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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吠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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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為止,關於獨立的全民投票一直表現得出奇地和諧,但第一批不和諧的聲音準會來自中部殖民地,尤其是賓夕法尼亞和紐約。這兩個殖民地都擁有相當數量的親英分子,而不情願的革命者數量更多,他們仍然緊緊抱著「有可能發生最後一分鐘的和談」這樣的想法不放。兩個殖民地的議會都指使他們在大陸會議里的代表們——用賓夕法尼亞的話來說——「反對任何將會導致與祖國分離的想法」。在1776年的整個春天裡,約翰·迪金森就是利用這樣的指示,阻礙著亞當斯在大陸會議里為建立獨立統一戰線所做的一切努力。隨著夏天——以及龐大的英國艦隊——不斷臨近,人們還沒有弄清楚的是,面對不斷升級的戰爭危機,賓夕法尼亞和紐約的政治意見是否已經發生了改變。
實際上,英國內閣和大陸會議看待這場危機的方式就好比是透過同一副望遠鏡兩端的不同鏡頭進行窺視。這實際上準確地反映出他們相互對立的政治設想。英國的方式很明顯是帝國式的,是從最頂層的喬治三世,通過傑曼勛爵,一直到達所有集結中的戰艦和人員。而北美的方式則毫無疑問是民主制的,是自下而上的。它依賴於有著廣泛基礎的大眾的贊同,而這種贊同來源於那個被稱為「人民」的神秘實體。我要再重複一遍的是,之前還從未有人嘗試過如此徹底的民主,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發動人民起來投票,差不多隻能得到模稜兩可或者各說不一的回應,或者是更糟的情況,即一團混亂的雜音。

費城的政治風雲高潮漸至,現在紐約的戰場又硝煙乍起,命懸一線的緊迫感令所有人的神經都為它所牽動。華盛頓很明顯受到了震動,而他還不知道費城那邊正在公開的事情,他在7月2日的總動員令中集中展現了自己的修辭技能。這道命令有他的個人風格,在內容和語氣上也可與傑斐遜的遠見卓識相媲美:
在退居蒙蒂塞洛(Monticello,傑斐遜在夏洛茨維爾郊外在建的宅邸)五個月之後,傑斐遜於5月14日回到了費城的崗位上。與他共處四年的妻子正經歷著艱難的孕期,他的母親在3月突然撒手人寰。而傑斐遜本人又飽受偏頭痛的折磨,自第一次發病以來,這種癥狀已經發展為一種慢性病。他剛剛回到任上,就想要離開了。他認為最重要的事情正在威廉斯堡發生,位於該處的弗吉尼亞大會正在起草一部新的地方憲法。「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作品,比如每個人都將期待自己的聲音能被容納其中,」他向一位弗吉尼亞的朋友解釋道,「實際上,它是目前廣泛的爭論所要達到的一致目標。」當傑斐遜說起「我的國家」時,他指的是弗吉尼亞,他有著一種以弗吉尼亞為中心的美國觀。他認為目前在費城熱火朝天進行著的那些重大事件只是一段小插曲。從他5月和6月的通信來看,紐約迫近的大戰對他來說似乎從來就不算回事。


實際上,托普斯菲爾德的呼聲與其他殖民地做出的決議是一致的,他們都將自己對獨立的擁護描述為近來才出現的、不情願的發展態勢。他們不得不接受這種因為喬治三世及其內閣成員過去一年的種種政策而強加于他們的發展態勢。「曾幾何時,先生,」馬薩諸塞的莫爾登的良民們說道,「我們滿懷愛戴和尊敬愛著國王和大英帝國的人民……但是現在,我們的情感已經永遠被改變了。」波士頓則不出預料地給出了最具反抗色彩的回復,它將所有和談的想法都描述為「危險而又荒謬的」,並且認為「對最壞的暴君的忠誠就是對自己國家的背叛」。具體的法制爭端被擱置起來,以便於更為根本地對那個父親角色宣告他已失去愛戴,此人派出了英國海陸兩軍的精銳,以及一隊日耳曼雇傭軍,企圖冷血地將他們謀害。
他對周圍新生事物有著敏銳的感知,正如他向一位以前的波士頓同事解釋的那樣:「它有著極其重要的目標,它從根本上與我們以及子孫後代成千上萬人的生命和自由密切相關,它現在就在我們眼前發生。我們正身處一場革命,一場在世界各國歷史中最徹底、最出人意料、最具重大意義的革命。」

第一,傑斐遜指控喬治三世「通過反對人們為結束奴隸制所做的努力,對於人類天性本身發起了殘酷的挑戰」,然後「鼓動這些人[即奴隸]拿起武器反抗我們……其手段是通過謀害他將這些奴隸強加于其頭上的那些人」。這就是傑斐遜對備受責難的弗吉尼亞聲明所做的解讀嘗試。這份聲明認為,奴隸貿易,含蓄地說就是奴隸制本身,是喬治三世造成的過錯,同時他因為鄧莫爾勛爵提出解放弗吉尼亞的奴隸而受到指責,這是一種犯罪行為。
傑斐遜在6月的第三周里完成了《獨立宣言》的草案(亞當斯事後回憶道,說得誇張一點的話,也許那隻花了他「一兩天的時間」)。他將那份草案交給亞當斯和富蘭克林過目,這兩人是大陸會議最傑出的領袖,他很尊重他們的意見。他們只對其中一處提出了修改意見。他們沒有採納「我們認為以下這些真理是神聖而無可爭議的(undeniable)」,而是形容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self-evident)。傑斐遜接受了這處改動,他顯然是將它視為一種改進。
大陸會議的修改辯論中最重大的事件是一件並未成真的事,另一條不吠之犬。儘管代表們執著于長長的訴苦的部分,他們卻完全忽略了這份文稿開始的兩段,他們似乎都認為那是傑斐遜文采斐然的起筆,是真正要旨之前的華麗收尾。對於以下文字,他們沒有做出任何評判:
傑斐遜當選這份將會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受人敬仰的著名文件的起草人,這在當時是普遍流程的一部分。他當時已經是大陸會議非正式的文件起草人。但是,我們要意識到的重要一點是,最終籠罩獨立事業的那片金色迷霧那時還沒有形成。它所有的參与者(包括傑斐遜本人)都未曾注意到它此後的重要意義。所有人都認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別處進行著,要麼是在費城其他委員會的會議中,要麼是在傑斐遜在威廉斯堡的事務里。這個標志著偉大創建的時刻被所有人視為微不足道的政治瑣事。
賓夕法尼亞和紐約的議會的最初反應說明它們並沒有改變。在賓夕法尼亞,貴格派精英仍然堅持要不遺餘力通過政治手段解決。而在紐約,許多極度富裕的商人仍然公開宣稱忠於英國國王。儘管英國入侵的威脅陰雲不散,兩地的議會都拒絕改變它們給在大陸會議中的代表下達的指示。
這兩處殖民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顯示出這種自下而上的方式潛在的政治力量。在賓夕法尼亞,費城激進的技術工人、托馬斯·潘恩的狂熱信徒,迅速地受到了附近四個縣的請願的支持。他們都挑戰著當時議會的權威,要為人民說話。實際上,他們認為,這些當選的代表已經喪失了他們的統治權,因為他們忽略了最近幾個月大眾意見在獨立問題上地震般的轉變。這些技術工人、工匠、普通農民施展出了令人驚嘆的政治手段,他們動員到了足夠數量的支持者,創造了一個由支持獨立的議員主導的臨時政府(他們關鍵的改革就是取消限制投票所需的財產要求來擴大選民群體,這樣就保證了在制憲會議和新議會中穩當的多數席位)。在他們最初的行動中有一項就是要反映他們的「意願並藉此在[大陸]會議的選舉中宣布殖民地聯盟(the United Colonies)是自由而獨立的國家」。九九藏書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委員會對草案文本做了85處修改和刪減,這是非同尋常的編輯工作。許多歷史學家總結認為,它提升了最終定稿的文件的明晰度和說服力。另外,傑斐遜在整個討論過程中沉默而憂鬱地坐在一旁,他覺得每處改動都像是一次破壞。富蘭克林一度靠過來安慰了他,他提醒傑斐遜說,這就是他為什麼從來不寫任何將會被提交給某委員會編輯的東西。在7月4日這天,大陸會議通過了修訂后的版本,《獨立宣言》被送往印刷廠準備刊印出版。據傑斐遜後來宣稱,當天並沒有什麼署名儀式。8月2日,大多數會議成員在那份羊皮紙抄本上署上了名字。
他靠寫作獲得了政治名聲。這種名聲的獲得主要是靠一本題為「英國北美殖民地的權利概觀」(A Summary View of the Rights of British America,1774)的小冊子,在這本著作中,他第一次辯稱英國議會不僅缺乏向北美殖民地徵稅的權力,而且根本沒有立法統治他們的權力(後來人們發現,《概觀》一書還包含若干對喬治三世的尖銳批評,這是對《獨立宣言》中所做出的更廣泛控訴的一次預演)。亞當斯立即意識到,這名大陸會議激進派中的弗吉尼亞年輕人與自己的思想相近,在五人委員會中沉默寡言卻忠實可靠,而且他還是一名可以委以起草報告這一任務的「寫手」。大陸會議的領導集體選擇由他起草一份給喬治三世的信,叫作《關於拿起武器的原因與必要性的宣言》(Declaration of the Causes and Necessity for Taking Up Arms,1775)。這項重要的任命顯示了傑斐遜作為一個幕後英雄般的文字寫手的名聲。
實際上,在他的面前,或者至少是在他的腦中,放著他最近為弗吉尼亞起草的新地方憲法。它包含了一份清單,其中列舉了諸多對喬治三世的不滿。他起草的《獨立宣言》擴充了這份清單,遵循的是在英國歷史上由來已久的一套辭令,每當需要限制或者罷黜國王的時候,這套辭令便被頻頻使用。當讀到出版的《獨立宣言》時,時任弗吉尼亞大會主席的埃德蒙·彭德爾頓告訴傑斐遜,他送去威廉斯堡的憲法草案中所列舉的對喬治三世的控訴很明顯已經「窮盡了『抱怨喬治三世』這一主題,[我]一度也很困惑,想看看大陸會議還能寫出些什麼……如果沒有借鑒的話;[我]發現你們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出色」。實際上,從《概觀》一書開始,傑斐遜就一直在對《獨立宣言》中長長的抱怨部分進行寫作練習,隨後又在他起草的弗吉尼亞地方憲法中進行了修改和潤飾,並向大陸會議確定了他的最終版本。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最有經驗的控訴人,大陸會議可以任命他來負責這件針對喬治三世的案子。
近一年來,亞當斯都想象著這個風雲變幻的時刻的到來。他在腦海中想象著事件發生的合理順序,這樣的順序容許大陸會議對它們進行有序的管理。首先制定各殖民州的憲法,然後是建立各州邦聯,然後與法國結盟;接下來,也只有在此時,在這幅拼圖的所有碎片都就位以後,獨立才能被宣布。但是現在事情的發展狠狠地嘲弄了這種想象中有序的順序。大西洋沿岸,各州的新憲法正在激烈討論之中,遵循各州政府指示出入費城的大陸會議代表正亂作一團,而英國艦隊也應該會隨時降臨紐約。正如亞當斯向帕特里克·亨利(Patrick Henry)所解釋的那樣,他現在意識到,他曾經希望能夠掌控這場政治爆炸的時間,但是這一直都只是妄想。「現在已經相當清楚了,」他在6月3日寫道,「所有這些行動如此迅速地一個接一個發生,也許哪一件事先發生已經不再重要了。」
「政府權力來自被統治者的認同」這一思想明顯是來源於約翰·洛克對於這種學說的規範化闡述,以及他隨後在《再論政府》(Second Treatise on Government,1688)中提出的「革命權」(the right of revolution)。而一個更為烏托邦的維度潛藏在《獨立宣言》的第二段中,這一部分展現了傑斐遜的想象力。它預示了一個完美的世界,它最終擺脫了國王、牧師,甚至政府本身。在這樣的烏有鄉里,自由的個體和諧互動,所有形式的政治壓迫都已毫無必要,因為它們都已經被自願地內化了。人們追求了各自理解的幸福卻毫無衝突,某種形式的社會公平佔據著統治地位。正如林肯所意識到的那樣,這是一個理想世界,它絕不可能在地球上實現,而只能被接近。每一代美國人都有義務將美國向這個目標的完全實現推進一步,正如林肯的行為所昭示的那樣。所謂美國夢,也就是更為廣泛的傑斐遜的夢,它深植于在美國歷史最喧囂嘈雜的時刻被寫下的文字中,它的作者是一名極度渴望到達彼岸的理想主義青年。
我們正身處一場革命,一場在世界各國歷史中最徹底、最出人意料、最具重大意義的革命。
正因為這些話將註定成為美國歷史上最重要的55個詞,成為「美國信念」的起源,成為也許是全部現代歷史中最發人深省的話,所以我們很難理解為何代表們對它漠不關心、毫無興趣。但那是因為我們是以後世的眼光在看待它,因此我們知道《獨立宣言》關於天賦人權的部分最終將成為什麼。從18世紀90年代以來,有好幾位傑出的美國人開始注意到了傑斐遜文字的隱含意義,但是對這份文件綱領性的闡述最終於1859年在亞伯拉罕·林肯那裡達到了頂點:
最有可能的是(這意味著歷史學家們也不確定),在6月11日或稍後的時間里,委員會全體成員在富蘭克林的住所會面,共同商討這份文件的內容和形式。在就它的大體結構達成一致意見之後,他們將寫作的任務交給了傑斐遜。又過了很久以後,當《獨立宣言》的歷史意義已經相當明顯了的時候,他宣稱他當時「寫作時從未參考過任何書籍或小冊子」,也沒有「抄襲任何特別的或是已出版的文字」。雖然這段評論從本意看來不假,但它卻具有誤導性,並且逐漸激發了人們對於具有團結精神的傑斐遜形象的神話般的想象,他在半宗教的降神會(séance)中與諸神交會。https://read.99csw.com
因此,即使在那些抵抗獨立的團體仍然有著強大後盾的殖民地,支持獨立的力量也依靠過人的組織手段和更強的政治能量控制了政府。如果被分發到長島民兵部隊手中的長矛是大陸軍的軍事前景的不祥預兆,那麼賓夕法尼亞與紐約兩地的獨立支持者對政治局勢的掌控速度則是對大英帝國未來走勢的不祥預兆。
隨後出現了比小說更令人難以相信的一系列歷史巧合中的一件,那就是在6月28日人們看見載著威廉·豪將軍及其麾下9000人馬的第一批英軍艦隊出現在長島海面,而那天正好也是起草委員會將《獨立宣言》呈給大陸會議的日子。艦隊逐漸逼近,大陸軍的哨兵都為它的規模感到震驚:那是一支由113艘船隻組成的艦隊,為首的是豪的旗艦「灰色獵犬號」(Greyhound)。「我以為整個倫敦都漂過來了。」一個哨兵驚呼道。他所不知道的是,海軍上將豪正帶著一支更大的艦隊向此處趕來。
例如,托普斯菲爾德(Topsfield)的居民認為,這是「有史以來降臨于這個小鎮的最宏大也最重要的問題」。他們繼續解釋道,僅僅數年之前,「這個問題已讓我們驚訝不已,而我們也知道,人們是懷著最深的輕蔑來對待它的」。而如今,政治的景象已經極大地改變:「她[英國]並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也不曾受到任何殖民地的傷害,卻已經變成他們[北美殖民地]最大的敵人。這些殖民地所遭受的無端侵害;大英帝國朝廷對這些殖民地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壓迫我們,不經同意便奪走我們的財產……其殘酷和不公已經達到了極點。」
馬薩諸塞在過去一年裡飽受英國的軍事騷擾,加上它擁有最長久的深入到鎮的全民參政的傳統,所以這個海灣邊上的殖民地的投票率是如此之高,達成的決議也是如此振奮人心。然而,那些農民大多數平時習慣於聚在一起,討論當地的地界線或是處理豬牛亂跑的規定,現在卻聚在會議廳里討論北美在大英帝國所扮演的角色的命運。這樣一幅畫面里隱藏著某種哀歌般的東西。
同樣已經「相當清楚了」的是,當歷史以這種冒進急速前行時,任何對其進行掌控的努力都會化作泡影。亞當斯並不喜歡這樣的事成為現實——這與他的保守個性並不相符——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只能接受。如果不能掌控事件,他至少還能夠為後代記錄事件——也許這是最終的掌控方式。「在我保留的所有通信中,」他在給阿比蓋爾的信中寫道,「我從未保留過任何一份抄寫件……現在我已經買好了一本單頁筆記本,在它的第一頁上……我寫下了這封信,而且我打算寫下[亦即抄下]所有我從現在開始寫給你的信。」他讓阿比蓋爾也來做這樣的事情:「因為我真的認為你的信件比我的更具保存價值。」

如果大陸會議要求的是就北美獨立的問題進行全民投票,而它也的確如此,那麼它得到的回應簡直就是一場壓倒性的勝利。馬薩諸塞作為叛亂的搖籃的確是名副其實,它發表的是一份幾乎全體贊成的決議。阿什比鎮最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尊敬的大陸會議,為了各殖民地的安全,宣布從大英帝國獨立。對此,阿什比鎮的居民將鄭重地賭上他們的生命財產從行動上來支持他們。」
這種說法也許在弗吉尼亞能夠說得通,因為那裡的種植園已經人滿為患;所以儘管結束奴隸制本身難以想象,但是結束奴隸貿易的想法很受弗吉尼亞精英們的歡迎。但是在南方腹地,尤其是在南卡羅來納,結束奴隸貿易意味著財路阻斷。對於所有波托馬克河以北的殖民地來說,將奴隸制列入控訴事項里,這種事情本來就不被允許,尤其是在與對鄧莫爾提議的奴隸解放的譴責一起出現時,它更不被接受,因為這暗含了反奴隸制意味。最好的辦法就是,將相關的整段內容刪去,讓奴隸製成為大家心照不宣卻避而不談的話題。
這份回復證實了亞當斯的拖延政策的有效性,獨立的果實在帝國的藤蔓上已然成熟。這是喬治三世及英國內閣發動戰爭的意圖日積月累產生的惡果,他們的這種意圖瓦解了從前的同盟關係,對普通北美民眾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對外國雇傭軍的招募被頻繁提及,人們認為那是最終致命的背後一刀。這些決議湧入各個殖民地的議會,最終彙集于大陸會議。閱讀這些決議,會讓人感覺這一切就像是一場政治的豐收,而種下種子並精心培育它的正是英國國王本人。一年以前,獨立這件事看起來多少還摻雜著不可能與不現實的因素。現在它似乎已經是不可避免了。
約翰·亞當斯本來難以想到更好的結果。隨著各種決議和請願在5月末和6月紛紛湧入大陸會議,這些文件差不多快要在贊同獨立這一問題上達成一致。但是正如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短篇小說所說的那樣,不吠之犬同樣能夠取悅他。這就是說,所有這些殖民地的回復都提到了點子上,說明他們都聚焦于核心的獨立問題,沒有再多列出任何會讓形勢更加複雜的要求,比如結束奴隸制,賦予婦女相應的權力,或者是取消投票所需的財產要求。大家的普遍態度是,獨立是當前最緊要的問題,其他與未來的北美共和國的形態相關的附加問題應該留到日後討論。正如托普斯菲爾德的市民確切表述的那樣:「創新總歸是危險的,我們衷心希望[馬薩諸塞]特許狀[the(Massachusetts)Charter]里的古老律令能夠得到嚴格遵守,直到這片殖民地上的全體人民在這樣的事務上,正如他們在獨立過程中那樣,擁有表達自身情感的自由。」
隨後,五人委員會在6月28日將這份文件呈給了大陸會議全體議員(掛在國會大廈圓形大廳里那幅出自約翰·特朗布爾之手、名為《獨立宣言》的著名畫作,表現的就是這個時刻,而非大多數遊客所認為的7月4日)。隨後是一場就意在獨立的弗吉尼亞決議進行的辯論,約翰·迪金森滔滔不絕地陳述了他認為應該推遲獨立的理由,再次念起了他那幾套溫和派的經文,比如外交手段還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比如從英國分離意味著與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交戰,比如任何對獨立的北美共和國面貌的設想在他腦子裡喚起的只是一連串的政治噩夢。然而有一樣東西,對迪金森的觀點來說是不幸的,對於他那愈發變得不合時宜的行動日程來說也的確是致命的,這就是正在斯塔滕島集結的英軍部隊和船隻,這才是一場真正的噩夢,根本無須設想。亞當斯以他相當西塞羅式的風格進行了反駁,他認為北美獨立的時機顯然已經到來(這是亞當斯漫長的政治生涯中意義最為重大的演說,但是由於發表時沒有任何筆記,因此沒有任何關於這次演說的記錄留存下來)。投票結果幾乎是全體一致的12:0,其中紐約的代表棄權,因為他們還受制於地方議會的指示。隨後大陸會議立即將自身調整為全體委員會模式(a committee-of-the-whole format)以討論傑斐遜的草案。https://read.99csw.com
第三,也是最後一點,佔據傑斐遜草案結尾的是一通高度情緒化的對喬治三世的譴責,認為他放棄了自己慈愛父親的角色,為了侵略並消滅我們,他不僅派來了與我們同種同源的士兵,還派來了蘇格蘭和外國的雇傭軍。父親的慈愛不知何故已經被暴君的殘忍所代替:「這些事實最終擊碎了這種令人痛苦的愛,而人性的精神讓我們選擇與這群冷漠無情的兄弟永遠斷絕關係。」傑斐遜試圖用更多筆墨表達來自各州、市和縣轄區的眾多決議,它們都為喬治三世從仁慈君主到好戰暴君的轉變感到痛心疾首。這的確是北美民眾要傳達的主要信息,將它寫入草案,表明傑斐遜正批閱著那些紛至沓來湧進大陸會議的決議,它們都是對5月15日的號召做出的回應。但是傑斐遜對這一信息的表達讓大陸會議的大多數成員感到震驚,因為它們過於情緒化。因此這些段落也被刪去。
他沒有提到自己被任命加入負責起草向全世界宣告北美獨立的宣言的五人委員會一事。考慮到大陸會議的議事日程表,成立這樣一個委員會是明智的想法。由理查德·亨利·李在6月7日正式發起的關於弗吉尼亞決議的投票,被推遲到了7月1日。這是為了照顧幾個殖民地的代表團,他們在就關於獨立的投票做出任何決定之前,都必須和所在殖民地議會進行商議。如果弗吉尼亞決議通過了,在那時應該需要備好一份相應的文件,這樣大陸會議才能緊接著公布這一決定。亞當斯在6月11日召集這個委員會來起草這份文件。委員會的其他成員包括本傑明·富蘭克林、托馬斯·傑斐遜、羅伯特·利文斯頓和羅傑·舍曼。他們沒有人認為這次任命有什麼重要。所處的形勢不同,所面臨的當務之急也不同,目前首要的事情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在殖民地地方議會中,在費城意見叢生的賓夕法尼亞和紐約代表那裡,在長島和曼哈頓的沿岸。
而看起來最有歷史意義的(至少在回過頭看的情況下)事情是,每一方都對自己所宣稱要為之而戰的核心價值如此忠誠。這是帝國的壓制性力量與羽翼漸豐的共和國的民授權力之間的對抗。歷史沒有提供太多對這種對立的政治選項的純粹呈現,但是在1776年的夏天,它們都走上了歷史舞台。兩種觀點在軍事方面所進行的謀划也為在哈德遜河口的一場對抗做好了準備。
弗吉尼亞還引用了一段對它的處境來說有些特別的怨言,這多少有點尷尬地觸及了被禁止討論的奴隸制問題:「國王在這塊殖民地上的代表[鄧莫爾勛爵](Lord Dunmore)不僅掌握著所有事關我們安全的政府權力,而且還重新坐鎮戰艦,針對我們發動了一場海盜般的野蠻戰爭,他用盡一切手段鼓動我們的黑人奴隸歸順他,訓練並雇傭他們來與主人作對。」鄧莫爾實際上已經發布了一道總令,宣布解放所有加入他陣營的黑人奴隸。這同時也自然地激起了種植園主心中對於黑人奴隸反抗的恐懼,此外還暴露出波托馬克河以南那些將自己隱藏在自由口號背後的奴隸主們的道德矛盾。
英國的軍事力量在不斷集結,而北美方面的政治力量也在四處發力。大陸會議於5月15日通過的決議是一種迫切的呼籲,它敦促殖民地的議會就獨立問題進行直接表決。有數個殖民地堅持認為這一問題應該具體到縣鎮級別的地方政府,並因此讓這場辯論走出首都範圍,擴大到鄉村地區。例如,馬薩諸塞在5月末和6月向各縣鎮發出意見徵求,並收到了58份回復,它們無一例外都是對「所謂的居民……是否都鄭重地賭上他們生命財產從行動上來支持[大陸]會議」這個問題的回答。
在英國歷史上,曾經發生過好幾次議會發布請願或宣言以限制或終止君主權力的事件,其中最著名的要數英國內戰(the English Civil War)時期發生的光榮革命(the Glorious Revolution)。因此,處理涉嫌違反與臣民所訂立契約的國王的法律先例得到了很好的確立。的確,如果你是國王,而人們又在你面前亮出一份以「有鑑於」(Whereas)開頭的文件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一連串的麻煩事即將來臨,並且應該意識到你的統治很可能就要走到頭了。但是大陸會議現在所要求的這種廣泛而影響深遠的授權是沒有先例的,它看起來像是標準的全民公投,類似於某種不受約束的民主的實現途徑。
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為了保障這些權利,人類才在他們之間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當權力,是經被治理者的同意而產生的。

類似的事情在紐約也發生了,雖然不像費城的事件那樣戲劇性地具有深遠影響。與在費城一樣,在紐約技術工人也被組織了起來,也受到了來自鄰近各縣的請願的支持,並最終發展成為一場挑戰民選政府合法性的運動。然而在紐約,獨立的反對者卻足夠強大,他們能夠抵制召開制憲會議的呼聲,其理由是,請願者們自己就屬於法外組織,「不具有任何當時的公眾契約所賦予的任何權力」。儘管在6月中旬形勢已經相當明了——紐約市以外的地方議會面對風起雲湧的民眾運動所進行的不過是一場正在輸掉的戰役,但紐約仍然抵制著這種不可避免的形勢。一直到7月9日,在大陸會議戲劇性的行動整整一周之後,他們才同意獨立,甚至在那時還為「帶來了無可挽回的行動的殘酷必需品」而悲嘆。那時所說的「殘酷必需品」指的是帆桅密如叢林的英軍艦隊,他們正泊靠在長島海峽(Long Island Sound)。https://read.99csw.com
但是被林肯戲謔地稱作「一份僅僅旨在革命的文件」的東西對於費城的全體代表來說卻是行動的全部重點,也是這份文件被叫作《獨立宣言》的主要原因。林肯所說的「讓它備受尊崇」暗示著傑斐遜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真的清楚。他在隨後幾周里將主要精力集中在保證他未被編輯的草案——也就是說,在它沒有被與他共事的代表們「弄得面目全非」之前——能夠為後世保存下來,但是這就意味著他需要格外注意在訴苦這部分的措辭。
儘管由於不同的人口分布特點,過了威廉斯堡,人們的意見更多的是來自各個縣而不是各個鎮,但是弗吉尼亞的回饋與新英格蘭的一樣堅決。實際上,弗吉尼亞大會(the Virginia Convention)率先邁出了一步,甚至在接到大陸會議要求如此做的通知之前,就果斷做出了他們對於獨立事業的承諾。和他們大部分的殖民地同胞一樣,弗吉尼亞人又一次曆數了喬治三世及其內閣大臣們在近幾個月里強加在他們頭上的種種壓迫政策,以及他們最終派出了「艦船與軍隊……並且招來外國雇傭軍,以協助這些毀滅性的陰謀企圖」。
在這個時刻的喧囂複雜中,亞當斯做出的這種過度的判斷應該得到理解。但實際上他並沒有誇張。之前還從未有人嘗試過建立此等規模的共和國——或者說邦聯共和國。亞當斯是名副其實地「身處一場革命」之中,在1776年6月,他也確實感受到了自己彷彿站在了風暴的中心,風雲變幻的歷史在他四周涌動。
正如亞當斯在這段忙碌歲月里寫下的信中所說的那樣,當時他腦中思考的幾乎都是他作為戰爭與軍需委員會主席所應擔負的責任。這些責任涉及的事情有,對於魁北克戰役中的失算的事後檢討,關於何處獲得供槍炮使用的硫黃和硝石的問題,關於初步創建美國海軍的提議,以及對於波士頓薄弱守衛的擔憂。奇怪的是,亞當斯對紐約的軍備幾乎漠不關心,也許是因為他相信,與華盛頓之間的會面已經解決掉了所有突出的問題,因此他也無須再做什麼,只管相信華盛頓的領導能力,並等候豪氏的艦隊到來。他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擔心阿比蓋爾以及他倆的四個孩子,他們在天花肆虐的情況下搬到了波士頓城外。在政治方面,他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對未來美國外交政策的制定上,並尋求將法國作為一個有重要價值的歐洲盟友加以籠絡。
然而,傑斐遜卻在無意中將美國革命激進的隱含意圖悄悄放入了這份基礎性的文件里,這些隱含意圖將如種子般發芽開花,推動擴大對個人權利的開明認可,並將最終結束投票所需的財產要求,結束奴隸制,順應潮流促成婦女投票權,並賦予所有少數族裔應有的公民權利。亞當斯自己為此憂慮成疾,他擔心5月和6月各殖民地及縣鎮的決議書將激起一系列激進的運動,其過程將使最為重要的獨立投票複雜化。現在傑斐遜崇高而詩意的文章已經不動聲色地將美國革命所潛藏的意圖放入了《獨立宣言》里,他的手法是如此巧妙,以至於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在1826年去世以前,傑斐遜開始走馬燈似地回顧往事,他堅持認為「起草《獨立宣言》」一定會在自己墓志銘所刻的成就列表中排在首位。
弗吉尼亞大會的決議,以及來自弗吉尼亞治下四個縣的指導意見,全都是贊成獨立、反對和談的。這與新英格蘭的愛國人士做出的決議很像,但是他們又更具思辨性,更富慷慨陳詞,更像是書面的演講而非法律文書。他們清晰的語氣體現出的是,弗吉尼亞將自己視為這場政治危機中最重要的角色,而弗吉尼亞人懷著為其他殖民地設立參照標準的想法,將他們的決議送到了各個殖民地。鑒於到那時為止馬薩諸塞在鬥爭中一直佔據著主導地位,這種看法的確相當主觀,但弗吉尼亞人有這樣的想法實屬正常。
向傑斐遜致以最高敬意——在一個孤立民族為爭取民族獨立而進行鬥爭的真實壓力下,他有著充分的冷靜、遠見和才能,在一份僅僅旨在革命的文件中,道出了一條抽象的真理,並因此讓它備受尊崇。它認為,無論是在當前還是在後世,它都將對暴政和壓迫再次出現的徵兆形成譴責和阻礙。
這是華盛頓自己的宣言,他單刀直入,切中肯綮,並且認識到,如果這場戰爭在這個夏天輸掉了,那麼傑斐遜的《獨立宣言》將很快被人們遺忘。傑斐遜滔滔不絕地講述的那些理想被構想為是普世的、永恆的。但是在接下來的幾周時間里,它們是會永久流傳還是過早消逝,仍然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在不久之後將得到解答,但是是通過戰場上浴血奮戰的士兵,而不是通過書齋里天才的年輕政治家。

後來的事實證明,所有先前殖民地聯盟的新的州政府最終都被掌控在那些全力支持北美獨立的忠實愛國者手中。這並不是對全體大眾意見的準確反映,全體大眾意見更為分化。也許在哈德遜河以南有少數人只是期待著這場危機早日結束,所有軍隊都消失無蹤,然後他們就能有滋有味地繼續他們的平靜日子。但是在當時,對政治的掌控依賴於那些有著更高積极參与意識的地方領導與市民。如果要相信他們的話,那麼他們的轉變以及接下來對「這項事業」的參与,不過只是被喬治三世那些沒有商量餘地的政策和迫近的英軍艦隊及外國雇傭軍逼迫的結果。
主要的文字改動出現在這份文件長長的抱怨的部分,而這正是代表們所關注的部分。不難理解,這畢竟是《獨立宣言》的通篇要旨,為獨立提供了政治和法理的基礎。代表們挑出了針對喬治三世的三點指控,這些指控在他們看來不是太弗吉尼亞就是太傑斐遜。
唯一的例外似乎是費城的技術工人,他們正忙於起草賓夕法尼亞的憲法。這部憲法呼籲擴大選舉權的範圍,將工匠和他們這樣的技術工人也包括進來。讓無產者加入市民的隊伍中來,這並不會讓獨立問題陰雲籠罩或者複雜化——這是亞當斯最怕的事情——它只會增加愛國者的力量。的確,沒有他們的話,賓夕法尼亞也許將會是獨立之路上的巨大障礙。亞當斯因為爭取到了賓夕法尼亞而太過高興,以至於他暫時放棄了他長期堅持相信的對投票所設的財產要求。「賓夕法尼亞這個地方……不久將會成為邦聯政府的重要部分,」他在給紐約的朋友的信中寫道,「數量眾多的人民將擁有更大的權力和重要性,以及一群無產者的私黨。然而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公正。」九九藏書

在初步偵察了長島沿岸之後,豪將軍認為斯塔滕島是一個相對較為安全的登陸地點。他的部隊在7月2日這一天開始登陸上岸,而那天正好也是大陸會議就獨立進行投票的日子;登陸行動在7月4日這天完成,而那天正好又是人們贊成通過《獨立宣言》並將它向世界宣布的日子。由於正好遇上風雲突變的獨立投票,豪氏兄弟很快發現,他們備受關注的和平使者身份變得更加有問題,因為現在他們不能再告誡北美殖民地人民不要去走會招致毀滅的那一步,而是要告訴美國人(他們不會再將自己視為殖民地人民)重新考慮他們的決定。
儘管數周以來華盛頓都擔憂著紐約的戰略上的薄弱,英軍現在的大舉壓境才真正像他最糟糕的噩夢一樣擊中了要害。他命令全軍保持警戒,認為豪打算立即發起進攻,尤其是在親英派間諜將美方防守的地點及其弱點告訴了他以後。他並沒有意識到,豪很謹慎地決定等待他哥哥帶著一支更大的軍隊趕來。
起草這份文件的不二人選是本傑明·富蘭克林,他被公認為北美成就斐然的散文文體家。但是富蘭克林拒絕了這一要求,他起初是以罹患痛風為借口,然後他又宣稱,基於數次慘痛教訓,他已經發誓不再寫作任何供某個委員會編輯的東西。亞當斯也拒絕了這一光榮任務,他解釋說,他是大陸會議中的激進派領袖,這種身份使得這份文件將面臨更多的審核。他作為戰爭與軍需委員會的領導也肩負重任難以抽身。傑斐遜是第二人選,部分原因是他是弗吉尼亞人,而這份決議來自弗吉尼亞,還有部分原因是他比亞當斯更溫和友善。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將是美國歷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事件之一。

差不多正好一年之前,他上演了一出也許堪稱地方版的「華麗入場」(the grand entrance)。他乘著一輛名為phaeton(四輪敞篷馬車)的華麗座駕駛入費城,這輛馬車由四匹馬拉動,三個奴隸左右相隨。在弗吉尼亞種植園主階層嚴密的等級體系中,他並沒能成為上層人物,部分是因為他的年紀——他只有32歲——部分也是因為他出了名的不擅演講。他身高略微超過六英尺兩英寸,一頭泛紅的金髮,站立的姿態被形容為「像槍杆子一樣挺直」,有著弗吉尼亞顯貴人士的外貌特徵,但是他微弱而「尖銳」的聲音在寬敞的地方無法傳播太遠。他在性情方面也顯得拘謹,摻雜著冷漠與羞澀,在人群中通常默然而立,雙手在胸前交叉,彷彿是想擋開冒犯的人。

眼前的這個時刻也許將決定的是:北美人民將成為自由人還是奴隸?他們是否能夠擁有任何可以稱得上是「私有」的財產?他們的房屋和農場是否會遭受洗劫與毀滅?他們是否會將自己交付給一個無人能讓他們從中解脫出來的卑鄙國家?而今,在上帝的注視下,還未出生的數百萬子孫後代的命運就指望著這支軍隊的表現。……因此,讓我們相互鼓舞、相互激勵,讓我們向全世界證明,在自己的土地上為自由而戰的獨立民族,比世界上任何只會聽命於他人的雇傭軍都要強大。


由傑曼勛爵以及他在政府中的追隨者們一手策劃的英國的入侵,看起來像是一場跨越大西洋的賽跑。在6月上旬最先出發的是威廉·豪將軍以及他帶領的經歷過波士頓圍城的9000名老兵。他們駛離哈利法克斯,貝齊·洛林(Betsy Loring)的一頭金髮在風中飛揚,旁邊的豪雖然大腹便便但仍利落精幹,他唯一的擔心就是華盛頓不肯固守紐約。沿南卡羅來納海岸一路向北駛來的是一支規模稍小的艦隊,統領著船上2900人的部隊的是亨利·柯林頓(Henry Clinton)將軍,他剛剛從攻佔查爾斯頓(Charlestown)的戰役中鎩羽而歸,並且迫切地想要在紐約洗雪前恥。作為王室總督的他是在紐約出生並長大的。

最後離岸的是海軍上將理查德·豪,以及當時最大的艦隊——150多艘船上滿載著2萬人的軍隊以及足以支撐6個月的食物和軍需。到一戰中的美國遠征軍(the American Expeditionary Force)出現之前,這一直是橫跨大西洋的艦隊中最大的一支。儘管那時還沒有現代通信工具這類東西,但傑曼最後總算是克服了空間和距離的重重阻礙,參与到這場兵分三路的進攻當中。這樣一來,三支隊伍——如果不是同時的——僅僅在幾周之內就在斯塔滕島(Staten Island)齊聚會師。在此之前,還不曾有過這等規模和範圍的跨大西洋軍事行動,它所展現出來的迅速敏捷也有力地證明了英國皇家海軍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
作為對美國最根本原則的核心表述,《獨立宣言》中關於天賦人權的部分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正如林肯預測的那樣。而它最終經受住時間考驗,也因為林肯是最早充分理解它的人之一。
——約翰·亞當斯1776年6月9日寫給威廉·庫欣(William Cushing)的信
第二,傑斐遜試圖將一條自己十分熱衷的信念放入草案里,他在《概觀》中對這條信念有著更為詳盡的闡述。他將它叫作「放棄國籍」論。它宣稱,到北美來的原英國籍移民是「靠著自己的血汗和錢財前來的;大英帝國沒有給予他們任何幫助……但是他們卻服從他們的議會而非我們憲法的內容」。根據傑斐遜的理解,北美殖民地人民都是撒克遜人的後裔,這群人發源於日耳曼地區的山林,在那裡任何形式的強權政府都會被當作暴政而受到抵制,因此宣稱王室或者議會對北美殖民地人民有任何的統治權力,都將構成對這種起源認識的違背。這體現了對於北美殖民地歷史的一種「很久很久以前」式的荒謬重寫,大陸會議將它作為令人尷尬的浪漫小說式描寫予以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