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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咫尺

第九章 咫尺

周旭拍拍胸口,鬆了口氣:「小筠也在?那我就放心了。」
「晚飯前趕回來就可以,」吳維以說,「畢希古,你能陪她一起去嗎?她不懂烏爾都語。」
畢希古看到她雙手空空的出來,有點詫異:「沒買?」
那之後談話的氣氛就好了起來。屋子裡雖然沒有暖氣,但並不太冷。吳維以和錢大華不但是水電專家,還是電力專家,當即給了出一堆意見。
一頭霧水地反問:「錯了?」
老袁艱難而微弱地眨眨眼。俯瞰著他的是一張熟悉的臉,亮亮的眼睛里滿是焦急,名字就在嘴邊,卻怎麼也出不了聲音。
大腦有反應之前,手已經伸了出去。陸筠身材修長,手腕亦細,那根手鏈空蕩蕩,看上去並不協調。她看到他微一沉吟,低下頭,手指一刻不停,打結穿繩繫緊,動作熟練,手指從頭到尾都沒有碰到她的手腕——時間黏稠虛無,世界混亂模糊,意識渙散奔走——然後聽到聲音:「好了。」
周旭停了停,恭敬地開口:「吳總。」
「好。」
醫生一邊檢查一邊點頭:「好,做得不錯。」
「不去了,」吳維以搖頭,「我還有事。」
明明是他提議自己卻不去,陸筠詫異:「你不去?」
是意料之中的說辭。吳維以聽到這話,臉色毫無變化,坐姿神態也絲毫不變,只是目光一閃,聲音沉下去:「我希望,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推諉和傳遞信息上,所以親自登門拜託你們重視。保持電路暢通是你們的責任,而我們的責任是在規定時間內建好水電站。我們國家有句成語叫『唇亡齒寒』,說的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我還可以再說幾百個理由來說明我們的最終目的、共同利益是完全一樣。」
她一直懷著這種不安的心情等到醫生來。幾聲剎車響之後,她終於稍微鬆了口氣。來的人倒是不少,把車子圍了一圈,七嘴八舌地問她情況。她沒時間回答,探身準備叫人的時候,恰好看到吳維以和錢大華,還有醫生抬著擔架從公路上匆匆跑下來。忽然覺得烤焦的心臟恢復了活力。
這一看才想起自己有點得意忘形。出國的時候眾人怎麼強調的:行為舉止低調,盡量入鄉隨俗,不要招搖,不要特立獨行。現在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陸筠停止了動作,看到他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大喜過望,俯身下去問:「老袁,你醒了?這次別再昏過去!救援人員馬上就來了,跟我說話!聽得到我的聲音就眨眼!」
吳維以的表情到現在才稍微緩和:「困難大家都有,請再克服一下。不論是工人加班還是從別的地方調派人手過來都不是困難的事情。更嚴重的電路問題我都見過,現在的狀況絕對能在兩天之內解決。如果實在不行,我能調派人過來幫忙。」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一聲微弱的「啊」從他的喉嚨里溢出來。
「應該做的,」陸筠說,「只要能救人,這不算什麼。」
窗外風吹過,陸筠勉強順著風聲笑了笑:「我很敬佩吳總工程師,沒有別的了。」
明明只有十分鐘,卻覺得度秒如年。
吳維以微微一笑:「下午買的?」
在心裏默默咀嚼著他的話,周旭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語氣寸步不讓,卻沒有步步緊逼的感覺。懂得說話的人就是這樣,該強硬的時候寸步不讓,卻不讓人反感。陸筠配合氣氛,把手裡的合同複印件推了過去。
如果剛剛是驚訝,現在已經可以用震驚來形容。震驚到覺得自己幻聽。陸筠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鎮定得簡直不像她:「什麼?考慮什麼?錢總,我不懂你什麼意思https://read.99csw.com。」
從她一進店,店主就注意到她。立刻詳細介紹說:石頭是青金石,只要你隨身系著這條鏈子,真主就會保佑你的平安等等,總之好處多多,失之可惜。
頓時醍醐灌頂。脊背不由自主的僵直,思考再三還是從實招來:「呃,是。前幾天他跟我說,老婆跟他提出離婚申請……所以,我——」
掛上電話,吳維以目光在屋子裡的每個人臉上停留一下,問駕駛組的十多個組員:「袁祥你們也是知道的,他這個人,謹慎了一輩子,今天怎麼會犯這種錯誤?是不是他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發起火來,氣氛壓抑,正常的呼吸都維持不了。周旭平時也是能說會道的人,此時啞了嗓子,只覺得汗水滾過額角頸窩:「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不會再犯。」
就是在這樣身心俱疲的時候,她看到了那起事故的發生。
阿茜瑪眼睛在合同上一停,又看了眼吳維以,相比剛才認真得多:「是,我會儘力處理。」說完她隨即轉頭和另一位秘書副手一樣的人物交代了幾句。
那時雨已經停了,空氣清新,吸進喉嚨甚至有點香甜。陸筠特地沿著江邊的壩基走回來,江左坡度平緩,壩基地勢略低,距離十余米,抬頭往斜上方看,雄厚的山體巍然不可犯,一輛運輸車從遠處駛來。
雙方都著急,剛一坐下,還不等秘書送水上來就進入談話正題——如何加快進度。阿茜瑪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知道來人不善,詳細地解釋原因:格拉姆供電站是縣級供電站,人手嚴重不足,群眾用電和工業用電有一個輕重緩急,電站現在每天都要掃到上百個投訴電話;技術上來說,檢驗設施落後,十幾個高壓箱,埋在深山中數千千米的電纜,一個個檢查下來,任務艱巨。
陸筠第一次發現吳維以酒量原來如此之好,具體的數目她沒有印象,只看吳維以的臉色從頭到尾一點兒都沒有變化,眼神依然清澈,說話談笑毫無醉意。她深深嘆服:「真是千杯不醉。」
就利益問題和人談判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談話對象是外國友人,更尤其是掌握一定權力的外國友人。
那家店面很小,專賣一些飾品,項鏈、頭飾、精緻的挎包、色彩絢麗的布匹,清一色手工製品。看上去人丁興旺,店裡女人居多,畢希古沒有進去。
本來就心動,哪裡還經得住這樣的推銷,加上價格合理,陸筠當即就買了四條,自己一條,剩下的打算寄回國,給幾位要好的大學同學做新年禮物。
因為下午還有些與工程相關的人員需要拜訪,他們預定明天早上回去,晚上就住電站的招待處。這天餘下的時間變得尤其珍貴起來。格拉姆是西北的一個小城市,但也是有著千年歷史的名城,獨具巴基斯坦邊城風情,城市內不少地方都值得遊玩。其他人都來此不少次,非常熟悉,沒有新鮮感;對於陸筠而言,只是三四個月前去電站報到時從城市邊緣路過一次,沒能一窺全貌,心底隱約覺得遺憾。
察覺她的疑惑,錢大華抿了口茶,說:「小陸,周旭不是你男朋友吧?」
陸筠奔過去。她邊跑邊拿起懷裡的通訊器告訴了管理處。情況介紹完畢,人也到了那輛巨大的運輸車前。
又忍不住想,這位領導不過比他年長四五歲,走到街上也許還會有人以為他們同齡,可他怎麼會有這樣的目光,也不知道是怎麼修鍊出來。
幾人互看一眼,紛紛回了房間。他們在二層樓道分開,陸筠和吳維以來到三層。沒有月亮https://read.99csw•com的黑夜吞噬了聲音,走廊的白織燈光一晃三搖,彷彿電影里的舊日時光。吳維以青鬱郁的頭髮和夜空成了一色,他在她門口站住,說:「左手給我,我幫你重新系一下。」
元旦一過,接連著下了幾場雨。正是枯水期,這場雨對水位沒有太大影響;因這個機緣發現原始地質、水文資料中的種種誤差,理論的誤差導致種種問題:導流隧道工程因山體的忽發性滲水而進展緩慢,水庫壩體的正式修築時間同樣因為這場雨而有所延緩等等——水利工程就是這樣,千頭萬緒,任何一個方面失誤就會導致基礎設置和結構的變化調整,施工進度滯后。很少見到提前完工的水利工程,也就是這個緣故。
畢希古愉快地點頭:「沒有問題。」
陸筠覺得眼睛不夠用。她東看西看,絲毫也沒注意到自己成為了這條古街中最受關注的人。她穿著大衣,梳著馬尾,輕快地走起來頭髮蹦蹦跳跳;一張臉明麗動人,顧盼生輝,嘴角總是帶著三分笑意,跟這條街上的其他人比起來,完全不像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畢希古想了想,忍不住叫住她,用目光示意她看看周圍。
吳維以不置可否地一笑,無意中看到她手腕上的手鏈,於是說:「錯了。」
吳維以面色不改:「老袁出車禍的事情,知道了嗎?」
終於有人想起一件事情:「也許是昨天晚上喝了酒的原因。昨天晚上,我看到袁祥和周工程師一塊喝酒來著。一杯接一杯,兩人喝了很多酒。」
理論指導實踐,重新考察水庫現狀修訂數據就成了當務之急,陸筠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在整個工地巡視一圈到兩圈,從上游的圍堰算起,沿著剛剛動工的壩體基址查看一遍,同時做好記錄。這項工作是她和同為水工布置組的劉工共同完成,可今天他恰好有事,只剩下她一個人。低頭一看,泥土被雨水打濕,偏偏粘性很強,簡直可以拿去糊牆。身上濕透不是問題,走一步帶一腳泥,最後鞋子重得提不起來。
陸筠眨眨眼。她不是獃子,也不遲鈍,道理當然知道。吳維以不管在哪裡都是最引人注意的男人。但是錢大華幹嘛說這個?他笑眯眯的,喜歡玩笑,但為什麼要在她面前說?
新年和宰牲節的臨近,加上今天是周末,城市裡非常熱鬧。格拉姆和阿富汗也有一定的距離,沒有那麼多不安定的因素,在西北地區,恐怕是最安全的一座城市了。城市雖不大,但五臟俱全。馬路汽車不少,但三輪車更多,還有古老的馬車驢車等;畢希古到底是本國人,帶著陸筠左拐右拐,進入了一條比馬路更窄但是行人更多的古老街道。這裏沒有那麼多現代化的東西,店面一家連著一家,小飯店、服裝店、飾品店,還有熱鬧的小電影院。店鋪里傳出慢悠悠的音樂,路上行人身著長衫,扎著頭巾,一個閃神,會以為自己陷入了《一千零一夜》中的那個世界。
進屋的時候陸筠覺得心裏咯噔一下。其實在場的人也有點吃驚——沒想到這個新上任的格拉姆供電站負責人居然個女人,看上去年紀不大。穿著一身鮮艷的布卡,不過臉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她皮膚偏黑,五官明麗,有一雙精明的眼睛。穆斯林國家女人極少參加工作,能出來工作並工作得還不錯的女人,絕不是一般人。
明明今天晚上滴酒未沾,可不知怎的,看著他關上門后,奇怪的酥麻感覺從手腕爆發,迅速波及到全身,她覺得,微微的醉意湧上了心頭。
越想越動心。在深山中待了那麼久,外面的一切事物九*九*藏*書都使她覺得新鮮和生動。可他們畢竟不是來玩的,一咬牙去掉雜念,專心工作和收集資料。漸漸地,夕陽西下。
「對的,我覺得很好看。」
話回答得太清楚,不像被戳中心事的小女孩。錢大華看她一眼,慢慢嘆口氣:「本來想自作主張做個媒。看來你沒那個意思,小陸,別在意,當我老糊塗了瞎說。」
很普通的場景,陸筠正欲移開目光時忽覺不對——車子速度太快,連拐彎的時候都沒有看出減速的跡象!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它便以一種難以想象的角度滑出路段;臨時修建的道路是不可能有護欄的,充當護欄的是路道一側的高約半米的灌木群。龐大的車身沿著斜坡跌跌撞撞奔跑,無數碎石像水珠一樣從車廂里飛濺出來,一時間空中木石泥土亂飛;剎車的尖銳聲音,樹木紛紛折斷的聲音——彷彿是發狂暴走的巨獸,直到它被一塊矗立在江邊高達三米的巨石阻斷了去路。
「好,保持清醒。一次小車禍,就是頭被撞了一下,不要緊,不是什麼大事,」她言之鑿鑿,偶爾停下來看他是否還有意識,「堅持住!想想你的孩子老婆,為了他們,你要堅持下去。我在這裏照顧你,你會安全的。」
剩下小半天的時間幾乎是在醫院和路上度過的。鄉鎮醫院的醫療條件可想而知,巴基斯坦西北地區最常見的泥牆小院,病房只有三間,好在袁祥的情況漸漸穩定下來,他身體素質一向不錯,運氣也不錯。這樣嚴重的車禍,他居然只是頭部和臉受傷,怎麼說都是不幸中的萬幸。下午的時候他甚至勉強開上兩句玩笑,說陸筠:「你出現的時候,還以為是仙女出現了。」
車子前半部分撞毀得非常嚴重,玻璃全碎。陸筠扔下背包,從外打開車門,爬進車廂,機油味和血腥味瀰漫。駕駛員的頭抵著方向盤。血從鼻尖一點一滴地滴下來。她扶起他的頭,只見滿臉血跡,額前有大塊的淤青,合著雙眼,但五官尚能辨認,是運輸組的組長袁祥。
頸動脈沒有脈搏,鼻邊沒有呼吸,必須急救。車廂狹小,她蜷縮著身子,俯身下去,開始做人工呼吸,同時進行心臟胸壓急救。
錢大華點頭又搖頭,最後濃縮為一句話:「可惜了。」
晚上那頓飯是阿茜瑪以供電站的名義請的,難得豐富的一頓大餐。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主人們非常熱情,三言兩語的客套語加幾聲愉快的大笑之後大家相處得一家人一樣,喝酒唱歌不亦樂乎,桌子上什麼語言都有,笑聲不斷。
瞥他一眼,後悔清清楚楚地寫在他的臉上;吳維以把斷掉的兩截鉛筆扔回筆筒里,沉默了片刻,呼出一口氣,換了一種語氣說下去:「周旭,你非常聰明。想要在這行幹下去,一定要學會自我約束。不確定因素太多,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變化永遠都不會按照你的想象發展,隨時要保持清醒的頭腦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知道一句話嗎?哪怕是對自己的一點小小的控制,也會使人變得堅強起來。」
吳維以還是不動聲色:「你們昨晚在一起喝酒了?」
陸筠雀躍:「可以嗎?」
陸筠一怔,回答:「是,我有豐富的經驗。」
女站長把他們迎接到會議室,再伸手出來用英語自我介紹:「歡迎你們,你們可以叫我阿茜瑪。」口音是正宗的英式英語,應該有留學經歷。陸筠如是想著,在吳維以介紹她時禮貌地回了她一個笑。
「剛來不久的那個年輕人嗎,很精神的小夥子,能說會道的。」
她半跪在駕駛副席上,疾呼:「老袁!」
單獨這個詞特別清晰,陸筠一愣九九藏書,下意識地去尋找吳維以的目光,發現他也有些驚訝;再去看別人,凈是瞭然的神色,抿了抿嘴,把想說的話吞進肚子里,跟著眾人離開了會議室去別的辦公室喝茶。
「嗯。不錯。」
「啊?什麼?」周旭一愣,幾乎就想笑著扔出去一句「開什麼玩笑」,然後想起吳維以這個人和玩笑從來也沒關係,著急地問,「沒什麼大問題吧?現在怎麼樣了?」
陸筠的目光很快被角落的一排五彩的手鏈吸引住。細細的帶子是用綠藍紫三色麻線用極複雜的方法結成,細小翠色石頭零散鑲嵌其中。並不是什麼精美的樣式,跟華麗完全沒有關係,可看上去如此神秘,那一顆顆小石頭彷彿是眼睛,閃爍的光亮彷彿在訴說著一個個悠久的傳說故事。
依然沒有反應,她低頭看他的雙腿和腰,沒有被卡住,也沒有血。應該沒有受傷。一咬牙,扶著他的手臂,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氣把他上半身平放在車座上。
危急的時候才能看出一個團體的效率。醫生一聲令下,一群人齊心協力,把老袁從車子里搬出來,抬到擔架上,急救車在馬路上,離這裡有一兩百米。陸筠跟在醫生旁邊,把所有的情況一一彙報:「我檢查過,老袁身體沒有明顯的傷痕,也沒有明顯的大出血,最開始時他休克了大概一分鐘,我做了人工呼吸和胸外心臟按壓恢復了他的呼吸,依我看,極有可能是大腦撞擊引起的昏厥……」
陸筠如夢初醒,手還停在空中,結結巴巴地說:「哦,謝謝,謝謝了。」
「你就帶了酒去安慰他?」吳維以重重把筆往桌子上一拍,好好的鉛筆頓時斷成兩截,「做事要有分寸!行業的規矩你不知道?每年工程中的事故有多少!你以為是在幫助朋友,卻險些把他的命都搭進去!幸虧陸筠恰好在事故現場,否則什麼都晚了!無視客觀環境實際情況而想當然的自以為是,是最不可靠的行為!」
談話結束的時候大家都站起來,臉上的表情跟進屋時判若兩人;陸筠正想問吳維以一個問題,卻聽到桌子對面的電站負責人說:「吳工程師,我能不能跟你單獨談一點事情?」
「陸筠剛剛打電話回來,說現在沒什麼大問題了。」
女孩子是喜歡漂亮的東西,陸筠也不例外,不過她比別人更理智,量力而為,絕不會買太多,能有一點收穫就別無所求了。於是她晃了晃手上系得歪歪斜斜的手鏈說:「買了一點,雖然不多,但我很滿足了。」
「噢。」陸筠沒了言語。
進辦公室前,周旭一點都沒想到幾個小時前發生了車禍。他已經在試驗場忙了一整天,編寫程序修改建築方案,連門都沒出踏出一步;原以為吳維以找他是因為最新的設計方案中又有什麼問題,一路上斟酌著應對之詞,直到看到辦公桌后那皺起的眉頭才覺得隱約事情不妙。
畢希古知道她的個性,搖頭一笑;又指著對街的鋪子,說:「既然都來了,要不要買點東西?這家很有名氣。」
吳維以手指敲在桌面上,以極緩的速度開口:「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如果只是下雨路滑就再好不過。我不希望看到你們中任何一個人出事。駕駛員的注意力是安全的保障,你們應該比我更懂這個道理。」
「周工程師?」
他面前是一張幾經修改的水工建築分布圖,他低頭看著,用鉛筆在圖紙上標記。片刻后才抬頭看他,沒有表情的臉,顯得如此生人勿近,這位吳總工私下是個絕對好說話的人,目光銳利果決。這不是工作狀態中常見的認真神色,更接近嚴厲冷峻,完全不留情面。周旭後背發涼,皮九_九_藏_書膚上滾過一陣陣戰慄。
工地上並不禁酒。實際上,對酒這事,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麼多男人,遠離大城市,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幾乎沒有任何消遣,喝點酒完全不是什麼錯,前提是,只要他們有酒。當然,除了運輸部門的駕駛員。他們是絕對禁酒的。
事故是在從採石場到下游圍堰的這條路上發生的。關於這一帶的地形,學術一點的解釋是,砂泥岩互層,泥沙含量非常高,遇水后易崩解——惡劣的地址環境使本就坑窪不平的路變得更加難走。運送石料的車子大概二十分鐘來回一趟,在泥路上拖成了長長的痕迹。
吳維以迎上抬送擔架的人群,下屬出了事,他心裏比誰都焦灼躁亂,卻不能完全行之於色,俯身握住袁祥的手,安慰他:「老袁,堅持住。這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這點傷,不算什麼,咬咬牙就過去了。」
陸筠辯解:「我,我不會系這個。」
「那好,醫務室人手不夠,你跟著醫生一起去幫忙做好急救,然後送到最近的醫院,一分鐘都不能耽誤!」
陸筠傻了眼,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不是,我沒男朋友的,我和周旭是大學同學,是朋友,就這樣。錢總,你今天怎麼問我這個?」
結束對水電物資供應的格拉姆分公司的拜訪時,陸筠已經徹底忘記對這個城市的好奇之心,吳維以卻忽然問她:「今天沒事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窗明几淨的辦公室,沒有暖氣,有點冷。陸筠捧著個裝滿熱水的玻璃杯取暖,看著桌上的樹影晃動,心裏七上八下,自言自語般開口:「剛剛不是談得差不多了。怎麼還有事情要說?」
「單獨談談也好,在那個位子上,總有一些不能讓我們知道的。」錢大華拍拍發福的肚子,笑起來就像彌勒佛。
錢大華看到陸筠皺著眉頭,悶悶咬著一點下嘴唇,想起自己的女兒彆扭起來也是這個樣子;目光瞥到畢希古正在門外和供電站的一個工作人員聊天,隔得有點遠,於是說:「這事也見得多了。只要對方是女人,吳總出面,對方總是比較好說話。」
她抓著發尖在手裡揉了揉,不好意思地笑了:「得意忘形了。」
幾個人互看了片刻,開口說:「這個他沒說,看上去這幾天他情緒不好。吳總,你也知道,這幾天下雨了,路很滑,我們開車都非常小心。安全問題每天都在強調著,我們哪裡敢掉以輕心。」
吳維以微微一笑:「不客氣,晚安。」
「那你覺得吳總,嗯,吳維以人怎麼樣?你考慮過他沒有?」錢大華慢悠悠開口,「很難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沒有回答,怕是昏迷了。陸筠準確地找到他手腕處的橈動脈,測試著脈搏,又去探他的呼吸,在他耳邊叫:「老袁,聽得到我的聲音嗎?醒一醒!睜開眼睛。」
平時的陸筠肯定會不好意思,此時她只是笑了笑,終於可以安心了。然後去醫院門口打電話給吳維以彙報情況,他明顯鬆了口氣,卻用並不意外的口吻說:「看來他不會有事了。陸筠,辛苦你了。」
言語有力。看到袁祥微弱地眨眼,他抬頭看陸筠:「嗯,你參加過專門的急救培訓?」
感謝是誠摯的,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實際上自他們從格拉姆市回來之後,兩人第一次單獨說話。
「你系錯了,容易掉。」
吳維以眼睛一沉,拿起桌上的電話,再開口時聲音就像這個季節的溫度:「叫施工布置組的周旭到我的辦公室來。」
不論多熱鬧的聚筵終會散場。告別的過程也延續了起碼半小時,待只剩下自己人的時候,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沉入夢鄉。