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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抓肉的事

吃抓肉的事

我們很有口福,到這個地方來做生意,錢沒多賺,肉倒沒少吃。串門子時總會碰巧趕上一桌子肉,或者是在「拖依」(為婚禮、生日、割禮等儀式舉行的宴席)上毫不客氣地受用。尤其到了九月,遊牧的大隊伍轉場下山,是村子里人最多最熱鬧的時候。加之秋高氣爽,那時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兩場「拖依」。有時一個晚上村子里三四個地方都在燈火喧囂地大擺宴席。讓人為難得不知去誰家才好。只好在這個地方吹會子牛,再換到那個地方啃肉,最後才去第三個地方通宵達旦地彈琴、唱歌、跳舞、喝酒。
並不是所有的宴席上都給煮羊肉。有的家庭也會用牛肉待客。然而在九月,正是羊羔肉最鮮美的季節啊,相比之下牛肉遜色了一些。然而我們也照樣會高高興興啃得精光,剩一盤子骨頭讓人端走。
當然了,更多的宴席則是慷慨而豐盛的。賓主盡歡,難以忘懷。有一次古爾邦節,很多哈族老鄉再三邀請我們去他們家過節,但路途遙遠,我們僅去了附近的兩三家。於https://read.99csw.com是在節日後,很多老鄉登門送來一包一包的鮮肉。讓我們自己煮著吃,因為他們過節我們沒去吃肉,便以此補償。客氣得令人感到羞愧。
面片子也很好吃,女主人擀得薄薄的,切成巴掌大小的方塊,就著羊肉湯煮出,肉香都煮透進去了,越吃越美味,正好給抓肉去膩。
但這時沒人先動手,吃之前還得做「巴塔」——當地穆斯林的儀式,即祈禱和祝福。很快,席間最受尊敬的一位長者被眾人推舉出來,雙手手心朝上攤開,開始做「巴塔」。所有人也跟著攤開手心,作索取的姿式向前伸開,直到等到最後的一句「阿拉」,所有人跟著一起「阿拉」,儀式才算結束。但結束了還是不能急著吃,同席的男人們抽出腰間的匕首,開始拆肉,把肉塊均勻而迅速地從骨頭上一一削割下來,撒在盤子四周。沒有羊頭也就罷了,有羊頭的話規矩更多,什麼羊臉上的肉給誰吃,耳朵給誰吃,第一塊肉誰吃……都有講究。而最可怕read.99csw•com的是羊尾巴油!吃肉之前還得給每人分一塊——我餓死一百遍也不敢吃那種白花花,顫悠悠的玩藝兒啊……好在我自有辦法將它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
不管怎麼說,一盤子儘是骨頭總比一盤子只有一根骨頭強。我就碰到過那麼一次,當時我們滿桌子十幾個人對著一根骨頭髮呆……雖然只有一根骨頭,但也不能說這一盤子東西太少——仍舊滿滿當當!只是……那根骨頭實在太大了!啞鈴似的,足有兩公斤重,上面的肉是看不到的,只在兩頭沾些筋條。這麼可怕的骨頭絕不可能長在羊身上,甚至長在牛身上都讓人懷疑。最後我們一致認為它應該是長在駱駝身上的。沒法拆肉,我們其中一人斗膽掄起這根啞鈴啃了幾口,然後遞給旁邊的。旁邊的啃了啃,也拿它沒辦法,只好再傳給下面一個人。這樣,這根「啞鈴」在我們這桌人手裡傳了兩圈,轉流搗鼓一番,最後仍舊回到大盤中央端端正正橫著。最後主人家面帶得意之色地前來把這隻依舊滿滿當當的九_九_藏_書盤子收走,席間有人惡意地判斷:可能又給端到下一桌了……
真不知道當地人是怎麼把抓肉做出來的,那麼香。我們自己也試著做過好幾次,過程一樣,火候相似,作料無二,可終究弄不出相同的美味來。大約是人不正宗的原因吧!
好在我聰明,有一次抓飯時,眼一瞟,看到旁邊忘記收走的黃油碟子里插著根小勺。從此,每次上抓肉之前那些漫長的等待時光中,我總會偷偷藏起一個舀黃油的勺子。這樣,吃起飯來方便多了。滿桌的人看我那麼喜歡吃抓飯,連肉都不吃。便紛紛把各自面前的飯往我這個方向扒拉,在我面前堆了好高。
盤子里不會全是抓肉。有時是盤底鋪著厚厚一層和有胡蘿蔔絲的金黃色手抓飯,有時則是往肉堆上鋪一層又筋又抖的面片子,這些都是佐肉吃的,包你越吃越香。比起肉來,我更喜歡這兩樣。
上抓肉是宴席上的高潮,這樣的宴席往往時間會拉得很長。天還沒黑客人們就開始陸續上門,被一一安排入席。一般十來個人圍一面長條桌九*九*藏*書坐著,桌布上鋪滿了裝著各種本地食物的小碟子,「沓兒糜」、「包爾沙克」、黃油、餅乾、饢塊、干乳酪、糖果、花生、江米條、杏干……什麼的。大家隨意地邊吃邊聊,吃它兩三個鐘頭。直到夜裡十點左右,主人家才開始上熱乎乎的炒菜,然而炒菜並不是當地人的長項,因此味道大都不見得咋樣,不過和剛才那一桌干食比起來還是新鮮多了,於是大家繼續吃。一直吃到十一點半——舞會開始的前一個鐘頭(也是你飽得差不多的時候),眾所矚目的抓肉才隆重登場。一時間大家歡呼,紛紛起座,七手八腳亂鬨哄地幫著收拾餐布,在小山一樣的食物堆間騰空一塊放抓肉盤子的位置。抓肉的盤子直徑兩尺多,連肉帶骨盛得滿滿當當。熱氣騰騰,咄咄逼人。不管你之前吃的再飽,這會兒胃口保准又會給吊起來不可。
抓飯當然用手抓,本地人很有經驗,五指併攏,從盤子里飛快抄過,飯粒在手心迅速地團一團,乾淨利索地放進嘴裏,一粒米粒也掉不出來,斯文極了。我沒那本事,通常情況read•99csw.com下,右手抓飯往嘴裏塞很不方便,飯粒掉得到處都是。只好用右手捏一點放在左手心,嘴湊上去,啃食一般用手心往嘴裏填飯,做這些時,右手還必須在下面接著,吃完左手再舔右手……總之吃相非常不雅觀。看著窩囊倒罷了,本來並沒有吃多少的,卻總給人「狼吞虎咽」的印象。所幸同桌人大都是漢族人,所有的吃相里,我還不算最難看的。更何況,那飯蒸得那麼干,散散的一粒一粒,沒有十年的功力,誰有本事收拾得住啊?
最隆重的一次是我們的朋友巴哈提家在附近的村子哈拉巴蓋了新房。房子落成時,巴哈提駕著馬拉爬犁來接我們過去吃席,特意給我們宰了羊。我媽到現在還老提那件事,因為當時羊頭是正對她的。那是她一生中為數不多的主角時光。
但也會遇到那麼一次,不知為何,人家只樂意給你上骨頭。一盤子肋骨和腿骨精光明亮,哪怕從三場宴席上撤下來,也不會有這麼乾淨的東西剩下。有一次同桌的一個客人惡作劇,掄起一根腿骨在桌腿上砸開,然後告訴我們裏面連骨髓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