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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哎呀哎呀。」雇傭步兵好奇地張望一番,確認了他的猜想,「如我所料,你的同伴一找到機會就溜走了,那些無賴。但小夥子,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你該慶幸你們分道揚鑣了。最好祈禱你們永遠不用再見面。」
正在鬥毆的兩名矮人之一倒在地上,雅爾覺得,他讓這棟建築物的地基都搖晃了起來。灰塵從地板的縫隙間猛地揚起,甚至與抬起的胳膊一樣高。這一次,倒地的矮人沒有一躍而起,再次撲向他的對手,而是躺在地板上,無力地挪動著四肢,看起來就像一隻四腳朝天的巨型甲蟲。
「俺只希望他們的衝動能用到別處,」克萊默喃喃道,「我可不相信志願兵。說來有趣:每兩個逃兵中就有一個是志願兵。」
「我知道。」雅爾又點點頭,「艾爾蘭德城市議會於一月十六日頒布了抽籤徵兵法案。考慮到尼弗迦德人的威脅,這是無可避免的應對措施……」
「你以為?」雇傭步兵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用什麼以為的?蠢貨,如果你喝湯時吞了只蟑螂,那你胃裡的智慧就比你腦袋裡還多了。在我們面前行軍的是矮人的步兵團之一,是瑪哈坎的統治者布羅瓦爾·霍格派來援助我們的。他們已經上過戰場了——在瑪伊納之戰中,他們為擊退黑甲軍而死傷慘重。」
「您顯然同樣精通這門學問。」
「啊呸!」梅爾菲喊道,「好臭!那是什麼味道?」
「哦哦哦!」身材壯實的科拉普洛斯張大了嘴巴,「哦,瞧瞧!瞧瞧那些滑稽的矮人!」
「真是個好村子,」派克說,「不算大,但整潔又富有。」

「……然後尼弗迦德人問:『那是什麼味道?』精靈說:『屎!』哈哈哈!」
「那些人,」梅爾菲指了指一位身穿鎧甲的騎士,「舉的旗幟不一樣。一面黑旗,上面點綴著白色斑點。」
「怎麼了?」
「你們聽到這隻小蝦米說什麼了?」派克沖他的同夥們咧嘴一笑——他們都騎著偷來的馬匹。「他說他付過錢了。他以為那就是所有的稅款。這就像火雞在期待星期天,雖然它星期六就要掉腦袋了!」
「這座山谷里住的是半身人。」奧庫爾提克趕忙解釋道,「他們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這些矮子都是勤奮的管家。」
他憤怒地哼了一聲。
派克、奧庫爾提克、科拉普魯斯和梅爾菲肩並著肩,像乞丐身上的跳蚤一樣蹦蹦跳跳,說著愚蠢的笑話和奇聞異事。在他們看來,那些話題簡直好笑得要命:

「希瑞。我是說,希瑞菈。」
里斯提夫·德·蒙托隆 著
「一切……」雅爾乾嘔一聲,然後羞愧地雙手捂嘴,「一切都會終結。」
「哈!」商人大喊一聲,抽出一塊心形的黃銅徽章,「這東西最適合年輕男人了。它很稀罕,我也只有這麼一條。這是魔法護身符,能讓佩戴者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愛人,無論他們相隔的時間與距離有多遠。你看,裏面有張紙莎草紙,只要用我這裏的魔法紅墨水寫上你所愛之人的名字,她就永遠不會忘記你,也不會背叛你。你覺得如何?」
茵碧坦媞婭·范德貝克,昵稱「茵碧」,希爾德布蘭特的外甥女,從道路另一邊的山脊那頭走了過來。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強盜們一見她,笑容更令人作嘔了。
「嘿,」攔住他去路的兩人之一惡狠狠地說,「我說什麼來著?只要有點耐心,總會等到人的。」
「也許俺不會再見到你了。」他輕聲補充道,「天知道命運會如何安排。」
當然不適合你,丹尼斯·克萊默心想。不適合你,雅爾。南尼克嬤嬤對俺有恩,所以俺不希望你參戰。瑪哈坎志願軍由矮人組成,是來自異國和異族的志願部隊,每次都會被派往戰場上最慘烈也最危險的位置。一去不回。派去人類部隊不會被派去的地方。
歸根結底,這位英俊的大兵是我們的救星!
「至於我,」修桶匠之子嘆了口氣,「是這樣——軍隊第一次來招募時,我爹用錢把他們打發走了。可第二次必須抽籤……所以,你也知道……」
「願魔鬼帶走他們吧。」梅爾菲咧嘴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嗎,雅爾?因為派克不是什麼好人。」
請君聆聽與銘記,死神的殘酷,

「的確湊巧,」一個雇傭步兵吃吃笑道,立刻就理解了狀況,「我們也要去維吉瑪。有興趣的人可以跟我們一起走。結伴同行更安全些。」
「咱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您說得太好了,年輕的先生。」商人稱讚道。
「沒錯。」
「說得對,奧庫爾提克,」另一個人答道,「你可以自稱千里眼了。好吧,孤單的流浪者,把所有東西都交出來吧。你打算乖乖聽話,還是要我們幫一把?」
「你被分配到哪兒了?」梅爾菲開始朝粉刷過的牆壁撒尿,「他們讓我去馬里波之門。就在鎮子南邊。你要去哪兒?」
「我讀過戰爭相關的歷史書。佩里格蘭元帥寫的那些。還有羅德里克·德·諾溫布瑞……」
「我很樂意當他們的戰友,」梅爾菲再次讚歎道,「跟他們並肩作戰。收穫財富與名聲。」
「那就走吧?」
「我倒是聽說,」派克用謙卑卻充滿諷刺的語氣說,「那場著名的勝利毫無意義,用來支付他們酬勞的金幣也打了水漂。尼弗迦德人重整旗鼓,給我們的人重新上了一課。他們再次圍困了瑪伊納。也許已經佔領了那裡。也許他們的部隊已經在北方站穩了腳跟。也許尼弗迦德人收買了這些享受優渥待遇的傭兵。也許……」
「我警告你們!」雅爾喊道,「我有刀!」
他們突然聽到了歌聲。歌聲低沉而駭人,彷彿一場正在逼近的雷雨。踏上泰莫利亞人留下的腳印的,是一支以密集隊形前進的部隊——一支服色灰白、近乎無色的騎兵隊,沒有任何旗幟或標識。走在最前方的騎手平舉一根長棍,上面用馬尾巴毛掛著三顆人類的顱骨。
「孩子,」他格外嚴肅地說,「你瞧。坐在櫃檯那邊的是伊文傑麗娜·帕爾。她是個公認的尤|物,甚至配得上『偉大』二字。但不論她做什麼,一個妓|女都沒法終結一切妓|女。」

「送上門的錢。」派克口齒不清地說,「那頭小驢子肯定也值點兒錢。帶路吧,夥計們。」
「你要寫的名字是?」商人用羽毛筆蘸了蘸他的魔法墨水。
那個夜晚很冷,儘管疲憊不堪,雅爾卻無法入睡。他蜷縮在毛毯里,膝蓋幾乎碰到下巴。等到終於睡著,他也睡得很淺,還做了一個又一個噩夢。第二天醒來,他只記得其中兩個。
「先生們,你們真是太聰明了。」
「什麼?」派克的眼睛閃閃發光,就像漁船火把照耀下的梭子魚,「萬事通幹嗎要去參軍?你根本沒必要去,對吧?傻瓜都知道,神殿不需要提供新兵。而且連傻瓜都知道,抄寫員比士兵值錢多了。所以你為什麼要去,抄寫員閣下?」
「羅科先生,我們把這些強盜埋在哪兒?」山姆·霍夫梅耶問道。
「別看那邊,蠢貨,」丹尼斯·克萊默厲聲道,「光是看那些字就能讓你惹上麻煩。也別說不合時宜的話,不然他們會把你綁在木樁上,用鞭子抽得你鮮血淋漓。在這裏,審訊是很快的!快得離譜!」
「你熟悉刀劍的用法嗎?長矛呢?」
「你問為什麼?」派克嘶聲說道。他坐在馬鞍上,身體前傾,看著膽怯的一眾半身人。「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因為你們是骯髒的半身人,是家畜,是異類。你們是非人種族,就連眾神也覺得你們活該被打被殺。因為我等不及想看你們的耗子洞燒起來,想看你和那些婊子倉皇逃竄。因為我們是五個人類,而你們只是一群懦夫。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了吧?」
「沒錯,」戴氈帽的胖男人說,「昨天在廣場上,他們弔死了兩個精靈。肯定也是因為他們下毒。」
「當然,」梅爾菲打了個嗝兒,再次吐出令人作嘔的酒氣,「你是個學者!你當然會分配到重要職位。不然你能怎麼辦呢?不過我們可以一起走一段。畢竟我們都要去城南。」
他們走進一座小廣場。雅爾被迫抽身後退,用袖子遮住鼻子和嘴巴。一座巨大的絞刑架上懸著好幾具屍體。從外觀和氣味判斷,其中一些已經有些日子了。
矮人們在沉默中看了他一會兒。
我們不會想起妻子與愛人,
「俺不明白你的意思。」最後,卓爾坦說,「能給俺解釋一下嗎?」
「吃慢點兒,孩子。」丹尼斯·克萊默的同伴之一,卓爾坦·奇瓦用責怪的語氣說道,「別這麼急,狼吞虎咽不利於健康。你這是趕著去哪兒?相信俺,沒人會端走這口鍋的。」
前進,英勇的士兵!
奧庫爾提克、科拉普洛斯、米爾頓和奧格拉貝克放聲大笑。笑話只是前菜,樂子就要開始了。
「暫時而已,」派克的嘴唇彎曲成惡毒的弧度,「記住這個定居點,夥計們。好好記住。等我們再來,我可不想迷路。」
他走到橋邊,立刻發現自己預感沒錯。在看到他們之前,雅爾就聽到了他們的說話聲。
「好吧。」卓爾坦·奇瓦嘆道,「依俺看,咱們跟他們是免不了一戰了。恐怕還會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戰。」
「沒錯!」另一個雇傭步兵贊同道,「是黑甲軍的災難!」
「我並不反對。在理論上。」
「那你,齊格林,」斯卡格斯吹了吹鬍鬚,「你就懂唄?」
「所謂的散播,」矮人嚴肅地說著,拽了拽男孩的袖子,「或許只是因為他反對自己叫嚷著愛國主義的兒子參軍九九藏書而已。對於情況嚴重的那些,懲罰也不太一樣。來吧,俺帶你去看看。」
「矮人是勇敢的民族,」梅爾菲贊同道,「萬聖節慶典時,我在艾爾蘭德的酒館見過一個。他給了我一耳光,讓我直到幽樂節宴會都在耳鳴。」
「他這身打扮相當體面,」奧庫爾提克輕聲評價道,「我敢肯定,我們會在車裡找到值錢的貨色。」

「雅爾,你上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你上次吃到熱飯熱菜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也想這麼說呢。」修桶匠之子靠著牆壁,解開了褲子紐扣,「我真同情奧格拉貝克和米爾頓,那兩個蠢貨上了派克的當,他們會跟他一起上絞架的。唉,不管他們了,一群傻帽鄉巴佬。你那頭怎麼樣了,雅爾?」
「真聰明,」雇傭步兵拍拍他的肩,「沒錯,那是海德薇格王後派去增援的瑞達尼亞士兵。北方諸國終於再次團結起來了——泰莫利亞、瑞達尼亞、亞甸和科德溫。現在我們是擁有共同目標的盟友了。」
雅爾猛轉過身。我本以為能拋下過去,迎接嶄新的一切,他心想,可我總能撞見以前的熟人。
徵兵負責人翻了個白眼,擺擺手。
「能躲避箭矢的魔法油膏怎麼樣?」老商人在一口箱子里翻騰著,「或者能治療哮喘、痛風、癱瘓,外加去除頭屑的多功能用具?能治療蜜蜂蜇傷,外加瘋狗、毒蛇和吸血鬼咬傷的香膏?或者能對抗邪眼的護身符?」
「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自己選擇的。跟我們走吧。我們會帶你去徵兵處。」
「別裝了。在俺面前就免了。你值得表揚,因為他們提到希瑞時,你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別裝作聽不懂俺的話。俺對南尼克神殿里發生的事還是略知一二的。俺也聽到了你在心形徽章上寫的名字。」
「可那條河在我們北面。」雅爾低聲說。
「那個人,」丹尼斯擺手趕走幾隻蒼蠅,「在牆上寫了幾句蠢詩。他說戰爭是領主老爺們的事,農夫只能當新兵送死,而尼弗迦德人不是他們的敵人。那個傢伙喝醉了酒,說出了下面這句話:『長矛是什麼?是貴族用的武器,兩頭都能用來捅窮人。』還有那邊,看到最遠處那個老女人沒?她是一家軍用妓院的老鴇,在門口掛了塊牌子,上面寫著:趕緊操吧,大兵!也許明天你就沒得操了。」
六人爆發出雷鳴般的大笑。
雅爾沉默不語。派克伸了個懶腰。
「士兵先生們,」羅科·希爾德布蘭特驚訝地說,「我們為什麼還得付你們錢啊?我們按時繳納了所有稅款。」
「這條街的拐角,」雇傭步兵指了指,「有家酒館,徵兵處就在那裡。那兒有張很大的招貼畫,上面畫著泰莫利亞的百合花。當然,你一看就曉得了,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祝你好運,孩子,或許諸神會讓我們在更好的時代再次碰面。還有你,商人先生,再會了。」
「那是我的私事,」雅爾說,「我不打算拿出來談論。我倒想聽聽你參軍的原因。」
「抱歉,長官,」雅爾漲紅了臉,「我只想避免犯錯……徵兵專員清楚地……明確地提到,要把我分配到PFI,所以我……」
他的收割罔顧任何求饒。
「你沒走錯,小子。」士官哼了一聲,被人稱為「長官」讓他稍稍放下了架子,「這裏就是你被分來的部隊。歡迎來到PFI——爛渣步兵師。」
謝爾頓·斯卡格斯哼了一聲,朝酒杯里吐了口唾沫。卓爾坦·奇瓦大笑起來。
我們不會向你們宣誓效忠,
兩個鑽出灌木叢的雇傭步兵顯然剛剛解決了生理需要。雖然他們故意擺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也沒伸手去拔劍,派克和奧庫爾提克卻立刻後退幾步,銳氣全失,科拉普洛斯更是像個漏了氣的尿泡。
「就因為這個……」
「後來他們發現,有個姑娘得了淋病。『陰謀破壞部隊作戰能力』的罪名就是這麼來的。」

「就算外行人也看得出他們久經沙場。」梅爾菲讚歎道,「我很樂意當他們的戰友。他們的陣形多麼整齊,就像在閱兵……」
羅科看看這些劫掠者黏嗒嗒的噁心眼睛,四下張望一番。小屋門口站著他妻子蔭卡維麗婭·希爾德布蘭特,還有他的兩個女兒,愛洛和亞思敏。


「當然,」派克打個呵欠,「只是個無害的惡作劇。人生充滿了悲傷,就像一頭被牽去屠宰的牛。人們為了找樂子什麼事都會做的,抄寫員,你反對這觀點嗎?」
「當然是我,」修桶匠之子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背靠牆壁,「嘔……我想吐……」
矮人也謹慎地掃視周圍。
「哇哦!」雇傭步兵驚呼道,「看看被鎖在上面的是誰?那是福森!我很好奇,他怎麼在那兒?」
「雅爾,你要去哪兒?」
「軍隊招募的新兵各式各樣。」另一個雇傭步兵回頭看看,「他們跑到某個村子或鎮子,要求每十個人里選一個出來當兵。那些村鎮最先想到的,當然是趁機擺脫他們當中的惡棍。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這一來,路上會到處都是劫匪。哦,就像我們後面這些。不過等他們到了訓練中心,會有人用棍棒教他們聽話的。等挨過幾次胖揍,無論什麼貨色都會聽人說話了。」
「你是哪個山溝爬出來的?」雇傭步兵搖了搖頭,「連自己國王的旗幟都不認識?那是銀百合,你這蠢貨……」
「這些不是我說的,」雅爾說,「是紋章學學者阿特里的論述。」
「尼弗迦德人『噗』的一聲!把屎噴到了耳朵旁邊!哈哈哈哈哈!」
「我們要去維吉瑪,」梅爾菲說,「去參軍。這裏的所有人一起參加。這兩位是米爾頓和奧格拉貝克,都是農奴的孩子,不過已經免除了義務,你知道的……」
商人是個上了年紀的瘦子,他四下張望,看到他們,罵了一聲,催促驢子快走。但那驢子就跟別的驢一樣,怎麼催都不肯加快腳步。
「沒錯,沒錯!」商人叫了起來,「我聽說過。尼弗迦德密探和精靈確實在散播流行病,還把各種有毒物質——比如毒芹、傷寒病菌和失敗主義毒草——投進井水、泉水和溪水裡。」
「跟俺來。」
「你這愚蠢的公子哥兒!這兒可是軍隊!如果俺推薦你、保護你,那就像用金線在你背後縫上『沒出息』幾個字。你部隊每個人都會來找你麻煩的,小夥子。」
「埋進樺樹林。」他說,「跟之前那些埋在一起。」
類似的招貼畫還有很多,幾乎貼在每一面牆壁上。其中大都是那位抬起手指的騎士,但也有許多畫上是位灰發隨風飄動、神情悲哀的母親,她身後是燃燒的村莊,以及被尼弗迦德人的尖樁刺穿的嬰兒。另一個流行主題則是手持染血匕首、牙齒滴落鮮血的精靈。
金色日輪般的錢幣才能讓我們效命,
雅爾努力將目光從一群人身上移開——他們正氣勢洶洶地用油漆在一棟屋子的牆上寫字:跟戰爭一起見鬼去吧!
哦,老祖母真是上年紀了,羅科·希爾德布蘭特心想。
「尤其是在瑪伊納之戰以後。」卓爾坦·奇瓦冷靜地說,「每打贏一仗,志願參軍者的數量便會增加。等門諾·庫霍恩從水陸兩路朝艾娜河上游進軍的消息傳來,這股衝動勁兒就會迅速冷卻了。」
「哪支部隊?」雅爾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隊騎兵,「最好是那樣的部隊!值得你去……」
哦,是啊,黎明前不久,他還夢見了特莉絲·梅利葛德。自從女術士上次來神殿,雅爾就經常夢見她。那種夢會造成某些後果,讓他醒來時無比羞愧。
「雅爾,你在這兒做什麼?」他語氣嚴厲地問,眉毛、鬍鬚和小鬍子根根豎立。
有那麼一瞬間,雅爾本想撒個謊,再讓好心的商人幫忙證明。但他立刻放棄了這個念頭。丹尼斯·克萊默曾是艾爾蘭德公國的衛兵,向來以「難以欺騙」著稱。而且他很清楚,做這種嘗試的後果很嚴重。
「我有刀!」
「看看他們的旗幟。」另一位雇傭步兵點點頭。
「我真為梅爾菲遺憾。」雅爾喃喃道,「他不是壞人。」
沒人能逃離死神的鐮刀,

「嘿!」第三個聲音突然傳來,聽著很年輕,而且莫名耳熟,「我想我認識他!沒錯,沒錯,我認識他!雅爾?認出我沒?我是梅爾菲。還記得我嗎,雅爾?」
雅爾看向天空。在他頭頂,一顆金紅相間的彗星正由西向東掠過天空,拖曳著火焰的尾跡。過去近一周時間里,他每晚都能看到同樣的景象。他思索著出現這種預兆——這種在許多預言中都提到過的現象——的原因。
在頭一個夢裡,他看到了獵魔人——不時前來拜訪南尼克嬤嬤的「利維亞的傑洛特」。獵魔人一動不動地坐在自岩石垂下的冰柱下方,身體被雪花逐漸掩埋。而在第二個夢裡,希瑞趴在一匹馬的脖子上,朝一道低矮的赤楊之牆飛馳而去。
「可我一無所有!」雅爾竭盡全力尖聲答道,指望有人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過來幫他的忙,「我只是個貧窮的旅人!身上連一塊銅板都沒有!我能給你們什麼?這根棍子?還是我的衣服?」
「好吧好吧。」口齒不清的男人譏笑著走上前來,「他有刀。誰能想到呢!」
「保持下去吧,雅爾。不光是跟希瑞有關的事……你在看什麼?」
「哈!哈!哈!哦,諸神啊,我受不了了……他拉了……哈!哈!哈!」
「有!」商人高聲道,「在這裏,用魔法樹根、香料和藥草製成的最有效的解毒劑。每次用餐后服用三滴即可。請收下吧,可敬的大人們。」
「謝謝你。再會了,先生。還有你,小夥子。」
「謝謝你們,兩位士兵先生。」牽驢的商人說,「也謝謝你,這位先生。」
「閉九_九_藏_書嘴,科拉普洛斯!」這群人中最為年長、留著八字鬍的派克怒吼道,「既然他是個智者,你們就該好好聽聽他說的話。學點東西總沒壞處。學習對任何人都沒壞處。好吧,幾乎沒壞處。幾乎對任何人。」
「因為播種。」一個身穿狼皮外衣、頭戴氈帽的胖市民解釋道。
「自由兵團。」雇傭步兵指了指那些騎手,「他們是雇傭兵。傭兵部隊。」
才是我們奮戰的動力……
「你至少會做飯吧?」
「明白了,」男孩謹慎地四下張望,「我會當心的。可是……克萊默先生……真正的情況是怎樣的?」
「法官讀過判決書了。」那人氣憤地說,「法官說,這個罪犯會在頸手枷上示眾到明天早上,因為他聽從尼弗迦德人的命令,種植了某種異國的奇怪藥草。恐怕還是有毒的……等等,我記得是……哦!失敗主義毒草!
「當年老王加迪克之子格伊德瑪王子前去對抗法爾嘉的邪惡叛軍,他的軍隊便在百合紋章的旗幟下戰鬥,並取得了決定性的優勢。後來格伊德瑪從父親手中繼承了王位,為了紀念那些勝利,還有他落入敵手的妻兒奇迹般的獲救,他將黑色田野上盛開的三朵百合花定為王國的紋章。再後來,塞德里克王頒布了特別法案,將紋章更改為開滿銀百合的田野,也就是泰莫利亞王國如今的紋章。這點不費什麼力氣就能看出來,畢竟在路上行軍的正是泰莫利亞的長槍兵。」
「那頂帳篷上有面旗。」梅爾菲說,「你自己看吧,雅爾。上面有你在路上跟我們說過的百合花。那是旗幟吧?沒錯。那是營地吧?也沒錯。這說明我們沒找錯地方。」
派克坐直身子,伸手去拿掛在馬鞍上的劍。
雅爾轉過頭去,假裝沒聽見。他看著前方的道路。
「問題解決了。」他朝酒館四下張望,用雷鳴般的嗓音宣布:「由於埃爾卡納·福斯特在瑪伊納之戰中英勇犧牲,步兵團指揮官的職位空缺至今。現在……孩子,你叫什麼來著?俺一下子忘了。」
「我聽說,在艾爾蘭德的宮廷議會上……」雅爾結結巴巴地說,「他們說要在這場戰爭中贏得一場大勝,一場關鍵性勝利……讓這場戰爭終結一切戰爭。」
「不許有疑問。下一個!」
路邊的灌木叢后鑽出兩個打扮古怪的人。他們都留著上翹的八字鬍,鬍子上還打過蠟,看起來就像一塊五顏六色的糕餅,他們身穿系有緞帶的棉外套,頭戴碩大的天鵝絨貝雷帽,帽子上裝飾著一叢羽毛。除此之外,他們寬大的腰帶上還掛著匕首,兩人各自背著一把長約兩碼的雙手劍,劍柄也很長。

「哈!」修桶匠抖了幾下,重新扣好紐扣,「我們可以並肩作戰了?」
「你屁都不明白。還有,別打斷俺,俺還沒說完。最後那個弔死的,已經發臭的那個,他唯一的罪行是在跟某個便衣密探聊天時回了一句:『你說得沒錯,我的朋友,確實沒錯,就像二加二等於四。』現在你該明白了吧。」
他們離開森林,踏入維吉瑪周邊的草地與牧場。幾群騎乘用馬和拖車馬正在附近吃草。時值三月,牧場上的草稀稀落落,但那裡還停了好幾輛裝滿乾草的貨車。
「他們響應了祖國的召喚。」斯卡格斯陰鬱地說,「還有未來的皇后希瑞菈的召喚。」
在一條小巷入口旁的穀倉外牆上,有人用石灰寫下了一行模糊的字——要做|愛,不要戰爭。而在下方,有人用小得多的字體潦草地寫下了另一行字——要拉屎,每天早上都要。
「是你自己想聽事實的。不過記住,要守口如瓶。」
「自由兵團。」雇傭步兵重複一遍,「看好了,沒長鬍子的鄉巴佬,那些可都是真正的軍人。這些傭兵參加過瑪伊納之戰——亞當·潘葛拉特、勞倫佐·摩拉、弗龍蒂諾和茱莉婭·艾巴特馬克就是在那裡發起進攻,擊敗了圍城部隊,將瑪伊納從尼弗迦德人手裡解救出來的。」
「我的眼睛在欺騙我嗎?」奧庫爾提克皺起眉頭,「騎馬走在最前頭的人是誰?是個女人?這些傭兵是在女人的指揮下作戰?」
「那如果我……」雅爾問,「加入你的部隊……」
「那當然。」
雅爾咽下嘴裏的培根——是這群奇怪的人給他的,外加幾塊烤蕪菁。他沒答話,只是朝圍坐在營火旁的六人點點頭。
「我會的。」
他知道矮人下一句會問什麼。
「先生們,你們怎麼想?」
「不!」他費力地吐出這句話,就像喉嚨被人掐住了一樣,「我不會允許你們……」
「布拉斯科·格蘭特就是新的指揮官。有人反對他的晉陞嗎?沒有?很好。老闆!拿酒來!」
「走吧。」
「如果吃壞了肚子,」另一個傭兵用認真的語氣問道,「你有沒有什麼特效藥?」
「腦子多不好使的人才會加入輸家那邊?」雅爾被自己的魯莽嚇了一跳,「而且還在路上的橋邊打劫旅人?」
儘管放心,不要遲疑,
「他們是來自群山的矮人,」雇傭步兵說,「瑪哈坎志願軍的兵團之一。」
「他們要去南方,」一名雇傭步兵說,「去前線。去馬里波和瑪伊納。」
「你逃跑了,」丹尼斯·克萊默摸了摸鬍鬚,「你擅自離開神殿。南尼克和其他女祭司恐怕正大發雷霆呢……」
「你會騎馬嗎?會用長弓或者十字弓嗎?」
「哈哈哈哈!聽過這個沒?一個精靈、一個矮人和一個尼弗迦德人走在一起。他們看到一隻耗子跑了過去……」
「我很好奇。」派克透過營火升起的煙霧看著雅爾,「這位學者為什麼要去維吉瑪?」
派克漫不經心地掀開長斗篷,指了指腰帶上別的刀子,不用說,它就像剃刀一樣鋒利。
商人清了清嗓子。
「入了,入了。」雇傭步兵嘀咕道,「太不幸了。」
「去維吉瑪。」

因為太陽般閃耀的錢幣,
「那就好,」派克閃閃發亮的雙眼緊盯著他,「不然你就得自己去維吉瑪了。」
他們繼續前進,很快來到河邊的碼頭。赤楊林上方突然出現了維吉瑪城堡鋪砌著紅色瓦片的塔頂。
「該死的萬事通。」科拉普洛斯嘀咕道。
離開酒館時,丹尼斯·克萊默把雅爾拉到一旁。
「又是個知識分子。這種人還要來多少?給他寫一份分配到PFI的文件。你服役的部隊是PFI,年輕人。拿上這份文件,到城南湖邊的馬里波之門。」
雅爾可不敢確定。毛熊酒館的大廳里,有人正在鬥毆。兩個寬比火爐的壯實矮人揮拳相向,響聲甚至蓋過了步兵團成員的吵鬧和歡呼聲。木頭地板嘎吱作響,碗碟從架子上墜落,鼻血如雨點般灑落在周圍。雅爾覺得那兩個矮人之一遲早會滾過這張桌子,將盛有豬肉和煮豌豆的木盤、陶鍋撞到地上。他嚼也不嚼地吞下一塊肉,因為過去幾天的經驗讓他明白,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可是……」
「她可不是普通女人,」雇傭步兵沒好氣地說,「那是茱莉婭·艾巴特馬克,人稱『小美貓』。敵人面對她都會渾身發抖。他們人馬還不到一千,但在瑪伊納的城門前,消滅了三千名黑甲軍和精靈。」
一個矮人,身穿厚重的皮外套和鋼製鎧甲,戴著護手和狐皮帽,帽子後邊還有條小尾巴。他看看雅爾,看看商人,又看看雅爾。
「也許,」雇傭步兵冷冷地打斷道,「你想讓我打爛你那張只會撒謊的臭嘴,雜種!幸好你還沒入伍,因為挑釁友軍的處罰是絞刑。在我的耐心耗盡之前,閉上你的嘴巴!」

「哈!我們也要去維吉瑪!真是巧啊!你怎麼說,米爾頓?雅爾,還記得米爾頓吧?」
「這場戰鬥會決定很多事。」丹尼斯·克萊默嘀咕道,「終結很多事。」
「我,」雅爾連忙澄清,「是志願參軍,不是被迫的。」
「讓他好好吃飯,謝爾頓。」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包括雅爾在內。
「熱飯熱菜?三……不,四天前吧。」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雇傭步兵看著他說,「你跟那些無賴不是同類。可你幹嗎要跟他們混在一起?」
——《北方戰爭:傳說、謊言與政治宣傳》
他們將戰壕甩在身後,卻甩不掉那股味道。恰恰相反,雅爾敢用腦袋打賭,越靠近城市,氣味就越難聞。而且氣味的種類也更豐富了。城市周圍散發著軍隊營地與帳篷的臭味,以及醫院的味道。繁忙的廣場和街道上充斥著人群的體味,城市高處的城牆也散發著惡臭。幸運的是,他的鼻孔很快就習慣了這一切,開始無法分辨糞便、腐肉、貓尿與酒館的味道了。

雅爾不記得了。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見沒見過他。此外,梅爾菲稱他為「朋友」也有點誇大其詞。梅爾菲是艾爾蘭德一個修桶匠的兒子,他們一起進了神殿的修院學堂。梅爾菲經常毆打雅爾,說他是沒爹沒娘的野種。這種情況持續了大概一年,之後修桶匠帶走了梅爾菲,因為他認定兒子不是讀書的料。這就是梅爾菲——他沒去鑽研閱讀和寫作的奧妙,而是在他父親的工坊里流血流汗,打磨板條。雅爾完成學業后,憑藉神殿的介紹信成了法官的助理抄寫員,結束學徒期的梅爾菲則開始對他畢恭畢敬,並以他的朋友自居。
「寫好了。給你。」
「說得沒錯,」梅爾菲宣布,「雅爾的確不是蠢人。他是個學者,在艾爾蘭德的梅里泰莉神殿學過讀書寫字,負責管理他們的圖書館。」
雅爾時刻留意著能跟他們分道揚鑣的機會和借口。他不喜歡派克,也不喜歡奧庫爾提克。他不喜歡派克和奧庫爾提九-九-藏-書克朝經過的商隊投去的目光,也不喜歡他們打量貨車上載著的女人和女孩時的眼神。他不喜歡派克每次說起志願參軍時的諷刺語氣,以及認定他們會打輸這場仗的態度。
他們繼續旅行。奧格拉貝克和米爾頓唱起另一首歌。不是軍歌,而是一首陰沉得多的歌。考慮到派克剛才說的話,這恐怕是個壞兆頭。
「不會,專員先生。但我識字,會書法。我了解古代符文……懂得上古語……」
德·維特的無能和愚蠢同時還產生了心理方面的重大影響。尼弗迦德軍隊所向披靡的神話不復存在。北方人的軍隊開始接收成百上千的志願軍……
「稻草!乾草!」他們聽到,庭院里一位士官正朝那些動作亂七八糟的士兵大吼,「稻草!乾草!加快速度,不然我操你們親娘!」

「丹尼斯·克萊默!」
他重新邁開腳步。天越來越黑了。小徑通向一條過道,而在昏暗的暮光中,兩旁茂盛的灌木叢呈現出黑暗而駭人的輪廓。黑暗籠罩的灌木叢深處,傳來腐爛雜草的冰冷惡臭。還有別的東西。某種非常糟糕的東西。
「這裏出什麼事了?嗯?」
「瑞達尼亞,」雅爾說,「紅色旗面上的銀色老鷹。」
「只是玩笑而已,雅爾,」梅爾菲抽走了袖子,「他們只是在說笑……」
雇傭兵團從容地邁著步子,嘹亮的歌聲在他們頭頂回蕩,其中卻帶著古怪的不和諧音。
在與城堡相連的街道上,傭兵部隊騎著馬,排成三列,正朝這邊行進。最前面的男人騎著一匹灰色種馬,手舉用馬毛拴著人頭骨的木棍。他長著鷹鉤鼻,頭髮編成的辮子披在鎧甲上。
丹尼斯·克萊默站起身。
太陽般閃耀的錢幣才能讓我們效命,
「閉上你的破嘴!」卓爾坦突然罵道,「她有截然不同的命運。俺也這麼覺得。俺有俺自己的理由。」
「真是個驚喜!」梅爾菲重複一遍,「真是太巧了,居然遇見艾爾蘭德來的老鄉。還是朋友,對吧,雅爾?」
被雲層遮蔽的太陽升上最高點之前,他們趕到了大路。在那裡等待他們的,是一大群先行趕到的旅人,雅爾一行人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道路已被行軍的部隊徹底堵住。
「我看到一個鞋匠被銬在頸手枷上。據說他散播了失敗主義論調。」
「也就是說,你逃跑了。」矮人皺起眉頭,「以聖典里的一千頭惡魔發誓!俺真該把你綁在木樁上,押送你回艾爾蘭德。或者俺該找人把你關進山洞,等女祭司過來接你!俺應該……」
「我見過很多以類似方式湊成的同伴,」經驗豐富的雇傭步兵嚴肅地說,「他們也碰巧一起上了絞架。希望你能吸取教訓,小夥子。」
「什麼?」
「哈,」梅爾菲大笑起來,「他還是沒法原諒我們在河邊設陷阱。雅爾,那是鬧著玩的!我們只是開玩笑,對吧,派克?」
派克還在看著半身人的老婆,來自比伯威特家族的蔭卡維麗婭·希爾德布蘭特。還有他兩個體態豐|滿的女兒,愛洛和亞思敏。以及可愛的茵碧·范德貝克,她穿著綠裙子,活像個洋娃娃。他看著山姆·霍夫梅耶,以及山姆的祖父,老霍洛夫尼。看著正用鋤頭給花壇翻土的佩崔妮亞奶奶。看著村子里的其他半身人,尤其是從屋子裡和柵欄后緊張地看向這邊的女人和年輕人。
別跑,姑娘,他想吻你。
「他只在神殿上過學,不是祭司。」
「我怎麼知道?哈哈!沒什麼!我們稍微慶祝了一下。我們為尼弗迦德人的慘敗喝了幾杯。哦,雅爾,見到你我真高興。我還以為我們把你弄丟了……我的朋友……」
「我……記得……」雅爾用盡全力對抗著某種強大、令人厭惡、而且對他來說全然陌生的感受。當他的身側撞上橋面的木板,痛楚隨之傳來,他才意識到那種感受是什麼。那是失去意識的感受。
「你聽到嗡嗡聲了嗎?」另一個傭兵吸了吸鼻子,「那是成群的蒼蠅,等到春天,那副光景會讓你們大開眼界的。儘可能遮住你們的臉,因為蒼蠅會拚命往嘴巴和眼睛里鑽。加快腳步吧,越快越好。」
「俺得表揚你,雅爾。」他說,「你知道為什麼嗎?」
羅科在小屋前的台階上坐下,身邊是他妻子蔭卡維麗婭。他們的兩個女兒去幫山姆·霍夫梅耶搜刮死者和傷者身上的東西了。
「我明白,克萊默先生。」雅爾擺出他覺得是軍禮的姿勢,「但你不用替我擔心,我可不是失敗主義者……」
「現在我知道了。」羅科·希爾德布蘭特緩緩地說,「離開這兒吧,大個子們。走得越遠越好。我們什麼都不會給你們。」
「啥?」
羅科·希爾德布蘭特用肉眼難辨的速度鑽到自己的獨輪車下面,拿出藏在墊子下的十字弓,一箭射進襲擊者張大的嘴巴。蔭卡維麗婭·希爾德布蘭特,出身於比伯威特家族的女半身人將雙手甩過空中,擲出了一把鐮刀,乾淨利落地割斷了米爾頓的喉嚨。這個鄉下出身的僱工之子開始吐血,隨後躺倒在馬背上,雙腿無力地晃蕩著。奧格拉貝克尖叫一聲,臉朝下倒在自己坐騎的馬蹄邊,霍洛夫尼爺爺的刀子刺進了他的肚腹,只剩木頭刀柄露在外面。魁梧的科拉普洛斯剛想用棍子抽打老人,卻發出駭人的尖叫,滾落馬鞍,茵碧坦媞婭·范德貝克擲出的串肉扦正中他的眼睛。奧庫爾提克掉轉馬頭,想要逃跑,佩崔妮亞奶奶一躍而起,一鋤頭砸在他大腿上。奧庫爾提克怒吼一聲,落下馬來,但雙腳仍卡在馬鐙里,受驚的坐騎拖著他越過樹籬和尖樁。強盜在拖曳下發出哀號和尖叫,拎著鋤頭的佩崔妮亞奶奶和拿著嫁接彎刀的茵碧緊追不捨。霍洛夫尼爺爺用手響亮地擤了下鼻涕。
「因為什麼?」
「仔細聽好,」片刻的沉默過後,派克說,「你面對的可不是什麼鄉巴佬。不過別擔心,抄寫員……我這次就原諒你。我甚至會回答你的問題。沒錯,我要去參軍,而且也是去當志願兵。」
傭兵的歌聲在街上回蕩,應和著馬蹄鐵踩在路面上的叮噹聲。它充斥了街道,越過屋頂,最後飛向城市上方的藍色天空。
它一聲令下,我們即刻執行!
雅爾後退幾步,彷彿被人扇了一巴掌。修桶匠之子不但散發出啤酒和白蘭地的味道,還有洋蔥、大蒜和鬼知道什麼東西的氣味。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他會上絞架的。」
「很好,」派克恢復了鎮定,咧嘴露出假笑,「很好,法律懲罰惡黨,維持秩序。我們一起去維吉瑪參軍吧,愛國責任心在號召我們呢。」
「見鬼,俺從來搞不懂人類的迷信。但嘲笑別人的信仰也不太好……既然這年輕人在神殿長大,那他見點血也沒啥。尤其是尼弗迦德人的血。孩子,你怎麼說?」
雅爾轉過身去,他聽到了歌聲,如海浪般湧來的歌聲。它越來越嘹亮,彷彿一場飛速逼近的暴風雨。那歌聲響亮有力,又如鋼鐵般堅定。他以前聽過類似的歌聲。
「唔……」雅爾漲紅了臉,「我不知道……」
「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個萬事通。」另一個同伴附和道,他的圓臉上掛著愚蠢的笑。
「布拉斯科·格蘭特!」鬥毆的勝利者將一顆牙齒吐到地上。
「不知道。」
怎麼說呢?雅爾現在很失望。在神殿接受的教育和他自己的外向性格都讓他對人類的善良、友好與無私懷有信任。可如今,這份信任已所剩無幾。
「閃邊兒去,耍筆杆子的!」派克含混不清的聲音裡帶著怨恨,「如果你還想要命的話。我本以為你會跟我們一起冒險,但我錯了,看來神殿把你培養成了一個渾身熏香味的假正經。趕緊給我讓開,否則……」
你們盔甲的響聲好比雷霆。
「好了,夥計們,動手吧,」派克命令道,「趁路上人還不多。」
「好心的先生們,」商人在他貨車上的大小箱子里翻找起來,「感謝你們的幫助……為了表示感激……」
靠近之後,他們發現貨車同時也是個貨攤,不費什麼工夫就能鋪開貨物進行販售。貨車上鋪著一塊防水油布,而它同時也是塊招牌,用來宣傳這家店的貨品:護身符、好運符和無袖法衣,藥草和藥物,魔法藥劑和各式各樣的香料,靈藥和魔法藥膏,貴重金屬探測器,以及對魚、鴨子和少女百試百靈的誘餌。
「梅爾菲?」
「愛國責任感,」派克說,「能暴露出哪些人腦子不好使。但你也提了個人原因。我很好奇,你的個人動機是什麼?」
「攻擊!」他大喊道,「殺了他們!」
「只是在開玩笑。」梅爾菲小聲說。

雇傭步兵盯著他看了很久,目光頗為輕蔑。然後他聳聳肩,正了正背著的劍,從旁走過。他的同伴、雅爾、商人趕著驢車跟上他,派克一伙人則走在後面不遠處。
「真他媽棒啊。」派克低聲說,「他就要在銀百合的旗幟下,為泰莫利亞國王入伍了。」
他們走進一片中央有石制平台的廣場,平台上豎著一具頸手枷,周圍聚集著市民和士兵。一名罪犯臉上沾著爛泥,口中流涎,滿臉是淚。人群在大笑,在叫罵。
「我們坐下休息一會兒吧。」梅爾菲說,「那支部隊的尾巴離這兒挺遠的,還得有一陣子,道路才會暢通。」
雅爾轉過身去,突然發現周圍只剩他們——兩位雇傭步兵、商人和他自己。派克、奧庫爾提克、科拉普洛斯、梅爾菲和那些鄉下出身的新兵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會相信的。」
讓奧庫爾提克賭咒發誓的,是一位正在路上步行的商人,他牽著一頭驢子,驢子拉著一輛兩輪貨車。
「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好了,夥計們,樂子結束了,該睡覺了。我們明天晚上之前要徒步趕到維吉瑪,所以天一亮就得出發。」
「沒……沒有……」派克結結巴巴地說,「什麼事都沒……」
瑞達尼亞輕騎兵隊https://read.99csw.com迅速從他們前方通過,揚起陣陣塵雲。跟隨在後的是十字弓手。再後面是一隊重騎兵。
「聽聽,夥計們。」等喘過氣之後,派克說,「你們也發現了,這裏的某人有相互矛盾的雙重性格。兩種本性。這個年輕人,他看起來博覽群書,閱歷豐富,而且絕不是天生的傻瓜。你們也知道打仗會發生什麼——無非是殺人或被殺。他跟你們不同,他出於自己的意願、個人原因和愛國責任感參軍,加入的卻是要輸的那一方。」
「我留下了一封信。」雅爾嘀咕道,「克萊默先生,我不能……我必須……敵人踏進國土……祖國受威脅的時候,我不能袖手旁觀……而且……希瑞……南尼克嬤嬤禁止我來。她把神殿里四分之三的見習女祭司都送去了軍隊,卻不讓我離開。但我必須……」
「我想我們走錯路了,梅爾菲。」
在路上,在震耳欲聾的鼓聲、風笛的刺耳樂聲與橫笛的尖厲鳴響中,一隊配備了長戟、戰斧和尖刺連枷的步兵正在行軍。全身包裹在尖頂頭盔、革甲與鏈甲衫里的,是一群個子遠比常人矮小的士兵。
他沒答話。
「他需要馬和制服。」梅爾菲得意洋洋地總結道,「他想來這兒偷,因為他打算扮成士兵去搶東西。」
第二天早上,他們真的天剛亮就出發了。米爾頓和奧格拉貝克——兩個農奴之子——唱起了軍歌,為所有人加油鼓勁。
「聽聽,派克,聽聽他說話的口氣。」一個嗓音沙啞、肩膀寬闊的年輕男人說道。之前在橋邊,就是他頭一個朝雅爾喊的話。「像個智者似的。」
「這麼多人要趕去南方,」商人點著頭說,「那兒會有一場大戰,一場巨大的災難。烈火與刀劍將奪走成千上萬條生命。各位先生,你們看到那顆每晚現身於天際、拖曳著紅色尾巴的彗星了嗎?白色的彗星尾巴預示著疾病與傳染病:瘟疫、霍亂與麻風。淡藍色尾巴是天災的徵兆:洪水、暴雨或長時間的降雨。紅色尾巴代表火之彗星,而鮮血和鋼鐵就誕生於火焰。可怕的災難將會降臨,包括死亡和流血。就像古老的預言里提到的——屍體將覆蓋大地,狼群的嚎叫聲隨處可聞,而那些奇迹般倖存的人,會在找到其他活人的蹤跡時欣喜若狂……這將是我們的災難!」
這整個插曲——從派克尖叫到霍洛夫尼爺爺擤鼻涕——耗時短得驚人,其過程完全可以用「半身人的動作異常迅速而靈巧,並用無可挑剔的手法擲出了各種東西」來概括。
「或許是等待國王發餉時死掉的士兵。」派克在他們身後說道,但他壓低了聲音,免得讓雇傭步兵聽見。
「為什麼是我們的?」一名雇傭步兵冷冷地打斷道,「那顆彗星飛得很高,尼弗迦德人肯定也能看到。門諾·庫霍恩在艾娜山谷的營地也一樣。既然黑甲軍也能看到,我們就有理由相信,彗星預示的是他們的災難,而不是我們的。」
「正義的戰爭。」卓爾坦·奇瓦數起手指,「志願兵。逃兵……」
「啊!抱歉,我還以為你口齒不清呢。」雇傭步兵大笑起來,「但這沒道理啊,我認識福森很多年了。他是個鞋匠。他家祖祖輩輩都是鞋匠。他這輩子從沒幹過耕地、播種或收割之類的事。你這狗屁不通的說法是從哪兒聽來的?」
「那當然,先生。」
「似乎是這樣。」
「非人種族都該死。」科拉普洛斯惡狠狠地說,「這些操蛋的怪物。別人窮得叮噹響,他們卻在這兒過得有滋有味。就連戰爭都影響不到他們。」

「我們為什麼要給你們錢,還給你們東西吃?」羅科·希爾德布蘭特的聲音微微顫抖,但依然不肯退讓,「你說是為了軍隊,為了保護我們。可面對飢餓威脅時,誰會來保護我們?我們已經付了過冬費,給軍隊捐了款,為每個人和每塊土地交了稅,為貨車、路牌和鬼知道什麼東西交了稅!好像這些還不夠似的,我們村裡四個人,其中包括我兒子,還參了軍。我親戚米洛·范德貝克,大夥都叫他『鐵鏽』,是軍隊里的軍醫,還是個重要人物。我們已經履行了義務。我們還要付什麼錢?為什麼?」
「想都別想。」
「雅爾!活見鬼!你在這裏做什麼?」
矮人假裝沒注意男孩漲紅的臉。
「俺不明白,丹尼斯,」桌邊另一個矮人說道。他叫謝爾頓·斯卡格斯,一名鬥毆者一記右勾拳差點打中他,他都沒回頭看一眼。「既然這孩子是個祭司,他幹嗎要參軍?祭司的命貴重著呢。」
我必須過橋去,雅爾心想。我別無選擇。我能感覺到另一邊潛伏著什麼東西,但我必須到運河對面去。我必須跨過運河,就像那位傳奇領袖——或者是傳奇英雄?我在梅里泰莉神殿的舊手抄本上讀過他的事迹。跨過運河,然後……什麼來著?就可以攤開手牌了?不,我會擲出骰子!我的身後是過去,我的未來在前方展開……
「我是志願入伍。」雅爾說,「我打算自願參軍——不是因為強制兵役。其中有個人原因,但主要還是出於愛國主義的責任感。」
倒地流血的時候,
「他,」奧庫爾提克輕聲說,「肯定有幾個錢。我敢打賭他身上有銀幣。」
「沒錯,」第四個矮人,一直沉默不語的亞爾潘·齊格林說道,「噓!別出聲更好。不是怕這兒有探子,而是因為你不該談論自己屁都不懂的事。」
前面有座低矮的橋樑,連接著運河兩岸,河岸長滿了蘆葦、柳樹與奇形怪狀的白蠟木。橋身烏黑髮亮,彷彿剛剛傾倒了柏油。橋面有幾塊木板已經朽壞,能看到碩大的窟窿,欄杆斷裂破碎,其中一部分浸沒在水中。在橋樑周圍,柳樹格外茂密。儘管離真正入夜還有不少時間,但在運河後方的草地上,已經能看到貼近地面的稀薄霧氣,而在周圍的柳林中,黑暗早已降臨。透過這片黑暗,雅爾依稀看到某座建築物的廢墟,多半是間磨坊或者棚屋。
「矮人的步兵團是最後一批士兵了,」雇傭步兵手搭涼棚,張望著說,「閱兵結束了。道路很快就會空出來。我們走吧,都快到中午了。」
「我們可以坐在那座小山上,」商人指了指,「那邊看得更清楚。」
「閉嘴!」派克咬牙切齒地打斷他,朝兩位雇傭步兵笑了笑,「先生們,他非常渴望能加入騎兵隊。他喜歡看馬。」
「也許對你來說沒錯。但肯定不是我的部隊。」
他在露天的乾草堆上睡了兩晚,現在看來,他恐怕會以同樣的方式度過第三晚。他每次去路過的村子借宿或討要食物,都會被人拒之門外,得到的回應也只有沉默、侮辱和威脅。無論他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旅行的理由和目的地,都只能白費唇舌。
「不管怎麼說,」另一個雇傭步兵用尖銳的目光打量著派克和他的嘍啰們,「我要補充一句,我們在不遠處遇見了治安官的巡邏隊。他的手下很惱火,因為他們不能坐在暖和的地方休息,卻要在鄉下奔波。他們會很樂意絞死在路上發現的任何強盜。」
「沒這個必要,」他說,「我該去……」
羅科·希爾德布蘭特把妻子抱進懷裡,看著天空。
「聽你的口氣,」斯卡格斯嘀咕道,「好像你很了解她一樣,齊格林。」
「恐怕不行,」雅爾的語氣帶著一絲優越感,「根據我的能力,他們給我分配了部隊。叫PFI。」
大部分歷史學家傾向於將約阿希姆·德·維特的審判、定罪與處決歸咎於恩希爾皇帝的暴戾、殘忍與專橫。這在某些著作里表現得尤其明顯——那些作者對以復讎與清算為主題的文學作品情有獨鍾。現在,是時候說出真相了——對真正的研究者來說顯而易見的真相。德·維特公爵對維登特別行動部隊的指揮,簡直到了用「無能」都不足以形容的地步。儘管他的任務是對抗兵力僅有其一半的敵軍,他卻脫離了北方戰線,將全部精力都用來對付維登的游擊隊。維登特別行動部隊對平民犯下了聞所未聞的暴行,其後果易於預見,更不可原諒:冬天時,叛軍武裝士兵僅有五百名,而到次年春天,幾乎所有國民都加入了叛軍。帝國的盟友埃維爾國王遭到謀殺,率領叛軍的則是他的兒子克里斯丁王子——他也是北方諸國勢力的支持者。側面是史凱利格群島的海盜船,前方是希達里斯的北方軍隊,後方則是叛軍,這種形勢令德·維特陷入混戰,敗仗一場接一場。中央軍團也因此延誤了攻勢。德·維特沒能讓維登與中央軍團的西翼建立聯繫,確保門諾·庫霍恩的軍隊迅速展開行動,反而拖慢了他們的作戰進程,進攻計劃也因此遭到拖延與中斷。那些北方人立刻抓住機會,進一步展開反擊,擊敗了正在圍困瑪伊納和馬里波的我方軍隊,更讓迅速收復這些重要城鎮的可能性化為烏有。

「克萊默先生,」雅爾滿懷希望地看著矮人,「你會替我美言幾句嗎?」
「『永別了』亞當·潘葛拉特。」丹尼斯·克萊默喃喃道。
蒼蠅無處不在,像老兵的嘮叨一樣嗡鳴不止,還一個勁兒地往嘴巴、鼻孔、眼睛和耳孔里鑽。這些害蟲趕都趕不走,把它們碾碎在臉上反而輕鬆些。
「開滿銀百合的黑色田野。」雅爾努力證明自己不是從山溝里爬出來的,然後又匆忙解釋道,「泰莫利亞王國從前的紋章是一頭昂首闊步的獅子。只有王太子盾牌上是不同的圖案,也就是三朵鳶尾花。百合花紋章代表其使用者是王太子,王冠與權杖的繼承人……」
「事實是,」他小聲回答,「陸軍元帥門諾·庫霍恩的中央軍團總兵力有十萬人。要不是維登發生叛亂,他早就打到這兒read•99csw•com了。事實是,咱們的聯合軍不足以阻擋庫霍恩,至少在龐塔爾河戰線那邊辦不到。」
「不用麻煩了,好鄉親,」雇傭步兵笑了笑,「這事就別提了。」
「也是時候了。」他們身後的派克用明顯的諷刺語氣說道。雇傭步兵看了看他,但什麼也沒說。
「對你來說,哪支部隊才是特別的、值得你加入的?」
「我是來應徵入伍的。」
雅爾沒法逃跑。恐懼讓他的雙腿變成了釘在地上的兩根木樁。腎上腺素彷彿捆住他脖子的絞索。
「你得到南尼克的許可了?」
「沒錯,俺懂。我告訴你一件事——沒有人,就算是恩希爾·瓦·恩瑞斯,就算是仙尼德島上那些背信棄義的巫師,就算是魔鬼本人,也沒法強迫那丫頭做任何事。他們沒能讓她屈服。俺很清楚。因為俺了解她。嫁給恩希爾這事就是個騙局,是迷惑傻瓜的花招……俺還得告訴你們,那丫頭擁有截然不同的命運。」
雅爾不敢相信自己的勇氣:他飛快地邁出幾步,轉身擋在他們和商人之間。
「我很樂意回答……」雅爾咬了口豬肉,就著一勺豌豆咽下去,「我覺得在正義的戰爭中揮灑熱血是正當且合理的。所以我才想參軍……祖國在召喚我……」
「梅爾菲,」雅爾拉住修桶匠之子的袖子,「睜大眼睛看看!你看不出他們打算幹什麼?」
天長地久,不變此心。
「你怎麼能……」雅爾差點噎住,「你怎麼能這麼暗示,先生……我志願參軍,動機是愛國……是為了祖國……」
「精闢。恭喜你。」
我們不會吻誰的手,也不向旗幟鞠躬,
「加入騎兵隊?」雇傭步兵差點笑出聲來,「別幻想能騎在馬背上了。你們這樣的新兵根本派不上用場——除了打掃馬廄,或用桶子和獨輪車搬運馬糞!」
「閉上你的臭嘴,豬腦袋。」雇傭步兵警告道,「至於你,小夥子,繼續說。我很感興趣。」
走了一段路,他們遇見了其他旅人。對方或是步行,或是趕著運貨的馬車,有商人,也有軍人。有些馬車上裝滿了食物,派克跟在後面,鼻子幾乎貼上地面,活像一條獵犬。他將掉落的所有東西收羅起來——這兒一根蘿蔔,那兒一顆土豆,有時甚至還有洋蔥。他們當場吃掉了一些,其他的則當成存糧。
「反正沒人受傷。」老商人出人意料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播種。」胖子重複一遍,還加強了語氣,「還到處散播。」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奧庫爾提克舔舔嘴唇,「成群的馬,沒人看管!只要隨便挑一匹,然後……」

「戰鬥時,他們像磐石一樣毫不動搖。」另一位雇傭步兵補充道,「作戰對他們來說就是一門手藝,而他們會為錢財提供服務,從他們的軍歌就能聽出來。」
「只是碰巧結伴罷了。」

「我也去那兒。」

「我們就快到了。」商人說,「你們聞到了嗎?」
他的確有。逃跑前,他在神殿的廚房裡摸了把刀,藏在背包里。但他沒有伸手去拿,他知道這麼做會顯得很可笑。而且那刀根本派不上用場。
「不怎麼擅長……但我會算數……」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少年飛快地走在一條田間小徑上,自暴自棄地尋找著乾草堆,覺得今晚又要露宿野外了。這個三月溫暖得反常,但到夜晚卻冷得要命。而且他很害怕。
「你那些了不起的同伴,」他諷刺地問,「去哪兒了?」
「嘿,雅爾!等等!」
「不客氣,」一個雇傭步兵擺擺手,「偶爾是會有這種事。」
「新兵?」士官大喊,「把你們的文件拿來!見鬼,你們幹嗎並肩站在那兒?前進!我說的是向左,不是向右!小跑,小跑前進!站住,該死的,向後轉!聽好了,記住了!去找軍需官!去拿你們的武器!鏈甲衫、戰袍、長矛、頭盔和匕首!然後回這兒來訓練!日落前給我準備好!解散!去吧!」
矮人目送男孩,直到他消失在被徵兵處徵用的酒館里。
現在輪到丹尼斯·克萊默放聲大笑了。亞爾潘·齊格林依然一臉嚴肅。他仔細審視著面前的年輕人,神情似乎帶著擔憂。
「所以你也明白,」梅爾菲對雅爾的諷刺毫無察覺,繼續說了下去,「我可沒那麼好騙。你知道他為什麼來維吉瑪嗎?你以為他是想參軍?那你可就錯了!你不會相信他來這兒的理由。」
「你的豬鼻子居然還能用,真是個奇迹,對吧?」一個傭兵大笑著說,「我們正在接近營地。冬天時,那裡駐紮著幾千人的部隊,而部隊總得吃喝拉撒,這是無法改變的自然規律!那麼多屎總得有地方放。就像那邊那些坑,他們會在離開前用土埋上。在冬天,泥土都是凍上的,所以還沒那麼不能忍,可到了春天……呸!」
「在軍營里?在靠近前線的地方?哦,用不著!密探遠離前線還來不及呢,他們害怕自己死在那兒。另外,如果每個抗議、抱怨或咒罵的士兵都得上絞架,這仗就沒人打了。不過雅爾,在跟希瑞有關的事上,你要記得閉緊嘴巴。現在跟俺來吧,俺送你去徵兵辦公室。」
「我覺得不是這兒。」雅爾看著庭院周圍的帳篷。庭院里,一隊正在用長木棍操練的士兵揚起陣陣塵雲。雅爾注意到,他們每個人的右腿上都綁著一捆乾草,左腿上則是稻草。
「所以我要怎麼做,」雅爾皺起眉頭,「才能加入優秀的部隊?」

「等等,」雅爾猶豫不決地問,「我覺得,我被分到的是別的部隊……」
雅爾停下腳步。他試圖說服自己,在他的背脊和雙肩蠕動的並非恐懼,而是寒冷。但收效甚微。
無論年老或年輕,勇士或懦夫,
空氣中瀰漫著剛耕過不久的泥土味道。以及煙味。在某座山谷內棋盤般整齊的田地間,他們看到了果樹,透過果樹還能看到茅草屋頂。他們聽到了犬吠、雞啼與牛鳴。
「我會小心的。等我參軍之後呢?面對其他士兵時,我是不是也得小心?免得他們中間有密探?」
「哦,那個!」丹尼斯打斷他的話,「俺就知道,俺想說的就是跟志願兵、逃兵和叛徒有關的事。俺還記得辛特拉元帥維賽基德的志願兵部隊。原來那些混球已經叛變了。俺是從『小美貓』茱莉婭的自由傭兵團那兒聽說的。他們在瑪伊納遭遇了辛特拉人。那些狗娘養的在金獅子旗下跟尼弗迦德人並肩作戰……」
「同你們一樣。」雅爾說,「我要去參軍。」
但這次什麼也沒發生。天實在太冷了。

「你自己也看到了,」謝爾頓·斯卡格斯看看他的同伴,「關於人類和咱們的種族是近親關係,而他們和咱們出自同一個祖先的說法的真實性有多高。最好的證據就坐在咱們面前,吃著豆子。換句話說,你們也曾在年輕矮人身上看到過同樣愚蠢的熱情。」
我們的盟友亦非國王,
「我還以為,」奧庫爾提克說,「矮人是我們的敵人。我以為這些骯髒的矮子投靠了黑甲軍……」
他對人類非常、非常失望。
之後的一切發生得飛快。
茵碧回來時,綠裙的袖子挽到了手肘上。佩崔妮亞奶奶也回來了,她走得很慢,氣喘吁吁,拄著鋤頭連聲呻|吟。
他們走出城門下的陰影,雅爾的目光落在一張巨大的招貼畫上:畫上是位用手指著他的騎士。騎士下方有行粗體字:那你呢?你入伍了嗎?
「我知道。」雅爾看著兩個金髮的年輕村民,他們的長相很像兄弟,「每十塊采邑里有一塊要負責提供士兵。那你呢,梅爾菲?」
「過來,小矮子,」派克催促半身人,「給我們拿吃的來,再把這些馬帶去穀倉。我們可不想在這兒過夜。今天我們還要去別的村子呢。」
「呸!」謝爾頓·斯卡格斯擺擺手,「別浪費口水了。希瑞菈、恩希爾、命運……這些都是遠在天邊的事。咱們最該擔心的是中央軍團的陸軍元帥門諾·庫霍恩。」

「不只是衣服。」另一個人口齒不清地答道。他的語氣讓雅爾不寒而慄。「你應該明白,貧窮的旅人,我們本以為會有更好的收穫。至少能跟村子里的姑娘找些樂子。但天很快就黑了,沒人會往這邊來了。抓不著魚,螃蟹也湊合了。抓住他,兄弟!」
「誠實又正派的先生,」等兩位傭兵消失在人群里,商人說,「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你也一樣,年輕的先生!我能給你什麼呢?防護閃電的護符?牛黃?能有效對抗魅惑咒語的龜形卵石?啊哈!我甚至還有顆弔死者的牙齒,以及一塊魔鬼屎……」
「我們,」雅爾連忙說,「正在去維吉瑪的路上。我們要去應徵入伍。士兵先生,莫非你們也湊巧要去那兒?」
我們的主人不是王座,也並非權杖,
「你瞧,柵欄那邊有個人。我們過去問問他吧。」
派克那伙人看著幾個女性半身人,臉上露出色迷迷的微笑。是啊,毫無疑問,樂子肯定很有趣。
「噓。」丹尼斯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矮人打破了沉默,「但每個士兵都會揮灑鮮血。無論有沒有人會為他哭泣。在戰場上,孩子,無論是唱歌的人,還是行軍的那些傢伙,都是平等的,各個編隊也是平等的。因此在戰鬥中,每個人都必須面對自己的命運。無論是與自由兵團的『永別了』潘葛拉特並肩戰鬥,還是在步兵團或軍營里……無論穿著羽毛裝飾的閃亮盔甲,還是穿著爬滿虱子的皮外套。無論是騎著光鮮的駿馬,還是舉著破爛的盾牌……每個人都必須面對自己的命運。好吧,咱們到徵兵辦公室了,你看到門口掛的招牌了吧?如果你還打算參軍,就自己過去吧。祝你好運,雅爾。等結束之後,俺再去找你。」
「因為那地方只適合矮人,對嗎?」男孩語氣苦澀,「不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