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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的反義詞

時代的反義詞

李靜睿
大概用了十年時間,我從一個正常意義上的文藝女青年,變成今天的自己,這種轉變並不快樂,卻已不可撤銷,如同混沌初開之後,上帝說「要有光」,於是我知曉明暗,辨析善惡。吃下禁果意味著被烏托邦驅逐,遠離無盡無涯的快樂,意味著與身俱來的罪,卻也意味著自由。自由讓我不想和生活和解,而決心保持憤怒,決心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而read•99csw.com怒斥光明的消逝。憤怒並不是一件姿態優美的事情,好像也不大適合中年,但它確認了自我的存在,這幾年中我反覆閱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大法官》,陀引用了席勒的《願望》:「沒有得到天上的保證,只好相信內心的聲音。」我試圖尋找內心的聲音,並由此反覆詢問自己:你是要自由,還是要安全?
當然是「自由」,即使這意味著重負,意味著一種不可知的動蕩前程,就像《九九藏書自由憲章》中所說,「更為重要的是,我們還必須認識到,我們可能是自由的,但同時也有可能是悲苦的。自由並不意味著一切善物,甚或亦不意味著一切弊端或惡行之不存在」,我想寫的正是這樣的故事,想要自由,又難逃悲苦。
這並不意味書中的故事有趨同的主題,它們之間並無明顯關聯,書中既有歷史和人心的混雜產物(《北方大道》、《椰樹長影》、《永生》),也有完全純粹的情感故事(《我和你只有九_九_藏_書這四個夜晚》),更有一些無法定義的故事(《鹽井風箏》、《檸檬裙子》)。因我想寫的東西太多:從命運到愛情,從世道至內心,當中唯一相通的,大概是人的軟弱、掙扎與猶疑,有時是面對權力,有時是面對愛情。
二〇一七年三月二十九日于北京
有件事非常奇怪,我慣於書寫軟弱的人性,含糊的情感,卻在書寫的過程中,獲得了某種越發清明的勇氣,這種勇氣read•99csw•com讓我決心更加嚴肅地活著,既擁抱文學,也關心當下,為我相信的價值徒勞地努力。這個時代大概有它火熱的主題,我卻只想待在一旁,做一個冷冷的反義詞。
書中的人生活在北京、自貢、紐約和東京,因這是幾年間我最熟悉的城市,我虛構人物,卻無法虛化背景,而城市本身,似乎也在暗示命運。二〇一五年,我在東京生活了三個月,東京嚴謹、篤定、森然有序,大家列隊走過十字路口,又列隊走上地鐵扶梯,這個城市也許有隱九-九-藏-書秘的衝動迷茫,但起碼從表面看起來,它臣服於明確的秩序、既定的規則,像一個人到了中年,不再想奮力對抗些什麼。那時我非常想念紐約,想念深夜的地鐵,混亂的下城,整個城市都在無方向地流動,像混沌初開,一切尚未被命名和定型,像三十歲的我。
這本書寫於二〇一三年至二〇一六年,幾年間我的生活看來平靜,但在隱秘的地方,變化悄然發生,我試圖注視這些變化,就像在經久不散的霧霾中試圖看清某個怪物的含混輪廓,於是就有了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