即便如此,普通英格蘭人也罕有機會一睹天顏。大家熱切地期待看到國王是否健康,以及新王后穿著怎樣的華服。
溫斯坦說:「近來,我的弟弟威格姆已經證明自己具備這方面的能力。他召集了一支軍隊去埃克塞特同您並肩戰鬥,國王陛下。」
一走到國王聽不到的地方,溫斯坦就說:「看來,一個沒事找事的諾曼女人給另一個惹是生非的諾曼女人撐了腰!」
https://read•99csw•com塞爾雷德國王在夏陵大教堂外的市場上召開法庭。所有市民聚集於此,周邊鄉村的幾百名農夫,以及本地區的大部分貴族和高級神職人員也趕到了現場。蕾格娜的侍衛在人群中辟出一條通道,以便她走到前列。溫斯坦、威格姆和所有其他權貴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等待國王駕臨。多數大鄉紳蕾格娜都認識,她特意同他們每個人說了話,好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回來了。
「這個問題可以交給我來解決。」溫斯坦說。他知道如何讓人們去做他們不想做的事。
嬰兒就要出生了。
他們進入吉莎的房子,吉莎倒了杯紅酒給溫斯坦。
「我明白。」
「那我們要幹什麼呢?」
溫斯坦神安氣定地答道:「自古以來,那個地方就屬於我們家族。」
「你什麼時候想離開這裏都行。」
奧爾德雷德說:「蕾格娜並不是唯一愛你的人。」
他們進入大堂的時候,埃塞爾雷德正同自己的一名秘書深談。埃瑪王后不在場。埃塞爾雷德抬起一隻手,示意溫斯坦和吉莎稍等片刻。他們站在幾步開外,國王則繼續將話談完。然後秘書離開了,埃塞爾雷德招手讓他們過來。
話音剛落,埃瑪就進了屋。
埃塞爾雷德不需要反覆諫言。實際上,不必當即做出決斷反倒令他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他說,「等蕾格娜夫人生完孩子之後,我們再考慮這位貴族寡婦的處置問題。由德恩治安官護送她前往德朗渡口,以確保其安全。」
威格姆皺起眉,思考蕾格娜這話的意思。蕾格娜發現,但凡句子長點,威格姆就無法立刻理解。最後他開口道:「那麼,這就是你的答案。」
「我有一個請求,國王陛下。請您不要在今天做出裁決。」這是奧爾德雷德提出的策略,蕾格娜認為此乃明智之舉,但她增加了另一項要求,「我想前往麻風島的女修道院生產,由阿加莎修女和其他修女照顧我。如蒙恩准,明天一早我就動身。請您等孩子降生之後,再決定我的未來吧。」說完,她便屏住了呼吸。
溫斯坦很高興國王能這麼快就看穿了隱患:「是的,國王陛下。」
「但她已經這麼幹了。」威格姆說,「埃德加正在幫她打包所有的財物。她要把寶寶拋到身後了。」
埃塞爾雷德說:「現在就給,威格姆,去拿二十鎊銀幣來。」
「好了。」埃塞爾雷德對蕾格娜說,「該怎麼處置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埃德加即將得到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一切,但他心裏卻泛不起一絲喜悅的漣漪。他覺得也許蕾格娜最終會克服失去阿蘭的痛苦,但恐怕那得等很長一段時間。
他說:「我是郡長!」
蕾格娜起身鞠躬,然後埃瑪吻了她。
「一派胡言!」蕾格娜憤然作色,「我的門在外面上了閂!我成了囚犯。」
威格姆說:「我可沒有那麼多錢。」
「我倒有個建議。」吉莎說。
「你可以提供應對之策嗎?」
十八歲的埃瑪年輕漂亮,同六年前蕾格娜看到她時大體一樣,只是如今她已有孕在身。蕾格娜微微一笑,埃瑪立刻認出了她。令蕾格娜欣喜的是,王后徑直來到她身邊,親了她一下,用諾曼法語說:「能見到老朋友,真讓人喜出望外啊!」
埃塞爾雷德說:「寡婦有權獲得返還的嫁妝。那是多少錢?」
「但願我能做到,要是他們不再囚禁我的話。」
人群前面,兩隻有坐墊的四腳凳放在臨時搭起的遮陽篷下,為王室遮擋八月的驕陽。一邊的桌子上擺著書寫工具。兩個司鐸坐在桌前,準備根據國王的命令起草文件。如果國王收取了大筆罰金,他們還有一個桿秤可以稱重。
「很好!」
溫斯坦和威格姆的母親吉莎也喜愛這孩子,但她更不受蕾格娜一家歡迎。她來到蕾格娜的屋子,柔聲細語地哄著孩子,蕾格娜認為自己無法阻止她把孩子抱起來——吉莎是阿蘭的祖母,這一事實無法否認,儘管他是威格姆強|奸蕾格娜懷上的。
「該餵奶了。」蕾格娜說,把孩子搶了回去。蕾格娜將孩子貼在胸前,他開始興奮地吮吸起來。她本以為吉莎會離開,但吉莎沒走,而是坐下來仔細觀看,就像是要確保蕾格娜沒有喂錯奶一樣。孩子停止吮吸,吐了點奶。讓蕾格娜驚訝的是,吉莎探過身,用昂貴的羊毛長袍的袖子擦了擦他的下巴。這一動作流露出的情感是真摯的。
「我喜歡你。」埃德加說,「但你知道,並不是那種喜歡。」
「為什麼?」
蕾格娜對「我們試過了」這句話頗為費解。為什麼吉莎會這麼說?這聽上去暗藏某種威脅,似乎在說「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你可別怪我們」。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
埃德加打算撐著木筏順流而下,前往庫姆,在那裡搭船去瑟堡。他會拜見休伯特伯爵,報告蕾格娜嫁給威格姆的消息。作為回報,他會請求伯爵為他介紹一片大型建築工地。他聽說優秀的匠人在諾曼底找工作易如反掌。
等待埃德加的將是嶄新的生活。
「世上母親有的是。我自己的母親吉莎就渴望照顧她的第一個孫子。」
這給了埃德加沉重一擊。他一直在考慮離開德朗渡口,而布林德爾之死讓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正因為如此,我才得以避免犯下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