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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之光 晶

雲之光

「我明白了。」
「也許,您當時早點兒退休就好了。」
她說著跳下地,拍了拍洛盈的胳膊,急匆匆地就要往門口走。剛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忽而轉過身來,眼睛忽閃忽閃。
「就是我們所有小組的聚會啊!給初賽打氣加油的!」
最後,瑞尼告訴漢斯,洛盈似乎對歷史往事很有興趣。他沒有說她想去檔案館,只說她想知道家族的歷史。
「我說得不多,但答應給她看相關的書。」
漢斯和他的同齡人是火星整個國度建設的承擔者。他們的三十歲伴隨著火星的誕生,它像一個嬰兒,在之後的四十年一寸一寸成長起來。加勒滿是技術派的建築師,城市構造的設計者。他在二十二歲的時候給出了第一張玻璃房屋的設計圖,後來成為火星房屋最核心的構造原理和城市基礎設施的基本藍圖。他們的城市在此基礎之上建築、構造、擴張,圍繞著不變的技術核心衍生出無窮變化的形式藝術和瑰麗富饒的細節修改。這是一個理念誕生的城市,加勒滿在頭腦中畫下了水晶的空中花園,帶著山谷里的人們最終走出戰爭的黑夜。
洛盈知道吉兒說的聚會是什麼形式,但她不想去參加。他們從小每天都在一起,一起上課一起玩,一起假扮戰士,一起進工作室,然後還要在每一個節日一起舉行大聚會。在聚會上,他們會繼續上次沒做完的遊戲,會拿彼此的往事取笑,會敏感地察覺到某人和某人跳舞時神態有異並因此大肆起鬨,還會約好下一次聚會的安排。
「問了過去的生活。」瑞尼說,「還問了戰爭的起因。」
瑞尼也注視著漢斯,注視這個遲暮的老人自己和自己搏鬥。他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夕陽不動聲色地在遠方照耀。老人的蹙眉和臉上的線條在夕陽里僵直。漢斯仍然控制著自己,沒有顯得動情,但一股近乎悲壯的無可奈何從他的身體里不可阻擋地散逸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空氣漸漸地和緩了下來。
「那我肯定去不了了。」洛盈搖搖頭,「你們好好玩吧。」
洛盈心裏一緊問道:「是嗎?」
漢斯點點頭,等待瑞尼繼續說下去。瑞尼默默沉吟了一會兒,在心裏斟酌表達方式。漢斯的目光貌似平靜沉穩,但瑞尼卻看得出,其中有一種像在手術室門口等待醫生出門時那樣暗暗隱藏的期待的神色。很顯然,他心裏有期冀。
洛盈嘆了口氣。吉兒鮮活的面孔讓她心情複雜。吉兒正坐在窗台上,興趣盎然地講述他們準備過程的各種細節場景。洛盈看著窗口。窗外陽光正好,吉兒逆光成為一幅暗色的剪影,在明亮的窗口裡顯得輪廓清晰。她撐著窗檯的胳膊圓滾滾的,蓬鬆的頭髮有几絲飄飛起來,瑩白色的太陽從她身後送出光芒。洛盈忽然覺得很累,地球的記憶似乎變成了一種忘不掉的習慣,她什麼都懷疑,神經緊張,內心不安而無法擺脫。
瑞尼合上屏幕,向漢斯家慢慢走去。他沒有坐車,一邊走一邊慢九_九_藏_書慢思量。剛剛合上的錄像仍然在他心裏,混合著他原有的一些思緒,一些問題呼之欲出。
「你原來也這麼勸過我。」漢斯說,「你可能早就覺得奇怪了,這個位置有什麼好坐的,既然不符合心愿,為什麼不肯早早退休。我自己也知道,早點兒退下來是好的,五年前也許根本不該連任,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心。」漢斯說到這裏,聲音忽然有點兒波動起來,像是被一股突然湧起的巨大情緒推動,幾乎有些悲傷了,「我放不下心啊。」
吉兒於是開始興緻勃勃地敘述。她坐在那裡靜靜地聽著,心不在焉。
吉兒來找洛盈的時候,她有點心不在焉。她在吉兒進門的一剎那將正在閱讀的瑞尼的手稿悄悄塞入被子底下,若無其事地拿起床頭的一本畫集。她不想和吉兒談自己的追尋,不是有什麼需要隱瞞,只是不知該怎樣解釋。
「皮埃爾怎麼了?」
「這一回是議事院公投還是全民公投?」
「我想請你有空的時候在周圍聽一聽大家的意見。」漢斯說得很謹慎,「了解一下人們的傾向,應該能對抉擇有些幫助。」
「……我們剛定好了小組名字。以後每天下午都在換乘廣場集合討論。每個組都設計了旗子掛出來。我們組的旗子是莉莉設計的……我本來想……可是,丹尼爾說……等過幾天,你腳好一點兒了,也跟我們一起去討論吧。我們可以一邊討論一邊吃點心。」
瑞尼被漢斯話語中隱隱透出的淡而深的苦澀微微觸動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我明白。」
「他們的模擬方案我也看了。」
漢斯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了。瑞尼看得出,漢斯非常為難。在他內心有兩種傾向正激烈鬥爭。一種是維護摯友心血不在晚年化為荒蕪的個人願望,一種是維護程序正義不受私人左右的系統願望。他兩種都看重,兩種都不願意輕易妥協。
瑞尼無言以對。老人的目光凝注,深褐色的眼裡流動著不輕易表露的潛藏很深的愴然,如同深海,只有表面風平浪靜。他的意思瑞尼能聽得相當清楚,可是卻不知如何回應。
「是很不錯!丹尼爾和我已經把設計圖紙都畫好了,要不是皮埃爾這幾天在醫院,早就開始實驗了。」
「沒關係。」漢斯緩緩地說,「我只想了解一下。最後的結果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瑞尼說著,似乎看到自己的身體伸出千絲萬縷的細線,和空氣緊緊連接,就像一株植物離開地面,根須帶滿土壤。他一直對那些將人類拋到宇宙各個角落的奇異幻想敬而遠之,不輕易為其激|情打動。他並不把人看成雕塑一樣的獨立的形體,而是看成一層膜加上裡外兩邊的氣體。人並不是隨便扔到什麼環境都能生存的,離了環境,人連本身的定義都將失去,就如同一隻水母,離了水就沒有形狀。
她不是不喜歡這樣的聚會,只是仍記得另一種形式的聚會,完全屬於陌生人的聚會。那時夜空亮著閃電,https://read.99csw.com停機坪簇擁舞廳,臨時停靠的小飛機像休息的鳥群,疲憊的男男女女在彼此間穿梭,迷人的微笑里觥籌交錯,不問姓名就擁抱,轉身之後各奔東西。每一次的新面孔,每一次的介紹,每一次自顧自的搖頭晃腦。散落的靈魂臨時碰面。從此不再回歸。幽深漫長的走廊里堆滿了各國雜物,斯里蘭卡的鏡子,泰國煙斗,德國手杖,墨西哥彎刀。漂泊的孤獨。
「我覺得困難的地方在於兩點,一是氣體,二是水溫。」
瑞尼知道,漢斯是一個念舊的人。他了解他些許過往,知道他是那種能將年幼時一個許願或者好朋友的一個理想記住一輩子的人。這樣的人瑞尼見得不多,每一個都讓他印象深刻。他們往往像鐵一樣沉默,也像鐵一樣堅硬而執著。漢斯是同齡人中間僅有的仍然在堅持工作的人,其他人死的死,病的病,還能站直了身子神態威嚴地聽取各方意見的人,除了漢斯,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是他心底念著的一些東西在支撐著他,支撐了這許多年。
「再做一件衣服!」
漢斯有權決定最後投票的方式,因此可以選擇對加勒滿和水晶城最有利的方式。理論上講,選擇哪種投票取決於事件本身的屬性,不應當由結果傾向決定,可是一般人都能看出來,精英長老組成的議事院和全體公民的整體意見往往會有角度的出入,總督如果對此看得分明,就可以在法律允許的框架之內按照希望的傾向選擇方式。這樣的選擇很微妙,往往直接影響最終決策。漢斯以前一向輕視這樣的手段,可是這一次,他終於低頭想藉助於此了。瑞尼有一點難過。他清楚漢斯一向多麼在乎程序正義,火星民主就是方案民主,方案的無偏狹一直是保持城市運行的核心精髓。
瑞尼明白漢斯的意思。漢斯希望留在這座城市,可是他沒有多少機會貫徹這種願望。
「他爺爺病了,他得在醫院看著。」
「還是用皮埃爾的新材料做的衣服!他研究的材料有一種能產生光電效應,跟我們的房頂差不多,我準備用它做一件能發電的衣服。丹尼爾懂得微電路,能把導線嵌入衣縫,把電流引出來。我來畫設計圖!這種材料雖然沒有上一次給你做的輕軟,但是能做一件類似盔甲的,雄赳赳氣昂昂。」
「對了,差點兒忘了說,這周末還有一個大聚會,你也來吧!」
「嗯,」吉兒歪了歪腦袋,「說到這個,我也該去看看呢。他爺爺也在這個醫院。」
「怎麼了?」吉兒見她發愣,有些奇怪,「創意大賽啊。你難道忘了嗎?」
「是。不過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氣體比例。人是一隻和周圍保持氣壓平衡的水球,周圍氣體變了,人的體內立刻會變。氧氣的比例不能太低,否則大腦會出現異常;另一種氣體必須是惰性的,否則會擾亂身體反應,元素又必須常見,因此非氮氣莫屬;二氧化碳不能太多,否則會引起窒息read•99csw.com;水汽含量不能變化太大,因為人體對於濕度很敏感。總之,必須幾乎複製地球大氣,在逃逸速度這麼低的地方,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們不是每天都在聚嗎?」
你能明白嗎,他用這樣的目光看著瑞尼。
當瑞尼走進漢斯的書房,漢斯剛剛關上一段加勒滿的錄像。瑞尼看到了錄像的最後片段。那是四十年以前的錄像了,正是加勒滿脾氣暴烈的年歲,無可抑制的熱情透過年輕的臉在光滑的牆壁上呼之欲出,在傍晚老人寬大書房的空氣里,熊熊燃燒。
「那你怎麼說?」
「什麼聚會?」
「你怎麼看?」
「您也是沒有辦法。」瑞尼說。
在漢斯最好的朋友中,加勒滿是唯一多年與他並肩戰鬥的人。他們一起從戰時的飛行隊走出,從戰後重建的第一天就相伴左右。那些年朗寧東奔西走,加西亞長年待在船上,只有加勒滿四十年如一日,在漢斯身邊,像一隻怒吼的獅子寸步不離。如果說漢斯是戴克里,那麼加勒滿就是馬克西米安,只不過這個奧古斯都完全沒有與總督秘密分裂的意思,更不曾培植愷撒,只是數十年如一日,與漢斯並肩戰鬥在這座城市的不同側面,戰鬥在與風沙相搏的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沒有對方的支持,他們誰都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已經能走路了?」
「您說吧。」
「你知道嗎,創意大賽要開幕了!初賽就在下周。已經都組好隊了呢。本來以為你已經可以出院了,我還給你報名到我們組了呢。我和丹尼爾、皮埃爾。」
「我這輩子遺憾的事情太多了。」他聲音低沉地說,「這一次我只怕還是一樣。」
陽光初升,吉兒的神情像往常一樣活潑歡愉。
「您傾向於哪種?」
「你這兩天好不好?」吉兒說話抑揚頓挫。
「其實,」漢斯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一些,「我找你過來,是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好的。」
「那當然不一樣了。這次是野餐會,吃完還要在小禮堂跳舞呢。」
瑞尼知道,讓漢斯做出放棄現在這座城市的抉擇比什麼都難,尤其是在現在這個關口,在他連任兩期的總督生涯走到終點即將平靜卸任的最後的關口,這樣大的決斷絕對是一種兩難。
漢斯點點頭,低緩地說:「你看著辦吧。如果她想知道,告訴她也是應該的。這孩子長大了,早晚有一天會想知道過去的事。」
「我幾乎送走了我所有的親人和朋友。」漢斯忽然轉過頭,看著瑞尼,「所有的。」
瑞尼邊走邊思考著一會兒見到漢斯要說的話,小路像思緒一樣在腳下蔓延。
漢斯的神情略略有一分鬆弛,可以看得出,這個答案讓他感覺穩定而願意接受。
他看著對面的老人。漢斯在默默自斟自飲,褐色微卷的頭髮向後梳得整齊,鬍鬚濃密卻開始斑白,嘴角有皮膚下垂的紋路。他這二十年樣子都沒有太大變化,但細看就能看出,他的皮膚每天都在衰老,眼睛下方和脖子上的皺紋越九九藏書來越多。當時間想要證明自己,鐵做的身軀也阻擋不住。
錄像是漢斯拿給瑞尼看的,希望他看后能給他一些意見。錄像中的畫面是虛擬合成的動畫,水流是地球的水流,山岩是火星的山岩。瑞尼覺得他能明白漢斯給他看這些錄像的意思。漢斯雖然沒有明說,但那意思是很明顯的。
「還沒有決定。」
她輕輕搖了搖頭,問吉兒:「你們準備做什麼東西參賽?」
漢斯給瑞尼斟了酒,凝神聽著,但沒有說話。
漢斯抬起頭看著窗外,望向遠方,像是望著一段過去,又像是望著某種悲觀的未來。夕陽照著他的面孔,讓皺紋顯得光影分明。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緩慢,帶有一絲微弱的倦意。
「只是別太刻意。」漢斯猶豫了一下,「你知道,這樣並不應該。」
「略微能走幾步。」
「這個恐怕也同樣困難,」瑞尼說,「如果不能保持水的流動狀態,形成真正的大氣循環,那麼一個所謂開放的生態環境就是沒有意義的。不管怎麼選擇地點,火星夜裡的零下溫度都是無法否認的,河流必然結冰,甚至白天都來不及化凍。如果要用人工辦法加溫,那麼可以想象,能量耗費會是巨大的,最後的結果不會比現在的城市更好。」
瑞尼遲疑了一下問道:「現在進行到什麼階段了?」
這幾句話提醒了洛盈,她想起幾天前和瑞尼的對話,不由得一時間思緒紛擾,一串首尾相連的片段湧進腦海,如同洪水淤積了隘口一般。
瑞尼點頭答應了。他知道漢斯對洛盈比對路迪更擔心。他們又交談了幾句,他起身向漢斯告辭。漢斯送他到門口,拍拍他的上臂,目送他離開。瑞尼走到樓梯轉角又回頭看了一眼,漢斯的身形重新恢復到平日的肅穆。片刻的動容已從面容上消失,老人還是一如既往地莊嚴穩定。
「當然,」瑞尼補充了一句,「這隻是我粗略的估計,還沒有可靠計算。」
「也就是說,開放方案獲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了?」
他點點頭,沒有加以評論,轉而問道:「那水溫呢?」
「氣體問題是最難的。」瑞尼說,「在開放環境保持氣體比在封閉環境難一萬倍。」
「什麼衣服?」
吉兒心裏藏不住話。
漢斯已經不是戰士了,他是總督。戰士可以為了好朋友的理想做決定並吶喊,但總督不可以。總督並沒有權力推行個人的決斷,他的作用就像法庭的大法官,主持政策討論的公正秩序,判斷在何時應以何種方式將討論繼續,但是他不能夠自行定出討論的結果。他想了解基本的技術原理,也只是像法官想了解案件一樣。
「也還沒決定。」漢斯說,他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這個決定我必須慎重,這恐怕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現在競爭最激烈的兩套方案是遷居方案和駐留方案,前者主張搬入山谷,製造開放的生態環境,而後者主張留守在現在的水晶盒子里,將穀神的天水降為繞城的河流。兩套方案都有其道理,也有其困難九-九-藏-書,旗鼓相當,擁護的熱烈程度不相上下,而漢斯的職責就是主持這場辯論,如果放棄城市、選擇新居的方案最終獲得了通過,那麼他也沒有辦法加以更改。
「仍然在立項申報,提交技術細節評估和可靠性分析。還沒到議事院評審。」
「那些錄像我看了。」瑞尼說。
在漢斯所有的信念當中,加勒滿和他的城市規劃是極重要的一個。漢斯參与了大部分建設工作,從年輕時作為普通飛行員奔走四方採集資源,到年老時作為總督主持工作簽署一項又一項完善方案,他為這座城市付出的心血不亞於加勒滿本人,他為它與他人戰鬥,用自己的生涯捍衛它的完整。
這些天,方案的爭論越來越趨於白熱化了。自從穀神星開始在頭頂環繞,未來城市的規劃就已經納入了議事日程。起初還只是概念設計,但自從和地球的談判一步一步推進,概念就一步步化為了詳盡的規劃報告。按照火星議事的慣例,所有的提案要先在資料庫的提案界面公布研究成果和可靠性論證,然後經過自由辯論,最後經由議事院或全民公投得出結果。
「氣壓會太低?」
「啊,沒有。」她連忙搖搖頭,「怎麼會忘呢。」
「我懂。」瑞尼說,「您放心吧。」
洛盈點點頭:「聽起來似乎不錯。」
「還好。」洛盈隨口答著。
瑞尼覺得,漢斯的最大尷尬就在於終其一生都在做著不願卻不得不做的決定。
瑞尼站立了片刻,輕輕咳了一聲。漢斯轉過身來,看到瑞尼,默默點了點頭。瑞尼在桌邊坐下,漢斯給他倒了一杯清茶,又在牆上按了幾下。片刻之後,一壺酒和兩個小菜從傳送道里緩緩升上來,漢斯打開小門,端出來,放到窗邊的小方桌上。
「其實,」瑞尼盡量讓自己顯得輕鬆地說,「您或許不必太苛求自己,順其自然吧,即使最後不盡如人意,加勒滿總長也不會怪您的。」
吉兒的臉上露出些微失望的神色,洛盈能看出來。其實她可以不必住那麼久,瑞尼說過,她的趾骨愈合不錯,接下來可以回家養傷了。但她只是自己不想走,她還想問瑞尼很多事情,也很留戀在醫院的天台上對著落日讀古老的書的感覺。這樣安靜沉澱的時光回家就不一定再有,她留在這裏,就像是遠離塵囂。
窗外夕陽西下,窗里背影孤獨。
「不能說沒可能,只能說非常困難。」
吉兒興緻勃勃地說著,聲音飄在空中,顯得很遙遠。洛盈不想參加,她無可抑制地想到她在地球上看到的說法:極權制度用教育鞏固統治。可是這一切無法向吉兒解釋。
漢斯放下酒杯,慢慢從茶壺裡倒出半杯已冷的茶,恢復到平日里的從容沉靜。情緒像茶一樣冷了下來,漢斯手撐額角,漸漸恢復到平常的話題中,開始談資料庫制度討論形式的改革,談土地系統前一段時間提交的調研報告,談塞伊斯隕石坑的山形地勢與前景設計。瑞尼靜靜地聽著,偶爾插一兩句簡短的詢問和分析。
「她都問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