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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傳承 第十四章 紐約

第三部分 傳承

第十四章 紐約

但我們將鏡頭轉回到大視角來看的話,其實英國那時正進入如日中天的歷史階段。1664年夏末所發生的這些事件使得曼哈頓島即將成為時代運轉的中心軸。那些象徵荷蘭人的寬檐帽、維米爾的室內設計、「享樂人群」的肖像以及藍白相間的代爾夫特瓷磚都會成為過去式,而站在前方的則是英國對印度的統治、英國軍隊以及撥弄歷史潮流的大不列顛帝國。
想到施托伊弗桑特此時的困境,人們不由得對他生出了幾分同情。他清楚英國人正在打他的殖民地的算盤,他也一定對西印度公司未能派遣軍隊前來守城而感到十分氣憤。然而,當他的同胞也同樣因被置於孤立無援的境地而感到憤怒時,他只能維護上司們的決定了。
接著,唐寧就率先提出要制訂一個涵蓋整個環大西洋地區的總體規劃。通過閱讀與之相關的文字、備忘錄以及軍事指令,我們驚訝地發現這麼多的歷史事件——曼哈頓島的轉變,美洲殖民地的合併,奴隸販賣興起成為一個劃時代的產業,西非、加勒比海、南美洲以及北美洲的變革——都是通過在1661~1662年由一小群人在倫敦召開的一系列會議精心策劃並發動的。
就像一頭大象站在黎明中一樣,歐洲殖民地依附了40年的這塊大陸的全部輪廓逐漸明朗。同樣明顯的是,到目前為止,新英格蘭殖民地的處境就像被置於架子之上,四周都是陸地,未來發展的潛力形禁勢格。東北部的海狸正瀕臨滅絕;未來的希望就在西邊,這意味著,首先要沿哈德遜河而上。而其中的關鍵就是曼哈頓島。事實證明,他們自己的大量貿易都要經由曼哈頓島,英國的領導者計算了一下,每年單單運送煙草都要花費他們10000英鎊。認識到曼哈頓島是美洲殖民地的關鍵所在,1664年1月白廳的一個委員會決定有必要迅速拿下曼哈頓島。而且,他們希望這座島能落入到自己人的手中,而不是新英格蘭人手中。
於是他們就這麼做了。新阿姆斯特丹的1500名居民以及新尼德蘭殖民地的10000名居民紛紛向一直忽視他們的西印度公司倒戈相向。就連格里耶·雷尼耶曾經阿姆斯特丹的酒吧侍女,後來曼哈頓島上的第一個妓|女,也拋棄了西印度公司。連同一起的還有她的丈夫「土耳其人」安東尼·范·薩利,他有一半的摩洛哥血統,曾經是海盜。現在他們生活在長島上,是有錢的地主了,而且他們的四個女兒也都嫁給了新阿姆斯特丹中一些有前途的商人。約里斯·拉帕里和他的妻子卡特琳娜·特瑞科曾經是這片殖民地上的金童玉女,而丈夫拉帕里此時剛去世不久,留下他的妻子,他們的孩子也都已經長大成人,有了各自的家庭,一家人寧願同意拋棄西印度公司也不願就這樣死去。曾經為猶太人的權利而向施托伊弗桑特抗爭的波蘭籍猶太人阿塞爾·萊維也是如此,而且現在他在曼哈頓島上開了第一家猶太潔食肉店。不願意就這樣死去的還有「巨人」曼努埃爾·赫里特,這位曾在1641年從絞刑架上逃脫一死的非洲人在過去五年裡一直在施托伊弗桑特的農場旁做一個自由的小農場主。對於所有這些人來說,英國的親王向他們許諾可以按照他們原來的方式平靜地生活,在他的統治下比戰死要好得多。
於是唐寧又在海牙待了下來。他又開始強烈反對荷蘭人及其貿易霸權,並因職責所在從中找尋漏洞。與此同時,在新英格蘭,那些在神學思想方面比母國清教徒還要嚴厲的領導人跟唐寧一樣被斯圖亞特王朝的復辟搞得暈頭轉向,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像唐寧一般擅長見風使舵。60年代早期英國殖民地領導人之所以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在美國歷史上因多種原因赫赫有名),正是他們在權力和領地上相互爭鬥的結果。馬薩諸塞灣長久以來有皇家特許狀保護,根基最為牢固;而康涅狄格和紐黑文這兩個南方殖民地則是因移民者們向南湧向荷蘭人已經宣示主權的領地而偶然形成的,當時他們還未獲得英格蘭的正式認可。如今,他們必須向他們一直看不起的皇室低頭請願。對於紐黑文這樣一個清教思想最純粹的地方來說,這是很難堪的,所以領導人們都猶豫不前。
到了最後,施托伊弗桑特的處境真的是孤立無援了,所有人都背棄了他。新阿姆斯特丹的那些主要人物中一共有93人(其中還有他自己的兒子)聯名請願要求他避免由戰爭所帶來的「苦難、悲傷、衝突、對婦女們的羞辱以及對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們的扼殺,總之一句話,不能讓這1500名無辜的人家破人亡、死於非命」。讀到這份請願書的施托伊弗桑特也許意識到,這證明了他一直以來都是對的:這是個多種族的雜亂社會,所以人們才會毫無骨氣,缺乏愛國精神,迫不及待地想要搖旗投降。不同宗教、不同種族的人混在一起削弱了大眾的意志,而這就是證據。我們不能去認為這座城裡都是一幫毫無忠心的人,但他們確實又很實際,而且不管怎樣,他們也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他們在向施托伊弗桑特遞交的最後一份請願書中清楚地表示他們願意支持他們的鄰居和殖民地,但西印度公司讓他們孤立無援,所以拋棄公司對他們來說不會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
現在溫斯羅普準備開始大動作了,他要將整個荷蘭殖民地納入自己的統轄之下。大陸上的城鎮一個接一個地都被命令向康涅狄格「俯首稱臣」,並且開始向哈特福德交稅。溫斯羅普與施托伊弗桑特之間的友誼也不復存在了;現在他以及他在康涅狄格的同僚們就是一副「不仁不義、厚顏無恥、固執己見」的嘴臉。新尼德蘭正在土崩瓦解,而施托伊弗桑特卻束手無策。
除非你是「死海古卷」(Dead Sea Scrolls)派的成員或者哲學家黑格爾的追隨者,否則,認為英國人必然奪取曼哈頓島的看法就很可能是錯的。羅馬的衰落、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戰敗、美洲殖民者贏得獨立戰爭、協約國打敗希特勒——我們往往會認為過去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大事件,必然會按照歷史上的情況發生。但如果我們真的相信這一點,那就是認同了這樣一種理論,即我們的行為並非出於己願,我們只是機器中按照預設指定行事的齒輪。
致尊敬的曼哈頓島總督
尼科爾斯敬上
接著,當所有人read.99csw•com的注意力都轉向了海濱,看著尼科爾斯帶領他的主力軍隊靠岸時,一小部分英國士兵進入了棄堡。堡壘外面,站滿了混雜著不同民族的人群,海港涼風習習,英國的國旗順著旗杆飄然而上。尼科爾斯宣布以贊助人約克和奧爾巴尼公爵的名義重新命名這座城市。與此同時,在堡壘內,幾名士兵爬到了位於大門上方的殖民大臣的辦公室內。在歷代政府的更迭中,獲取執政記錄是第一步,因為掌握了一個社會的重要文件就是把握了它的過去和未來。士兵們發現了他們要找的東西:一排排用牛皮訂好的笨重書卷,一共48本,其書脊上的字母按照從A到Z再從AA到PP依次編號。所有的遺囑、契約、會議記錄、通信、投訴書、請願書、對證書以及協議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這裏,上面記錄著美洲的第一個混雜社會的每一日及每一年的情況。
接下來的一幕幾乎就像是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中一樣,施托伊弗桑特步履沉重地爬上了堡壘上的城垛,他站在那兒,凝視著那一門門向他的城市瞄準的大炮,其長發隨風飄揚。這一刻,他似乎將永遠被定格在歷史中,離悲劇英雄的形象幾乎只有一步之隔。他的領導力以及他性格中的長處和短板,一方面使這座城市的發展令人驚嘆,另一方面也導致他自己的人民對他倒戈相向(其中還有家族背叛的情節,他17歲的兒子巴爾塔薩也站到了城市領導者們這一邊。)他的身邊只剩下一名炮手,正等著他下令點火放炮。當時他一定很想下令吧。敵軍的船隻就停在城牆之外,雖然只有一門大炮但也足夠了。只要一發炮彈,敵人就會萬炮齊發,整座城市就會被戰火吞噬,結束這一切折磨,按照它原本就該結束的方式去結束這一切,一勞永逸,來終止流血和戰火。

施托伊弗桑特對溫斯羅普的友好招待一直持續到後者離開:後者的船駛向大海時,55名士兵排列在港口旁以全套軍禮恭送他。而在旅程的另一端,溫斯羅普安排了一次與西印度公司總督們的會面。他以新教徒的身份與這些總督攀扯關係,於是這幫一直比較保守的生意人都被他說服了。「溫斯羅普一直都是我們國家的好友」,這些總督在寫給施托伊弗桑特的信中這樣說道,並希望他能相信溫斯羅普。
溫斯羅普——這個身形矮小,單調乏味,長著鷹鉤鼻,一副彎彎的眉毛看起來頗具諷刺意味的男子,跟富麗堂皇的會晤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個秋冬他經常卑躬屈膝,對於微小的侮辱一笑而過(還老是被人當成普利茅斯殖民地的約西亞·溫斯洛,在討論的半途中發現國王竟然認為「馬薩諸塞灣」和「新英格蘭」是同一個地方)。他帶來了一份包含著他全部願望的文件,這些願望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尤其是他新英格蘭的同僚們。當特許狀最終被授予他們時,這幫人都吃了一驚。查理國王同意將康涅狄格的範圍從馬薩諸塞灣的南部邊界開始拓展,其中還包括荷蘭的領地以及西邊一直到「太平洋地區」的土地。溫斯羅普秘不告人、謙虛低調的野心現在總算是露出真面目了。他想要的是馬薩諸塞和弗吉尼亞之間的全部土地,他想要自己的土地能一直延伸到太平洋——即便沒人明白這有多遠。他想要一切,並都得到了。
溫斯羅普提議吞併紐黑文殖民地,這讓當地的官員們怒火中燒。但是木已成舟,因為溫斯羅普拿到了國王的簽字。而且的確,他在處理這件事上面態度很好,十分耐心地解釋了為什麼這樣做對所有人都有好處,以至於跟他持相反態度的利特總督也很快屈服了,這就讓將來的美國沒有一個叫紐黑文的州。該殖民地的那幫飽受痛苦的清教徒叫嚷著要孤注一擲逃向荷蘭人的領地,因為他們知道在那裡他們是受歡迎的,但他們的領導者也清楚那裡正是溫斯羅普的下一個目標。
最後,市領導者們再次要求查看信件。滑稽的是,施托伊弗桑特把碎片給了他們,而尼卡西斯·德·西勒(Nicasius de Sille)則小心翼翼地將這些碎片粘了回去。
但是,唐寧擁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外交手腕。在1658年克倫威爾去世,斯圖亞特王朝復辟,查理二世登上王位之後,他對於自己命運的掌控能力體現得淋漓盡致。一直以來,唐寧反對王室的態度最為強硬。他曾大力追捕斯圖亞特家族的朋友,而如今皇室卻已再度執政。為此,他賭了一把。他壯著膽子投靠新任國王,請求他原諒自己當年支持克倫威爾的任性之舉,並且將錯誤歸咎於自己在局勢動蕩的新世界的成長經歷。接著,為了向國王表明忠誠,他設陷逮捕了自己的三個朋友,他們曾判處查理的父親死刑。唐寧的無恥行徑得到了國王查理的重賞,他不僅再次被任命為荷蘭大使,後來還受封爵位,最後,倫敦的唐寧街也以他的名字命名。(劍橋大學唐寧學院是他的遺贈,因此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7月8日,溫思羅普乘船抵達荷蘭港口。一到港口,堡壘發出的炮火聲就把他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轉驚為喜,原來這是他的朋友施托伊弗桑特在以地方長官之禮接見他。(據荷蘭語的記錄記載,當時為了「向溫思羅普總督致敬」而花費的火藥不少於27磅。)施托伊弗桑特很喜歡溫斯羅普,他似乎對所有的英國人都頗有好感。哈特福德雖然發展很快,但雜亂無序。施托伊弗桑特自豪地帶著溫思羅普參觀了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條的小省會:這裡是堡壘,這裡是用磚砌成的施托伊弗桑特新私邸(施托伊弗桑特認為他在堡壘外和遠方的農場都應該有房子),這裡是北部防禦帶沿線新建的加固牆,如今還加上了保衛塔和大路上的中心大門。溫思羅普顯然很興奮,他一直滔滔不絕,不斷發問,稱讚著這位總督在治理其城鎮方面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溫思羅普在新阿姆斯特丹待了13天,到臨走的時候,他已經在筆記上對該地做了詳細的記錄,其中包括它的防禦工事和軍隊數量。
查理現在對地緣政治這一張開局牌有了一些信心,接著他給了唐寧和他的兄弟詹姆斯第二張牌去打。解決北美事端早已成為一項主要的長期目標,奴隸貿易也跟這一目標有著錯綜複雜的聯繫。1664年3月,查理國王簽署了一份十分特別的文件,慷慨地將北美洲大片土地贈予「我們最親愛的兄弟詹姆斯約克公爵以及他的後代和財產繼承人」。(「……一併贈予的還有所有的土地、島嶼、土壤、河流、港口、礦山、礦物、採石場、樹林、沼澤、水域、湖泊、魚類以及獵鷹、狩獵和捕鳥等權力,再加上以上所說幾處島嶼、土地和房產的賦稅、利潤、商品和地產等……」)那份文件中提到的土地——從緬因延伸到特拉華——是他最近才賜予溫斯羅普的康涅狄格殖民地的。贈予他的兄弟這份大禮是為了消除那個過錯。這份「公爵特許令」是為了將那條「哈德遜河」單獨分出來,而正是由於這樣,那些白廳里處理慣全球經濟大事的人才會特別感興趣。read.99csw.com
荷蘭領導者們完全上了當,董事會讓施托伊弗桑特不必有所警戒,尼科爾斯的任務不會影響到他,而且至於那些荷蘭殖民地上的英國居民,他們「今後不會再給我們帶來這麼多麻煩了」,因為與其冒著被「他們之前逃離的政府」迫害的風險,他們寧願「在我們的管轄下過著和平、自由、充滿良知的生活」。所以施托伊弗桑特放鬆了防衛的警惕,按照計劃沿著哈德遜河而上,但剛到達他北部的前哨,他就聽到了這個災難般的消息。當他回到曼哈頓島時,發現整個島已經一片混亂。英國的炮艇就泊在下游港口的入口處,將哈德遜河和曼哈頓島隔斷。從布魯克林來的船隻上下來的人們說那些英國城鎮的居民已經自發組成了步兵隊。在格雷夫森德海灣(Gravesend Bay)拋錨的一艘荷蘭船上的水手們報道稱,英國的艦隊已經向他們開火。
據塞繆爾·佩皮斯記載,唐寧巧舌如簧,讓整個王廷都陷入「向荷蘭開戰」的狂熱。然而,真正起關鍵作用的那個人卻躊躇不決。登上英國皇位的第二個查理·斯圖亞特是一個有著廣泛興趣愛好的人。他著迷於鍾錶,喜歡重新設計皇家園林,而且經常會把玩他的「皇家御管」(他的望遠鏡)直到深夜。他喜歡狗、馬、唱義大利歌曲、打網球(他每天都會打)以及性|愛[可能每天都會做——臭名昭著的內爾·格溫(Nell Gwynn)是他眾多情人之一,而且宮廷中還有一類開銷就叫「皇家私生子」]。他的宮廷是皇室們放浪形骸的縮影,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他還是個少年時,反皇勢力就以重金懸賞其人頭。之後的許多年裡他一直在畜棚、森林和他國的宮殿里躲躲藏藏,現在他終於回到他該待的地方了,準備盡情享受了。他也關注著外交政策,但似乎沒有一套總的指導方針去領導這個國家該何去何從。他並不是非常喜歡荷蘭人,但崇敬他們,而且對於他們曾經願意在海牙收留他還心懷一點兒感激之情。對於是否要發動軍事突襲,他還是猶豫不決。
但在這件事上,在荷蘭殖民地——乃至新英格蘭——都無人能預見結局。這並非新英格蘭人浩浩蕩蕩、橫掃南方所致。當時發生的一切是經過精心策劃的,是全球範圍內的人們共同參与的結果,而且,就像所有戲劇中精彩的最後一幕一樣,來了幾次大逆轉。
於是施托伊弗桑特妥協了。他說「我寧願你們抬著我的屍體出去」,而大家確實都相信了他。但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欽點了六名使從跟英國人見面討論投降條件。他們在施托伊弗桑特的農場會面。於是第二周的星期一上午8點,施托伊弗桑特穿戴著胸甲,帶領著一支軍隊跛行而出。儘管已經54歲了,但他的體格依舊壯實,他的那雙小眼睛透著悍光。一旁的鼓手敲著鑼鼓,投降的旗子飄揚著。
在執行該公司的首次任務時,詹姆斯選了一個名叫羅伯特·霍姆斯(Robert Holmes)、渾身流氓習氣的愛爾蘭人。詹姆斯命他帶領兩艘船突襲維德角(Cape Verde)群島並沿著幾內亞海岸而下。霍姆斯完成了所有任務:詹姆斯的首次企業探險以荷蘭奴隸哨崗的潰敗而告終。荷蘭大使向查理國王表達了其政府的強烈憤怒(畢竟這兩個國家當時還處於和平狀態),而國王則試圖顧左右而言他:「拜託,維德角是什麼地方?那是個骯髒之地。這樣一個地方難道如此重要,需要引起這麼多紛擾嗎?」同時,這場漂亮的勝仗鼓舞了詹姆斯親王和外交官的士氣,讓他們著手實施下一階段的計劃。唐寧此時還確信他光憑一張嘴能開脫一切。「不管荷蘭如何攻擊他們,」在寫到詹姆斯的戰艦時,他這樣寫道,「讓他們加倍回擊,剩下的事交給我從中調解……」
尼科爾斯在波士頓登岸時,派人騎馬將查理國王的信件遞送給新英格蘭的總督們,通知他們準備為「我們在美洲的種植園的福利和發展」採取行動。據說,當中對尼科爾斯的到來最為震驚的不是施托伊弗桑特而是約翰·溫斯羅普。詹姆斯已經命令尼科爾斯「要旁敲側擊試探溫斯羅普先生……要注意有沒有什麼不同之處」——因為國王已經違反自己的承諾了。溫斯羅普心中那個坐擁整個跨大陸的康涅狄格殖民地的夢想就這樣被一擊而碎。但是,溫斯羅普是一位精明的政客,他很快就調整了其目標。當時馬薩諸塞灣的領導們對於將權力上交給皇室一直輾轉推託、怨聲載道、心有不滿,而溫斯羅普卻願意代勞與施托伊弗桑特進行交涉。對此,尼科爾斯同意了。
當然,整個事件的核心人物是彼得·施托伊弗桑特。施托伊弗桑特的主要對手是一個他永遠不會見到的人——此人早幾年曾在史書上首次亮相,但那只是驚鴻一瞥。1642年,施托伊弗桑特還在庫拉索島炙熱的太陽下發號施令,基夫特掌管著曼哈頓,在北部擔任治安官的范·德·鄧克還在屬於阿姆斯特丹鑽石商基利安·范·倫斯勒的大莊園里四處漫遊。與此同時,在波士頓村外,九個年輕人從一棟簡易的隔板建築中走了出來,踏上了雜草叢生的漫長道路。四周是奶牛牧場和蘋果樹,再往外就是廣袤無垠的荒野,但在幾個世紀的英國傳統的影響下,他們和聚在他們身邊的那群人透過文明的透鏡預見了事件的走向。這九個年輕人是由一位清教徒牧師撥款建造的大學的第一批畢業生,這位牧師名叫約翰·哈佛(John Harvard)。

然而,回頭來看,英國人奪取曼哈頓島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史書就是以這種方式來描述這一事件的,因此我們就有了這樣一種印象:新英格蘭人有如一股無法阻擋的自然之力,就像杯子里漫溢出來的水,在不知不覺中湧向南方的荷蘭殖民地。但是,從另一種角度來看,你可能會說是殖民地拋棄了它的荷蘭開拓者。亨利·哈德遜播向遙遠島嶼的那顆種子已然生根發芽,而且其成長速度確實超過了母株。英國人是那麼渴望得到這座島,這對於曼哈頓島——對於美洲——來說是再幸運不過的事,儘管當時人們還看不到這一點,但荷蘭帝國已經江河日下,而大英帝國才剛剛崛起。范·德·鄧克的使命就是揭示歷史的力量,他的呼籲是為了讓荷蘭政府的領導者們留意這一點。然而,維持荷蘭黃金時代運作的體read•99csw.com系並不能綿延長存。與此同時,英國人,尤其是那些在美洲的英國人,卻在嘗試用華麗的辭藻闡述自由主義、自由理性和人權思想,並且樂此不疲。將兩大要素——17世紀荷蘭人的寬容和自由貿易原則與18世紀英國人的民主自治思想——相結合,就是建立新型社會的方法。我們幾乎能夠看到指揮棒從一個17世紀的強國手中交到了另一個強國手中,而權力轉移的中心就是曼哈頓。
此時,大廳里的人們都開始沸騰了。一直被壓抑的不滿情緒爆發了。西印度公司、施托伊弗桑特自己還有殖民政府——所有這一切都是虛假的,自始至終都是這樣。這麼多年來,他們一再遞交申請,要求在政府中得到話語權,但每次施托伊弗桑特都輕蔑地拒絕了他們,罵他們都是一群無知的蠢貨,根本不明白政府的複雜性。而且一直以來,施托伊弗桑特就像一名言聽計從的士兵,盲目地執行這個腐敗的官僚機構下達的命令。現在他又希望他們能按照他自己的指令去奮死抵抗了。但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明知道西印度公司對他的請求置若罔聞,拒絕派兵增援,那麼為什麼他們要去拋頭顱灑熱血,抵禦侵略者呢?如果西印度公司拒絕他們要求整改的請願是因為它的辦法要更好,那是另一碼事,但事實上它從未拿出任何方案。
一旦做好決定,委員會就立刻行動起來。3月,簽署特許令;4月,詹姆斯召見一名叫作理查德·尼科爾斯的人。尼科爾斯40歲,做了一輩子的保皇黨人,在詹姆斯王子被流放期間也伴其左右並和他在法國並肩作戰。此人精明能幹,正是合適的人選。詹姆斯將北美洲殖民地的事項委託給他,他將帶領4艘炮艇和450名士兵在當月內出發。不久之後,詹姆斯親自下海,在一次海軍演習中巡航了英吉利海峽,從大海的氣息中嗅到了今後戰火的所向,充分意識到在曼哈頓島這一戰之後,更多對荷蘭人的攻擊必須跟上。
但他的兄弟已經拿定了主意。28歲的詹姆士·斯圖亞特不僅在身形上要比國王強壯,而且比國王還要會唬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運動健將,一生戎馬,喜愛打獵,富有侵略性,堪稱男人中的男人。人民並不是很擁戴他,而且一些歷史學家還將他冠以丑角之名,但他身上有一樣他兄弟沒有的精神——不屈不撓。即便他後來開始轉信天主教,那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他僅在位三年就因信奉天主教而被罷黜,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再次改變宗教信仰。克倫威爾曾提出要締造一個英吉利帝國,而正是詹姆斯看到了這一想法中的魅力所在。他的兄弟任命他為海軍總司令,上任后他就下定決心要實現克倫威爾所提出的夢想。
先前由傑奧上校(Colonell Geo)遞交給您的那封未署名的密封信函是在下的疏忽,如今在下已經繩愆糾謬。但首先在下想要聲明的是之所以產生這一過失,是因為急切地想回復您19號和26號的來信。除此之外,在下沒有別的要說了,因為在上封信中已有所提及。所以請您迅速予以回復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感激之至。
牧師們低聲跟他交談了一會兒,接著這三個人就走了下來。
詹姆斯支持這一計劃並催促國王簽署批令。戰爭是這位親王的看家本領,也正中其懷。在其多年的流亡生涯里,他自告奮勇在法國對抗西班牙的戰爭中幫助法國人英勇奮戰,帶領騎兵們在法國北部白雪皚皚的高原上衝鋒陷陣,還獲得了將軍的軍銜。然而世事弄人,當這位被流放的英國皇室成員被要求為西班牙而戰時,他也毫不猶豫地改變自己的立場又以同樣的英勇為西班牙而戰。他曾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目的多次冒生命危險,而面對眼前的這件前所未有的大事,他已做好了充分準備。第一個目標就是從荷蘭人手中攻佔其位於西非的奴隸港口。詹姆斯親王組建了一個公司為這次行動提供經費,公司起了一個十分花哨的名字「皇家冒險隊非洲貿易公司」。(為了紀念詹姆斯開拓幾內亞海岸的壯舉,皇家鑄幣廠鑄造了一種廣為人知的名為「基尼」的新型貨幣,在貿易結束之後依然流通了很久。)以「英國皇家非洲公司」的名字重組后,這個企業成了從非洲向美洲運輸奴隸最多的供應商。(這家公司1667年平淡無奇的上市宣言與其帶來的綿延幾世紀的影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英國皇家非洲公司清楚地認識到,為了滿足種植之需,給英國在非洲的種植園供給充足穩定的黑人奴隸這一點有多麼重要。而且他們也已經在向海外輸送黑人奴隸了,在上帝的允許下,按照一個平穩的速度,在八天之內駛向非洲海岸的船隻至少能給這些種植園提供3000名黑人奴隸,而且不時還會繼續向這些種植園提供一批又一批奴隸……」
一時之間,謠言四起,市民們在大街上奔走相告。在這種情形之下施托伊弗桑特反而很鎮靜。他分析了到目前為止所有的相關情報:在新阿姆斯特丹大概有500人能持槍上陣;而尼科爾斯的兵力卻將近1000,還有聚在長島上一共1000多人的兵力,再加上其戰艦上的火力。雖然堡壘上配有大炮,但火藥不足,所以這些大炮就無用武之地了。情勢大概已沒有什麼希望了,但施托伊弗桑特似乎已下定決心要至死相抗。他告知市政府的領導者們,除了奮死抵抗之外的任何行為都會被祖國「不齒」
1661年6月,唐寧出現在荷蘭議會前,代表其國家請求拓展版圖。他巧言說道,英格蘭和荷蘭共和國必須「精誠合作,互不傷害」。貿易問題確實十分棘手,但他以一副聖人的模樣建議道:「世界很大,足夠我們兩國做生意了。」這簡直都是廢話。在與揚·德·威特協商了一份貿易協定之後,他又去了倫敦,立即不屈不撓地勸說國王如今正是攻打荷蘭的好時機,可以派遣軍隊、戰船和大炮全力攻打。親身經歷過荷蘭的黃金時代,他看到了一撥撥財富給荷蘭帶來的變化——原本莊嚴肅穆的加爾文教派服飾換成了綾羅綢緞和法國花枝招展的潮流服飾,田莊里立著人造的羅馬式圓柱,有錢的商人家的孩子跟小豬一樣長得白胖粉|嫩(許多肖像都可佐證)——他認為荷蘭人已經變得軟弱了。奪取他們位於環大西洋地區的領地的時機已到,可以從其西非的奴隸港口突破。「向幾內亞進發吧,」他歇斯底里地慫恿國王的議會,「如果您在那兒重擊他們,他們就會向您俯首稱臣的。」九*九*藏*書
除了溫斯羅普所帶來的麻煩,施托伊弗桑特還有其他煩惱。自新阿姆斯特丹市的特許狀頒布以來,八年間這座城市迅速繁榮起來,但施托伊弗桑特和西印度公司對掌管這座城市越來越沒有信心了。在范·德·鄧克回來后的幾個月中,施托伊弗桑特本有機會支持人們所要求的改革,在整個殖民地上營造一種尊重民意的表象,即便如此,西印度公司也未必會允許這樣做。但無論如何,那是他獲得民心的最後希望。很快,在長島和大陸上的那些曾經發誓忠於新尼德蘭的英國殖民者開始背棄他們的誓言並宣稱自己是康涅狄格的居民。溫斯羅普對此持鼓勵的態度並且參与策劃了這一舉動。施托伊弗桑特向總督們抱怨長島和「西徹斯特」正成為英國人的土地,而且已經侵犯到了喬納斯·布朗克(Jonas Bronck)和阿德里安·范·德·鄧克曾經的地盤。雖然這座城市正在欣欣向榮地發展,但整個殖民地,他寫道,正處於「令人悲傷且岌岌可危的境地」
與此同時,尼科爾斯向西行駛。這支分遣隊出發時狀態良好。到第16天時,他們遭遇「漫天大霧」,被側風和惡劣的天氣狀況侵襲。尼科爾斯站在他那艘配有36門炮的「幾內亞號」艦船上根本看不到另外兩艘船。從朴次茅斯(Portsmouth)出發十周之後,這支船隊登岸,其中兩艘從科德角登岸,另外兩艘船則在南邊的皮斯卡特維(Piscataway)登岸。
就在這個關頭,一艘掛著白旗的小艇划向了岸邊。船上的不是別人,偏偏就是溫斯羅普還有其他幾個新英格蘭人。他們請求會面,於是施托伊弗桑特就帶他們到了一家酒館。溫斯羅普極力慫恿他的「朋友」投降,並且將一封寫著尼科爾斯條件的信交給了他。這些條件十分慷慨——幾乎奢侈——然而施托伊弗桑特依然絲毫不為所動。接下來,在市政大廳,新阿姆斯特丹的官員們要求看這封信並且要將這封信公之於眾。但施托伊弗桑特了解這幫人:一旦他們聽聞這些有利於他們的條件,抵抗就會瞬間瓦解。所以他將那封信撕成了碎片。
施托伊弗桑特步履沉重地走進奧倫治堡,給殖民地大臣尼科爾斯傳去口信,質問他到底有何目的,而且義正詞嚴地告知他,說自己絕不會「姑息任何針對他們的不公正行為」。尼科爾斯的回復第二天早上就到了,信使遞交給施托伊弗桑特的信上寫道:「以國王陛下的名義,我要求將被稱作曼哈頓的島上的港市錫楚埃特(Scituate)以及全部所屬要塞歸服國王陛下統領,並由我代為守護。」國王陛下並不想見到「基督徒們鮮血橫流」的場景,但如果荷蘭人冥頑不靈的話,那他們將「訴諸戰爭」
溫斯羅普提議接下來要從阿姆斯特丹去海牙,如果有人覺得這一行程安排有可疑之處的話,那可能溫斯羅普將其解釋為家事就糊弄過去了。喬治·唐寧,這位駐海牙的英國外交官畢竟是他的表兄。他們上一次見面是在新英格蘭,兩人之間還有些交情。唐寧的一毛不拔是眾所周知的,後來溫斯羅普還給唐寧寫過幾封信,斥責他一直讓自己的母親生活在貧困中。由於這次協商是秘密進行的,我們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於1661年9月見面時的具體情況,但溫斯羅普所畫的那幅新阿姆斯特丹的防禦工事圖很快就在政府中流傳開來。因此,從邏輯上來推斷,荷蘭殖民地當時的軍事狀況信息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泄露給英國當局的。
但他還是沒有妥協。他又費盡心機向尼科爾斯寫了另一封信,信中提到了荷蘭人統領這片土地的歷史,聲稱「我們有義務捍衛我們的領地」,他還告知尼科爾斯自己已經得到從荷蘭發來的關於兩國之間締結條約的消息,並建議尼科爾斯在做出最終決定之前先與其內政部進行核實。也許這隻是他虛張聲勢的恫嚇,但施托伊弗桑特認為英國的這一步棋走得很草率,這一點是正確的。與大使唐寧向查理國王保證的恰恰相反,荷蘭人將奮戰以保衛他們的權益。而此時,偉大的荷蘭海軍上將米歇爾·德·勒伊特(Michiel de Ruyter)正準備遠征西非。當他的大軍橫掃西非之後,被詹姆斯搶佔的那些荷蘭前哨除一個之外其餘所有又將重新回到荷蘭人手中。全面大戰一觸即發,而且所有人都認為荷蘭人將贏得第二次英荷戰爭,阻止英國走向霸權之路。
尊敬的總督大人:
跟哈佛大學第一批畢業生中的大多數人一樣,唐寧也十分嚮往倫敦。在典禮結束不久之後,他就乘船抵達倫敦。在那裡,他看到內戰初露端倪,宣稱自己是一名清教徒革命者,和議會黨人們並肩作戰。新政府成立時,奧利弗·克倫威爾發現這個年輕人才智過人,而且像鬥牛犬一樣氣勢洶洶,於是派他出使海牙。在海牙,唐寧將自己身為英國人的一面展現得淋漓盡致,其中重要的一點是,對荷蘭人深惡痛絕。確實,除非你是打算刁難這個國家而不是平息事態,否則讓他擔任外交官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在外交上,溫文爾雅的舉止通常是很有必要的,但唐寧唐突無禮,固執己見。揚·德·維特和其他荷蘭政府的領導都覺得他令人厭惡,而且他在英國政府的同僚也不待見他。在他手下工作的日記作家塞繆爾·佩皮斯也坦承(儘管是在日記里)他是一個「背信棄義的無賴」
1661年,計劃初見端倪。第一步,政客、皇室以及商人等處於倫敦權力中心的人物,都認為因國家將注意力轉移到內戰上而被放任自流的美洲殖民地需要重新整頓了。查理和詹姆斯並不信任那邊的清教徒領導們,而且就在國王用特許令打發走溫斯羅普不久,他們就發現讓新英格蘭人掌管曼哈頓島和哈德遜河廊道是一個錯誤,因為通過這兩個地方能夠進入大陸內部。
接著——這一具有歷史重要性的行程進入了下一階段——溫斯羅普來到了倫敦。查理二世的加冕禮剛剛在五個月之前舉行,這座城市剛剛擺脫了清教統治的沉重枷鎖,沉浸在復辟的狂歡之中:喧囂的酒館,俏麗的女僕,劇院中擠滿了觀看戲劇《哈姆雷特》《可惜她是個娼妓》以及嘲諷清教主義的木偶劇的人群。在這一片歡慶的氛圍之下,溫斯羅普卻悄悄地將視線移開,開始謀算該怎麼贏得皇室的寵幸。https://read.99csw.com
此時,施托伊弗桑特正在位於曼哈頓島北部150英里的奧倫治堡,那裡正有莫霍克人侵擾。這支分遣隊的到來並沒有使他猝不及防,但他被誤導了。其實通過他的一個英國朋友,在這支英國分遣隊抵岸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並準備掘壕固守城池,做了一系列的防禦工作——安排看守侍衛、準備防禦工事、派人沿著長島海峽(Long Island Sound)打探船隊抵達的消息。接著從阿姆斯特丹來了一封非比尋常的信。在這支分遣隊出發之前,唐寧出人意料地通知荷蘭政府這支分遣隊的存在——他稱這是為了讓荷蘭人放下戒心,覺得他們的殖民地沒什麼可擔心的,英國只是派了一名指揮官來盤查新英格蘭殖民地的政務而已。
然而,美國康乃迪克卻有個人處事更靈活。這個人便是該殖民地長官約翰·溫思羅普。他是馬薩諸塞灣總督,新英格蘭全境清教徒的長老,老約翰·溫思羅普的兒子,也就是喬治·唐寧的表兄。老約翰·溫思羅普早已去世,這讓曾經指望他在荷蘭與新英格蘭領導人打交道的過程中提供支持的彼德·施托伊弗桑特懊惱不已。如今,帶著重大的判斷失誤,施托伊弗桑特將希望寄託于小溫思羅普,希望他能在領導頭腦發熱的清教徒時保持冷靜。小溫思羅普在歷史上的形象一直是個安靜、謙遜的成功者,他永遠活在父親的陰影下。這個男人彷彿一把黑色小刀,他的成就和政治謀略沒有得到應有的認可。
但結局並不是這樣,新尼德蘭並非死於來自北邊的入侵。在參与這場最終角逐的人當中,溫斯羅普是最狡猾的那個,只有一個人能出其右,那就是他的表兄——喬治·唐寧。唐寧從溫斯羅普處得到了曼哈頓島的消息,但將這一消息用作他用。身在海牙市的外交辦公室,唐寧看待事情的視野更加開闊。他看到了荷蘭的貿易路線交叉相錯遍布全世界。散落於印尼群島上的荷蘭哨站像鬍鬚般點綴在印度海岸。當時的日本列島閉關鎖國,荷蘭是世界上他們唯一願意與之交易的國家。荷蘭控制了香料、棉花、靛藍染料、絲綢、蔗糖、銅礦、咖啡以及其他幾十種商品的交易。而現在,隨著荷蘭人向西非進發,唐寧發現他們即將在一個會打破未來幾十年平衡的商品上搶佔先機:人類。
就在他最悲壯的這一刻,教會的人給他帶來了安慰。城裡的兩名牧師來到了他的身邊。這兩名牧師是一對姓梅格普蘭斯(Megapolensis)的父子,這個超長的姓氏讀起來鏗鏘有力。這個時候很難不去想到施托伊弗桑特的父親,想象一直以來在他的內心裡有兩種極端的信念在交戰:一方面,由於他的父親是牧師,他對教會有著堅定的虔誠之心;另一方面,他的骨子裡又有一股桀驁不馴的反叛精神。但也許是教會動搖了他,也許是從軍事考量上來看,對岸的那些戰艦、大炮、法國武裝民船,以及閃閃發光、排成一排的武器也讓他有所動搖。他明白那些入侵者的長矛和虎視眈眈的目光意味著什麼。長久以來在戰爭中有這樣一條規定,如果被包圍的堡壘開炮的話,那攻擊它的敵軍們就能肆意燒殺搶掠,這樣一來,整座城池就會被踏為廢墟。他已經與這些人共同生活了17年之久,他真的願意讓他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嗎?
您恭敬謙卑的僕人
與此同時,施托伊弗桑特也聽聞溫斯羅普已經獲批特許狀。於是他就寫信給溫斯羅普,請他確認是否會遵守十幾年前他們在《哈特福德條約》(Hartford Treaty)中劃定的邊界。然而,溫斯羅普的回復卻閃爍其詞。西印度公司向施托伊弗桑特建議,鑒於「您對溫斯羅普總督近期所獲批特許狀心生焦慮」,所以他應該加強防禦。儘管他向公司請求予以增援,但是他們並沒有給他軍隊和船隻。
同時,沒有得到施托伊弗桑特回復的尼科爾斯命令其戰船前進,進入這座城市的射程。長島上的英國居民們,一個個扛著步槍和長矛,聚集在布魯克林岸邊。這一區域的法國武裝民船聽聞這一消息也立馬趕到了現場。
雖然施托伊弗桑特對英國人有所提防,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和溫斯羅普就他們各自殖民地的情況互相交流。他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新英格蘭那種單一文化社會形態的羡慕之情,同時還抱怨他自己所管轄的人都是來自不同國家,魚龍混雜。壓力越大,他似乎就越來越喜歡孤獨,說到這,很容易想到他的一個怪癖。熱帶鳥類是他的一大快樂源泉,這是他在加勒比海地區時養成的愛好。幾年間,他命令庫拉索島上的官員們給他寄來各種鳥(其中一個裝箱單上寫著「致尊敬的P. 施托伊弗桑特總督大人」,「兩籠鸚鵡共4隻」,「24隻長尾小鸚鵡」),所以那個時候他一定給這些鳥兒造了一個大鳥籠。在他的農場里,伴隨著鳥兒們清亮的鳴叫聲,他一定也在苦思冥想該如何對付那幫英國人,權衡是該相信他們還是該持懷疑態度。
主持畢業典禮的是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總督約翰·溫斯羅普,彼得·施托伊弗桑特將會和他有密切的關係。但有個人在設計奪取曼哈頓中發揮的作用比其他人都大,此人也是那九個在初秋的早晨來到新英格蘭的年輕學者之一。他的名字叫喬治·唐寧(George Downing),是一個表情冷酷、體格健壯,有著侵略野心的19歲少年,而且,他恰巧是溫斯羅普總督的外甥。
1661年,溫思羅普強壓住反對保皇黨的衝動事件,提議前往倫敦為該殖民特許狀向查理請願。從他急於出發的表現和告辭的方式就能看出他的狡黠之處。在向紐黑文總督威廉·利特(William Leete)許諾,他也會為這個臨時拼湊起來的殖民地遞交請願書、申請特許狀之後,他馬上乘船出發了,把手裡還握著相關文件的威廉·利特一個人留在岸上。接著,他沒有選擇從波士頓離開,而是與他的朋友彼得·施托伊弗桑特計劃好從曼哈頓乘船出發。當然,這座島是重要的交通樞紐,然而乘荷蘭的船隻出發便意味著要先到達荷蘭,然後必須穿過荷蘭到達英格蘭。施托伊弗桑特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
雖然這封來信有如當頭一棒,但施托伊弗桑特的反應相當高明:他以這封信沒有署名為由將信退了回去。於是尼科爾斯又寫了另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