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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失蹤的樓層

序言 失蹤的樓層

終於,克里斯多夫接觸到了一個有影響力的荷裔美國人,他是一位已退休的准將,而且名號很響亮:科蘭特·凡·倫斯勒·斯凱勒(Cortlandt van Rensselaer Schuyler)。斯凱勒將軍當時剛剛替他的朋友納爾遜·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總督視察了奧爾巴尼的帝國廣場建築,這是州政府的中心建築群。斯凱勒給洛克菲勒打了一通電話。洛克菲勒當時正是在野人士,他很快就會被傑拉爾德·福特(Gerald Ford)發掘並成為後者的副總統。在洛克菲勒打了幾個電話后,圖書館得到了一小筆錢,項目可以啟動了。克里斯多夫又給格林打了電話,告訴他,他有工作了。於是,就在這個國家正從「水門事件」這一中年危機中恢復過來時,一扇通往它誕生時期的窗戶就要打開了。
從記錄中詳細記載的個人奮鬥經歷到當時的地緣政治事件,當你穿梭其中時,你能感受到一個觀念,在這個觀念的引導之下,曼哈頓即將轉變為世界最強大城市的中心。人們大量開發新佔領的地區——從擁有大量鱈魚的紐芬蘭沿岸,到廣闊無垠的北美洲,再到巴西的甘蔗田——因此歐洲正在迅速轉變。在所有這些新領地中,有一個狹長的島坐落在遼闊的新荒地海岸邊最大的自然港口裡,而且就處在即將變成通向大陸的咽喉要道的河口上:它將是最有價值的新領地。它的位置和地勢——「彷彿一個絕佳的天然碼頭,隨時準備迎接世界各地的商賈」,一位早期的作家在描述它時如是說——將令它變成歐洲人抵達寬廣得不可思議的北美洲大陸的門戶。擁有它,你就控制了通向上游的哈德遜河的通道,然後向西順著莫霍克河谷(Mohawk River Alley)通向五大湖,再伸向大陸的正中心。後來的人口遷移模式證明這一判斷絲毫不差!連接哈德遜河和五大湖的伊利運河(Erie Canal)令中西區飛速發展並鞏固了紐約作為國內最強大的城市的地位。在17世紀,這一切還為時尚早,但是漸漸地,這個故事中的重量級人物在很多方面都感受到了這座島的重要性,他們嗅到了它的價值。於是,當理查德·尼科爾斯(Richard Nicolls)——這位上校於1664年8月帶領一支炮艦船隊進入紐約港——從彼得·施托伊弗桑特手中奪下這座島嶼的控制權時,他立即將這座島稱為「國王陛下在美洲的最佳島嶼」
所以曼哈頓起源的故事也是17世紀歐洲探險和征服的故事。在這些素材的核心部分,我找到了一個敘事規模小得多的故事:兩個男人為了殖民地的命運以及個人自由的意義和價值而爆發的私人爭鬥。他們的私人爭鬥令原先在英國人統治之下,後來又變成美國城市的紐約市得以發展為一個獨特的地方。這裏孕育出密集、雜糅的多元文化,同時也成為求知慾、藝術和商業的沃土。
如果你走進奧爾巴尼的紐九-九-藏-書約州立圖書館的電梯間,你會發現,雖然這座建築有十一層,但是沒有到達八樓的按鈕。要到不對公眾開放的八樓去,你就要乘電梯到七樓,穿過一道安全門,向桌邊的圖書館管理員說明來意,然後走進另外一部電梯,再坐一程。
關於荷蘭人對美國歷史所做的貢獻的觀點乍看似乎新奇,但那是因為早期美國的歷史是由英國人寫就的,而英國人在整個17世紀都一直忙著和荷蘭人斗個你死我活。不過,如果換一個角度想想,這種關聯非常順理成章。一直以來,人們公認在17世紀的歐洲國家中,荷蘭共和國擁有最先進的、文化最為多元的社會制度。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曾就該國對思想文化史的影響寫道:「說荷蘭在17世紀有多重要都不為過,因為那是唯一一個有思辨自由的國家。」這一時期的尼德蘭是歐洲的大熔爐。荷蘭共和國的寬容政策使這個國家變成了所有人——從笛卡爾和約翰·洛克(John Locke)到被流放的英國王室成員,再到來自歐洲各地的農民——的天堂。當這個社會建立起一個以曼哈頓島為根據地的殖民地時,這塊殖民地也就擁有了和母國一樣的寬容、開放和貿易自由的特徵。這些特徵賦予紐約以獨特性,而且漸漸地在一些很基本的方面對美國產生了影響。那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這正是本書要探討的問題。
本書的中心是一座島——一座在已知世界邊緣的,細長的荒島。在歷史上第一個真正的全球化時代,當歐洲列強派出他們的海軍和商業探險家在海上游弋時,這座島將變成國際力量角力的支點,是控制一片大陸和一個新世界的關鍵所在。這個故事將圍繞計劃控制這塊寶地的國王和將軍展開,但是處在故事中心的是一群身份較為低下的人:來自歐洲不同地區的探險者、創業者,以及海盜、妓|女等三教九流,他們都在這座荒島上尋找財富。這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組合構成了一個新的社會。他們是最早的紐約人,也是曼哈頓島上的歐洲原住民。
當你走過默默朽壞的成架的書和期刊——自1923年以來堪薩斯州的預算案、澳大利亞人口調查記錄、《北方礦業》(Northern Miner)全套裝訂本——可能先聽到的是東南角的一個小房間中傳來的德國歌劇聲。在門口窺視,你可能會看到一個相當粗笨的男子在一張桌子旁邊弓著腰,也許他正眯著眼透過一個鍾錶匠用的老式放大鏡研究著什麼。此處很隱蔽,這裏的工作也是如此。查爾斯·格林正聚精會神地研究的也許是他照看的上千件手工藝品中的某一件——一旦這些手工藝品在他的努力下吐露出自己的秘密,它們就會令三個世紀以來為大多數人所遺忘的歷史一瞬重見天日。
過去我們常常認為美國建國初期是由十三塊英國殖民地組成——認為美國歷史發端于英國,而後隨著時間的流逝,許多其他民族的文化嫁接到此根源上並創造出一種新的社會形態,這種社會形態如今已變成世界各地多民族進步社會的典範。然而事實並非如此。談到十三個最初的英國殖民地,我們就會忽略另一個歐洲殖民地,一個以曼哈頓為中心、先於紐約而存在的殖民地,而這一殖民地的歷史卻在英國人接手后被抹去了。
可以這麼說,這個主題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我親身體驗的。當時我住在曼哈頓東村,長期以來,人們把這個地區視為藝術和反主流文化的中心,它也是一個因夜生活和有許多民族特色的餐館而聞名的地方。但在350年前,這是髒亂的新阿姆斯特丹大西洋沿岸港口的重要組成部分。我經常帶著年幼的女兒繞過我們所住的公寓樓的拐角,到包厘街聖馬克教堂(St. Mark's-in-the-Bowery)去。在那裡,她會在教堂墓地的無花果樹下跑來跑去,而我九*九*藏*書則會研究這座城市最早人家的墓碑上褪色的碑面。墓園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墳墓——實際上它已經嵌入教堂的一側——是這塊荷蘭殖民地最著名的居民彼得·施托伊弗桑特的墳墓。17世紀中期,人們清理了這個地區的樹林和草甸,種上作物,於是這裏就變成了「一號農場」(Bouwerie Number One)——這塊島上最大的農場公地被施托伊弗桑特據為己有。聖馬克教堂就建在他的家庭小教堂附近,他就被埋葬在那裡。在整個19世紀,紐約人都堅持認為這個老男人的鬼魂在這個教堂中出沒——夜裡,你能聽到他在教堂走廊中踱步時木腿踩在地上的咚咚聲,他的殖民地被拱手讓給了英國人,這讓他永難安息。我從來沒聽到過這種咚咚聲,但久而久之我開始好奇,不過我好奇的事情和施托伊弗桑特沒有多大關係,因為他太令人生畏了,不適合好奇這個詞,而我好奇的是最早的殖民地的情況。我想了解最早到來的歐洲人發現的那座島嶼是怎樣的。
然後停止時光機,讓它在一個島的南端徘徊片刻。島的一頭是歐洲文明和大西洋,另一頭是一塊未經開發的新大陸。讓那一刻放大,聆聽群鷗尖銳的叫聲、海浪拍打的聲音,想象同樣的這些聲音——海浪聲、鳥鳴聲,海浪聲、鳥鳴聲,破壞力巨大的風暴經常會打斷它們,多少個世紀以來這一切從未改變。
1664年,以曼哈頓為中心的原歐洲殖民地走到了盡頭,變成了英國的殖民地。約克公爵、國王查理二世的兄弟詹姆斯將其重新命名為紐約,並將其納入英國在美國的其他殖民地。在最早的美國史學家看來,那一天標志著這一地區在歷史上的真正起點,而此前由荷蘭人統治的殖民地幾乎頓時就被認為是無足輕重的了。當人們要紀念國家起源的時候,英國清教徒和新英格蘭的清教徒的故事提供了一個更好的模式。清教徒的故事更加簡單,沒有那麼散亂,而且也沒有那麼多海盜和娼妓的成分,無需找理由就可以搪塞過去。這使人們可以很輕易地忽略一個事實:清教徒為了躲避宗教迫害,乘船抵達美國海岸,在站穩腳跟之後建立了一個殘忍而偏狹的政權,一個冷酷的、神權統治的一元文化——這與這個國家未來的走向大相徑庭。
這本書述說的就是那一瞬間的故事。那是一個關於地理大發現時代的令人激動的冒險故事——當時,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 Drake)、亨利·哈德遜(Henry Hudson)和約翰·史密斯(John Smith)船長正在全世界開疆擴土,而莎士比亞、倫勃朗、伽利略、笛卡爾、墨卡托、維米爾、哈維和培根正在徹底改變人類的思想和言論。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歐洲故事,但也是美利堅起源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關於美國海濱地區的一塊最初的歐洲殖民地的故事,它最終被其他殖民地吞沒。
許多意義更為重大的、關於這塊殖民地的政治文件在19世紀被翻譯了出來。這些文件變成了歷史記錄的一部分,但是,沒有其餘的部分——關於婚姻糾紛、生意失敗、持劍決鬥、貿易商將煙草和皮草裝到單桅帆船上的情況以及鄰里之間偷竊對方的豬的信件、報紙和法庭案件記錄。簡而言之,如果沒有社會歷史方面的素材,那麼政治文件的這層虛飾只會加深這塊殖民地給人的不穩定且無關緊要的印象。格林博士的著作糾正了這種印象,而且改變了人們對美國起源的理解。在過去20年間,正是由於他的著作,歷史學家們如今才意識到以曼哈頓為中心的荷蘭殖民地曾是一個充滿活力、自給自足的社會——甚至到了英國人接管曼哈頓時,他們還是保留了這裏不同尋常的自由社會架構,以確保早期殖民地的特徵繼續存在。
然後,我們跳轉到1973年的一天,35歲的學者查爾斯·格林被人領進奧爾巴尼的紐約州立圖書館的地下室,猶如海盜看到了滿滿一箱祖母綠寶石一樣,他看到了令他賞心悅目的東西。格林是研究17世紀荷蘭語(任誰都會覺得這是個晦澀難懂的研究議題)的專家,當時他剛剛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論文,正在尋找相關的工作,而他自己也https://read.99csw.com知道這工作不好找。這時,命運朝他露出了微笑。幾年前,該圖書館的歷史手稿管理人彼得·克里斯托夫在檔案室中發現了很大一批焦黑色、布滿霉點的文件。他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也知道它們是研究美國史前史的巨大財富。它們從戰爭、大火、洪水和被人們遺忘了幾個世紀的境地中倖存了下來。值得注意的是,他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讓它們重見天日——那段歷史在當時依然被人們認為是歷史中奇怪的旁枝末節,人們對此幾乎毫無興趣。他撥不出資金去聘用翻譯,而且,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能將這些文書解碼。
說了這麼多,那些荷蘭的文檔最初之所以令我著迷就在於它們提供了一種方式,讓我們對還是一片荒野時的紐約市有了另一番想象——這個想法貫穿我整個研究。此外,最重要的是,本書將邀請讀者去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將所有關於權力、混凝土和玻璃的曼哈頓島的聯想從你腦海中剝去;讓時間完全逆轉,將那些巨大的垃圾填埋場清空,讓那些範圍廣闊的平山填壑的工程回到原點;讓被迫流入地下排水溝的溪流回到它們原來奔流或順勢蜿蜒的河道中。與此同時,見證瀑布再次出現,看淡水池塘代替瀝青鋪就的交叉路口;讓高樓大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針櫟樹、楓香樹、椴樹、霍桑樹;想象鹽沼、泥灘、草地、豹蛙、鸊鷉、鸕鶿、麻鴉重現眼前;再次探索純凈的河口,裹挾著扇貝、貽貝、牡蠣、圓蛤和蛤蜊;看楓樹環抱的草甸上鹿兒成群,高丘變成狼群的天下。
終於,我聯繫到了查爾斯·格林。我了解到他保管的那些特別的文件,了解到「新尼德蘭項目」這個組織正是他為了提高人們對於這個被遺忘的歷史時期的興趣而建立的。2000年秋,我參加了一個由他贊助的關於該主題的研討會,會上我遇到了數十位專家。他們正在探索這個被遺忘的世界,發掘這個幾個世紀以來無緣得見天日的殘片。從波士頓到安特衛普,他們一直在挖掘檔案,而且找到了至今仍為人們所遺忘的報紙、航海日記和賬簿。這些新的研究拓展了我們對於地理大發現時代的認識。在對格林博士和其他專家的採訪中,我意識到史學家們正在打造一個關於美國史前時期的全新視角,而且還沒有人嘗試將所有不同的元素、人物和遺產融為一個故事。簡而言之,沒有人講述最初的曼哈頓人的故事。
查爾斯·格林1974年接收照看的是1.2萬張粗紙,紙上滿是17世紀荷蘭人的字跡,一圈一圈的很潦草。在沒學過這種文字的人看來,它們就像是我們的羅馬字母與阿拉伯文或泰文交雜在一起的文字——今天,即便是說現代荷蘭語的人也無法破譯其中的大部分文字。在這些紙頁上,350年前以墨水寫就的文字如今有一部分已經模糊在棕色的腐爛紙張里,在這些文字中,一個由荷蘭人、法國人、德國人、瑞典人、猶太人、波蘭人、丹麥人、非洲人、美洲印第安人和英格蘭人構成的不尋常的群體活了過來。自亨利·哈德遜1609年順著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河流上行后,這個定居點發展了起來,而由信件、契約、遺囑、賬簿、會議紀要和法庭審理文書組成的寶庫成為這一定居點的官方記錄。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這裏住的就是最早的曼哈頓人。格林博士知道,破解並翻譯這些文件,讓它們重見天日,將是窮盡畢生之力才能完成的任務。
我們所說的這塊殖民地佔據了新形成的弗吉尼亞和新英格蘭這兩塊英國領土之間的區域,它大致是從今天北方的紐約奧爾巴尼延伸至南方的特拉華灣,包括後來的紐約州、新澤西州、康涅狄格州、賓夕法尼亞州和特拉華州的全部或一部分。這塊殖民地是由荷蘭人建立的,他們將它稱為「新尼德蘭」(New Netherland),不過此地的居民有一半來自其他地方。它的首府由一小群粗糙的建築組成,這些建築坐落在無邊無際的荒野邊,然而這裏泥濘的巷陌和水邊穿梭著語言各異的人——挪威人、日耳曼人、義大利人、猶太人、非洲人(奴隸和自由人)、瓦隆人、波西米亞人、門西人(Munsees)、蒙托克人(Montauk九-九-藏-書s)、莫霍克人(Mohawks)和許多其他民族的人,彷彿「通天塔」故事中的場景一般。他們都生活在帝國邊緣,努力尋找共存的方式,在混亂與秩序、自由與壓迫之間尋找一種平衡。海盜、娼妓、走私者、坑蒙拐騙的生意人在此當道。這裡是「曼哈頓」,換言之,這裏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無論是在北美殖民地還是在別處都是如此。
這場爭鬥的其中一位主人公是彼得·施托伊弗桑特。歷史描述中的他幾乎就是一個卡通人物的形象:身上安著木腿、脾氣暴躁,通常在正劇中插入的滑稽場面時出現,引來幾句笑聲,然後退出舞台。他退場后,美國歷史的實質性內容才開始上演。然而,我們過去所了解的關於施托伊弗桑特的信息是從新英格蘭殖民地的記錄中得來的,而對於新英格蘭來說,以新阿姆斯特丹為中心的荷蘭殖民地是敵對勢力,所以歷史接受的是最愛詆毀施托伊弗桑特的那些人對他的描述。相比之下,在新尼德蘭的記錄中,他給人的印象是血統純正、性格複雜: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獨裁者,一個寵溺孩子和妻子的父親和丈夫,一個在幾乎沒有勝算且被敵人(英國人、印第安人、瑞典人、他自己的殖民地中的反對者,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在阿姆斯特丹的公司董事們)重重包圍的時候能夠表現出鋼鐵般的意志和大胆的軍事直覺的政治家。他是一個痛恨不公的人——公開懲罰在商業交易中欺騙印第安人的荷蘭殖民者——但是,作為一位毫不妥協地奉行加爾文主義的大臣之子,他在阻止猶太人在新阿姆斯特丹定居的問題上表現嚴苛。他是一個悲劇人物,而毀掉他的正是他所擁有的最好的品質——堅定不移。然而施托伊弗桑特並非孤軍奮戰。這塊殖民地的精神遺產在這一時期的另一個人物身上重現了。那是一個名叫阿德里安·范·德·鄧克的男人,雖然歷史已經將他遺忘,但是他最終成了故事的主角。而且,我認為他應當被視為早期美國的預言家、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的先驅,這些稱號他當之無愧。
26年之後,查爾斯·格林已經是一位61歲的老爺爺,他微笑時嘴角上斜,有著像焦糖一樣令人舒服的男中音。當我在2000年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在繼續研究這個寶庫。他譯出了16卷文書,但是還有很多等著他完成。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是孤軍奮戰,州立圖書館大樓中的那個「失蹤的樓層」就是他工作的地方,而這個樓層恰恰隱喻了歷史上被人忽略的荷蘭殖民地時期。然而在過去幾年間,由於這一工作取得的成果數量已經著實不小,格林博士和他的譯文集重新引起了人們對這一殖民地的歷史的學術興趣,而且變成了這方面的學術中心。在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歷史學家們正在利用這方面的材料構思博士論文,教學機構也在編寫教學指南以將這塊荷蘭殖民地的歷史納入美國殖民地的歷史記錄。
格林博士不是嘗試翻譯這些檔案的第一人。實際上,這些冗長、殘破的殖民地歷史記錄反映的是歷史對待這塊殖民地本身的方式。很早之前,人們就意識到這些文件的重要性。1801年,一個委員會宣稱:「我們應該採取措施出資聘請人來翻譯。」該委員會的領導不是別人,正是阿龍·伯爾,不過最後他們還是沒有採取任何行動。19世紀20年代,一個處於半失明狀態、英語水平還是半吊子的荷蘭人譯出了一份有大量錯誤的手稿——在1911年燒毀紐約州立圖書館的那場大火中,這個譯本被付之一炬。20世紀初,一位高水平的譯者開始翻譯整個文集,然而兩年辛勞的成果也在同一場大火中灰飛煙滅。他的精神崩潰了,最後放棄了這個任務。九_九_藏_書
然後讓時間再次向前,地平線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出現在我們眼前。起航。
由於此處的地理位置、人口加上受荷蘭人控制(即使是在當時,它的母城阿姆斯特丹也是歐洲最自由的城市)的緣故,在這座島城上,美國海岸邊蒸蒸日上的第一個多民族社會即將形成,而且這種社會形態將在美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被複制。2001年9月11日,那些打算向美國力量的中心發起一次象徵性進攻的人選擇了世界貿易中心,這並非巧合。如果說美國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對不同文化獨樹一幟的開放性,那麼曼哈頓島南端的這塊小三角地就是這種理念在「新大陸」中的發源和成形之地。許多人——無論是住在中心地帶還是「第五大道」上——都認為紐約市在文化融合方面顯得非常狂野、極端,在美利堅合眾國中,它是一個異類,幾乎是一個異邦。本書對此提供了另一種觀點:在神話、政治和崇高理想的層面之下,從現實生活中人們生活和互動的層面來看,曼哈頓就是美國起步的地方。
但是如果說這塊殖民地的終結指明了美國社會未來前進的方向,那麼它的起源則是為另一個人物所主宰。這個人任性、幽怨、飽受苦難,他讓人聯想到更早的年代。他就是亨利·哈德遜,是屬於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因此,曼哈頓的誕生變成了這兩個世界之間的一座橋樑。所以,故事的起源與美洲的荒野相去甚遠,而是在文藝復興晚期的歐洲中心。
僅有的幾本早期的有關這塊荷蘭殖民地的書,讀來都令人不快,這也無可厚非,因為甚至連這些書的作者都認為這塊殖民地是一個與歷史主流毫無關聯而又閉塞落後的地方。華盛頓·歐文筆下的「尼克伯克」(knickerbocker)講述了紐約的歷史,那是一部歷史題材的滑稽諷刺作品,作者從未打算將其當作事實看待——儘管人們曾嘗試了解這塊以曼哈頓為中心的殖民地上發生過的真實情況,但這部作品令一切變得模糊不清。在流行文化的影響下,有關這塊殖民地的故事被簡化為一些含糊隨意的事實:這裏曾被一個脾氣暴躁、裝著木頭義肢的總督管轄,而最臭名昭著的事件是荷蘭人竟以價值24美元的日用品從印第安人手裡買下了這座島。所有想要進一步探個究竟的人也許都會以為這個殖民地太過微不足道,以至於沒有留下相關的記錄。正如一位歷史學家所說:「關於曼哈頓島上的早期荷蘭殖民者的原始資料並不多,內容也不豐富(因為)……荷蘭人的文字記錄少得可憐,總之他們的記錄總體而言十分貧乏。」
事實證明,這段歷史由兩個故事組成。一開始吸引我的是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小故事,故事中的男男女女在偏遠的荒野上開闢出一個生存之地,如今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世界上最著名的城市景觀之一。他們肩扛火槍到密林中進行狩獵探險,而這些密林如今變成了曼哈頓城中林立的摩天大樓群。但如果你追根究底,那麼更為宏大的故事就開始展現在你的眼前了。紐約的起源與美國其他城市不同。那些最初的定居者不是與世隔絕的拓荒者,而是在一場席捲全球的戲劇中扮演各種角色的人,而這場戲劇正是貫穿整個17世紀、影響全球的帝國奮鬥史。無論是好是壞,這段歷史都造就了現代社會的架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