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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湘女進疆 六、李蔚華:那些泥沙每天都要把我們淹埋一次

第一章 湘女進疆

六、李蔚華:那些泥沙每天都要把我們淹埋一次

不久,我就走進了一座座高聳的大山裡,人行其間,感覺這些大山有些像古戲中進中軍帳時,站在兩旁的武士「咔咔」架在頭上的刀劍戈矛。只覺得頭頂「嗖嗖」發冷,頭皮一陣陣發緊,無邊的荒涼滾滾而來。褐色的山峰從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的道路兩旁拔地而起,直插青天。四周頓時陰暗,寒意逼人的山風在溝谷之間衝撞著,發出野獸般的嗥叫,震蕩得岩石不停地從山上滾落下來。
十八天後,我終於到了喀什,我覺得自己都快不行了,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憋著,隨時隨地都要爆炸。現在,我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了,我在心中喊叫了一聲,總算——到了——,總算——到了!
沒有樹,連一片成形的草甸也難以見到,除了高處的冰雪,這是一個由枯槁的石頭組成的死寂的王國。孤寂和荒涼把一切生命都驅趕走了。
其實,我可以猜想那路很爛,但我像是要尋找寄託和安慰似的,對老同志說,那路定然比迪化到喀什的路好走吧。
在十五團簡陋的營院里迷迷糊糊地下了車,隨便啃了點又黑又硬的饅頭,我們就睡了。一覺醒來,天已有些亮,我這才意識到,我離老家已實在太遠了。我想我再也回不去了。看看從窗外漏進來的天光,覺得這已是異鄉的了;聞一聞空氣中的氣息,也覺得與故鄉的不同,乾燥泥土散發出來的腥味,牲口的氣味,羊膻味和牛糞火的氣味混合成了只有南疆才有的特殊氣息。
我問喀什在什麼地方?
田野和村莊一掠而過,已有維吾爾族農民從村莊里坐著毛驢車出來,悠閑地到地里去收穫,一位騎著紅馬的牧羊人趕著一團灰白的羊群,吹著口哨,正往山裡去。一隻不知名的鳥穿過剛剛過去的夜晚,乘著清爽的晨風,朝我的身後飛去。
我除了送圖書上去之外,還要了解連隊的情況,我摔斷的是右手,右手有繃帶吊著,所以只能用左手記錄。因為那是在世界上最艱苦的地方,大家從事的也是世界上最繁重的工作,所以充滿著一種類似於戰鬥的情誼,大家相處得十分愉快,所以,我寧願待在這樣的地方,也不願回團部去。
我原以為軍政大學肯定在蘭州,但車在蘭州沒有停;又以為在迪化,車在迪化也沒有停。沒有停也罷了,至少該休息幾天吧,但為了趕路,這些城市最多也只停留了半天,就又出發了。
那時信息不通,即使離省城只有幾十里路,好多消息就傳不過來了,即使能傳來,新聞也變成了舊聞。漣源離長沙那麼遠,好多事情更是難以知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軍政大學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它很吸引人,加之四野是聞名天下的彭德懷領導的,我就更想去了。
我說我知道了。我說完后,就跑到廁所里,傷心地哭了一場。
但我們是多想快一點到達目的地呀,因為出西安后已是盛夏,所以最熱的月份全在路上。我們坐的是老式卡車,車幫很低,為防止我們從車上掉下去,就在車幫上插了許多棍子擋著。當時全是泥土路,車一開動,灰塵就從車底往上翻騰,一天路走完,車廂底要積https://read•99csw.com兩三寸厚的泥沙,我們的耳朵、鼻孔、嘴巴,凡是能鑽進泥沙的地方,都塞滿了泥沙。我們當時覺得,那些泥沙每天都在把我們掩埋一次。我最害怕的就是車子在遇到坑窪時突然減速,因為車突然減速,灰塵就會從車底猛然升騰而起,把我們嚴嚴實實地掩埋在裏面,連呼吸都十分困難,以至現在想起來,我覺得牙齒縫裡還有當年的泥沙,還覺得它們牙磣,還覺得當年積在耳朵里的灰塵沒有掏乾淨。時時如此,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那種難受和痛苦可想而知。到處無遮無擋,有時一個大戈壁要走四五天才能走到頭。太陽貼著頭皮烤,即使車跑起來,吹過來的也是燙人的熱風;車要是停下來,就覺得天地整個成了大烤箱。白天身上總是臭汗淋漓,很少干過,汗水和那些泥沙沾在身上,一搓就是一大卷子,身上的餿味兒呀,自己聞著都熏人。所以我們女兵很不好意思走到男兵身邊去。就這樣捂著,整整捂了一個夏天……
但我當時對那裡一無所知。我只管騎著馬往前走。
那條公路原是為新疆部隊進軍西藏阿里修築的,準備從於闐直達阿里。但后因山高路險,只得放棄,選擇了從葉城,穿越喀喇崑崙山脈到達阿里的新路線,即後來的新藏公路。我去時,老新藏公路已修到了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高原缺氧已十分厲害。我是第一次體驗缺氧的滋味,嘔吐加之頭痛欲裂的感覺使人慾死欲活。
隨即,那荒涼像大海中的惡浪,滾滾而來。我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無助,原來從沒有感受過的巨大的自然的力量,把我推到了孤獨的境地。一塊岩石、幾叢雜草,一星塵埃也似乎比我強大十倍、百倍。
我說,只要不讓我結婚,讓我到哪裡去都可以。我先到了距和田一百多公里遠的于闐,到駐紮在於闐的十五團一營報了到,就騎著馬到施工現場去。從營部到那裡有近二百公里路,大多是險峻的山路,我順著那路一直往昆崙山上爬。我不知哪來那麼大的膽子,單人單騎,馱著送給施工部隊的圖書,就上路了。
馬一走起來,我才感到胳膊痛得十分厲害,實在忍不住,也不管那麼多,就哭了起來。
所以,我對母親講我考上了軍政大學,她還很高興,很自豪。
車裡到處都是灰塵,越積越厚,無論怎麼清掃,也掃不幹凈。我們身上也是——每個人都像是從泥塵中鑽出來的,由於水越來越少,有時好幾天洗不上一次臉。缺水是我們這些女兵最難以忍受的,在湖南,我們就像水中的植物一樣,離開了水就沒法活了。所以,我和其他女兵一樣,渾身發癢,覺得十分難受。
我們是以軍政大學學員的身份進疆的,我們從長沙出發的時間是1950年5月,當時,新疆軍區招聘團還沒有到長沙。應該說,我們是最早進疆的湖南女兵。
它讓我不敢言語。
但我沒想到自己會到新疆去,更沒有想到會到和田。是的,新疆、和田,都只是我在歷史書中偶爾碰到過幾回的地名,在我的印象中九*九*藏*書,它們只是歷史中的地方,與現實是聯繫不上的。我沒想到我會生活在那裡;沒想它會成為我人生的重要驛站;沒想到我會在那裡面臨人生的抉擇;更沒想到我從那裡還要向前走,一直走到了茫茫喀喇崑崙山脈的深處。
我仰望著那巨大的岩石、那陡峭的懸崖、那直上雲天的冰峰雪嶺、那遊絲一樣蜿蜒纏繞的羊腸小道。我是第一次走這條路,對它心裏沒有底。它傳遞給我的信息似乎是:在這條路上一定要靜默,要少說話,連眼睛也不要亂看。我感到我是一個第一次貿然闖入某個殿堂中的頑童,既感到神聖威嚴,又感到陌生好奇。
那時候,這種招生的消息很多,一條消息出來,就會像一陣風,刮跑一撥人。我當時的學習成績很好,母親一直希望我能考上北京大學或清華大學,所以她害怕我去參軍,因此格外提防。
我小心翼翼的,終於來到雲霧與冰雪交融的克里雅山口。
沒想二軍把我分到了和田。我得到這個消息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到處找地圖,我想知道和田在什麼位置,但那時哪能找到地圖呢?我不敢問和田還有多遠,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就問一個老實忠厚的老同志,同志,你知道,這兒到和田還有多遠嗎?
真是一千六百多公里,你已從長沙走到了迪化,所以那點路根本算不了什麼。新疆這地方大,三五百公里的距離算近的。他毫不在乎。
他說喀什。
五○年進疆的路比五一、五二年的路更難走,它在慘遭戰爭破壞后,還沒來得及修復。好多地方我們得下車來修好了路才能走,這樣走走停停,到達和田已是十一月份。我在路上走了七個月之久!如果除去沿途的休整,在路上也至少走了四個月時間。就那一次,我就覺得自己把世界上所有的路都走完了。開始我們一停車,還問一問前面還有多遠——他們總會說,不遠了,還有百十里地,就這樣,一直是那百十里地。後來,我們也不問了,任那車搖晃著,顛簸著往前走。其實,他們不告訴我們具體的路程,是怕嚇著我們。如果他們說,哦,還有三千里路,五千里路,或者說還要走一個月,兩個月,我們恐怕早就嚇得不願意走了。
到了山口下,融雪匯成的流水突然從山崖上飛瀉而下,馬受驚了,猛地直立起來,嘶鳴一聲,把我從馬背上摔了下去。我眼前冒了一陣子金星,感到手不對勁,一看,胳膊已斷了。除了氣勢逼人的莽莽崑崙,除了蒼茫的巨大山體,除了在高處閃耀的雪嶺冰峰,我看不見一個人。我想這次完了,我不能讓馬跑了,不能讓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我不顧一切地從水流中衝過去,抓住了馬韁。馬是抓住了,可衣服全濕了,在那昆崙山上,自然冷得要命。那馬驚悸未定,加之我摔斷了一隻胳膊,怎麼也爬不到馬背上去。正沒辦法,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我趕緊朝那聲音揮手。一會兒,獨立騎兵師的一個哈薩克騎兵來到了我跟前。他能勉強聽懂漢語,我就說我胳膊斷了,上不了馬。他下得馬來,把我托上馬,然後讓我九*九*藏*書跟他走,他知道一營施工的地方。
走了沒多久,山影漸漸明晰起來,只見褐色的一片,沒有見到朝陽,但高處的山峰卻被照亮了,一片瑰麗,像是懸浮在塵世之上的勝景。
天呀,還有一千六百公里呀,那可是三千多里路呀。我一下子覺得絕望了,覺得身上沒有一點力氣了。不知為什麼,我只想哭。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流淚。我咬著牙忍著。
我去的地方屬於世界屋脊,後來有人把前往那裡去的路稱之為「天路」,這一點也不誇張。我認為那是我們需要永遠仰望的高度。一位作家曾寫道:「它自古以來的封閉和前往那裡的路途的遙遠艱險,又使它成了中國,乃至整個世界最為神秘的地區之一。那畢竟不只是一塊懸于高空、神奇詭異的高原,還是一片沉雄遼闊的夢境,幾千年來,沒人能夠驚醒它。早已有人試過,在那裡,僅有勇敢和萬丈雄心是不夠的。勇敢在它面前會顯得幼稚和魯莽;因為它本身就是一種無可比擬的高度,所以萬丈雄心在它面前也會顯得矮小。」
湖南正是初夏時節——包括後來的好多女兵都是在這個時節離開家鄉的,到處美得讓人心醉。我穿著草鞋,戴著斗笠就出發了。漣源到長沙有三百多華里,我走了三天路,又坐了九十華里船,一共走了五天時間,終於到了長沙。
我記得那天于闐的天空湛藍,點綴著薄薄的橘色,顯得十分寧靜。空氣中烤羊肉和孜然的味道還沒有散盡,人們還沉睡在這種迷人的氣息里,確切地說,現在還是新疆的黎明。
白楊的葉子在晨風裡沙沙響著,偶爾飄飛下一枚金色的葉片,像大自然寫給我的書信。我下馬拾起幾枚來,帶在身上。
隨著山勢越來越高,高山反應也越來越厲害。我感覺到某種氣勢非凡的東西正向我逼來,它壓迫著我,使我呼吸維艱。
科長笑了,說,我們的大學就是在路上讀的,能走到目的地的,就畢業了;反之亦然。
我們從長沙出發時共七百多人。一進哈密,就開始留人,然後迪化、焉耆、阿克蘇都留——還有一部分去了北疆的伊犁、奎屯、石河子等地。待我們走到喀什,前往和田時,就只有我和范志群、曾可蘭三人了。在我的感覺中,那些人好像不是留在了路上的哪個地方,而是被路給吃掉了。好多人我們分手之後再沒見過面……
在這裏,我生平第一次領悟了何謂高度。
我強裝笑臉跟他道了謝,但轉過身,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現在,我已不害怕別的什麼,我只是害怕那些灰塵。我們一定要洗個澡再上路,但澡堂要禮拜天才有水。而我們搭的是便車,說走就得走,只好匆匆用冷水擦了擦身子。即使這樣,也覺得身子骨一下輕鬆了許多。你想一想,那身子所承受的可是真正的萬里征塵呀。
我當兵的初衷是被革命熱情鼓動起來的,我也是抱著一種革命願望來到這裏的,如果不是這樣,我完全可以考到正兒八經的大學里去,即使我不上大學,那時的高中畢業生也能隨便找一份不錯的工作,我何苦到這裏來受這樣的罪呢?我開頭聽read.99csw.com到這個說法時,還批評別人是胡說,覺得這樣荒唐透頂的事根本不可能發生。當這樣的事真正擺在我面前時,我感到十分震驚。但無論如何,作為一個女人,你必須面對,因為你無可逃避。
他想了半天,說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最西邊。
我一聽,又想哭了,我在心裏無比絕望地說,媽呀,還有兩千多里路呀,這不走死人了嗎?
記得在迪化,我聽說還要往前走,就心有餘悸地問帶隊的一名科長,前面將到哪裡去?
我到部隊不久,就給我介紹了一位教導員,29歲,其實,年齡差異並不是最主要的,關鍵是我年齡太小,對婚姻沒有任何認識。還有,就是這種方式太有違人意。我說,我是來革命的,為了革命,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讓我跟別人結婚的事堅決不答應。范志群則介紹給了參謀長,曾可蘭嫁給了三營教導員。因為我拒絕了組織的安排,就有人說我晃晃蕩盪,蕩蕩晃晃,鼻子上點燈,只照著自己,看不到別人。我就裝糊塗,說這些話我不懂,我只知道《婚姻法》上有規定,婚姻自由,別人不能干涉。別人就說哪有這麼多的自由,在部隊,只有命令,沒有自由。我違命不從,所以不久,為了懲罰我,就派我到新藏公路去。
腳下是壁立的危崖,岩石突兀,峭壁千仞,鷹翔于腳下,雲浮於身旁,伸手可摸藍天。高處的風帶著凜冽的寒意呼嘯著刮過,雪如此聖潔,以至讓人覺得它的光芒就是神的光芒。陽光沒有一點暖意,但把對面的山岩照耀得格外清晰,幾乎可以看見岩石的紋路。更遠的蒼茫峰嶺則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看不分明,好像有意要把它掩蓋起來。
媽呀,你說多少?一千六百多公里!我一點也不相信,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呢。
到了招考的地方,才知道去報考的人很多,從湖南各地去的有好幾千人,僅漣源就去了三十多人。當時對文化要求很嚴,還有就是對女性特別關照。名單公布下來,漣源就我一人考上了。內心的激動,可想而知。軍政大學的前身為抗日軍政大學,抗日戰爭勝利后,抗大總校由延安遷至東北地區,改建為東北軍政大學。后又在華北、華南、西南、西北等戰略區建立軍政大學,根據學以致用和急用先學的原則,採取短期訓練和靈活教學的方法。所以這類大學,也算不上是正兒八經的大學,而我考進去的時候,正準備撤銷它了。但這些情況我當時並不知道。我只是以這種方式參軍了。
右邊一直是伴我們而行的、焦枯的、寸草不生的南天山;左邊是茫茫無邊的、浩瀚的、被稱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瑪干。偶爾會有一個城鎮或一片綠洲一閃而過,但它們在這無邊的荒涼麵前顯得微不足道,像一個輕飄飄的、模糊的夢,轉瞬即逝,很難有什麼印象。
我報考的是第四野戰軍軍政大學,我是在報紙上看到他們招生的消息的。當時我正在讀高中二年級。
但我怕母親傷心,不知該怎麼給她說。想了半天,我還是給母親說了,我說我要去長沙。母親一聽,就緊張起來,問我去長沙幹什麼?九-九-藏-書我說我去考大學——當時高二就可以考大學了。她又盤問了半天,最後相信了,給了我五塊大洋,把我送了好遠,還說了好多祝願的話。
從迪化到喀什的路比西安到迪化的路還難走,灰塵也更大。加之人越來越少,長路也就顯得越來越孤寂。
我作為第一批進疆的湖南女兵,感到所走的路特別漫長。一進入河西,荒涼感就越來越讓人難以承受,用好幾天時間也走不完的大戈壁,更讓我吃驚。自從在西安改乘汽車后,車后的塵土就在飛揚,揚了幾千里了,現在還在飛揚著。我覺得那些泥土已很難落定,會一直飛揚在土路的上面。
我問塔克拉瑪干沙漠在什麼地方?
我問到喀什還有多遠?
過了好久,我覺得自己已把淚水咽進肚裏了,才又問道——我的確想聽到一句不再往前走的話,哪怕是暫時不往前走也好——那我們在哪裡上學呀,我考的可是軍政大學,總沒有一節課不上,只在路上走的大學吧。
他一聽就笑了,說,我可去過和田,那哪能跟迪化到喀什的路比呀,那是省城到南疆重鎮的路,在新疆境內也算最好的,可到和田呢,那是鬼路,那是鬼都不想走的路。很多地方根本就沒有路的,全是車子自己在沙漠戈壁里闖出來的。有時車不小心陷進沙窩子里,兩三天也刨不出來。你想那樣的路能好到哪裡去?
——那是一種暈眩,一種被擊中腦門的帶著雙重痛苦的暈眩。
然後繼續往前走,車由兩個司機輪換著開,白天晚上不停。作戰股長高煥昌——他後來當了新疆軍區司令員——與司機坐駕駛室,我們三個女兵坐車上。已是十月底,天氣已變冷了。我們把發給我們的氈筒和大衣都穿上,把頭髮攏在帽子里,別人也不知我們是女兵,我們把手一袖,往裝滿了給養的敞篷車上一躺,白天望著天上的雲和太陽,晚上就望著黑黝黝的夜空,任由車拉著我們,顛簸著往前跑。顛了四天五夜,總算顛到了和田,我們的身子骨也被顛得要散架了。我們來到的是赫赫有名的六軍五師十五團。該團曾在政委黃誠的率領下,在1949年12月初,從阿克蘇出發,用十五個晝夜,徒步橫穿近八百公里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進駐和田。彭德懷稱他們「創造了史無前例的進軍記錄」。但好多老兵一進到這裏后,就再也沒有出過和田。
不遠了,不遠了,就兩千多里路,車子跑得順當,八九天就到了。老同志倒是滿熱情的。
他說具體|位置他也說不清楚,反正翻過了天山就是。
他說不遠了,就一千六百公里。
我們三人都分在政治處,我和范志群在圖書室,曾可蘭搞青年工作。我們來之前,這裏除了兩名從甘肅臨洮參軍的女兵,就只有我們了,在那個三四千人的團里的確很引人注目——當時一個團的人數很多。一直沒有給我們發被子,我們三人只有那一床薄被和一床軍毯,三個人擠在一起睡,還常常被凍醒。我們提了幾回意見,也沒有發下來。後來才知道,組織上已有意圖讓我們與老同志儘快結婚,所以就不用發被子了。要我們結婚,這是我沒有想過,也無法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