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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之火 一

永恆之火

「太誇張了!」半身人扮個鬼臉,「誇大其詞。」
傑洛特擦掉臉上的泡沫,追了出去。但與此同時,另一個丹迪·比伯威特也沖向門口,腳在鋸末上打滑,跟傑洛特撞成一團。他們一起倒在門口。丹德里恩一通臭罵,想從桌子下鑽出來。
「不認識。」
一段漫長的沉默。
「看來沒什麼損失。」酒館老闆四下張望一圈。
秋日氣息空中瀰漫,
「你……你……你好,丹德里恩。」他吞吞吐吐地打著招呼。
「犯不著驚動守衛。」衣衫襤褸的半身人跑出包間,贊同道,「按住那個女孩,丹德里恩!」
「說說情況,丹迪。」
「注意你的語氣,不然我抽你的臉!快說,你把賣馬的錢拿去幹嗎了?」
「諸神在上,連聲音和口氣都跟比伯威特一樣。」丹德里恩說,「哪位帶著紅綢布之類的?咱們得做個標記,見鬼,不然就搞混了。」
「你的生意好不好,輪不到我來判斷,商人先生。」官員皺起眉頭,坐在桌邊,從寬袍里掏出一副算盤和一張羊皮紙。他在桌上將羊皮紙攤開,再用衣袖撫平。「我的工作是算賬和收賬。沒錯……總額相加……就是……唔……三上二去五,一去九進一……沒錯……一千五百五十三克朗外加二十個銅幣。」
「你真夠蠢的,丹德里恩。」半身人埋怨道。
「不,你不會懂的。話說回來,那間酒館在哪兒?離這兒遠嗎?」
「永恆之火在上!」酒館老闆咒罵一句,看著癱坐在柱子邊的變形怪,「要是有人進來看到它……我們就完蛋了。不能找守衛的話,那……獵魔人大師!如果它真是易形怪,就讓它變個不那麼顯眼的體面外表吧。至少暫時變一下。」
「無賴!魔鬼!流氓!」豐|滿的金髮女郎大吼著跑進屋子,無疑是去尋找新彈藥了。
「淡定,淡定。」丹迪·比伯威特大聲說著,喝了口丹德里恩的湯——它在混亂中居然沒打翻,真是個奇迹,「我們有的是時間報官,但還是回頭再說吧。這無賴偷了我的東西,在要回來之前,我還不想驚動當官的。我太了解諾維格瑞人和你們的法官了:我一個子兒也拿不回來。這還算運氣好的……」
「活見鬼。」丹德里恩面露苦相,「先被惡語中傷,又被銅花盆砸臉,我可不想再回來了。我們短暫的關係就此結束。再等一會兒,等她把……啊,諸神在上!不!薇絲普拉!別扔我的魯特琴!」
「你們好!祝你們心情愉快,身體健康!」丹德里恩大聲說著,走進酒館,魯特琴奏出洪亮的音色,琴弦在拇指下歡快地躍動,「丹德里恩大師——這片土地上最知名的詩人——光臨了你粗鄙的店鋪,酒館老闆!他想喝上一杯酒!你能否體會到我賜予你的莫大榮幸,你這老守財奴?」
吟遊詩人沖向前去,伸出雙臂,當街撲倒,在樂器落地前的最後一刻接住了它。魯特琴發出呻|吟般的樂聲。
這樣的事情天經地義,所以
「不。」老闆冷冷地說,「現在就談。你已經沒有信用可言了,詩人大師。別想連著敲詐我兩次。」
「騙子!惡棍!」金髮女人大叫,站在陽台上往下吐口水,「流氓!該死的惡棍!」
「你有錢嗎,傑洛特?」他的語氣帶著一絲期待。
「當然會賠錢!」變形怪模仿半身人氣憤的口吻,還用對方的習慣嘟囔了一聲,「首先,魔鬼渡口的拍賣價在下跌,因為買家在拍賣前就約好了價碼。你還得付傭金給拍賣的組織者。」
「夠了,丹德里恩。」獵魔人突然打斷他,「該死,快閉嘴。」
包間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很快就會有了。」大肚皮的半身人續道,「我要把他揍出屎來……瞧好了!我會打到他連家都不記得。我要讓他痛得一輩子都忘不掉。我們會把所有東西打得稀爛。」
「好什麼?」丹德里恩喝了一勺湯,又喝了口酒,「你願意資助我們嗎,比伯威特?幫我們付賬,好嗎?現在正是時候。我們打算在『長矛洞穴』小醉一番,然後去『西番蓮』——那家妓院相當棒,就是價錢高了點兒。那兒能找到半精靈,甚至純種精靈。所以我們需要個贊助人。」
下一瞬間,其中一個丹迪·比伯威特把剩下的酒潑向獵魔人的臉,又敏捷地踢走丹德里恩屁股下的凳子,然後迅速鑽過桌子,爬向門口,途中撞倒了戴滑稽帽子的傢伙。
「……眼,就能看出差別。」丹迪·比伯威特二號打了個嗝,介面道,「能把我們搞混,除非你的腦袋是馬屁股。」
「諸神在上!」丹德里恩驚叫起來。
冰霜覆蓋河水與湖面。
「胡說八道。」丹迪·比伯威特強硬地說,「別唬人了,獵魔人。你跟我說大腦特徵,那好:複製別人的鼻子和褲子是一回事,但複製頭腦就是胡扯了。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假如這位被虱子咬過的變形怪複製了我身為商人的精明,那他就不該來疲軟的諾維格瑞賣我的馬,而該到魔鬼渡口的馬市去,那兒的價格是由拍賣決定的。在那兒,根本不可能賠錢……」
「心……心什麼?」
別讓思念與悲傷籠罩你的臉。
「幫忙付賬的人。」
「抹上石灰!」工頭叫嚷著,從桌上抬起頭,朦朧的醉眼掃視周圍。
「你那從不間斷的諷刺真讓人心煩。」丹德里恩又扮個鬼臉,「傑洛特,在諾維格瑞,有磚頭砌的房子、石頭鋪的道路,有一座海港、許多倉庫、四座水磨坊,還有許多屠宰場和鋸木廠、一間大型尖頭鞋作坊、許多優秀的公會和工匠、一家鑄幣廠、八家銀行、十九家典當行、一棟規模驚人的城堡和警戒塔,還有各式各樣的設施:一座斷頭台、一座帶活板門的絞架、三十五家酒館、一家戲院、一個動物園、一片集市和十二家妓院……更有連我都數不清的神殿,總之很多。還有女人,傑洛特,體面的女人,梳起頭髮,抹了香水……穿著綢緞、天鵝絨、絲綢、裙撐和緞帶。啊,九*九*藏*書傑洛特!我文思泉湧了!」
「你帶來了多少馬,丹迪?」
「對常客來說,現在還太早。修理神殿的工人去幹活了,工頭也跟他們一起。」
「把酒給他,快點兒。」丹迪呻|吟起來,「不然他該惹麻煩了。」
商人沒猶豫太久。
「商人比伯威特!」施沃恩尖叫著眨了眨近視眼,「這算什麼意思?襲擊市政府官員的後果可是相當嚴重……剛才跑掉的半身人是誰?」
「呼!」他站起來嘆口氣,「還好接到了。一切順利。傑洛特,我們走吧。我還有件貂毛領外套留在她那兒,不過算了,就當我付出的代價吧。我知道,她不可能把那件外套扔出來。」
「你很了解變形怪嘛,傑洛特。」它喝光杯里的酒,咂咂舌頭,打了個嗝,「甚至可以說,相當了解。」
「小兄弟,別動。」他用劍尖抵住怪物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警告道,「一動也別動。」
「好吧。」他說,「就這麼著吧。解開鏈子,獵魔人。好啦,變成我吧,『智慧物種』。」
「拿去投資了。」特里科自豪地回答,還像丹迪一樣撫平頭頂一叢頑固的亂髮,「丹迪先生,只有用在生意周轉上,錢才有價值。」
「不。」傑洛特反對,「不是誇張。信不信由你,丹迪,它在這一刻的確就是你。雖然方法未知,但變形怪能複製受害者的心智。」
「對。他變不成巨人,也變不了老鼠。」
「我能。」老闆從櫃檯后探出身子,無精打采地回答,「很高興再見到你,歌手大師。看到你遵守諾言,我真是太高興了。你確實答應今早會來還清昨晚的欠賬,而我卻以為你是像平時一樣說大話。我為自己感到慚愧。」
他那整潔的孿生兄弟猛然站起,撞倒了凳子,餐具散落一地。傑洛特立刻作出反應:他抓起椅子上的劍,用和劍鞘相連的肩帶抽中比伯威特的脖子。半身人倒在地上,順勢一滾,從丹德里恩胯|下鑽過,企圖爬向門口。他的四肢開始延展,最後像蜘蛛腿那麼長。見到這一幕,衣衫襤褸的丹迪·比伯威特叫罵著向後跳去,砰的一聲撞到身後的木頭隔板。傑洛特拔劍出鞘,把擋路的椅子踢到一旁,朝乾淨點的丹迪·比伯威特追去。後者除了背心的顏色,已經同真正的丹迪·比伯威特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他像蚱蜢一樣越過門檻,闖進酒館大廳,跟半張著嘴的女孩撞個滿懷。看到他長長的雙腿和模糊的身軀,女孩張大嘴巴,發出幾乎能撕碎耳膜的尖叫。傑洛特趁機在大廳中部追上那傢伙,老練地踢中它的膝蓋,將它放倒。
「好吧……」他說,「管好你的親戚,商人比伯威特。你應該明白,他們的行為要由你來負責。如果就此提出申訴……但我沒那個時間。比伯威特,我來這兒另有要事:以市政府的名義,我命令你繳清應付的稅款。」
「不!」那傢伙大叫著平躺在地,身體變得更加怪異,「求求你,不要!」
「抓住他了!」工人們大叫,「抓到小偷了!頭兒,怎麼處理他?」
傑洛特跨過半身人,終於跑進大廳。他看到變形怪推開客人,逃到大街上。他正想追上去,卻被酒館客人攔住。他成功撞倒一個渾身黑泥、散發著啤酒味的傢伙,卻被其他人用健壯的手臂牢牢按住。傑洛特惱火地掙紮起來,結果聽到皮革碎裂和絲線斷開的噼啪聲,皮夾克的腋下裂開了。獵魔人停止抵抗,咒罵起來。
獵魔人沒有反對,他牽著馬跟著丹德里恩,後者邁著堅定的步伐穿過一條窄巷。吟遊詩人調調琴弦,撥幾個音符試音,然後奏出一段帶著顫音的低沉樂曲:
「你在打嗝嗎?要不我來嚇嚇你?你聽著:有人在收費關卡那兒見到你老婆!她隨時都會趕到!嘉德妮亞·比伯威特就要來了!哈哈!」
「你有什麼想法?不去永恆之火神殿就行。去『長矛洞穴』吧。我需要放鬆一下。」
最後變化的是他雙眼的色彩。
丹德里恩把魯特琴掛到牆壁的鉤子上,在桌旁坐下。他摘下帽子,一絲不苟地檢查上面裝飾的白鷺羽毛。
「瞧瞧,多恐怖啊。」半身人說,「看著就像發酵的麵糰。丹德里恩,瞧瞧他的鼻子,好像隨時都能掉下來。狗娘養的,他的耳朵就像我岳母下葬前的樣子。哈!」
雙腿細長、像泥漿一樣攤在地上的假丹迪·比伯威特可憐巴巴地抽泣起來。
儘管事出突然,吟遊詩人還是按住了尖叫不止的奧波絲圖安提,下手的位置十分巧妙。女孩倒在他腳邊,叫喊不停。
「我堂弟。」丹迪連忙回答,「一個遠房堂弟……」
「夠了,老闆!」半身人抬起頭說,「別再沒完沒了地說找守衛了。我要提醒你,這個非人生物只損害了我的利益。目前看來,他沒害到你。順帶一提,你也該注意到了,我也是個非人生物。」
「白銀對狼人來說是致命的。但對擬態怪,如你所見,只能起到抑制作用。多虧這條銀鏈,他才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沒有變化外形。」
「著火了!救命啊!」那個丹迪叫喊著衝進酒館大廳,「殺人放火啦!快叫救火隊!」
「林間的樹精!」丹德里恩抓住她的手,親吻她的手掌,「空中的精靈!幻象的仙子!雙眼如湖水般碧藍的聖女!就像拂曉一樣美麗。你那微翕的嘴唇,令人心潮澎湃……」
變形怪抿住下垂的嘴唇,慍怒地瞪了獵魔人一眼。他雙眼的虹膜不再是半身人特有的淡褐色,而是變成了黃色。
「別怪他們,丹迪。」傑洛特打斷他的話,「他們不可能分辨出來:擬態怪模仿的樣子與真人毫無區別。你從沒聽說過擬態怪嗎?」
「好了,傑洛特。」丹德里恩說,「綁好了。我們進包間。還有你,老闆,你還站著幹嗎?我叫了酒,你應該一杯接一杯地端上來,直到我叫水為止。」
「當然知道。」老闆連連點頭,打斷他的話,「牧師會為捕獲的變形怪驅邪——把它們綁到木樁上,裹上厚厚的黏土和礦渣,最後烤成磚塊。以前怪物比較常見時,我們就是這https://read.99csw.com麼乾的。」
「喂,丹德里恩!」獵魔人高聲道,引著頑固的坐騎朝戰場走去,「你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
「心智,也就是大腦的特徵:人格、感情、思想,即所謂的靈魂。這與大多數術士和全體牧師的主張相悖,因為他們認為靈肉是一體的。」
巷子轉角聚起一大群看客,就在一棟漆成粉色的狹小房屋旁。一個年輕的金髮女人穿著睡衣,站在擺放鮮花的屋頂露台上,朝下張望,柔美的肩部曲線在緊身胸衣的褶邊下若隱若現。她抓起一隻花盆,正準備往下丟。
「好了,再見吧,朋友們。」最後,半身人開口道,「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在地牢里爛掉了。」
傑洛特點點頭。
「比伯威特,那個小矮子!抓住他,抓住他!把他關進地牢!」
「傑洛特,你怎麼到諾維格瑞來了?」
「別說了。」傑洛特惱火地打斷他,朝桌子走去,「抱歉,朋友。丹德里恩剛剛經歷一場悲劇,還沒緩過來。他試圖用玩笑遮掩他的悲傷、沮喪和不安。」
「十二匹。」

女孩臉頰緋紅,緊緊握住手中的掃把。傑洛特以為她會用掃把痛打丹德里恩,可他錯了。女孩回以微笑,用力眨眨眼。丹德里恩一如既往地假裝沒看見。
「說說具體情況吧,比伯威特先生。」

「但這褲子……這褲子是用什麼做的?背心呢?」
站在門口的半身人跟坐在桌邊的半身人簡直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桌邊的乾乾淨淨,新來的則髒兮兮,衣衫凌亂破舊。
「我猜也是。」丹迪嘟囔道,「抱歉,但我跟人約好要談生意,也沒那麼多閑錢。另外,『西番蓮』不接待非人生物。」
「換句話說,」半身人終於嘆了口氣,「這個我本以為只存在於童話中的生物先是打劫了我,然後又毀了我的生意。真是倒霉透頂。」
「我告訴過你,別對我說教!」丹迪漲紅了臉,大叫道,「好,你賺到錢了。可錢呢?」
「沒有,除了尊貴的商人比伯威特,他正在包間吃早餐。」
「體重?」
「聽是聽說過,可我以為它們只存在於想象里。」
半身人又喝了一勺湯,舔舔嘴唇上的乳酪。
「最後這點還算好事。」半身人說,「這樣我至少能拿回一部分錢。但我可不敢碰它,把我的錢袋從它那兒拿過來,丹德里恩,瞧瞧裏面有多少。如果這偷馬賊真的賣了我的馬,應該有不少錢。」
「是啊……」半身人又看了眼獵魔人,緊抿嘴唇,「我要走了……我跟人有約……」
一個女孩,長長的辮子垂到大腿,端著一碗湯和幾杯酒進來了。傑洛特看著她嘴唇周圍的軟毛,不由心想:如果她記得閉上嘴,那該是兩片多麼漂亮的嘴唇啊。
「丹德里恩,怎麼可能呢?」丹迪·比伯威特一號質問道,「你不可能把我跟他搞混!只要一……」
銀鏈解開后,變形怪伸展麵糊般的四肢,摸摸鼻子,打量著半身人。他臉上鬆弛的皮膚繃緊了,開始出現色彩。伴著模糊的汩汩聲,他的鼻子漸漸縮小,光禿的腦袋長出捲髮。丹迪瞪圓了眼睛,酒館老闆敬畏地張大了嘴,丹德里恩倒吸一口涼氣。
「商人比伯威特!」進來的人喊道。他的身材格外瘦削,身上那件紫色寬袍像掛在衣架上似的,頭上的絲絨帽更像一隻顛倒過來的夜壺。「商人比伯威特在這兒嗎?」
「我也不願意。」丹德里恩憤憤地說,「你也裝不了我。全世界都認得我:要是他們看到一張桌子邊坐著兩個丹德里恩,引起的轟動恐怕比看到怪物還誇張。」
「稅款。」官員重複一遍,趾高氣昂地抿起嘴唇,「你這是怎麼了?你堂弟讓你魂不守舍了?賺了錢就得繳稅,否則我只能把你扔到地牢最深處去。」
「原則上說,我從不這麼早吃東西。」丹德里恩高傲地回答,「但既來之,則安之。當然了,不能幹著嗓子吃……嘿!老闆!麻煩來點啤酒!要快!」
「並非如此。變形怪只要了解或仔細觀察過受害者,就能變成對方的模樣,分毫不差。我必須指出,這並非幻覺,而是極其精細的形體變化,就連最小的細節都逃不過。擬態怪是怎麼做到的,我們並不清楚。術士認為,這種變化類似變狼狂,但我認為原理截然不同,或者說,只是看起來像變成狼人的過程,但其中蘊含的力量要強大一千倍。狼人最多只有兩三種形態,而擬態怪的外觀卻能千變萬化,只要複製的對象跟他們體重相近就行。」
這樣的事情天經地義,所以
丹迪·比伯威特二號發出響亮的汩汩聲。他拿起丹迪·比伯威特一號放在桌上的酒杯,貪婪地貼到嘴邊。

「變質魚油,」終於,丹迪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棉紗繩、玫瑰香精。我肯定在做夢,還是個噩夢。在諾維格瑞能買到任何東西,包括最珍貴、最有用的東西……可這白痴卻拿我的錢買了一堆垃圾。還用我的樣子!我身為商人的名聲和信譽全毀了。不,我受夠了。傑洛特,把劍給我,我現在就砍死他。」
「在。」兩個半身人同聲答道。
「易形怪!」酒館老闆驚呼道,「在這兒?諾維格瑞?我的酒館里?我得趕緊把守衛找來!還有牧師!老天……」
「變成我也好不到哪兒去。」傑洛特笑著補充,「所以只剩你了,丹迪。你運氣不錯。沒有冒犯的意思,但你明白,人類很難看出半身人的區別。」
「請接受我的致意!」丹德里恩沖清掃樓梯的少女露骨地笑道,「哦,親愛的,有人告訴過你你有多可愛嗎?」
怪物輕聲哭泣起來。
「真可惜,真可惜。」丹德里恩嘆口氣,「看在瘟疫的分上,連個能招待我們的人都沒有。酒館老闆啊,為什麼今天你這兒如此冷清?」
「當然。」他說,胖乎乎的臉上努力堆笑,「這是當然,施沃恩先生。做生意就得繳稅。生意做得好,稅錢就得多繳。反過來也一樣。」
「我可不想跟你這樣有吃有喝、卻讓朋友傻站著的人討論私人問題。」吟遊詩人不等邀請,徑直坐了https://read•99csw•com下來。
「看在瘟疫的分上,」丹迪一拳砸在桌上,插嘴道,「如果砸暈別人並搶走他的東西還不算好鬥,那什麼才算?事情很簡單:我遭到襲擊,不光誠實勞動的成果被搶走,連身份也被偷了。我要求賠償!我不能接受……」
「有道理。」丹迪贊同,「讓它變成別的東西,傑洛特。」
「她幹嗎這麼激動?你做了什麼蠢事,丹德里恩?」
「老兄,你真該看看你剛才的表情:太白痴了。還有你看我們的眼神,好像我們長了角和尾巴似的。是不是獵魔人嚇著你了……嗯?你以為狩獵半身人的季節開始了?也許……」
「沒錯,殺怪物。」傑洛特冷冷回答,「但我不殺智慧物種。」
眼下看來,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確實不像智慧物種。他用不安的黃色雙眼盯著獵魔人,更像一個用爛泥和麵粉糊成的假人。他那貼著桌子、不時發出抽噎聲的鼻子也沒多少說服力。
「恐怕你說得對。」獵魔人評論道,他瞥了眼正努力蜷縮身體的變形怪,「我原也以為擬態怪已經屬於過去時了。似乎在附近的森林和高原,曾經棲息著許多擬態怪。但它們化成他人的能力讓最初的移民擔憂,於是人類開始了大捕殺。絕大多數擬態怪都被殺掉了。」
「沒有。我所有錢都花在夾克上了。」
「追誰?」
傑洛特的好奇心被激起,牽著母馬走向巷子的角落。沒等他找到尖叫聲的來源,又有玻璃碎裂聲響起。一罐櫻桃果醬,他心想,應該是什麼人從很高的地方或用很大力氣扔出一罐櫻桃果醬的聲音。他突然想起了葉妮芙。他們在一起時,每次發火,她也會這樣亂丟顧客送給她的果醬。葉妮芙對製作果醬一竅不通:她在這個領域的魔法技藝還相當稚嫩。
「老實點兒,你這狗娘養的!」丹迪咆哮道,「想想吧,它竟然還到我常來的『長矛洞穴』來了。這低能兒真把自己當成我了!」
「賣……賣掉了。」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說。他耷拉的唇角突然抽緊,就像一顆花椰菜的菜頭。
風兒偷走我們的語言,
「這不是我的。」丹德里恩從地上撿起一條五顏六色的褲子,驚訝地說,「我這輩子從沒穿過這樣的褲子。」
「拿好你的衣服。」金髮女人大喊,睡衣花邊在豐|滿的胸前不停擺盪,「別讓我再看到你!永遠別再來了,你這廢物樂師!」
「沒關係,馬上就能認識了。哦,哦!」吟遊詩人朝酒館側面走去,「我的鼻子已經聞到洋蔥湯的芬芳了,如此甜美。喲嗬!是我們!驚喜吧?」
奧波絲圖安提推開門,把腦袋探進包間。
「我說了,拿去進貨了。」
「不是他!」穿寬袍的人大吼,「去抓那個流氓!快去追!」
「按目前的市場價格,」吟遊詩人檢查錢袋,續道,「再考慮到你在生意場上的影響力,這些錢恐怕只夠一匹馬,還是又老又瘦的劣馬。在諾維格瑞,這些錢恐怕能買兩隻山羊,也許三隻。」
「沒錯,沒錯。」丹德里恩附和道,彷彿突然如魚得水一般,「他是比伯威特的遠房堂弟,叫圖佩·比伯威特,是他家裡的害群之馬,小時候掉過井。幸運的是井裡沒水,不幸的是水桶砸到他頭上。他平時沒什麼毛病,可是一見紫色就會發狂。不過也沒啥好擔心的,因為紅色的恥毛能讓他鎮定下來,所以他才跑去『西番蓮』。聽我說,施沃恩先生……」
你的家園籠罩白雪,
「繞過轉角就到。好了,到了。看到招牌沒?」
「他說得對,傑洛特。」丹德里恩插嘴道,「你說什麼『智慧物種』確實誇大其詞了。瞧瞧這傢伙。」
「人渣!沒用的歌手!騙子!」
「擬態怪。」
「不可能,這不可能。」丹德里恩低聲重複道,「瞧啊,這模仿簡直完美到看不出區別。所有細節都在!這次連蚊子包和褲子上的污漬都……沒錯,褲子!傑洛特,這本事就連術士也辦不到!摸摸看,這是真的羊毛,不是幻象!難以置信!他怎麼做到的?」
「嘿,大師。」酒館老闆說,「您太誇張了。」
半身人商人陷入沉默。他好像快哭了。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儘可能垂著頭,唇間卻發出依稀可聞的汩汩聲。
半身人還是一動不動,甚至沒合上大張的嘴。傑洛特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掛在湯匙上的洋蔥也像鐘擺一樣晃來晃去。
丹德里恩再次大笑,順手撥了兩下琴弦。
「什麼情況?」酒館老闆舉著鏟子衝過來,大喊道,「怎麼了?守衛!奧波絲圖安提,快去叫守衛!」
「她的屋子裡會不會藏著十字弓?」獵魔人不安地問。
化成半身人的變形怪顯然很樂意成為眾人的焦點,聽到這話,它露出輕鬆愉快的微笑。它和丹迪用同樣的姿勢坐下,毛茸茸的雙腳也用同樣的動作晃蕩著。
「不會的,不會的。」詩人向他保證,「對不對,傑洛特?再也找不到比我們更安靜的人了。商人大師,我是詩人和音樂家,而音樂能撫慰情緒。這位獵魔人只會對怪物構成威脅。我來介紹:這位是利維亞的傑洛特,令吸血妖鳥、狼人和它們的族類聞風喪膽的獵魔人。丹迪,你肯定聽說過他!」
「站住,小賊!」瘦子躺在地上哀號,寬袍糾纏在身上,讓他無法動彈,「小賊!強盜!」
「真走運。」半身人說,「我是蓼草牧場的丹迪·比伯威特,是個農民、牧場主和商人。叫我丹迪就好,傑洛特。」
「一切都好。」吟遊詩人微笑著回答,「跟平常一樣。你好啊,傑洛特。你在這兒做什麼?看在瘟疫的分上,當心!」
別讓鑽石淚珠湧出你的雙眼。
「傑洛特,」丹德里恩興緻勃勃地說,「我很想聽聽專家的看法。擬態怪真的既惡毒又好鬥嗎?」
「什麼?」
丹德里恩停下來。兩個提菜籃的女孩從旁經過,他朝她們愉快地揮揮手。女孩咯咯地笑起來。
「等等……」丹迪走出九九藏書包間,插嘴道,「施沃恩先生,你在喊什麼?別隨便誣陷我。快取消警報,沒這個必要。」
「先生們,」酒館老闆進來了,他端著酒壺,臂彎里抱著幾隻酒杯,「你們答應過會安靜地解決。」
「那是什麼玩意兒?」老闆看著一見到酒就伸長舌頭的怪物,問道,「各位先生,那到底是什麼?」
「久仰……」半身人用懷疑的目光看著獵魔人,「那麼,傑洛特大師,您為什麼會來諾維格瑞呢?是不是出現了可怕的怪物?還是有人雇您來這兒……呃,幫忙?」
「你的新歌?」
「我們抓到他了!」工人們喊道,「抓到他了,大人!」
「想都別想。」老闆冷冷地說,眨眨眼睛,揚起手中的鏟子,「半身人閣下,想打架就去街上或院子里,別在這兒,不然我喊守衛了。我說到做到。不過……這可是頭怪物啊!」
施沃恩撫平寬袍,拍掉身上的鋸末,挺起胸膛,換上頗為嚴厲的表情。
「沒錯。取名為《冬》,但還沒完成。都怪薇絲普拉,讓我的腦袋亂糟糟的,什麼句子都想不出來。順便問一句,你跟葉妮芙怎麼樣了?」
「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你……你想知道你在床上的表現嗎?一無是處!聽到沒?一無是處!你聽到沒?大家都聽到沒?」
「我懂了。」
包間的門突然被撞開。進房間的人……正是丹迪·比伯威特!
傑洛特把捆好的怪物推到包間,讓它靠柱子坐下。丹迪·比伯威特也坐下來,狠狠地盯著它。
「擬態怪。」獵魔人回答,不理睬怪物的鬼臉,「它有很多別名:易形怪、二重身、模仿怪,或者他對自己的稱呼:變形怪。」
「我進了些胭……胭脂紅。」變形怪吞吞吐吐地說,然後語氣流暢起來,「五百蒲式耳胭脂紅、一萬磅金合歡樹皮、五十五桶玫瑰香精、二十三桶魚油、六百隻陶碗、八百磅蜂蠟。注意,魚油很便宜,因為有點變質了。哦!我差點忘了,還有一百腕尺長的棉紗繩。」
「賣掉了?你們聽聽?」半身人大發雷霆,「他把我的馬給賣了!」
「不用你教我怎麼做生意,低能兒。」比伯威特惱火地說,「在魔鬼渡口,我每匹馬可以賣到九十、甚至一百。可你呢?你從這些諾維格瑞流氓手上拿到多少?」
「沒事了,老闆。」丹迪·比伯威特喘著粗氣說,「私人恩怨而已,沒必要麻煩守衛。我會賠償損失……」
「嗨,丹迪。」丹德里恩揮揮帽子,愉快地說。
「買補給:馬具、各類用品,還有這件新夾克。」獵魔人摸摸嶄新的皮革夾克,「覺得怎麼樣,丹德里恩?」
「跟往常一樣。」吟遊詩人聳聳肩,「她希望我遵守一夫一妻制,可她自己卻毫不猶豫地向整個世界炫耀其他男人的褲子。你聽到她剛才的惡言惡語嗎?看在諸神的分上,我睡過更好的女人,但我才不會當街炫耀呢。快走吧。」
「這可是件大好事。」酒館老闆說著,吐了口唾沫,「我以永恆之火的名義起誓,我寧願看到龍或魔鬼,因為龍就是龍,魔鬼就是魔鬼。狼人的變形已經夠可怕了,而這簡直就是惡魔的把戲,是騙局和詭計。這種欺騙會讓人類失去一切!聽我的,去找守衛,把這怪物綁起來燒死!」
「我說啥來著?」丹德里恩欽佩地低聲道,「它連說話和思考的方式都跟比伯威特一樣。根本不可能區分……」
「異端邪說……」酒館老闆的喘息聲變得慌亂起來。
錫茶杯呼嘯著劃破空氣,哐啷一聲砸到鋪路石上。丹德里恩伸手撿起,端詳一下損壞情況,隨手丟進水溝。
「別說笑了,比伯威特先生。」酒館老闆露出尷尬的笑,「您跟它簡直天差地別!你們半身人跟人類一樣,而這傢伙無疑是個怪物。不過順便說一句,獵魔人先生,我沒想到您會袖手旁觀。您的天職不就是殺怪物嗎?」
「馬馬虎虎。」
「真可惜。」丹迪的雙眼閃閃發光,「我剛剛還在想,它有沒有可能把那個桶子變成金子。」
「有可能。」詩人伸長脖子朝陽台看去,「她屋子裡有好些小擺設!看到那些褲子沒?」
「留在這兒很不明智。你可以等她冷靜了再回來。」
「哦!」丹迪緊張地回答,毛茸茸的腳丫在離地一尺的位置晃蕩,「那就好……」
「是啊。」他不太情願地說,「那就請坐吧。今天的菜是洋蔥湯……要來點兒嗎?」
「什麼人?」
底下那個瘦削男人的橄欖色帽子上裝飾著一支羽毛。他像山羊一樣向後跳去,勉強躲開了花盆,後者在他面前碎成了一千片。
施沃恩安靜下來,警惕地看著半身人。丹德里恩出現在包間門口,歪戴著帽子,正在察看自己的魯特琴。工人們低聲交談幾句,放開了傑洛特。獵魔人壓下怒火,只往地上吐了好幾口唾沫。
「丹迪也在。」丹德里恩愉快地說,「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傑洛特,跟我去包間看看。你認識半身人丹迪·比伯威特嗎?」
「那我們算什麼?穀倉貓頭鷹?哈,我明白了!那兒不接待半身人。是啊,你說得對,丹迪。這兒可是世界之都諾維格瑞啊。」
「等等,等等。」丹德里恩呻|吟起來,「你……你真是比伯威特?啊,當然,很明顯。但就幾分鐘前,靠著柱子的東西也是你的樣子。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傑洛特!現在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你身上了,獵魔人。看在地獄里所有魔鬼的分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東西?」
「你是利維亞的傑洛特,對嗎?你是獵魔人?」
「懂了。那你綁他的鏈子又是怎麼回事?」
「不。」獵魔人微笑道,「我只是來這兒散散心。」
「你才擬態怪。」怪物皺起鼻子,從喉嚨里吐出話來,「我不是擬態怪,我是變形怪。我的名字是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外號『水閘』,朋友們叫我嘟嘟。」
「說話注意,比伯威特。」獵魔人低聲道。丹德里恩偷偷踢了踢半身人毛茸茸的腳踝。半身人咳嗽一聲。
「那是他的皮膚變化后的樣子。我覺得他不會願意脫掉褲子。那一來,皮膚也會失去羊毛的質感……」
「沒人知道。」傑洛特低聲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我說過,他擁有徹底改變自身形https://read.99csw.com體的能力,但這能力是本能的、自發的……」
「一百三。」變形怪回答。
「先別說。」半身人終於吞下勺子里的東西,「讓我猜猜:薇絲普拉把你趕出來了?對不對,丹德里恩?」
「肯定的。」丹德里恩評論道,「他有大把時間。我三天前就在這兒見過他……這就是說……看在瘟疫的分上,丹迪,這就是說……」
「守衛!」穿紫袍的人大叫著鑽出包間,「這是藐視法庭!守衛!小賊,等著上絞架吧!」
「老闆閣下,」傑洛特不緊不慢地說,劍尖依然抵著怪物的脖頸,「冷靜。沒人會弄壞這兒的東西,你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局面已經控制住了。我是個獵魔人。正如你所見,怪物已經被制伏了。但這確實是私人恩怨,我建議找個包間安靜解決。丹德里恩,放開女孩,到這兒來。我的包里有根銀鎖鏈,用它綁住這位和藹的陌生人的胳膊:記得把手肘綁在身後。小兄弟,別動。」
「我們必須把守衛找來。」酒館老闆重複道,「還有牧師!燒死這頭怪物,燒掉這個非人生物!」
「這還用說嗎?」半身人跺著毛茸茸的腳丫大吼,「他在半路打劫了我,就在距城市還有一天路程的地方,然後扮成我的樣子來到這兒,明白了嗎?他還賣了我的馬!我要宰了他!我要親手掐死他!」
「我不願意。」老闆飛快地說。
「哦,酒!」半身人喃喃道,「看在瘟疫的分上,我快渴死了,也快餓死了!」
「不用為此折磨自己,好人兒。」吟遊詩人歡快地回答,「因為我身上沒錢,這個問題我們日後再談。」
又一個花盆砸碎在地上,乾燥的植株掠過空氣,丹德里恩差點沒躲開。一個銅花盆,容量至少兩個半加侖,沿同樣的軌跡盤旋飛下。旁觀人群紛紛退開,爆出一陣大笑。大多數人鼓掌叫好,還大聲催促年輕女人繼續。
「變成誰?」變形怪嘴裏發出汩汩聲,「我只能變成看見的人的模樣。你們誰願意把外表借給我?」
「還是到另一條街上自由呼吸吧。」傑洛特提議。他看到一個赤腳大漢瞪著眼睛,正蹲在旁邊的巷子里大便。
「叫你再嘟嘟,你這婊子養的!」丹迪大喊著揮起拳頭,「小賊,你把我的馬弄哪兒去了?」
丹德里恩點點頭。
「好吧,情況是這樣的:我們——我和我的僕人——帶了些馬經過魔鬼渡口去賣。距這城市還有一天路程時,我們扎了營。那晚我們喝了一桶白蘭地,之後就睡了過去。我在半夜醒來,覺得膀胱都快爆炸了,於是鑽出馬車,順便看看草地上的馬。一陣該死的霧裹住了我,我看到有個人影朝我走來,就問:『你是誰?』但那人影沒回答。我靠近些,然後……我看到了我自己,就像看著一面鏡子。我想我一定喝醉了,該死的白蘭地。然後那傢伙……也就是它,一拳打在我臉上!我眼冒金星,暈了過去。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頭上沾血的腫塊有黃瓜那麼大。周圍連個鬼影都沒有,我們的營地沒留下任何痕迹。我徘徊了一整天才找到路,然後就沿著它走,一路以植物根莖和生蘑菇充饑。可在這期間,這個可惡的嘟嘟里克——管它叫什麼名字——卻扮成我的樣子,跑到諾維格瑞賣掉了我的馬!我真想……至於我的僕人,那些不長眼的蠢貨,我要脫掉他們的褲子,每人打一百下屁股,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那些弱智、笨蛋、只會喝酒的白痴……」
「終於找到你了,你這狗娘養的。」髒兮兮的半身人大吼,「卑鄙的小偷!」
「我?」丹迪大吼,「我,賺錢?活見鬼,我明明虧大了!我……」

「發發慈悲吧。」變形怪絕望地呻|吟道,「別把我交給人類!你們知道他們會怎麼處置我嗎?」
包間的中央支柱上掛著花環狀的大蒜和晒乾的藥草,柱子底部的桌旁坐著個半身人,身穿淡黃綠色外套,一頭捲髮,右手拿把木湯勺,左手端只陶碗。半身人看到丹德里恩和傑洛特,吃驚地張大嘴巴,淡褐色的雙眼因驚恐而睜大。
「丹迪,」吟遊詩人說,「它確實像你。我這三天都在這兒轉悠。他長得像你,說話口氣像你,就連思考方式都像你。付賬時也跟你一樣小氣,或許比你更小氣。」
丹迪的喉嚨里發出一陣嘶吼。工人們吃驚地交頭接耳。丹德里恩嘆了口氣。
「你果然沒什麼時尚品位。」吟遊詩人扮了個鬼臉,拂去亮藍色凹口翻領緊身上衣的泡泡袖上粘著的雞毛,「很高興在諾維格瑞見到你,這兒是世界與文化的中心。文明人可以在這兒自由地呼吸!」
「我們去哪兒?」
「無聊的廢話說得夠多了!」丹迪·比伯威特突然大喊道,「沒什麼好討論的!真正重要的是我的馬匹和財產損失!聽到沒有,你這該死的黃色黴菌?你把我的馬賣給誰了?你把錢都花哪兒去了?趕快交代,不然我踢你、打你、把你撕碎!」
「我也想喝點什麼。」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說。
「通常來說,」獵魔人回答,「它們只把複製的能力用於自衛,而不是襲擊別人。我從沒聽說……」
「求你了,薇絲普拉。」他大喊,「別信他們的話!我對你很忠誠!若我撒謊,我情願死在當場!」
「真野蠻,很有人類的風格。」丹迪做個鬼臉,把空碗推開,「但對強盜和小偷而言,這種懲罰還算公平。談談吧,無賴,我的馬在哪兒?快說,不然我用腳踩斷你的鼻子,再塞進你的屁|眼!我問你,我的馬在哪兒?」
「沒有其他人了?」
沒人搭理他。
「別扯謊了,你這麥片腦袋的白痴!」
「什麼貨,你這該死的瘋子?」
「我沒扯謊。我把馬直接帶去碼頭,丹迪先生,在那兒找到一位海外的皮草商。皮草商從不用牛拉車,嫌它們跑得太慢。皮草分量輕,卻很值錢。諾維格瑞根本沒有所謂的馬市,也就是說,這兒買不著馬。我是唯一的賣家。所以我可以自己開價,簡單得就像……」
「爸爸,有客人來了。」她低聲說,「幾個建築師學徒,還有其他人。我正在招待他們,但你們別再大吼大叫了,他們都開始打聽了。」
「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