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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記

胎記

小姨子的聲音像羽毛一樣沒有重量,既不陰鬱也不像病人那樣獃滯。但這並不意味著明朗與輕快。那是一種不屬於任何地方,像是達到了某種境界的人才有的淡然聲音。
「不行。」
她以若有若無的聲音喃喃自語著。
電話另一頭的她依舊默不作聲。
最後當他完成從大腿到纖細的腳踝的花莖和樹葉時,整個人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他回憶著很久以前跟妻子去過小姨子的住處,見到蜷縮在床上的她。在那之前,他背起渾身是血的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胸部和臀部的觸感,以及只要脫下那層褲子,就能看到像烙印一樣的胎記。想到這些,他渾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聚集到了那裡。
「好,非常好。」
「身上有了這些畫,我不再做夢了。以後如果掉了色,希望你能再幫我畫上去。」
妻子在大學路經營一家化妝品店。兒子出生后,她把店交給店員打理,自己只在晚上過去清賬。自從去年兒子上了幼兒園以後,她又開始自己打理起了店裡的生意。工作雖然很辛苦,但妻子天生就很有耐性。她對丈夫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空出星期日全天的時間。「我也想休息……難道你不需要跟兒子相處的時間嗎?」他心知肚明,能夠分擔妻子勞苦的人只有自己。他對從未有過一句怨言、總是一個人任勞任怨地照顧家裡和小店的妻子感激不盡。但最近每當看到妻子,他都會想起小姨子的臉,所以在家的每一秒都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短暫的沉默過後,她開口說:
那為什麼要在陽光下赤|裸上半身呢?這個問題他沒有問出口。難道說,突然變成光合成的變異動物也是因為做了夢?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不做也行。但如果能自然地……」
「英惠的事就夠讓人心煩了,你又一整天不接電話,孩子感冒還總是黏著我……」
J瞪大了眼睛。
J邊從口袋裡掏出硬幣邊問道。他點了點頭。J去買咖啡的時候,他環視了一圈再也不屬於自己的工作室。為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稀疏的頭頂,他又戴上了棒球帽。他覺得壓抑已久的吶喊像咳嗽一樣要爆發出來了,於是手忙腳亂地把東西塞進包里走出了工作室。為了不撞見J,他快步走到安全樓梯對面的電梯。他看到跟鏡子一樣光溜的電梯門上映出了自己的臉,布滿血絲的雙眼像是哭過似的。可不管怎麼回想,剛才在工作室都沒有流過淚。他突然很想衝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吐口水,想把那長滿胡楂的雙頰抽到血跡斑斑,想用穿著皮鞋的腳踩爛因慾望而嘟起的醜陋嘴唇。
只見她正打開浴室的門走了出來。因為沒有聽到流水聲,所以他根本沒想到她在裏面。但更讓他吃驚的是,她一|絲|不|掛赤|裸著身體。她似乎感到很意外,獃獃地站在原地,赤|裸的身上沒有一滴水。幾秒后,她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遮住了自己的身體。她表現出的不是害羞和驚慌,而是在這種情況下理應有的從容態度。
他準備好帶來的畫具,取出PD100攝像機確認了電量,然後將出於擔心拍攝時間過長而準備的照明器材架在了一旁,最後翻看了一眼素描本,跟著又塞回了包里。他脫下夾克,挽起袖子,等待著她。臨近下午三點,差不多是她抵達地鐵站的時間了。他抓起夾克,穿上皮鞋,呼吸著郊外新鮮的空氣,朝地鐵站走去。
他躺在熱氣繚繞的蒸汽房裡等待著睡意來襲,在這個溫度與濕度適中的地方,時間彷彿倒退回了夏日的傍晚。全身的能量早已耗盡,他攤開四肢,躺在那裡,但那個尚未實現的畫面卻像溫暖的光輝一樣籠罩住了他疲憊不堪的身軀。
「今天這麼晚過來,我正準備回去呢。」
室內突然亮了,他用雙手蒙住眼睛,稍後適應了光線以後才放下手。他看到站在牆邊的她,那滿身綻放的花朵依然很美麗。
她不光是嘴上拒絕,還用力推開了他,然後起身提上了褲子。他仰頭看著她拉上拉鎖、扣緊扣子。他站起來靠近她,把她那尚留有熱氣的身體推向牆邊。他強吻她的嘴唇,並試圖把舌頭伸進她的嘴裏。就在這時,她再次用力地推開了他。
J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他望著她猶豫不決的表情。眼下只要能從這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自己的慾望和衝動中解脫出來,只要不待在這個危險的空間,去哪兒都無所謂。
面對沒有任何回應的話筒,他嘆了一口氣。想必現在的小姨子也跟往常一樣赤著腳。她結束了數月的醫院生活后,妹夫表示,與其跟她生活在一起,還不如讓自己也住進醫院。在娘家人輪番上陣勸說妹夫期間,小姨子暫時住進了他們家。在她找到房子搬出去以前,他們相處了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里他並沒有覺得不便和麻煩,因為那是在聽聞胎記的事以前,所以他只是對她充滿了憐憫和困惑。
雖然無法明確理解她的意思,但他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了。他用力握緊手中的電話,心想,小姨子或許會答應這件事,說不定她什麼都會答應。
他這才醒悟到,最初她趴在床墊上時,自己感受到的衝擊意味著什麼。她擁有著排除了一切慾望的肉體,這是與年輕女子所擁有的美麗肉體相互矛盾的。一種奇異的虛無從這種矛盾中滲了出來,但它不只是虛無,更是強有力的虛無。就像從寬敞的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以及雖然肉眼看不到卻不停散落四處的肉體之美……那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複雜感情湧上心頭,過去一年來折磨著自己的慾望也因此平靜了下來。
他察覺到自己變得有膽量了,而且不再流汗,手也不再抖了。彷彿頭頂放了一個冰袋,腦袋也變得冷靜了。
妻子極力掩飾著不悅的神色,兒子也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聚精會神地玩起了手中的塑膠挖掘機。
他一邊擦汗一邊站起身,把自己的夾克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晚上九點二十分,他按了709號的門鈴。來開門的女人說:「智宇一直嚷嚷著要找媽媽,這才剛睡著。」一個綁著兩根辮子,看起來像是小學二三年級的小女孩把塑料挖土機玩具車遞給了他,他道謝後接過玩具車放進了包里。他打開701號自己家的門,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從冰冷的走廊直到孩子房間的這段距離竟是如此遙遠。已經五歲的兒子睡覺時還在吃手指,可能是睡得不沉,所以剛把他放到床上就聽到寂靜的房間里響起了吸吮手指的聲音。
死掉算了。
她拿著空杯站起身,他也跟著站了起來,然後接過她手中的空杯放在了桌子上。他重新換了一卷錄像帶,然後調整了一下三腳架的位置。
「這塊胎記怎麼還會留在屁股上呢?」
「像這種事,隨時跟我說,我白天都在學校。」
「我以為英惠交了新的男朋友,看到她身上畫著那些東西,我還以為她又發作了。我本想一走了之的……可轉念一想,我應該保護她,也想看看是怎樣的一個男人……我看到玄關那裡放著的攝像機很眼熟,照你之前教我的方法把帶子倒了過去……」
她邁著堅定的步伐朝玄關走去,他注視著她的背影,跟著朝正在穿運動鞋的她喊道:
「是啊,好久不見。這一點也不像你,難道是想我了,所以突然過來?」
P一邊打開工作室的燈,一邊說道。
「現在可以了吧?」
這些前言不搭后語的話猶如安眠曲一樣,把他推入了深不見底的睡眠中。
妻子這才抬起頭,站了起來。但他很快便意識到,她沒有要向自己走來,而是在阻止自己靠前。妻子靜靜地開口說道:

她走到玄關拿起蘋果和水梨,然後又走回洗碗槽。他聽著流水和盤子碰撞的聲音,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到牆上插座的洞口和電話的按鈕上。但適得其反的是,她的陰|部和畫有綠葉的臀部,以及反覆構思的交合體|位更加鮮明且重疊地充斥著他的大腦。
「我想做……從來沒有這麼想做過。是他身上的花……是那些花讓我無法抵擋,僅此而已。」
星期天下午的地鐵很冷清,他手裡拿著印有跟海報相同照片的冊子站在門口處。妻子和五歲的兒子都在家裡,妻子因為平時工作忙,所以想多利用周末的時間陪伴家人。他明知道妻子的一番苦心,但為了看這場演出,還是浪費了大半天的時間。可是這樣有什麼收穫嗎?如果非要說有的話,那就是讓他再次嘗到了幻滅的滋味,並且領悟到了那件事非自己不可。自己的夢想,怎麼可能指望別人來完成呢?不久前,他在日本藝術家Y的裝置藝術作品中看到相似的影像作品時,也感受到了同樣的失落感。在拍下亂|交場面的錄像帶中,十幾名滿身畫有五顏六色彩繪的男女就像被扔在岸邊的魚兒一樣來回翻滾,他們在迷幻的音樂聲中互相探索著彼此的身體。當然,他的內心也有著同樣的饑渴,但他並不想表達得那麼赤|裸。很明顯,這也不是他想要的。
「沒關係,不為難。但我說了,姐夫也未必理解。」
「坐下來嗎?」
十多年來,他創作的所有作品都在悄然地棄他而去。那些作品再也不是他的了,而是變成了他認識的,或者似曾相識的某一個人的作品。
她說道。
「我都說姐夫不會理解的。」
她抱著雙臂站在玄關處,一直等到他把設備都放進汽車的後備廂。按照M的囑咐,他把鑰匙塞進了樓梯平台的登山鞋裡,然後說:

「你和英惠,你們都需要治療。」
「那你能先留著那些畫嗎?至少到明天為止。作品尚未完成,可能還要再拍一次。」
「太感謝你了。」
「……我不是不理解,所以你也不要罵我是個猥瑣的傢伙。我今天才知道自己比想象中還要保守。雖然出於好奇心答應了做這件事,但我實在難以接受。這也意味著我還有沒開竅的地方……總之,我需要時間。對不起了,前輩。」
「我只是趴在那裡而已,地板也很暖和。」
頓時,妻子臉上有了神采。
說完,他掛了電話。
妻子嘆了一口氣,然後衝著兒子喊道:

在從短暫的睡夢中醒來以前,他看到了她。

當他醒來的時候,她還在睡著。

她眼裡充斥著難以形容的衝擊、恐懼和絕望,但面部的表情卻顯得異常麻木。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裸|露的上身讓妻子感到厭惡,於是手忙腳亂地找起了襯衫。
「……你是要送我進精神病院?」
熬夜后的疲憊感讓他覺得身體每個角落都像灌入了沙粒一樣乾澀,他一邊體會著久違的、對一切事物感到陌生的異樣感,一邊拿起黑色的筆在母帶的標籤上寫下了「胎記1——夜之花與晝之花」。
妻子的臉色煞白,為了躲避想要靠近自己的他,往後退了幾步。
「你喜歡吃冰激凌嗎?」
「……」
「現在不知怎麼……」
「我以為是因為肉。」
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說。她趴在床墊上,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面對赤|裸的身體,他感到自己的體內有某種衝動的情緒在橫衝直撞。為了解讀那是怎樣的情緒,他緊鎖起了眉頭。
他感到痛苦不已。
「……有點意思。真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運用色彩。不過……」
「不要遮……很好,花瓣像是有了皺紋。」
「我們很擔心你。」
「你不冷嗎?」
「不用,我有。」
J的眼神和聲音洋溢著平時不曾表露的好感。

她穿著跟那天一樣的牛仔褲,但換了一件厚實的黑毛衣。可能是剛洗過頭,沒有染過色的烏黑秀髮還濕漉漉的。她先看到他,然後看到J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摸著自己的頭髮說:
「不,我想走走,你也在家待了一整天,不覺得悶嗎?」
「老……」
「她已經都畫好了,只剩下你了。」
「英惠,我……」
他急忙穿上衣服,心不在焉地問道。穿上夾克后,這才稍稍暖和了些,但身體還是很僵硬。
J面帶尷尬的笑容轉過身去,脫下了衣服。
她的表情十分冷漠,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晚上有約了。」
J頑皮地朝他行了個禮,然後搖擺手臂做出一副全力奔跑的架勢推門走出了工作室。他笑了出來,笑容淡去后,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笑過了。
「畫好了。」
「怎麼了?」
「那吃水果?」
他期待昨晚剪輯的影片能吸引到J。J的性格溫順,不會輕易拒絕別人,更何況大家一起使用工作室。雖然他不敢肯定,但還是滿懷樂觀的想法。
小姨子原本就沉默寡言,晚秋的白天她都坐在陽台曬太陽,她會用手捏碎從花盆掉落下來的枯葉,或是張開手掌利用陰影做出各種圖形。妻子忙得騰不出手腳的時候,她還會帶智宇去浴室,光著腳站在冰涼的瓷磚上幫孩子洗臉。
每換一種體|位,他都會調整攝像機的位置。當拍攝到J拒絕的後背體|位時,他用特寫鏡頭長時間地拍攝下她的臀部。
J放下咖啡杯。
她披著他的夾克,穿回了剛才脫下的褲子,雙手捧著還在冒著熱氣的杯子。她沒有穿拖鞋,赤腳站在地上。
「別麻煩了,就吃那些水果吧。」
「顏料不太容易洗掉,要洗很多次才能洗乾淨……」
面對愣愣地站在窗邊張望著白楊樹的她,他低聲說道read•99csw•com。午後寂靜的陽光照得白床墊發出耀眼的光芒。她沒有轉過身來。就在他以為她沒有聽到,準備再講一遍時,她抬起胳膊脫掉了毛衣。當她脫掉裏面的白短袖后,他看到了她沒有穿胸罩的背。接著她脫下那條破舊的牛仔褲,兩瓣白皙的臀部映入了他的眼帘。
「我嗎?」
他打開素描本,裏面有十幾張畫。這些畫與海報的整體氣氛和觸感截然不同,但在構思上卻顯得極為相似。一|絲|不|掛的男女滿身畫有絢麗多彩、柔和、圓潤的花瓣,他們赤|裸裸地交融在一起。假若不是舞者乾瘦的身材,那肌肉緊繃的大腿和臀部則更容易讓人聯想到挑逗性的春宮圖。舞者的臉部沒有畫任何的色彩,他們的專業和淡定足以抵消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因素。
還沒等他做出反應,P便吻了下去。過去數百次的親吻回憶覆蓋在他的雙唇上,他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但不知道這是因為回憶還是友誼,抑或是對於自己即將跨越疆界的恐懼。
「謝謝。」
妻子的口氣比起冷漠,更像是充滿了矛盾。
「我們去你家附近吃點什麼吧?如果太餓的話,就在這附近找點東西吃。」
「……她怎麼還不來?」

他隱隱感到心潮澎湃,隨手關上了浴室的門。淋浴噴出的水伴隨著嘈雜聲落在了浴缸里,他望著四濺的水珠脫掉了衣服。他知道已經差不多兩個月沒有跟妻子做|愛了,但他更清楚的是,此時勃起的性器並非因為妻子。
「老婆。」
他起身走到玄關,將三腳架調到最低,然後把攝像機固定在了上面。接著,他抬起床墊豎放在了陽台上,再把帶來的白床單鋪在了地上。最後,他安裝了一盞像是M工作室那樣的照明燈。
就像剛才看到的那樣,她沒有穿內褲,只套了件深灰色的運動褲轉身走進了廚房。他望著她那沒有肉感的臀部左右擺動時,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喉結咽了一下口水。
「那太好了!我讓她來我們家,可怎麼也叫不動她。如果你去找她,看在你的面子上……哎,雖然她也不在乎這些。真不知道她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我打算借用朋友的工作室。」
「什麼?你是要拍黃|片?」
「那就在這裏說吧。」
她打斷他的話:
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他用陌生的眼神望著妻子疲憊不堪且對自己略感無奈的臉,二十歲出頭做的雙眼皮手術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自然,這讓她的雙眼顯得更深邃、更真切了。那略顯消瘦的雙頰和頸部的線條也很迷人。姑且不談別的,結婚前僅有兩坪半的小店,之所以能有今日的規模完全得益於她那溫柔的形象。但他一開始就知道,妻子身上某種說不清楚的東西偏離了自己的喜好。妻子的長相、身材和善解人意的性格都很符合自己一直尋找的配偶條件,因此在沒想明白那東西是什麼之前就決定結婚了。但在第一次見到小姨子的家庭聚會上,他這才確切地搞清楚了那東西意味著什麼。
當她端著放有蘋果和梨的盤子走過來坐在他身邊時,為了掩飾自己那雙猥瑣的眼睛,他低下了頭。
「不過,還會來一個男人。」
他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把攝像機里尚未用完的帶子換成了新的,然後回頭對她說:
此時,如果奔向陽台越過她依靠著的欄杆,應該可以一飛衝天,從三樓掉下去的話,頭骨會摔得粉碎。他可以做到,也只有這樣才能幹凈地解決問題。但他仍然站在原地,像是被釘在了那裡一樣。他在這仿似人生最初也是最後的瞬間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如同熾焰的肉體,那是比他在夜裡拍下的任何畫面都要奪目耀眼的肉體。
「把衣服脫掉。」
英惠緩緩地轉過身,朝陽台走去。她打開拉門,頓時一股冷風灌進了屋子。他看著她那塊淡綠色的胎記,上面還留有如同樹液乾涸般的痕迹。他突然覺得自己彷彿經歷了世間所有的風霜雨雪,剎那間變成了老樹枯柴,哪怕是當下死去,自己也無所畏懼了。
他眼前又浮現出了朝思暮想的畫面,那是尚未嘗試的畫面,如果可以付之於行動,他希望命名為「胎記2」。事實上,對他而言,那幅畫面才是全部。
他反問道。
「不然我去找英惠聊聊?」
「你們不要把我看成卑鄙的傢伙。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接下來,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了。
她笑了。那是朦朧的,似乎什麼都可以接受的,像是根本沒有必要問的,抑或是在安靜地嘲笑著什麼的笑容。
「兒子呢?」

「昨天休息得好嗎?」
「哦,我十一點多能到家。」

「嗯?」
「你喜歡上那傢伙了?」
「你不冷嗎?」
當他把她的牛仔褲拉到膝蓋處時,她開口說道:
「可以開燈嗎?」
「我在家。」

「姐夫沒必要專門來看我。」
瞬間,她的臉變得蒼白,咬紅的下唇微微地在顫抖。她一字一句地說:
他一邊看著很重感情的妻子端著那湯匙葯小心翼翼地走向兒子,一邊在心裏想,妻子是個好女人,從始至終她都是一個好女人。正因為她太好了,反而讓自己覺得很煩悶。
他盯著M比自己更顯凸起的小腹,接過了那把鑰匙。他心想,M肯定也有自己的慾望和慾望導致的煩惱,只是他沒有表露出來罷了。看著M難以掩飾的煩惱——凸起的小腹,他得到了一種猥瑣的心理安慰。對M而言,至少存在著對於啤酒肚的煩惱和些許的羞恥心,以及對於年輕體魄的懷念吧。
「我現在過去,可以嗎?你今天不出門吧?」
他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皮望著她的雙眼,只見她那絲毫不顯疲憊的眼中閃爍著微弱的光。
他把雙手提著的水果放在玄關處,脫下皮鞋走進了屋裡,屋內沒有任何的動靜。人去哪兒了呢?難道是知道自己要來,所以出門了?房間里沒有電視,首先進入眼帘的是兩個插座和一旁的電線,卧室兼客廳的一側放著妻子安裝的電話,另一側有一張床墊,上面放有一張蓬鬆成洞穴模樣的被子,像有人剛從裏面鑽出來似的。
「這塊胎記。」
「我想看清楚。」

他發出呻|吟聲,撲向了她。當下他把照明、拍攝都忘在了腦後,噴涌而出的衝動徹底吞噬了他。
「啊,終於來了。」
「工作都處理好了?」
妻子的聲音很低沉。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近似於一種悲鳴。

妻子掛斷了電話。妻子性格謹慎,平時不管多忙也不會先掛電話。他一時驚慌,突然感到很內疚,手裡握著電話猶豫不決起來。不然先回去等妻子,但他馬上又改變了主意,隨即發動了引擎。現在不是堵車時間,妻子二十分鐘之內就能到家,這段時間孩子是不會醒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待在靜悄悄的家裡,也不想面對妻子那張陰沉的臉。
她脫下衣服,這次面朝上躺在了床墊上。因為是局部照明,所以她的上半身籠罩著暗影,但他還是跟刺眼似的眯起了眼睛。雖然不久前在她家偶然見過她的身體,但此時毫無反抗、與剛才趴著時一樣散發著空虛美的身體,足以讓他產生難以抗拒的強烈衝動。消瘦的鎖骨、因平躺而近似於少年平坦的胸部、凸顯的肋骨、微微張開卻毫不性感的大腿、仿似睜著眼睛沉睡般的冷酷面容,這是一具每個部位都剔除了贅肉的肉體。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肉體,傾訴著所有心聲的肉體。
「昨天熬了一晚上,今天打算在家休息。」
「不會太累的,只要一兩個小時。看你什麼時候有空。」
他突然覺得反胃,因為他從那些畫面里感受到了憎惡、幻滅和痛苦。與此同時,那些夜以繼日為了表達這些感情的瞬間也像一種暴力刺|激著他。那一刻,他的精神似乎超越了某種界限,他恨不得猛地打開車門,衝到柏油馬路上翻滾。他再也無法忍受那些現實中的場景了。換句話說,當他有能力處理那些畫面時,並沒有心生厭惡之情。又或者說,當時並沒有從那些畫面里感受到威脅。但就在他聞到小姨子血腥味的瞬間,在那個午後悶熱的計程車里,所有的畫面都對他造成了威脅。他想吐,甚至感到無法呼吸。就在那時,他萌生了或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創作的想法,他變得筋疲力盡、感到人生乏味,再也無法忍受人生承載的一切了。
「什麼臉?誰的臉?」
「他晚上吃了嗎?」
「你在聽嗎?」
「拉近一點。」
那本素描本中的女人,雖然沒有畫臉,但很明顯就是小姨子。不,一定得是小姨子才行。他想象著從未見過的小姨子的裸體,開始動筆描畫。當畫出臀部上像綠葉一樣的胎記時,他體驗到了輕微的戰慄和勃起。那是他在婚後,特別是過了三十五歲之後,初次對特定的對象產生強烈的性|欲。既然是這樣,那麼畫中像是掐著女人脖子般緊緊抱住她的男人又是誰呢?他清楚地知道那是自己,而且必須是自己。當想到這裏時,他的表情變得猙獰扭曲了。
他看到她的目光動搖了一下,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嗯。」
「等一下。」
她修長的身體躺在耀眼的照明下,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身體疊在她的身體上。此時,他們的身體是否會像她和J一樣,展現出疊放在一起的花朵呢?又或者是花朵、禽獸和人類結合成一體呢?
妻子知道再怎麼叫孩子過來,他也只會賴在原地不動,於是她把藥粉倒在湯匙上,然後加了幾滴草莓色的糖漿。他關上浴室的門走過去問妻子:
「那我現在關店回去。」
他不想聽到妻子的鼻音,於是用手捂住了她的嘴。面對黑暗中妻子若隱若現的鼻樑、嘴唇和纖細的頸線,他想象著小姨子的樣子蠕動起了自己的身體。他咬住妻子硬起的乳|頭,扒下她的內褲。當腦海中那又小又綠的花瓣若隱若現時,他閉起雙眼抹去了妻子的臉。
「真沒想到,你竟然會來找我幫忙。」
J很不情願地緩慢地前後移動著身體。他看到她的腳蜷縮得厲害,雙手緊緊地摟著J的背。她的身體栩栩如生、熱情似火,這足以抵消J無動於衷的反應。對J而言,這樣的姿勢是痛苦難耐的。他充分利用這段時間,從不同的角度捕捉下了自己想要的畫面。
「……好的。」
「對不起。」
他從不同角度捕捉著同一個場面,最終找到了最佳角度。
當自責、後悔和躊躇這些交織的感情像旋風一樣一閃而過後,他按照計劃撥打了J的手機。
陽光明媚。她的頭髮就跟動物的鬃毛一樣凌亂,褶皺的床單包裹著她的下體。滿屋子充斥著她的體味,那是一股如同新生兒般的乳臭味,刺鼻的酸味里還夾雜著既甜又令人作嘔的腥味。

小姨子的單眼皮,講話時沒有鼻音且略顯粗糙直率的聲音,以及樸素的著裝和極具中性魅力的顴骨,所有的一切都很討他的喜歡。跟妻子相比,小姨子的外貌並不出眾,但他卻從小姨子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種樹木未經修剪過的野生力量。他並非從那時開始就對小姨子心存不軌,那會兒他只是很欣賞她。雖說姐妹倆有很多相似之處,但感覺卻存在著微妙的差異。
「等一下,我不會再提出那種要求了,按現在做的就可以了。」
「……你想去就去吧。」
「不然我……」
P摸著下巴繼續說道:
「……累壞了吧?」

是妻子打來的電話。
他覺得房間里的空氣有些渾濁,正把陽台的窗戶開到一半時,突然察覺到背後有動靜。他嚇得屏住了呼吸,轉過頭去。
「……我是不是再也不會做夢了?」
不知道幾點了。他從丟在地上的夾克口袋裡掏出手機,已經下午一點了。他從早上六點多一直睡到現在,整整死睡了七個小時。他先穿好褲子,然後整理起了照明燈和三腳架,但攝像機不見了。他記得拍攝結束后,為了防止攝像機摔在地上,特地移到了玄關處,可是現在卻不見了。
「躺下來好嗎?」
他一直工作到天亮,取出母帶后,關上了電腦。
「等一下,不要動。」
為了尋找有自然光的工作室,他只好去拜託關係並沒有那麼熟的大學同學M。三十二歲的M可以說是同屆人里最早在首爾市內的大學里任教的人了,如今他的面相、服裝和態度都散發著大學教授的派頭。
J看過前天下午拍攝的影片后興奮不已。
「脫衣服吧。」
「難道如今你也要轉型了嗎?但這尺度也太大了吧?當然,我也沒資格說三道四。」
他一邊咀嚼著這些幻想,一邊站在原地自|慰。隨後他走到淋浴下,用水沖洗著噴射而出的精|液。由於水溫過涼,他發出了似哭似笑的呻|吟聲。
妻子催促地問。
「你在哪兒?」
他的聲音略顯嘶啞。只聽她低聲回答說:
她依舊以安靜的眼神凝視著他,然後淡淡地開口說:
「不是,因為花……」
「都搞定了,我們走吧。」
就在他入神地盯著融化的冰激凌時,突然聽到了她的提問。她正把最後一口冰激凌送進嘴裏,沒有血色的嘴角沾了一點奶油。
死掉該有多好。
「不是那件事……我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P很快認出了他那輛前後https://read.99csw.com打著閃燈的車。他拉下車窗喊道:
死掉該有多好。
「不知道後面你滿不滿意,你的畫好像都把重點放在了背部。」
沒想到小姨子提早到了地鐵站出口,她歪斜著身體坐在台階上,看樣子已經從站里出來很久了。她穿著一條破舊的牛仔褲,搭配著一件厚厚的褐色毛衣,就跟獨自從冬天走出來的人一樣。他沒有立刻走過去打招呼,而是像著了迷似的獃獃地望著她擦拭汗水的臉和長久暴露在陽光下的身體輪廓。
「你說。」
「他也會脫|光衣服,然後在身體上彩繪。這樣可以嗎?」
如今她不吃肉,只吃穀物和蔬菜。這讓他覺得與那塊如同綠葉般的胎記相輔相成,構成了一幅最完美的畫面。從她的動脈噴出的鮮血浸濕了他的白襯衫,然後又凝固成了紅豆粥色的血漬,這些都讓他覺得是一種無法用命運來解釋的、令人震撼的暗示。
「還差一點,可能要忙到明天晚上。」
他覺得講出這句話多餘,但又不得不說,於是結結巴巴得像是喪失了信心地說:
P走到他面前,幫他繫上了最後一顆襯衫扣子。
他茫然若失地望著被黑暗遮住了半張臉的她。

他想起了那個一開始就不怎麼滿意的、如今再也不必稱為妹夫的她的前夫。那個人長著一張世俗且唯利是圖的臉,一想到他用那張只會說客套話的嘴巴親吻遍她的身體時,一種莫名的羞恥心油然而生。那個愚鈍之人會知道她身上長著胎記嗎?當腦海中浮現出他們赤|裸著身體纏綿在一起時,他覺得那簡直就是一種侮辱、玷污和暴力。
望著一頭霧水的他,她淺淺一笑。不知道為什麼,那笑容讓人覺得充滿了陰鬱。
「這樣啊。」
「前輩!」
J問道。此時的J連額頭都紅了,但這不是因為興奮,而是覺得尷尬難堪。
在墨藍的晨光里,他長時間注視著她的臀部。
他哀求、誘惑,甚至威脅J,想方設法希望他能答應下來。
「我想請你做模特。」
「前輩,你拍到東西了。」
這時,床墊那頭傳來了沙沙作響的聲音。他和妻子都屏住了呼吸,只見一|絲|不|掛的英惠拽開床單站起身來。他看到兩行淚從妻子的眼中流了出來。
J遲疑了片刻后,脫下了內褲和襪子。跟自己預想的一樣,J身上既沒有肌肉也沒有贅肉,除了從肚臍到大腿根長滿了茂密的陰|毛,全身的皮膚都很白皙光滑。面對J的身體,他的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他心想,也許是她早上起來放在了其他的地方,於是轉身走向廚房。就在他轉身來到洗碗槽時,看到了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那是六厘米錄像帶。就在他詫異地撿起錄像帶回過頭時,突然發現餐桌上趴著一個女人。那是他的妻子。
她像伴隨著某種安靜的音樂慢慢地移動著手臂和大腿,彎曲著腰背側躺了過來。他用鏡頭捕捉了那如同山脊般柔美的側腰曲線和背後的黑夜之花,以及胸前的太陽之花。鏡頭最後停留在了暗光之下的胎記上。猶豫片刻后,他沒有遵守事先的約定,利用特寫鏡頭拍下了她那張望著漆黑窗外的臉,模糊的唇線、顴骨凸起的陰影、凌亂的頭髮之間平坦的額頭和空洞的眼神。
但演出令他大失所望。他故意繞開大廳里身著華麗服飾的舞者們,朝連接著地鐵站出口的方向走了去。在幾分鐘前的劇場里,在電子音樂、絢麗的服飾、誇張的裸|露和帶有性暗示的動作里,都沒有他在尋找的東西。他苦苦尋覓的,是更安靜的、更隱秘的、更迷人的和更深奧的某種東西。
去年冬天,他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那幅畫面。某種預感告訴他,長達一年的空白期就要結束了,他感受到能量正在體內蠢蠢欲動、彙集而出。他沒有想到那竟然是一幅打破常規的畫面。在此之前,他的作品都在反映現實,他擅長利用3D影像和紀實性的鏡頭來捕捉人們在後期資本主義社會磨損並撕裂的日常。因此,這種充滿肉|欲性的畫面對他而言,簡直就和怪物一樣。

「我去一趟工作室,還有些事沒做完。」
當一切結束時,他才察覺到妻子正在哭泣。但他不知道這是因為激|情,還是某種自己不曉得的感情。
在目睹昏睡的小姨子接受緊急治療的時候,他聽到啪的一聲響,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體內躥了出來。至今為止,他也無法準確地描述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有人在他面前像丟垃圾一樣丟棄了自己的生命,那個人的血浸濕了自己的白襯衫,血與汗交融在一起漸漸乾枯成了褐色的痕迹。
每當畫筆撩過她的肌膚時,她都會像怕癢似的微微抖動一下身體。他感受著她的肉體,渾身充滿了觸電般的感覺。這不是單純的性|欲,而是不斷觸碰著某種根源的、高達數十萬伏特電流的感動。
「是我。」
「……是嗎?」
他發出咆哮聲,將她撲倒在床墊上。黑暗中,他肆意親吻著她的嘴唇和鼻子,一隻手揉捏著她的乳|房,另一隻手解著自己的襯衫扣子。剩下最後兩顆扣子時,他乾脆用力一把扯了下來。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對不起!」
他一直苦苦尋找著答案,尋找著從這幅畫面解脫出來的方法。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一幅畫面可以取代它,因為再也找不出比它更強烈、更有魅力的畫面了。除了這幅畫面,他不想嘗試其他任何的創作。所有的展覽、電影和演出都變得索然無味,只因那都不是這幅畫面。
他們坐在店裡靠窗的位置,他默默地看著她用小木勺舀起冰激凌,然後用舌頭舔舐。他覺得彷彿有電線把自己的身體跟她的舌頭綁在了一起,每當她伸出舌頭,自己就會像受到電擊一樣顫抖不已。
「在身上……畫畫?」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掛斷電話的時候,微弱的聲音傳了出來。

「會畫一些花朵。」
「我好緊張。」
「很好。」
「喂?」
他很想集中精神聽她講話,但雙眼已經不由自主地緩緩閉了起來。
J身上散發著二十幾歲年輕人特有的自信、朝氣和從容。J的身材並不強壯,但十分精瘦結實。他在腦海中想象著J脫|光衣服的樣子。如果是他,應該沒有問題。
「不,先趴下吧。」
他用摟著她的腰的手撫摩著那塊胎記,他希望與她分享那塊如同烙印般的斑點。他想要吞噬它、融化它,讓它流淌在自己的血管里。
「……我聞到了味道,那是顏料的味道。」
「都說吃過了。」
「智宇睡得很沉,應該不會醒。最近他不是都一直睡到天亮嗎?」
為了爭取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開口說道。

「你昨天不是說想看我拍的作品嗎?」
短暫的沉默后,電話掛斷了。他放下話筒,發現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他默默地感受著近四十年來從未體驗過的喜悅,那種喜悅從身體的某一個地方靜靜地流淌出來,彙集到了筆尖上。如果可以,他希望無限延長這種喜悅。照明只打到了她的頸部,所以她布滿陰影的臉看上去就跟睡著了一樣。但當筆尖畫過大腿根時,細微的抖動還是證明了她依然保持著敏感的清醒。靜靜接受著這一切的她無法看成是某種神聖的象徵或是靈長,但又無法稱為野獸。他覺得她應該是植物、動物、人類,抑或介於這三者之間的某種陌生的存在。
「因為做了一個夢……所以不吃肉了。」
在漫長的剪輯過程中,他抽完了一包香煙,最終完成的作品播放時間為四分五十五秒。鏡頭從他提筆作畫開始,然後在胎記處淡出,接著特寫昏暗中她那張難以辨識出五官的臉,最後鏡頭徹底淡出。
但比那一幕更鮮明、更觸目驚心的是小姨子在那瞬間發出的慘叫聲。她吐出嘴裏的肉,然後舉起水果刀,惡狠狠地輪流盯著自己的家人。她就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不安地翻著白眼。
J問道。

「如果為難的話,不講也沒關係。」
「翻身躺過來吧。」
「很好……繼續,就像現在這樣躺下去吧。」

P是個急性子,她提高嗓門急著想問清楚是什麼事,她那女強人特有的活力曾令他倍感壓力,但現在都不以為意了,甚至還開始欣賞起了她這一點。他突然萌生出想要擁抱P的衝動,但這僅僅是出於往日的舊情使然。此時,他渾身上下充斥著對剛剛送回家的小姨子的慾望,那慾望正如同澆了石油的火焰一樣熊熊燃燒著。他轉身離開時,對她說:「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回來。」之後,他便駕車趕到了這裏。他必須找一個可以畫出令自己滿意的花的、熟悉自己身體的、能夠幫自己解決燃眉之急的人。
「好可怕。」妻子背對著他喃喃自語道。不,他聽到的似乎是——「你好可怕」。但那時他已經昏昏入睡了,所以無從確認妻子是不是真的說過這句話,也不知道她抽泣了多久。
他心想,剛才毫不猶豫直接過來簡直就是明智之舉。因為使用工作室的四個人都是夜貓子,所以晚上獨自使用工作室的機會非常難得。

在J整理好東西,穿上風衣的時候,他打開了電腦。J用驚訝的眼神望著他手裡拿著的兩卷錄像帶。
「我有件事想問你。」
「我看門開著,還以為你出去了。」
「我不餓……但這個,洗澡的話會洗掉吧?」
跟那天一樣,他讓J趴下,然後從頸部開始作畫。這次他選擇的是青綠色系。他用大畫筆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了一朵朵像是隨風搖擺、紛紛凋零的淡紫色繡球花。

「跟我出去走走吧。」
「英惠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
「……好的。」

「前輩?今天晚上過來嗎?」
P只好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他等待著她的回答。按照以往的經驗,她的沉默基本上都蘊含著肯定的意味,所以他並沒有感到不安。

他用了幾十秒的時間才搞清楚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他放下電話,十指交叉地在客廳里轉起了圈。下午三點回到家時,兒子已經去了幼兒園,妻子也去了店裡。他猶豫不決,不知道要如何打電話跟妻子解釋,但拿起電話的下一秒卻先打給了小姨子。
他感受著睡意緩緩來襲,接著問道:
過了半天,他這才抬起頭把視線從胎記上移開,打量了一遍她赤|裸的身體。她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做模特的人。考慮到小姨子和姐夫的關係,她那種沉著冷靜的態度反而令他很不自在。眼前的畫面讓他突然想起,她之所以被關進封閉式病房,是因為她在割腕后的第二天赤|裸著身體坐在醫院的噴水池前,以及經常在醫院里脫|光衣服曬太陽,出院時間也因此延遲了。

這時手機響了,他邊走邊接起電話。
他低頭看著起滿雞皮疙瘩的胸口、腹部和大腿,那裡畫著一朵巨大的紅花。
他摸著手中的母帶思考著,如果要找一個男人和小姨子一起來拍攝的話,那個男人肯定不會是自己。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那褶皺的肚皮、長滿贅肉的側腰、松垮的屁股,以及慵懶的大腿線條。
他感覺她就要掛斷電話,於是趕忙說道:
「我也沒空,九點前脫不開身。」
「這都多久沒見過你的身體了。」
「好了,可以起來了。」
「……嗯。」
「我很小心地洗了頭……生怕洗掉脖子上的花。」

J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總是把「Take it easy」當口頭禪掛在嘴邊的他,今天看起來有些忐忑不安。
他們沒有再多說一句廢話,直接掛斷了電話。近來他們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僅靠孩子連接的、不存在其他任何牽絆的同志關係。
她沒有笑,也不顯得慌張,彷彿看穿了他內心似的以安靜的眼神凝視著他。
「雖然我儘力想要模仿你的畫,但還是難免有些自己的味道。」
「應該吃了吧。我去接他的時候,已經睡著了。」
「你姐覺得那麼多錢與其給外人,還不如給自己人。況且,都是一家人也信得過。我們還能就近照顧你,你姐也能安心。再說,店裡的活兒可比百貨公司輕鬆多了。」
「……老婆。」
「……」
「他們最後還是辦了離婚手續。雖說不是不能理解小鄭,可他也太無情了。什麼夫妻關係,我看都是虛無縹緲的。」
他撫摩著她那被夜色籠罩的臉,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但她沒有回應,而是淡定地反問道:
她好像只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用手指著自己的胸部問道。
她的表情毫無動搖,但J卻像被開水燙到了似的一把推開了她,說:
她點了點頭,然後朝床墊走了過去。由於陽光的光線減弱,他在她的腳下放了一盞鎢絲燈。
她沒有給出任何肯定或是否定的反應。他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試圖從她的沉默中找尋出答案。
妹夫的話不是全無道理,所以他有別於妻子,選擇了中立的態度。妻子哀求妹夫不要正式辦理離婚手續,先冷靜觀察一陣子,但妹夫的態度依舊十分冷淡。
「花?」
「可不可以……我是說也許……」
他安心地嘆了一口氣。
他曾經覺得自己很陰鬱。他很陰鬱,總是躲在黑暗裡。他此時經歷的繽紛色彩是過去那個九_九_藏_書黑白世界里所不存在的,雖然那個世界美麗而寧靜,但他卻再也回不去了。他似乎永遠失去了那種寧靜所帶來的幸福,不過他無暇感受失落,因為忍受眼下這個激烈世界所製造出的刺|激和痛苦就足以讓他筋疲力盡了。
所有的一切近乎完美,正如他期待的那樣。在她的胎記之上,他身上的紅花反覆地綻放和收縮,他渾身戰慄。這是世上最醜陋的,也是最美麗的畫面,是一種可怕的結合。
還好她沒有沉默太久,但他無法從她的口氣里聽出是否帶有喜悅。

「什麼?」


「嗯。」
「英惠,是我。你在聽嗎?你姐……」
「我看到了裏面的你。」

「沒有。」
「睡著了。」
深紫色的幕布遮住了舞台,半裸的舞者用力地揮著手,直到觀眾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為止。觀眾席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時而夾雜著「Bravo!」的喝彩聲,但舞者並沒有返回舞台謝幕。歡呼聲瞬間消失,觀眾一個接一個地拿起大衣和行李,朝通道走去。他也放下蹺著的二郎腿,起身站了起來。在觀眾歡呼的五分多鍾時間里,他沒有鼓一下掌,而是抱著雙臂,默默地望著舞者們渴望熱烈喝彩的眼睛和嘴唇。舞者們的辛苦表演,令他心生憐憫與敬意,但他卻不想自己的掌聲傳進編舞家的耳朵里。
「……什麼?」
她略感驚訝,轉身看向他。
她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
「等一下。」

「那……」
「我一直聯繫不到英惠……上班前過來看一眼,正好今天拌了幾樣素菜。」
妻子濕潤的嘴唇不停地哆嗦著。
「看著滿身是花的你,讓人覺得很心疼……覺得你好可憐。之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水開了。」
P隔著角質框眼鏡盯著他。
J望著窗外問道。即使J不問,此時的他也正感到坐立難安。他等在工作室里,因為她說自己能找到這裏,所以沒有去地鐵站接她。
拍攝的影片遠遠超乎了他的期待,光線和氛圍,她的一舉一動都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魅力。他思考了一下應該搭配怎樣的背景音樂,但最後還是覺得如同真空狀態的沉默最為適合。溫柔的肢體語言、綻放在赤|裸身體之上的花朵和胎記搭配沉默,會令人聯想到某種本質的、永恆的東西。
他把M那些看起來俗套且稍稍擋住了窗戶的畫清到了一邊,然後在陽光直射的木地板上鋪了一張白床墊。他躺在床墊上,事先確認了一下她躺下去時將會看到和感受到的東西。高高的天花板上的木紋、窗外的天空。雖然有些涼,但還是可以忍受的硬床墊,以及背部柔軟的觸感。他翻過身趴在上面,接下來映入眼帘的是M的畫、另一側地板上的陰影和沒有使用的壁爐的煤灰。
出於不管怎樣都要控制住局面的壓力使然,J依舊紅著臉。
「先上車,我有話跟你說。」


妻子沉默不語。
妻子竟然哭了。難道店裡沒有客人嗎?對於很在意他人視線的妻子,哭是非常罕見的事。
「那是……做了什麼樣的夢啊?」
「累不累?」
話筒里傳來妻子的嘆氣聲。
「幸好我老公今天加夜班,萬一讓他誤會了多不好。」
這次他用黃色和白色從她的鎖骨到胸部畫了一朵巨大的花。如果說背部畫的是在夜晚綻放的花朵,那麼胸前則是屬於正午燦爛綻放的花朵。橘色的忘憂草在她凹陷的腹部綻放開來,大腿上則紛紛落滿了大大小小的金黃色花瓣。
「我以為不吃肉,那些臉就不會再出現了,但是並沒有。」
「你怎麼了?」
「嗯?」
「怎麼會有如此大的改變呢?怎麼說好呢……前輩好像被巨人一手抓起,丟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瞧瞧這些色彩!」
她用眼神道別後,走進了公寓的玄關。雖然他打算等到她的房間亮燈后再走,但窗戶始終漆黑一片。他發動引擎,腦海里想象著她那間漆黑的單人房,以及她沒有洗澡,直接赤|裸著身體鑽進被窩的畫面。那是綻放著燦爛花朵的肉體,是幾分鐘前還跟自己在一起,自己卻連指尖都沒碰過一下的肉體。
「我們重新開工吧。」
他屏住呼吸,盯著她的臀部。一對名為「天使微笑」的酒窩鑲嵌在那兩座肉乎乎的小山丘上方。那塊拇指大小的斑點,果然印在左側臀部的上方。他百思不得其解,那東西怎麼還會留在那裡?那顯然是一塊近似瘀青般的、散發著淡綠色光的胎記。他忽然意識到,這讓人聯想到太古的、進化前的或是光合作用的痕迹,與性毫無關聯,它反而讓人感受到了某種植物性的東西。
「……你睡了嗎?」
「真想把它移到我的舌頭上。」
當鮮血從她的手腕噴射四濺時,他毫不遲疑地衝上前去,用撕下的布條捆綁住她的手腕,然後一把背起了輕得嚇人的她。當他一口氣跑到停車場時,這才訝異地意識到自己居然有如此驚人的決斷力和爆發力。
P接過素描本,表情嚴肅地翻看著。
「晚飯吃了嗎?」
她以微笑作答。那表情既安靜又親切,跟妻子有些像,看上去完全跟正常的女人一樣。不,她本來就是一個正常的女人,瘋掉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他把M工作室的位置告訴了毫不知情的J。
「如果明天有空的話,你能再過來一下嗎?那間禪岩地鐵站附近的工作室。」
「如果有鏡子的話,很想讓你看一下,但這裏沒有鏡子。」
當P說「差不多畫好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午夜時分。
她淡淡地回答說。
「……因為夢。」
「我們邊走邊聊。」
就在他拿起夾克站起身時,傳來了有人敲打半透明的玻璃門的聲音。
「最後一次……絕對是最後一次。」
他撿起丟在浴室門口的襯衫,邊套上袖子邊說:
如果是這樣……他迅速調轉腦海里一閃而過的畫面。這也就是說,她在家的時候都是光著身子的。想到這,他突然意識到當下比剛才看到她裸體時還要緊張,而且那裡也開始膨脹了。為了遮掩勃起的狀態,他一邊摘下棒球帽擋在那裡,一邊彎腰坐在了地上。
他無法相信這樣的她曾試圖自殺,更加無法相信的是,她會袒胸露背、泰然自若地坐在眾人面前。也許那是一種自殺未遂后的錯亂癥狀。雖然是自己背著渾身是血的她跑進醫院,而且那件事對他造成了強烈的影響,但他始終覺得背起的是別的女人,抑或是在另一個時間段經歷過的事。
「……不知道蘋果好不好吃。」
那就去死吧。
「老婆,你聽我解釋。我知道你很難理解……」
「不然去你姐的店裡怎麼樣?」
「如果洗不掉該有多好啊。」
她沒有用叉子,而是直接用手拿起一塊梨放進了嘴裏。一股衝動油然而生,他想擁抱她的肩膀;吸吮那沾有梨汁、黏糊糊的手指;舔舐那甜甜的嘴唇和舌尖;用力拉下那條寬鬆的運動褲。他對這股衝動感到懼怕,於是慢慢地把頭轉了過去。
「我不拍了。」

「臉。」
「……」
「那我現在就去工作室。」
她溫柔地推著J的胸口,讓他躺在了床墊上,然後伸出雙手,撫摩起了J身上一直延伸到小腹的紅色花瓣。他拿著攝像機來到她背後,捕捉著她背上開滿的紫色花朵,以及隨著她的肢體動作而晃動的胎記。他心想,就是這樣,如果能再進一步的話……
「肯定滿意,我相信你。」
「跟那沒關係。」
他們來到市區,找到了一條美食街。因為她不吃肉,所以他特地選了一家招牌上寫著素齋的餐廳。他點了兩份定食套餐,隨後二十余種小菜和加了栗子與人蔘的石鍋飯擺滿了餐桌。看著拿起湯匙的她,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剛才長達四個小時的時間里,竟然沒有動她一根汗毛。令他感到很意外的是,雖然從一開始也只是計劃拍下她的裸體,但自己竟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性|欲。
J的言語裡帶著真情實感,他多少受到了傷害。J用眼神跟他道別後,禮貌性地看了一眼站在窗邊的她,然後便匆匆離開了。
「姐夫剛才說的事,我會考慮的。」

他像是挨了誰一拳似的呆望著她。她一臉為難的表情弓著腰站在那裡。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拿著攝像機。他放下攝像機,大步朝J離開的門口走去,鎖上了門。為了保險起見,他又反鎖了一下。接著他以近似跑步的速度沖向她,一把摟著她倒在了床墊上。

妻子用握著手機的手捋了一下頭髮,她的雙手正在劇烈地顫抖。
「然後呢?」
P非常用心地在他身上緩慢作著畫。畫筆很涼,筆尖碰觸皮膚的觸感很癢,但又很像麻酥酥的、執拗的、很有效果的愛撫。
但令他感到困惑的是,小姨子的丈夫竟然會以理所當然的態度拋棄妻子,就跟隨手丟棄壞掉的手錶或家電一樣。
她把盤子推向他。
雖然J又坐回到床墊上,但剛才散發出的既興奮又性感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了。J像受到處罰似的板著臉,抱著她躺在了床墊上,這時,她閉上了雙眼。他看出了假若剛才J同意的話,她是會欣然接受的。
「你姐那邊……要保密。」
「她只是表面看起來很溫順。她本來就精神恍惚,現在每天吃藥人變得更獃滯了,病情根本沒有一點好轉。」
「……每次都不一樣。有時候是熟悉的臉,有時候是陌生的臉,也有布滿血跡的臉……有時候還會夢到腐敗潰爛的臉。」
片刻過後,他聽到了妻子從未有過的、百感交集的聲音。
她住在位於D女子大學附近的小巷裡。按照妻子的囑咐,他雙手提著滿滿的水果來到一棟公寓的門口。濟州島產的橘子、蘋果和梨,還有不是當季水果的草莓。雖然他感到提著水果的手和胳膊陣陣酸痛,但還是站在原地猶豫不決起來。因為想到等下走進她的房間,將要面對她,一種近似於恐懼的緊張感便油然而生。
接著他以J的性器為中心,畫了一朵如同鮮血般的巨大紅花。她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太難以置信了……這簡直就是藝術啊!這種影片怎麼可能出自前輩之手?其實,我一直覺得前輩是一個很單純的人……啊,對不起……」

「嗯……你姐那邊……」
「明天有空嗎?」
他把車停在公寓門口,然後跟她一起下了車。
他鄙視自己,對自己的偽善和策略感到毛骨悚然。但他繼續說道:
在外過夜的事遲早都要解釋,於是他撥打了妻子的電話。
他沒有開車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汗蒸幕。他換上前台給的白短袖和短褲,站在鏡子前以絕望的眼神打量著自己。自己肯定是無法勝任的,那要找誰呢?這不是色|情|電|影,不能裝模作樣。但要找誰來幫忙呢?誰會同意呢?又該如何說服小姨子接受這件事呢?
那時他覺得或許只有這一個辦法可以讓自己從地獄中解脫出來,那就是實現這個慾望。
他覺得胸口,不,是全身都在燃燒,於是打開兩側的車窗。在夜風和車輛的轟鳴聲中,他驅車馳騁在被黑暗籠罩的公路上。顫抖從雙手開始蔓延至全身,就連牙齒也出現了撞擊。他感受著渾身的顫抖,腳踩油門。當他看到時速表時,不禁錯愕不已,立刻用抽搐的手指揉了揉眼睛。
「你們不用為我操心,我已經找工作了。醫生說不要再做一個人埋頭苦幹的事,所以我打算去百貨公司上班,上個星期還去面試了呢。」
J不知道她是他的小姨子,他像稱呼陌生人一樣稱呼她。接下來,他拿起攝像機走到他們身邊。當她坐在J的膝蓋上時,他低聲說道:
「喂……不要這樣嘛。」
她問。
「下面都濕了……」
他一把抓住J的肩膀。也許是太用力了,J「啊」的一聲,推開了他的手。
「剛才你說的素描本給我看看。」
「你居然對精神恍惚的英惠……對那樣的她……」
他說道。
「那就這樣動一下身體吧。」
她跟做作的女朋友一樣,朝他微微一笑。

「很滿意,比我畫得好。」
兩年前的初夏,小姨子在他家割了腕。為了慶祝他們家的喬遷之喜,妻子娘家人齊聚寬敞明亮的新居共進午餐。妻子的娘家人特別喜歡吃肉,但不知從何時起,小姨子改吃起了素,她的反常舉動惹惱了包括岳父在內的所有娘家人。因為吃素,小姨子變得日漸消瘦,所以大家責備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參加過越南戰爭的岳父卻動手打了不肯吃肉的小姨子耳光,還抓著一把肉硬是塞進了她的嘴裏。那一幕簡直就跟荒謬的電視劇劇情一樣,讓人難以置信。
「這裏很多人認識我,連警衛都知道我是誰。你這個時間找我到底什麼事啊?」
「知道了。」
「所以……我終於知道了。那都是我肚子里的臉,都是從我肚子里浮現出來的臉。」
為了呈現這幅畫面,他像做白日夢一樣在腦海里反覆琢磨著。他跟畫畫的朋友借用畫室安裝照明,然後準備好體繪的顏料和鋪在地上的白床墊……當一切準備就緒后,他才發現還剩下最重要的一個環節——說服小姨子。他苦惱了很久,也想過是否可以請其他人來代替小姨子。但他read.99csw.com突然意識到真正的問題是,自己怎麼才能演繹出這部無可厚非的作品呢?即使不是小姨子,其他女人也不會答應的。那如果高額聘請專業的演員呢?退一萬步想,就算這部作品完成了,可它真的能展示於世人面前嗎?在此之前,他曾經想過自己會因拍攝反映社會話題的作品而招致禍端,卻從未想過會因拍攝淫穢作品而招致世人的唾罵。在創作的過程中,他向來隨心所欲,甚至從未想過自己的無限自由會受到限制。
「哦……那你休息吧。」
「臉?」
然而此時,面對眼前穿著厚毛衣、正把湯匙放入口中的她,他醒悟到過去一年來折磨著自己的痛苦慾望並沒有在當天下午停止。他的眼前立刻閃現過強吻她的嘴唇、粗暴地將她壓在身下,以至於餐廳里的所有人都發出尖叫聲的畫面。他垂下視線,咽了口飯,然後問道:
「咔嗒」,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他立刻收起了素描本,他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畫。曾經喜歡向人展示作畫和想法的他對自己做出的這種反應感到十分陌生。
J站起身來。
她躺下后,他估摸著兩個人身體纏綿在一起的位置,調整好攝像機的方向。
走進來的人是扎著馬尾的後輩J。
「內褲也要脫。」
「我盡量避免畫出自己的風格。你也知道,我很喜歡花,也畫了很多花……你畫的那些花很有張力,我會儘力模仿出那種感覺。」
他覺得自己把要講的話都說完了,於是不抱任何希望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那份冰激凌,上面撒著碾碎的花生和成片的杏仁。冰激凌在慢慢融化,靜靜地流淌著。
他先把垂在她肩膀上的頭髮撩開,然後從後頸開始下筆。紫色和紅色半開的花|蕾在她的背後綻放開來,細細的花莖沿著她的側腰延伸下來。當花莖延伸到右側臀部時,一朵紫色的花朵徹底綻放開來,花心處伸展出厚實的黃色雌蕊。印有胎記的左側臀部留下了空白,他拿起大筆在青色的胎記周圍上了一層淡綠色,使得那如同花瓣般的胎記更為突出了。
她把發出閃閃金黃色的胸部探過陽台的欄杆,跟著張開布滿橘黃色花瓣的雙腿,恰似在與陽光和風交媾。他聽到漸漸由遠及近的救護車的警笛聲、鄰里的驚叫和嘆息聲、孩子的叫喊聲,以及趕來圍觀的人們聚集在巷口的嘈雜聲。幾個人急促的腳步聲正回蕩在走廊的樓梯里。
舌尖上沾著白色冰激凌的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單眼皮下不大不小的眼睛隱隱地閃爍著光亮。
她手裡握著手機,用包袱裹著的餐盒放在一邊。顯示屏開著的攝像機掉在餐桌下面。妻子明明聽到了他靠近的聲音,但還是一動不動。
「……我也不知道。我以為大家都這樣,但有一天去澡堂才發現……只有我身上有。」
「……然後呢?」
「就是類似的影像創作,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不過……必須得赤|裸身體。」
他斜眼看著地面,終於說出了此行來的目的。

「我想拜託你……」
「知道了,那隻能拜託709號的阿姨幫忙照看孩子到九點了。」
他略感疲憊地坐在了壁爐前的沙發上。她感到手腳有些發麻,勉強用胳膊肘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J伸了一個懶腰,笑著對他說。

穿過劇場外的大廳時,他瞥了一眼已是無用之物的演出海報。幾天前在書店偶然看到那張海報的時候,他還為之全身顫抖。那時他生怕錯過剛才最後一場演出,還急急忙忙地打電話訂了票。海報上赤|裸的男女斜坐在那裡,背對著鏡頭。可以看到從他們的脖頸到臀部畫滿了色彩艷麗的花朵與根莖,以及茂盛的綠葉。他站在那張海報前,感到既興奮又不安,莫名地像是被什麼壓倒了似的。他無法相信的是,自己沉迷了一年多的畫面竟然會通過素未謀面的編舞家表達出來。究竟自己腦海中的畫面會呈現出來嗎?直到燈光變暗、演出正式開始前,他緊張得連一口水也沒喝。
「用不用給你準備晚飯?」
妹夫的額頭特別窄,還長著尖下巴,給他留下了極為剛愎自用的第一印象。他抹去腦海里那張沒有任何好感的臉,再次對電話另一頭的她說:
「為什麼不行?因為我是你姐夫嗎?」
她緩緩走向他,彎下身來。她像對J那樣,伸出手指撫摩起了他胸前的花朵。

「以這個姿勢再趴一會兒。」
他回答說。
「開燈嗎?」
「不過,這不像是你的風格。這個作品真的能發表嗎?你的綽號可是『五月的神父』啊。那種有思想意識的神父,剛正不阿的聖職者的形象……我以前也是喜歡你這一點。」
「……我看門沒鎖,直接進來了。看到滿身都是顏料的英惠覺得很奇怪……那時你的臉朝著牆,蓋著被子,所以我沒有認出來。」
內心的混亂令他感到疲憊,他打開浴室的門,就在打開燈的瞬間,妻子的自言自語傳進了他的耳朵。

他把她的身體轉了過來。她的上半身發出刺眼的光亮,光源似乎來自她的臉,這使他根本看不清她胸部以上的部位。

他從三腳架上取下攝像機,開始進行近距離的拍攝,他拉近鏡頭捕捉著每一朵花,然後用特寫鏡頭拍攝起了她的頸線、凌亂的頭髮和緊緊按在床墊上的雙手,以及長著胎記的臀部。最後拍攝完她的全身,他關掉了攝像機的電源。
這幅畫面在無法抵達高潮與盡頭的狀況下持續進行著,在沉默中、在歡樂里、永遠地……但拍攝只能到此為止。她的哭聲漸漸平息后,他讓她躺了下來。最後幾分鐘的激|情使得她的牙齒相互碰撞,發出嘶啞且刺耳的尖叫聲。當她氣喘吁吁地喊「停……」時,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妻子一字一句冷靜地說著。他可以感受到妻子拿出了所有的勇氣在克制自己的情緒。

她露出了笑容,那是一抹淡淡的,卻蘊含著力量的微笑;是意味著不會拒絕,也不會畏懼的微笑。
「你身上的畫,洗掉了嗎?」
「你要正經吃飯,怎麼能隨便對付呢。」
伴隨著輕快的開鎖聲,門開了。他在黑暗中摸著牆壁,打開了燈。鎖上門后,他摘下棒球帽,脫掉夾克,放下了背包。他在工作室狹窄的走廊里踱起了步子,然後坐回電腦前用雙手抱住了頭。他打開背包,取出剛才演出的冊子、素描本和母帶。那盤標籤上寫有他的名字、住址和電話的母帶記錄了十年來的創作作品。最後一次把完成的作品存進這盤母帶,已是兩年前的事了。雖然兩年算不上是致命的休息時間,但這段空白期足以讓他焦慮難安了。
P這才露出笑容。


她沒有轉過身去,而是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穿起了衣服。按理說,他應該轉移視線或是趕緊離開房間,但他卻站在那裡直勾勾地盯著她。此時的她不像最初吃素時那麼乾瘦了,住院期間體重有所回升,住在他家的時候飲食也調整得很好,因此胸部又跟從前一樣圓潤飽滿了。她的腰部呈現出驚人的凹形曲線,那裡長著適當的體毛,大腿連接小腿的線條雖談不上飽滿,但僅憑沒有贅肉這一點已經足夠迷人了。那是吸引人靜靜觀賞,而絕非引誘性|欲的身體。當她穿好所有的衣服以後,他這才意識到沒有看到臀部的那塊胎記。

緊握著方向盤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下眼淚,幾次想要打開雨刷后才發現原來模糊不清的不是車窗,而是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為什麼腦海里會不斷閃現像咒語一樣的話:「死掉該有多好。」然而體內彷彿存在著另一個人在不停地回答說:「那就去死吧。」如同兩個人交流的對話,竟像咒語一樣讓渾身顫抖的他平靜了下來。但這是為什麼,他也不得而知。
永遠,這一切永遠……當他無法承受滿足感而渾身顫抖時,她哭了出來。在近似三十分鐘的時間里,她一直緊閉著雙眼,即使嘴唇不停地微微抖動,她也沒有發出一聲呻|吟。她僅憑身體向他傳達出敏感的喜悅。是時候結束了。他坐起身來,抱著她靠近攝像機,伸手摸索著開關關掉了電源。
其實,那幅畫面本不會出現在他的腦海里。如果那個星期天,妻子沒有讓他給兒子洗澡;如果他沒有用大浴巾裹住兒子走出浴室,並在看到兒子穿內褲時說:「胎記怎麼還那麼大,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消失啊?」如果妻子沒有漫不經心地回答:「誰知道……我也記不清了。不過英惠到了二十歲還有胎記呢。」如果面對他的疑惑,妻子沒有追加描述說:「嗯,有拇指那麼大,綠色的,可能現在還有吧。」假如沒有發生這件事,那麼女人臀部綻放花朵的畫面也不會成為刺|激他靈感的瞬間。小姨子臀部上仍留有胎記的事實與赤|裸的男女滿身畫滿花朵交融的場面,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清晰且準確地形成了因果關係,烙印在了他的腦海里。
「我得去熄火。」
雖然他沒有下達指示,但她卻主動走到了J的身邊。她像是模仿J的坐姿一樣,豎膝坐在了白床墊上。那張無言的面孔與燦爛的肉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電話另一端的小姨子明明接起了電話,卻沒有出聲。他隱約聽到她輕微的呼吸聲,還有什麼東西嘎吱嘎吱地作響。
妻子掛斷了電話。如果她能像別人家的妻子一樣歇斯底里、勃然大怒、喋喋不休地嘮叨幾句的話,或許他心裏還能舒坦些。但妻子這種輕易放棄,然後將放棄沉澱成猶豫憋在心裏的性格,卻令他透不過氣來。但他知道,這是妻子善良和軟弱的一面,是她為理解和關懷對方而付出的努力。與此同時,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自私和沒有責任感。但眼下他只想為自己辯解,正是因為妻子的忍耐和善意令自己透不過氣,所以才會讓自己變得更糟糕。
小姨子度過危險期后,他用妹夫給的錢在醫院的商店買了一件襯衫換上,但他沒有把那件散發著血腥味的襯衫丟掉,而是把它團作一團拿在手裡直接上了計程車。坐在車裡,他想起了自己完成的最後一部作品。令他感到驚訝的是,那些畫面竟然會在記憶深處給自己帶來如此難以忍受的痛苦。那部作品捕捉了很多令他覺得虛假和令人生厭的東西,亂七八糟的廣告、電視劇、新聞、政客的嘴臉、坍塌的大橋和百貨公司,以及流浪街頭的街友和身患絕症的孩子的淚水,他利用音樂和字幕剪輯串聯起了所有的畫面。
「沒有人知道的,因為不會露臉。難道你不想見見這個女人嗎?這也會給你的創作帶來靈感的。」
他走到客廳,打開燈,鎖好玄關的門,然後坐在了沙發上。沉思片刻后,他又站起身打開玄關門走了出去。搭電梯來到一樓后,他坐在停車場的車裡,抱著裝有兩卷六厘米錄像帶和素描本的包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拿起手機。
「我叫了救護車。」
「只要這樣一直到拍攝結束就可以了。」
因為時間已晚,所以他沒有按門鈴,而是輕輕地敲了兩下門。他等不及她來開門,於是轉了一下把手。正如預料中的那樣,門開了。
「好久不見。突然找你,對不起啊。」
「……英惠。」
說要考慮一晚的J,隔天一早便打來了同意的電話。然而,J並不知道他真正想拍的是他們做|愛的場面。
「喝咖啡嗎?」
「這麼晚。」
他結結巴巴地辯解道:
「只要下午兩三個小時就可以,不會拖到晚上的。」說到這裏,他又改變了主意。
她轉身愣愣地看著他。她的眼神彷彿在說,當然了,我沒有理由不接受啊。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面對同樣的問題,她搖了搖頭。
她緩緩地前傾趴了下去,乳|房貼在了J的胸口上。她的臀部懸在半空,他立刻轉移到側面捕捉他們的身體。她像貓一樣弓起的背脊與J的肚臍之間空出了距離,她緩緩起身,筆直地坐在J的小腹上。這時,他結結巴巴地說:
「你也吃一點。」
雖然年輕的J特有的感受和浮夸的表達令他感到反感,但J說的一點沒錯。當然,以前他也能感受到色彩的美感,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可以感受到無數種色彩。這就好像色彩充斥著他的身體,一種蠢蠢欲動的感覺不受控制地從他的體內爆發了出來。一股非常強烈的感覺,這是過去任何時候都未曾有過的經驗。
她是在笑嗎?在他看不見的電話另一頭,她笑了嗎?
一個小時前,M在工作室給他沏了一杯茶,遞過鑰匙時說道:
「脫|光衣服,然後在身上進行彩繪。」
他對小姨子產生異樣的感情,是在妻子提及胎記之後。也就是說,在那之前他對小姨子從未有過半點非分之想。如今,每當他回想起小姨子住在家裡時的一舉一動,便會有一種刺|激性的快|感貫穿自己的全身。她坐在陽台張開雙手做出各種手影時的入迷表情;幫兒子洗漱時寬鬆的運動褲下露出的白皙腳踝;斜靠在沙發上看電視時半開的雙腿,以及散亂的頭髮……每當想起這些,他的身體都會不由得發燙。但在這些記憶之上,都印有那塊別人早已退化的、從身體上消失的、只存在於兒子屁股和後背的胎記。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觸摸到新生兒屁股時,柔軟read.99csw.com的觸感帶來的喜悅。那種喜悅與這些記憶重疊在一起,使得那從未見過的臀部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散發出了透明的光亮。
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她沒有絲毫的好奇心。正因為這樣,她似乎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平靜的心態。她不會探索新的空間,也沒有相應的感情流露,似乎對她而言,只關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足夠了。不,或許她的內心正在發生著非常可怕的、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正因為這些事與日常生活并行,所以她才感到筋疲力盡,以至於根本沒有多餘的能量可以用在擁有好奇心和探索新事物上。他之所以會冒出這種猜測,是因為有時在她眼神里看到的不是被動和獃滯的麻木感,而是隱含著激|情且又在極力克制那股激|情的力量。此時此刻的她雙手捧著溫暖的水杯,像一隻怕冷的小雞蜷縮著身體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但與其說這樣的姿勢會誘發憐憫,倒不如說她散發著如同陰影般的孤獨。這種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J用顫抖的手拉過她的肩膀。
「……沒關係。」
說完,她平靜地咀嚼起了綠豆芽。
「哎呀,我還以為沒人呢!」
她突然提高嗓門打斷了他的話。
他把攝像機固定在三腳架上,調整了一下支架的高度。當找到能拍攝到她全身的角度后,他拿起了調色板和畫筆。他希望從人體彩繪進行拍攝。
幾天前,從小姨子家回來的那天晚上,他以無法控制的衝動在黑暗中抱住了妻子。那種新婚時都未曾有過的強烈慾望令他大吃一驚,妻子也被他的舉動嚇壞了。
「英惠,你倒是講話啊,隨便說點什麼都行。」
「家裡什麼也沒有……」
「……為什麼?」
「上車!」
他不想跟P爭論什麼,於是不聲不響地脫起了衣服。P略感驚訝,但她很快放棄了似的在調色板上擠好顏料。P一邊挑選畫筆一邊說:
「不去了。」
「到時候……也可以拍下來嗎?」
「說來話長,去你工作室說吧,工作室離這兒不遠吧?」
他知道自己已經抵達了某種界限,但他無法停止下來。不,他不想停止下來。
當他抵達工作室的時候,只看到了J一個人。
陽光從寬敞的窗戶照射進來,M的工作室因此變得很暖和。與其說這是工作室,還不如說更像是一百多平方米的畫廊。M的畫掛在醒目的地方,各種畫具整理得井然有序。為了這次創作,他也做了全方位的準備,但還是忍不住想試試這些整理得井然有序的畫具。
他勉強開了口。
她脫掉衣服。雖然光線不像那天明亮,但畫在她兩個乳|房間的金色花朵依然絢爛奪目。與J形成對比的是,她顯得泰然自若,彷彿在說「赤身裸體比穿衣服更自然」。豎起膝蓋坐在床墊上的J,因看得著迷而僵住了表情。
從公寓正門走出來的P穿著黑色的連衣裙,外面披著一件白色的開衫。P與他結束了長達四年的戀愛后,跟通過了司法考試的小學同學結了婚。多虧了丈夫在經濟上的支持,她才能兼顧好家庭與工作。P已經辦過數次個展,而且在江南的收藏家之間也頗受歡迎。正因為這樣,P周圍總是環繞著嫉妒和閑話。
「什麼事?」
在J的鼓勵之下,他終於面紅耳赤地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當他拿出舞蹈演出的小冊子和素描本懇請他成為男模特時,J頓時感到不知所措起來。「為什麼是我呢?不是有很多專業的模特和戲劇演員嗎……」「你的身材好,過於完美的身材不適合,你剛剛好。」「那你的意思是讓我跟這個女人一起擺出這些姿勢?我不行!」
結果他還是放下了手裡的水果,然後掏出手機撥打了她的電話。在鈴聲響十次以前,她是不會接電話的。他重新拎起水果開始爬樓梯,來到三樓的轉角處,按了一下畫有十六分音符的門鈴。如他所料,沒有人來應門。他轉了一下門把手,門意外地開了。為了擦拭滿頭的冷汗,他摘掉棒球帽,然後又立刻戴了回去。他站在門口整理好衣服,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開門走了進去。
「走路五分鐘……到底什麼事啊?」
他放下畫筆,完全忘記了是在拍攝。他出神地俯視著她的肉體和上面綻放的花朵。陽光漸漸退去,她的臉也緩緩地隨著午後陰影抹去了。他馬上回過神,站起身說道:「……側躺一下。」
她夾著綠豆芽的筷子懸在了空中,抬頭看著他。
他焦躁地捋了一把劉海說: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他把提在雙手和挎在雙肩上的攝像設備放在玄關,然後脫下皮鞋朝床墊的方向走去。剛邁出幾步,他便看到黑暗中一個模糊的人影坐了起來。雖然四下昏暗,但還是可以看到她赤|裸著身體。她站起身向他走來。
「其實,剛才你脫下衣服的時候,我有點興奮……」
J用手背擦了一下額頭的汗。這時,她緩緩地轉過身,面對J坐了下來。她用一隻手摟住J的脖子,另一隻手撫摩起了畫在J胸前的紅花。房間里只能聽到三個人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她像是事先看過他的素描本一樣,跟鳥兒互相愛撫似的把脖子貼靠在了J的脖子上。
「我明天就給她打個電話。」
英惠這才意識到姐姐來了,她一臉茫然地望著他們。那是毫無情感流露的空洞眼神,他第一次覺得她的眼睛跟孩子一樣,那是一雙只有孩子才可能擁有的、蘊含著一切,但同時又清空了所有的眼睛。不,或許那是在成為孩子以前,未曾接納過任何事物的眼睛。

他走進昏暗的房間,路燈的光亮從陽台的玻璃窗照射進來,藉助那點光亮可以看清周圍的一切。但他還是碰到了鞋櫃。
她用一貫的口吻回答說:「一個人的時候,這樣很舒服。」
幸好P沒有笑出來。但就算P不帶著任何用意地笑了,他也會認為那是殘酷的嘲笑。
「……去哪兒?」
她最終被說服了,於是腳踩拖鞋跟著他走出了家門。他們默默地走出小巷,沿著大路繼續往前走。直到看到一家冰激凌連鎖店,他這才開口問道:
「你這個混蛋!」

如果不是那幅畫面,他大可不必體會這些焦慮不安、痛苦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審查,更不必擔心會因此失去家庭。因為自己的選擇,極有可能毀掉過去所有的成就,即使這些成就沒有什麼了不起。太多東西在他體內出現了裂痕。自己是一個正常人嗎?自己是一個具有端正的道德觀念的人嗎?自己有強大的自我控制能力嗎?曾經對這些問題懷揣明確答案的他,如今再也給不出肯定的回答了。
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今天下班可能有點晚,打工的孩子又沒來,可七點得去幼兒園接智宇。」
「……我想留著這些畫,所以沒有洗澡。」
妻子強忍著眼淚,壓低嗓音喃喃地說:
「笑什麼?」
她在毛衣外面披著他的夾克,但還是怕冷似的打著寒戰。
在腦海里與那些淫|亂畫面搏鬥的他說道。
「隨便吃了一口。」
「脫衣服吧。」
聽到他急促且懇切的口吻,J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下來。
「你來看過我的展覽嗎?」

工作室的門剛好鎖著,星期天下午幾乎是他唯一可以獨自使用工作室的時間。K集團作為贊助藝術活動的企業,專門為四名影像藝術家在總部大樓的地下二樓準備了八坪大小的空間作為工作室。四名藝術家在這裏利用各自的電腦進行創作活動,可以無償使用集團贊助的高級設備已經令人感激不盡了,但對於他這種只有獨處才能全心投入創作的敏感性格來講,多少還是存在著不便之處的。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如同禽獸般的喘息和怪異的呻|吟。當他意識到這些聲音出自自己時,不禁感到全身戰慄,因為他覺得只有女人才會呻|吟。
「兒子睡得很沉……我……」
她起身朝開關走去。顯然她沒有因這場不到五分鐘的性|愛而感到疲憊。
他輪流看了看她和J。
由於長時間裸|露著身體,他打著寒戰。
「什麼事?」
「我把她的號碼給你。」
「現在不害怕了……再也不會害怕了。」
「吻我一下吧,誰叫你大半夜把人家找出來的。」
J不顧他的挽留,甩開他的手,穿起了衣服。他咬緊牙關望著自己的作品,只見那些尚未凋零的花朵都被單色的襯衫掩蓋住了。
「你一次也沒做過嗎?發揮點演技吧,哪怕摸一下她的胸也好啊。」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褶皺下垂的小腹,於是立刻用手遮擋了起來。
如果說現在的她還有什麼特別之處,那就是她依然不肯吃肉。起初因為她不吃肉引發了家庭矛盾,之後又出現了袒胸露背的怪異舉動。正因為這樣,妹夫把依舊不肯吃肉這件事當成了她沒有恢復正常的證據。
「吃點梨吧。」
他邊穿鞋邊說:
她的聲音顯得非常緊張,但卻極力保持著冷靜地做出辯解。他知道,妻子只有在極力想要隱藏情緒時,才會這樣放慢語速,發出低沉且微微顫抖的聲音。
「接下來怎麼做?」
「你為什麼不吃肉了?我一直很好奇,但沒找到機會問你。」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在如同真空般的沉默中,全身畫滿花朵的男女纏綿在一起,肉體跟隨直覺展現出各種姿勢。時而強烈,時而溫柔,最後鏡頭會特寫。那是赤|裸裸的畫面,卻因赤|裸到了極限而展現出一種寧靜與純真。
十月初的秋日陽光照進朝南的一居室套房,光線一直延伸至廚房,帶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也許妻子把自己的衣服給了小姨子,所以他才覺得地上的衣服很眼熟。雖然地上有幾團手指大小的灰塵,但整間屋子沒有凌亂的感覺,這可能是因為沒什麼傢具吧。
不知不覺間,地鐵已經抵達他居住的社區,但他根本沒有要下車的意思。他把演出的冊子塞進斜挎在肩膀的背包里,兩手插|進夾克的口袋,凝視著映照在車窗上的畫面。他很容易便接受了眼前的事實——車窗上那個用棒球帽遮掩稀疏的頭髮、用夾克遮擋鬆弛小腹的中年男人就是自己。
「夠了,真的夠了。在醜態百出以前趕快結束吧。我充分得到了靈感,也明白了那些色情演員的感受。真是夠悲慘的。」
「……也許可以假戲真做?」
「讓她坐在你的膝蓋上。」
「如果我身上畫了花,到時你就會接受我嗎?」

當J的車發出嘈雜的引擎聲開出院子時,他向穿上毛衣的她道了歉。她沒有回應,但就在她套上牛仔褲,拉鎖拉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朝著虛空撲哧笑了一下。

漸漸恢復平靜后,他說出了這番話。當他可以直視她的臉時,才發現她的表情猶如修行者一樣平靜,平靜得讓人覺得她像是經歷了百般滄桑和磨難。那平靜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慄。他不禁自責起來,只因她沒有穿衣服就把人家當成一幅春宮圖來欣賞。但無可厚非的是,自己用雙眼錄下的短暫畫面成了那條隨時可以引爆火花的導火線。
「磨蹭什麼呢,還不過來吃藥。」
這真是出乎意料。記得有一次,妹夫趁著醉意在電話里對他說:「如果是你,你能忍受一個瘋瘋癲癲,要靠吃|精神科開的葯,一輩子只能寄生在老公身上的女人嗎?」但妹夫搞錯了,她似乎沒有瘋到那種地步。
J爽快地回了一句:「是啊。」
他希望小姨子能活下來,但與此同時他思考起了那意味著什麼。小姨子拋棄自己生命的瞬間,似乎成了她人生的一個轉折點。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對她來說,所有人——強迫她吃肉的父母、旁觀的丈夫和兄弟姐妹——他們都是徹徹底底的外人,抑或是敵人。眼下就算她醒來了,情況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雖然這次是衝動性的嘗試,但肯定還會有下次的,說不定到時候她會做好周全的準備,排除周圍所有的干擾。他忽然意識到,其實自己並不希望她醒來,再次醒來,反倒會讓情況變得更加茫然和膩煩。也許他想把醒來的她丟出窗外也說不定。
J笑了笑。也許是看到她的樸素外表,所以不再緊張了。
「你不是說那裡濕了嗎?」
「夢?啊,臉……對了,你說過夢裡的臉。」
但隔天一早,妻子的態度跟往常一樣,剛剛通話時的口吻也毫無異常。關於那件事,妻子非但隻字未提,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反感。偶爾妻子充滿壓抑的語氣和一成不變的嘆息聲總是令他心情不悅。為了打消這種不悅的心情,他加快了腳步。

眼前的狀況令人難以置信,他感到一陣眩暈:
「是啊,不然我出去看看。」
「完成了可一定給我看看。」
「我能理解……畢竟我也是搞創作的。但怎麼能這樣呢?她是誰?人家不像是妓|女,就算是妓|女也不能做這種事啊!」
「夢?」
她的皮膚呈現出略微陰鬱的淡綠色。趴在他面前的身體就跟剛從樹枝上脫落下來的、快要枯萎的樹葉一樣。臀部上的胎記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渾身上下遍布的淡綠色。
「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對不起。」
「……在哪裡?」
他一邊給J泡咖啡,一邊又在腦海里脫|光了J的衣服。感覺很好,跟她很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